他愣了愣,忽然噗嗤一笑。
「我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查过了,你从十二岁起就流落街头,是混江湖的老手,不可能被人看见脸,就慌得杀人。」
我脸色平静死死盯着他,「是有人唆使你顶包的。」
「你疯了!」陈忠眸色骤暗,起身就要离开。
他不能走,他走了我的线索就全断了!
「告诉我,杀我女儿的真凶究竟是谁!」
强装镇定的我,顿时丢盔卸甲,激动地拍玻璃窗。
「求求你了,告诉我吧!我女儿是无辜的!」
「情绪不要激动!坐下,坐下!」
在严厉的劝导声中,我只能后退,仍不肯放弃地苦苦哀求。
「求求你了!告诉我吧,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求求你了!求求你!」
我声嘶力竭,可陈忠不为所动。
探监室的牢门打开,一片昏黄的光影,即将把他吞没。
这时,他背影微微晃了一下,似有不忍。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地哀求的我。
我以为有转机,惊愣住,傻傻地仰视他。
「不要查下去。否则……」
他无奈叹息,「受伤害的人,只会是你。」
13
陈忠说的最后一句话,似有玄机,但我无从考证。
我满心失落。
回到家,我开了一瓶红酒,妄图用酒精麻醉自己。
苦涩的红酒缓缓淌过喉间,我的意志如流水一般,渐渐离我而去。
恍惚间,我脑海中再次响起芊芊的声音。
「妈妈,他是爸爸,是爸爸……」
那声音绕梁不绝,似一个魔咒,紧紧箍着我的心脏。
虎毒不食子,难道周毅峰真忍心杀掉芊芊?
可动机呢?
芊芊出生后,周毅峰一直对她疼爱有加。
虽然不时流露出还想要个儿子的念头,却从未嫌弃过芊芊是女儿。
他甚至比绝大多数爸爸都尽职,给芊芊换纸尿裤,喂奶,手把手教她学踏板车,打篮球。
邻里邻居都羡慕我嫁了良人,同事还开玩笑说,周毅峰「宜室宜家」。
但如果不是周毅峰,那芊芊临死前那句「他是爸爸」,又会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握着酒杯,晃晃悠悠地打开门。
一张酷似周毅峰的脸,映入眼帘。
「哟,嫂子!你在家呀!」
周毅涛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口,提着一只黝黑发亮的酱鸭。
「正宗的杭州货,两百一只呢,拿来给嫂子尝尝。」
周毅涛是周毅峰的弟弟。
跟周毅峰不同,周毅涛打小不爱读书,没个正形,隔三差五来我家蹭吃借钱。
一见了他,我就头痛。
此时,他笑嘻嘻地盯着我,贼眉鼠眼。
我喝了酒,微醺半醉,被风一吹,身上陡然起了一层凉意。
「他是爸爸……」
如果芊芊话根本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呢?
14
如果,她真正想说的是「他是爸爸……的什么什么呢?」
我脑中瞬时冒出无数念头,千回百转,理不出头绪。
「嫂子……嫂子?」
周毅涛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朝屋内瞅去,尴尬道。
「我哥他在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整个人像堵墙似的,挡在门口,像有意拦着人家进门。
「没,」我连忙让开,「他上班还没回来,你进来坐。」
进了家门,周毅涛如鱼得水。
「几天没来,感觉家里又气派了,这扇子是苏绣吧?」
他在客厅溜了一圈,瞧见一把团扇饰品,翻来覆去地看。
「双面绣呢,不便宜。」
他像只蚊子一样嗡嗡乱叫,我却完全没留心他说什么,暗自想着心事。
可芊芊会说爸爸的……什么?
同事?客户?朋友?
周毅峰是建筑师,经常跑工地,所以他的同事和客户,芊芊完全没见过。
而常来家中串门的朋友,芊芊一般都会准确地叫出名字。
再不济,也会说「张叔叔」,「李伯伯」,「宋阿姨」,不会绕弯说「爸爸的朋友」。
除非……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笑吟吟地递上一杯茶。
「阿涛啊,我这要给你哥老家朋友寄点特产,你知道大概得多少人吗?」
周毅涛叼着一根烟,打火机点燃。
「嫂子那你省事了,我哥那人吧,还真没什么朋友!」
「你也知道他那性子,孤僻!执拗!大家年轻都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他一个人在那儿闷头学习,跟个老学究似的,当时学校里还有俩怪人,我哥跟他们并称三怪客!」
三怪客?
我心一紧,连忙打听。
「他们是谁呀?芊芊往年过节回家,见过他俩吗?」
我是独生女,春节不可能抛下父母,跟周毅峰回农村老家。
所以芊芊在的时候,都是周毅峰独自领芊芊回乡。
听我提及芊芊,周毅涛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他惊讶地看向我,忙熄灭烟,舔了舔嘴唇。
「这种小事,这么多年了,我哪儿记得住呀?应该……应该没吧。」
他觑了我一眼,心虚似的喝口茶,最终按耐不住,站起身,嘿嘿笑。
「嫂子,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有个妞儿约我,我……我先走了哈!回头见!」
周毅涛落荒而逃,出门时还被鞋柜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目送他远去,心中疑窦丛生。
这三怪客到底是什么人,让周毅涛这么忌讳?
我翻箱倒柜,到处找周毅峰的以前的照片、纪念册,却怎么也找不到。
难道被他藏起来了?
这时,门锁传来输密码的声音,周毅峰推门而入,看见满地狼藉,不觉愣住。
「你在找什么?」
我嗫嚅,「我……我……突然想看看你以前的照片。」
15
周毅峰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不就是个照片么?问我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的?」
说着,他踩着椅子,从书柜上面取下。
「我嫌占地方,就全堆上面了,你想看,就看吧!」
他说话时,面色如常,笑容灿烂。
可就是因为太轻松了,才格外让我起疑。
就为了找个纪念簿,我把家里搞得像进贼一样,他这种心思细腻的人,不该问问为什么吗?
我作势翻开纪念簿,一页页地仔细观摩。
趁周毅峰不察,抬起眼,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倒影,观察他的表情。
他坐在一旁削苹果,看上去淡定自若,但一次次被削断的苹果皮,却出卖了他兵荒马乱的内心。
三怪客,定有古怪。
我以出差为名,驱车去了周毅峰的老家,秦乡。
这是个建立在黄土高原上的县城,贫瘠,干燥,穷苦。
我一路打听,去了周毅峰的高中,在毕业生荣誉墙上,找到了传说中的「三怪客」。
看到「三怪客」的霎那,我哑然,吓得说不出话。
「没想到吧?」周毅峰的高中班主任误会了我的意思,咧嘴笑道。
「周毅峰小时候又黑又瘦的,哪像现在,在城里捂白了,蹿高了,竟然变得白白净净!」
模糊的照片上,有三个年轻人大笑着,意气风发。
中间一人生着桃花眼,笑眼弯弯,正是周毅峰。
我目光游移,落到他身边的男孩脸上。
平头,鞋拔子脸,标志性的三角眼,让人过目难忘。
化成灰都忘不了。
隔日回到家,已是傍晚,天色昏暗。
周毅峰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着,他左手摁住案板上活蹦乱跳的鱼,右手举刀,正欲砍下。
我推门而入,将一张老照片摔在做菜台上。
「你能解释一下吗?」
他扫了眼照片,脸色骤变,缓缓放落菜刀,「你听我说……」
「说什么?」我火气一下子蹿到头顶,「说你买凶杀人?」
鲤鱼得到喘息机会,跳到地面,一蹦三尺高。
鱼尾甩出的水渍,落在我脸上,带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买凶杀人?」
周毅峰愣了愣,目眦欲裂,「你疯了吗,你说什么呢,芊芊可是我亲生女儿!」
「那你为什么包庇陈忠,说你不认识他,说他只是激情杀人?」
我嘶吼,「他明明认识芊芊,他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谋杀!」
「不,不是这样的!」
周毅峰嗫嚅,「我懂陈忠,他不是残忍的人,他只是……只是……」
他垂下头,再抬起脸时,双眸已是一片猩红。
「对不起,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我……」
他闭上双眼,颤声道,「我欠陈忠一条命。」
16
周毅峰说,他家与陈忠家紧挨着,两家关系极好。
他与陈忠的妹妹陈纭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高考前,他去后山野湖游泳,陈纭尾随而至,脱光衣服,自愿献身。
周毅峰一直把她当妹妹,忙喝令制止。
但陈纭敢爱敢恨,反而越挫越勇,拉扯之间,周毅峰下了重手,把陈纭推落水。
「纭纭水性一向很好,我以为她没事,就是躲在水里赌气……」
周毅峰悲痛地垂下头,将脸埋在双掌之间。
「可没想到,她一下水就再没浮起,等……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救不回来了。」
他喉结耸动,泪水从指缝中淌出,一滴一滴,落到冰凉的竹木地板上。
我不为所动。
「就因为你愧疚,所以选择包庇陈忠?」
「不是!」
周毅峰解释道,「陈忠赶到时,看见陈纭一丝不挂地躺在草丛里,我蹲在旁边,想给她穿衣服。那种场面,换了谁,都会当成强暴未遂,可偏偏……」
他咬唇,低声道,「偏偏陈忠那臭小子,相信了我的话。」
「他没有向父母告发我,而是编造了一个谎言,说陈纭在湖里洗澡时,腿忽然抽筋,我俩离岸太远,没帮上忙。因为他的供词,陈纭的死才按照意外死亡处理。」
「要是没有他的证明,那种情况,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他相信过我,所以芊芊出事之后……我……我……」
他不敢直视我的脸,低头闷声道,「我也选择相信他。」
仿佛晴天霹雳,我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只能呆呆地望着周毅峰,像看一个疯子。
「我了解陈忠,他虽然不学无术,可心地不坏。他没工作,不受待见,我过年回家,他只出现过一次,根本没见过芊芊,怎么可能是蓄意谋杀?」
他焦急地解释,「况且,我们关系那么铁,他要是认识芊芊,绝不会狠下心,杀了她的。」
「江若霖,你相信我。误会,真的只是个误会!」
我无声地冷笑。
周毅峰真的疯了。
为了报答当年恩情,竟然蒙蔽双目,不肯直面现实。
像陈忠这样的社会渣滓,有何报恩可言?
他没学历,没工作,没家庭,了无牵挂,最容易因为现实中的打击,萌生反社会心理。
他谋杀芊芊,伪装成盗窃,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我知道,我说服不了周毅峰,因为我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陈忠手机号多少?」
他不解,「他都进监狱了,你要他手机号做什么?」
我漠然盯住他。
「告诉我,立刻,马上。」
17
陈忠入狱十年,所以他的手机号码正是十年前的。
我拿着号码,径自下楼,去了小区附近的友好公园。
晚上十一点,公园的游客早散了,空空荡荡,唯有倦鸟将眠,躲在巢中扑腾翅膀,发出窸窣声响。
夜晚的空气有些冷,我站在路灯下,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机。
我将时间调整到了 9 点 30 分,芊芊临死前三分钟。
同时,也是陈忠撬门而入的时间。
如果此时他收手,一切悲剧都可以被挽回。
「喂?」
对面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你哪位啊?找我有事?」
「你是陈忠吧,」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直接摊牌,「你现在,是不是要去找芊芊?」
「芊芊?芊芊是哪个妞儿?」
他哈哈大笑。
我愣住了。
他声音实在太大,且背景嘈杂,怎么听都不像居民楼。
「你到底哪位呀,搁这儿吞吞吐吐,蒙爹呢!」
他嘴脏,故意骂人,诱发身边人哄堂大笑。
我不敢吱声,侧耳仔细聆听。
爵士乐,男人叫喊,女人娇笑,还有清脆的碰撞声……
我心一沉,「你在台球室?」
「嗯。」他没防备地承认,转而察觉到不对。
「不是,我说你到底谁啊?在这儿问东问西的,骚扰良家妇男啊?」
骂完,他嘟囔了一声「有病」砰地挂断电话。
世界复又陷入黑暗。
我浑身冷汗涔涔。
似有一股滚烫的液体,从鼻腔流出,湿答答地落在衣领上。
那触目的红色,让我浑身发软,头晕目眩。
眼前视线渐渐模糊,周遭陷入一片昏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到尖锐的车笛声。
这时,一道强光射来,我下意识地睁眼看。
一辆重型卡车呼啸而来,车轮卷起滚滚黄尘,眼见就要将我吞没!
18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将我拽了回来。
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卡车轰鸣掠过,与我仅有一线之隔。
「你怎么走路的?车来了也不躲,找死啊!」
她激愤地喊。
声音十分耳熟。
我汗淋淋地抬眼,逆着光,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
「吴姐?」
我情不自禁地呢喃。
她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姓吴的?你认识我?」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
怎么能不认识?
辗转数世,咱俩都形影不离,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我还想解释,可身体疲倦不堪,眼皮愈发沉重,终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是月在中天。
我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手上挂着点滴。
周毅峰一脸憔悴,趴在床头小寐,见我醒了,他惊喜交加,「老婆,你可算醒了。」
「吴姐呢?」我环顾病房,「她走了?」
「什么吴姐?」周毅峰一愣,反应过来。
「你说送你就医的好心人?她在我来之前就走了,本想问下联系方式,报答人家,可护士说她走得很匆忙,什么都没留下。」
我想找到吴姐,当面感谢她。
毕竟是救命之恩,如果我被卡车辗死了,那时间循环就会终止,芊芊将永无解救之时。
抱着感激的心态,我手捧花束,去了一家名为「懒女人」的家政公司。
可我没想到,这一世的吴姐居然不是护工,而是负责线上销售的运营人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吴姐穿白衬衫,黑西裤,踩小高跟,雷厉风行地走来,一副标准的白领姿态,让看惯她擦窗煲汤的我,耳目一新。
「你该不会看上我了,跟踪我吧?」
吴姐风趣健谈,望着手捧鲜花的我,开着玩笑。
我噗嗤一笑,直截了当地递上鲜花。
「谢谢你。」
「送花可以,以身相许可就算了哈。」
吴姐粲然一笑,向我伸出手。
「认识一下吧,我叫吴筠。」
19
辗转数世的缘分,让我与吴筠很快成为挚友。
她与我年龄相仿,性格热情开朗,很招人喜欢。
有时候,望着她开怀大笑的模样,我忍不住去想,前两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一个鲜活热辣的女人,变得郁郁寡欢?
吴筠对我很好,就算亲姐妹也未必有她体贴。
她给我煲汤,帮我熬药,在我怀念芊芊,痛哭流涕时,她永远守在我身边,替我拭泪,逗我笑。
直到那日,我俩在酒吧通宵达旦。
她喝得酩酊大醉时,才不小心透露了一个秘密。
「嘘……悄悄告诉你吧,其实,其实……」
她醉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笑着,「我是一个坏,女,人。」
她最末三字说得一字一顿,仿佛刻意强调。
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隐隐约约猜到了。
吴筠不是不想结婚,她是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不能上位。
我摇晃着红酒杯,默然不语,牢牢地盯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可我就是放不下他……」
她用头撞桌子,「为了他,我简直变成了一个魔鬼,我……我都不像我自己了。」
她喝得实在太多了,连酒保都看不下去,建议我带她回去醒酒。
我叫了代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送回家。
可好容易回了家,她醉醺醺的,摁密码锁的手一直抖,接连摁错了许多次。
我只能代劳,「密码多少,我替你摁。」
她呢喃着,吐出一串数字。
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我愣了一下,垂下眼,掩饰眸中的复杂情绪,打开房门。
温馨的单身公寓,处处都留存着一个男人的气息,似曾相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是一个坏女人……我,我不值得他那样的……」
吴筠嚎啕大哭,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
她妩媚的卷发披散下来,遮住秀气的眼眸,只露出尖尖的下颌。
客厅橱柜上摆着一张老照片,我不过随意瞟了一眼。
心中似有一个缺口,淌出汩汩鲜血,带走了浑身的热度。
我深吸大气,走过去捏着吴筠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直视我。
「吴筠,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那么选择吗?」
20
我孤身下楼,将吴筠一人留在房中。
刚才我也喝了酒,头晕脑热,被夜间的凉风一吹,才彻底清醒过来。
我从手提包中取出那部苹果手机,将时间调回 9 点 30 分。
芊芊死前三分钟。
此时,凶手正身穿黑色冲锋衣,戴鸭舌帽,在监控拍不到的地方,撬开了门。
下一步,凶手便会潜入屋中,勒死芊芊。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
对方声音极低,鬼祟而警觉,似乎在怕什么。
我轻轻一笑,叫出了她的名字。
「吴筠,是我,江若霖。」
21
从她救我开始,我便起疑了。
她为什么会出现?
在我的生命中,她明明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蝴蝶效应,偏偏作用不到她身上?
直到那天我去「懒女人」家政公司,看她束起马尾,露出整张脸的轮廓时,才赫然发觉——原来,我早就见过她。
「三怪客」最不起眼的「少年」,短发,大眼睛,笑得腼腆内敛。
是她!
那一刹,我浑身血液都涌上头顶,脑袋嗡鸣乱响,一片空白。
我不敢打草惊蛇,一边和她虚与委蛇,做起了朋友,一边找私家侦探,打听她的过去。
渐渐地,我掌握的线索越来越多,拼凑在一起,还原出完整的故事。
高中时期,周毅峰,陈忠,吴筠三人关系要好,他们都是害羞内向的人,不善表达,被同学戏称为「三怪客」。
情窦初开的吴筠喜欢上成绩好,成熟稳重的周毅峰,陈忠明白她心意,不敢表白,像影子一样默默守护。
高考结束后,周毅峰不负众望地考取名牌大学,鲤跃龙门,成为天之骄子。
吴筠追随他到同一座城市,就读大专。
而无所事事的陈忠则进入社会,在工地搬砖。
多年情谊,周毅峰默许了吴筠的追求,和她开启恋人关系。
吴筠为了让周毅峰早日在这座城市扎根,不惜去夜总会喝酒,在鬼屋扮 npc,同时打几份零工,累得连轴转。
这期间,她怀孕了,欣喜若狂地告诉周毅峰,对方却冷冷地让她打掉。
因为,他就要结婚了。
我生芊芊那天,恰是吴筠流产的日子。
一边是全家庆贺新的生命,而另一头,则是孤独的女人,默默告别可怜的孩子。
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动了杀心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手机那边,吴筠的声音微微嘶哑。
我没有解释,怆然一笑。
「吴筠,放手吧。」
22
「就算杀死芊芊,周毅峰也不会回头的。」
「他不会因为没有孩子就跟我离婚,因为他最爱的不是孩子,不是我,甚至不是事业,而是他自己。」
「他想要事业有成,人人敬仰,所以他必须维持和我的婚姻,以得到我父亲的支援。」
吴筠情绪激动,声调渐高。
「你放屁!」
「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打听过了,你生芊芊的时候大出血,子宫摘除,没生育能力。」
「芊芊一死,周毅峰肯定会跟你离婚,跟我结婚的!」
我怒喊她名字。
「吴筠!值得吗?」
「值得吗?你这一生?」
「为了一个不爱你,蔑视你的渣男,把自己推进无底深渊,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杀了芊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冷笑,「找陈忠诉苦,让他替你顶罪?」
「我……」
手机那边,吴筠俨然愣住了,话筒传来焦灼的呼吸,起伏不匀,似乎在做痛楚的抉择。
「可陈忠又做错了什么?他不无辜吗?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让他替你一辈子的牢!」
「吴筠!」
我攥手机的手,不停颤抖,身子情不自禁地蜷成一团,蹲地恸哭。
「求求你了,放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对面没有回答,过了许久,屏幕黑了。
时间显示 9 点 34 分。
我抬起头,漆黑夜幕上依旧一片薄月,冷如冰片。
树影婆娑,倦鸟凄鸣,什么都没有改变。
看来,我又失败了。
我苦涩地笑了一声,抹去脸颊的泪,朝家的方向走去。
失败了太多次,我已经适应了。
心底的失落一掠而过,竟起不了太多波澜。
推开家门,漆黑一片。
我点开灯,忽然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男孩,吓得惊叫一声。
「你……你谁啊?」
那男孩长相清秀,单眼皮,高鼻梁,看着斯斯文文。
看见我,他慌得直挠后脑勺,「阿姨,我是……我是……」
「他是我男朋友,赵阑!」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厨房走出一抹倩影,她端着水果盘,朝我粲然一笑。
她生着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柔媚明艳,见到我,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妈,咱可说好了哈,带男朋友回家不准挑刺儿,赵阑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妈不准为难人家!」
她这番话说得赵阑满脸通红,支吾了半天才挤出一丝笑。
「阿姨……好!」
我顾不上看赵阑,满心满眼都是芊芊。
「好。」
我强忍哭腔,微微一笑,「你能回来,就好。」
尾声
我跟周毅峰离婚了,离得很不平静。
他质疑我在外面有人,去我公司闹了一场,却被保安驱逐。
我站在 36 楼的玻璃窗前,居高临下地睥睨他,看他茫然无措地走在路上,浑身都绷着一股戾气。
他有火无处发,暴躁地踢垃圾桶,却被撞痛脚趾。
他抱着脚在马路上乱蹦,简直斯文扫地。
不知爱了他一辈子的吴筠,看到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
我去「懒女人」找过吴筠,可前台说她辞职了,走得很急,什么话都没有留。
我大概能理解从前两世,吴筠为何心甘情愿地做我的护工。
因为她想一遍遍亲临我的痛苦,只有我痛苦,她才高兴。
不过看芊芊快乐的样子,我想,打去电话那一刻,吴筠的心结就已经解开了。
我以为她会来找我,问我为什么知道她谋害芊芊的计划。
但她没有。
我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吴筠了,直到那日,我跟芊芊去商场挑选她结婚用的喜被。
转过几张展示床,一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吴筠!
看到她的霎那,我后遗症似的心悸,非常担心我平稳幸福的人生,会再度掀起波澜。
但还好,吴筠也只愣了一愣,便从容地低下头。
这时,我发现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从斜刺里冲出来,抱住了她的腰。
「妈妈,我想吃冰淇凌。」
她抿了抿唇,非常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拿出钱包。
「买个小的,小心吃多了腹泻。」
她叮咛,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极了天下所有慈母。
「妈,你认识那个阿姨吗?」
芊芊望向她,若有所思,「我总觉得她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我摇头,微微一笑,「不认识,从没见过。」备案号:YX11Q2obpg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