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当是为我的称呼和生疏的口吻皱了下眉,但随即松了口气,想来抓住我的手,我避开,他僵了一下,好声好气道:「婉瑶,我在边关镇守三年,杀人无数,不管对方是不是敌军,但对我的心性不可避免地产生影响……我承认,被她影响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一刀两断,如果我重伤将死,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后想见的人和最后的牵挂……」
我曾听人说过,将士每日浸泡在鲜血和死亡的边缘,必须苦守边塞,心中的压力和暴戾仿佛是笼中的困兽,一旦能找到发泄的途径,便将难以抵挡……
「你原谅我,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祈求和哀伤。
或许身为人母的我应该原谅他,毕竟人生漫长,谁能无过呢?
可是,当年在寒山寺为他哭了一整夜的少女不会原谅他,守在母亲床前看着她被爱情消耗掉整个生命的小女孩不会原谅他。
「好。」我说。
萧景之脸上的阴霾尽数散去,他在边关经年累月染上的狠厉和压倒泰山般的气场顿时犹如雨后微风,令人如沐春风。
麟儿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周弘臻的身形一顿,他动了下,想转身,似乎拼命抑制住了。
「皇上驾到!」太监的唱喏声高高响起。
萧景之对周弘臻道:「王爷,把麟儿给我吧。」
麟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道:「让他跟着王爷吧。」
萧景之笑了一声,想牵我的手,我避开了,跟着他回了坐席。
24.
众人跪拜后落座。
皇帝照旧慰问了一番有功之臣,谢恩声不断,席间言笑晏晏。
最后,年轻却极具威严的帝王将目光转到我身上,含笑问:「婉瑶今日可是贪图新鲜,换了男装打扮?朕看着倒是甚为清爽。」
我起身,行了一礼, 笑得无忧无虑,调皮地说:「陛下,可想起来我这身装扮是哪里的?」
皇帝周弘祎似乎晃了下神。
周弘祎来白鹿书院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最不受宠的皇子之一,突厥正是肆虐之时,他主战,被他父皇训斥了一番,他内心苦闷,远走京城,来了白鹿书院。
他和我、萧景之结识,三人结为异性兄弟,跪在佛祖面前,起誓喝带血的酒,畅谈人生理想到天明。
他的理想是驱逐突厥,让百姓安居乐业。
萧景之的理想和他不谋而合,两人惺惺相惜。
只有我胸无大志,只想做个富贵闲人,走遍万水千山。
周弘祎当时哈哈大笑说:「为了三弟你的理想,我也必须要天下太平!」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我不知道萧景之是兵部尚书之子,不知道周弘祎是皇子,他们不知道我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后来周弘祎的同母胞弟周弘臻来找他,他们要放弃说服老皇帝攻打突厥这一条路,而是要争夺皇位。
那时候周弘臻比现在严肃、冷厉、心机深沉。他心思缜密,运筹帷幄,是周弘祎最好的左膀右臂,幸好他无心皇位,不然周弘祎未必是他对手。
周弘祎开诚布公了自己的身份,诚邀我和萧景之为他效力,若成功我二人的地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得知我外公是崔堇年时,周弘臻眼睛发亮,就像一匹饿狼,平时最冷淡自持的他,竟然略微激动道:「我们正在烦恼银子的事!没想到身边就有这么大一个钱庄!」
为了这句话,我每次见他都要翻个白眼。
25.
外公只有我一根血脉,况且他送我去白鹿书院读书,未必不是存了让我结识些贵人的心思。
在周弘祎两兄弟筹谋的两年里,外公的银库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支持。
当时蜀地叛乱,老皇帝病重,谁也不愿意领兵去收拾这个烫手山芋,萧景之去了。
萧景之武功高强,好几次针对周弘祎的暗杀都被他解决。他走后不久,我留在周弘祎身边为他处理信件,收集权臣信息,周弘臻不动声色地拉拢人心,将重要位置安插自己人。
周弘祎遇刺的时候,正是萧景之写信需要支援之时,我只知道周弘祎如果死了,就算周弘臻能够顶上,那么萧景之的军队恐怕也凶多吉少,我的身体比脑子快,替周弘祎挡了一剑。
在我养伤的时候,萧景之顺利剿灭蜀山叛贼,展现了他非凡的军事能力,又快马加鞭回京,协助周弘祎和周弘臻两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宫,斩杀了其他两位争权的皇子。
周弘祎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曾向我许诺,将来可为我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他想封我为妃,我求他收回成命。
第二件事,我想嫁给萧景之,求他成全。
我为他挡剑时,是穿着白鹿书院的学服,所以我今日亦穿着这身衣服而来。
腰间还挂着他当年为了许诺,给我的玉佩。
26.
「三弟!」周弘祎愣了一瞬后,放声大笑,随即起身离座,来到我身边,扶住我行礼的手, 对众人道:「朕当年在白鹿书院读书时,和景之、婉瑶曾结为兄弟,那时婉瑶还是女扮男装,整个一混世魔王。当年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现在想来也是十分恣意飞扬的一段时光。」
众人自然下拜,夸赞他体验民间疾苦,爱民如子,才有现在这太平盛世。
「自你嫁作人妇,总是规规矩矩,少了些当年的恣意嚣张,朕每每想起,总觉得甚为可惜……」
我笑得灿若星辰,那是我少年时喜欢的笑法,今日,我要彻底告别这高门大院,即使回不去我的少年时光, 我也要如当时那般自由自在!
我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陛下,臣女今日做旧时装扮,只为归还这玉佩。因着陛下平日繁忙,无法得见天颜,只能在此宴会之际归还,还请陛下恕罪。」
我手中是他当日赠予我的莹白玉佩,他愣了愣:「为何归还?」
「因为陛下当日答应臣女,见此玉佩,陛下便可为臣女做三件事,陛下已经完成两件事,臣女现在有了这第三件事求陛下。」
说着,我双手托着玉佩,双膝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萧将军上阵杀敌,为国立功,朝珠公主贵为蒙古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他们二人如今情投意合,且成婚又对大周和蒙古联盟有利。臣女虽为妇人,不能上阵杀敌,但也希望大周百姓安居乐业,为陛下分忧,故臣女愿自请带着麟儿下堂离去……」
「闭嘴!」萧景之猛地打断我,起身跪在我身边,对周弘祎道:「陛下,内子近日偶感风寒,如今大病未愈,臣且先行带她下去修整一番。请陛下恕罪。」
说着萧景之就要拉我,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要离开你,就一定会离开你。」
他狭长的眸子猛地收缩,似乎被针刺了一般。
他的手在颤抖。
27.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愣在当场,萧景之用了力,把我扯走了。
太监引着我们来了一个殿中,又奉了两杯茶过来,低声道:「萧将军,萧夫人,您二位若有什么事可在这里商议。」
说着,便退了出去。
「婉瑶,为什么要把这件事闹到大庭广众之下, 还要闹到陛下跟前?你不是说了,原谅我了吗?」他着急得眼睛通红,看得出来,他最近也没有休息好,「求你了,别闹了,我真的知错了,你跟我回家吧。行吗?」
我推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爱怎么想,我管不着。我确实理解你当时在战场上的心境变化, 你承受的压力非常人所能理解,我也原谅你。萧景之,你不必自责,你为大周百姓做的事,只要是大周子民都会感谢你。你是一个好臣子,好将军,但却不是我的好丈夫,麟儿的好父亲。既然你已经对朝珠动心,便不必自欺欺人,藏着掖着,我也愿意成全你,但是我没法和别人分享我的丈夫。」
说着,我又道:「实话告诉你,我也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敢于踏出你将军府的大门。我早就在你府里够了!毫无意义的晨昏定省,时时刻刻的攀比炫耀, 莫名其妙的打压教训,我以为我必定在其中生活一辈子,为了你,为了麟儿,我百般忍耐。出去之后,我才发现,如果我再继续过这样的生活,我迟早要疯。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也不是一个好妻子。」
我自嘲一笑,「不管你怎么想,不管天下人怎么想,我很后悔和你成婚。当日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高估了你的诺言,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这场婚姻,唯一不让我后悔的,就是生了麟儿。」
「如果你还惦记我们旧日在白鹿书院的情分,就写休书,把麟儿给我。你和朝珠既然相爱,你就不要再辜负她了。说实话,我刚开始确实介意你们之间的事,现在想起来,却也觉得——既然是情之所至,那就无可厚非了。你们是大周的英雄,也会有很多孩子,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说出这些话, 我心里突然觉得很释然。当年我们辅助周弘祎登上皇位,我身为女子,也无心朝政与权力争夺,便功成身退。萧景之求我嫁给他时,我逃去了寒山寺,在空谷寂静之中,其实我很害怕他属于别人,害怕他对着别人那样笑,那样温柔、深情、专注。
如今, 我竟然能平静地祝福他和别的女子幸福。
这个世界上,是有什么东西不会改变的吗?
既然走过的路无法挽回,那就放下过去,勇敢往前走吧。
最重要的是,挖出毒瘤,不要让它在内里发烂发臭。
28.
萧景之怔愣在当场,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语言,他涩声道:「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开心?你从来没有说过。」
他脸色茫然:「刚开始的三年,我们不是很恩爱,很快乐吗?」
「恩爱和快乐肯定是有的,那时候你心里还只有我,我又刚为你们家生了孙子出来。」我心平气和地敞开心扉,「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
话到这里,我拐了个弯,我再厌恶他母亲,也没必要告诉他了,于是我道:「我不喜欢那种生活。我就是腻了,厌烦了。正好,反正你有了新欢,率先违背了你许下的诺言,我也无心和你纠缠,就此别过吧。」
「婉瑶,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家里给你受了委屈?如果你不喜欢和那么多人住在一起,咱们带着麟儿搬出去,好吗?这样就没人管你了,你和原来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吗?」
「你还不明白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离开你。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心。」
他颓然地坐下,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又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腰身,祈求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背叛你!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需要你了。」我冷漠地说。
「你怎么可以突然说翻脸就翻脸……」他仿佛还是无法相信,就像我难以想象他会变心一样。那些他在边关的黑夜,那些他和朝珠在一起的时光,他的脸上是否也因欲望而扭曲了本来的面目,他在回来之后,待在我身边时,是否也晃神地牵挂另一个女子?
29.
「你可想过麟儿?」他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仿佛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们和离,你让麟儿将来如何面对世俗质疑的目光,还有他将来去了学堂,会被其他小孩嘲笑!你不是最在乎他吗,婉瑶,为了麟儿, 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长记性了,行吗?」
他又说道:「你还记得那次我们被大雪困在山上,你很后悔,说自己不该大雪天任性……」
是的,那时到底还是 14 岁的年纪,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地胡闹,但是一出了事,还可能会丢了性命,山上也漆黑一片,我自然心里十分害怕,还连累了萧景之,我为自己的鲁莽自责,默默在旁边流眼泪。他那时并未责备我,反而把我抱在怀里,细细安慰。
我当时吸了吸鼻子,天真地说:「如果你是爹爹或者哥哥就好了。」
萧景之苦笑了一下,说:「小祖宗,我可不想做你爹。你就叫我哥哥吧。」
他比我长一岁,已经成熟稳重了许多。他那时安慰我道:「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错的,不犯错的,是圣人,咱们知错能改,就好了。再说了,你下雪天想来看梅花,也是正常的事。如果我们待在书院里,就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你看来了这里,今天就过得非常浓墨重彩,一辈子都会记得。」
我那时呆呆地看着他,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树梢,月光洒在白雪上,映衬出朦胧模糊的世界,他那张俊美的脸在月光是如此的令我着迷。
我说:「萧哥哥,如果将来你犯了错,我也不会责备你,反而细心安慰你,陪着你。」
可是,他原来也说过,绝对不会负我啊。
是他先失信于我的。
30.
「婉瑶,世间哪对夫妻不是从年少时就磕磕绊绊,互相容忍才能相伴一生的?我们原来走山路,遇到互相扶持的老头老太太,你也心生羡慕。如果现在你离开我,我们怎么能白头到老呢?就算你遇到了新的人,你怎么保证他不会背叛你呢?你又何苦再经历一次……我不是圣人,我也会鬼迷心窍,我也会放松警惕……原来我们辅助陛下登基,总是互相扶持,你提点我应该注意谁,我告诉你应该如何处理各种危险,你忘记了吗?为什么在我们的婚约里,你就不能多点耐心,多点忍耐呢?」
「可是……」我疑惑地说:「那时候我很年轻,我只看到了那对白发夫妻相互扶持的那一瞬间,我不知道那个老婆婆曾经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自己的孩子又被害死了几个啊……如果我知道,我怎么会羡慕那样的白头到老呢?我不需要你陪了,我也不会陪你了,所以就算我一个人走,我跌了跟头,我头破血流,我也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为了向世人展示那一瞬间的幸福,就勉强自己整个人生都活在憋闷里。」
不用整天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真好!
「不会,」他擦了一把眼泪,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不会给你委屈受,不会纳妾,不会有别的女人,你不想和别人住,咱们单独住,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我摇摇头:「错了。我不可能给你第二次机会。我娘就是对自己不够狠,对我爹不够狠,对姨娘不够狠,所以她的一生才那么辛苦。如果她在发现了姨娘的存在时,就立刻给她灌鹤顶红或者绝子汤,姨娘就不会生了儿子耀武扬威。如果她知道爹爹对她的爱只是谎言,她就应该要么离开,要么杀了他,她就不会落到被人抛弃的境地。如果她狠心,她有无数次机会,让那些把她踩在脚下的人通通不得好死。但是她没有,所以她郁郁而终。如果不是我命大, 恐怕也是一个凄惨的结局。」
31.
看着他错愕的神情,我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父亲的事,每年去他家里,我也只是略坐一下就走,其实我恨不得杀了他们!我是不会走我娘的老路的,我也不会把麟儿置于危险的境地。你知道小孩子感冒严重,是可能得肺炎死掉的吗?你知道那天如果不是王爷赶来,就算我死,我可能也难以保护麟儿的安全吗?」
「如果你让我回去,我可能某天半夜睡在你身边,看到你的时候,会忍不住杀了你!刚开始看到你和朝珠的时候,我真想杀了你们俩,我甚至认真地思考过怎么给你们下那种无色无味的毒,先让你们身体虚弱,再半身不遂,最后受尽折磨而死!」
「原来跟着你们踏上夺权的血腥之路,我早就知道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不过我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腥,不值得。我清清爽爽回杭州,做崔家的唯一掌权人,招个上门女婿,养几个面首,过得比谁都舒服。我外公说得对,男人都靠不住,还是亲人、银子才靠得住!」
「你不是说,夫妻之间难免犯错吗?那我问你,如果是在你出征的时候,我爱上了别人,你可会原谅我?可会劝自己宽容些,忍耐些?」
「萧景之,不必做出这副神情。你敢和朝珠在一起,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阻止这种状况发生的,但你没有。不是因为你心理压力大, 而是因为你吃准了我,吃准了我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离开你,最多和你闹闹脾气。在最开始我不再和你说话时,你是不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我应该过段时间就会接受现实,甚至还会和你大嫂、二嫂、三嫂他们取经,如何留住丈夫的心?」
想起来有些可笑,人性就是如此的得寸进尺、毫无廉耻之心!
欲望一定会无限膨胀!无限地试探底线,试探那笼子的宽容度!
我真的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过不怪你有这种想法,就和你心里掩藏不住、无法约束的欲望一样,我心里那渴望逃离你们家的小兽也在不断滋养、长大!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年少时相爱,过了几年,也是如此默契地要背约!」
就是不知,少年时的林婉瑶和萧景之看到如今这般模样的我们,会作何感想。
「哈哈哈哈,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好诗!好诗!世间的道理早就被前辈先贤总结归纳,我们这些后辈偏生要觉得自己是那独一无二的一个,今日之罪过,全是我咎由自取,哈哈哈哈!」
萧景之看我疯疯癫癫的样子,颓然地后退了一步。
32.
我本以为周弘祎会在宴请群臣后宣我们觐见,谈谈休妻的事,没想到太监居然称他酒后身体不适,今日之事改日再谈。
一个是为他立下大功的将军,一个只不过是有救命之恩的旧人,孰轻孰重,看来他分得一目了然。
也罢,本想拿着休书,一身自在,再也不要和将军府有瓜葛。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无法实现,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日后恣意行事,若对他们名声有损,也是他们自找的。
周弘臻抱着麟儿来找我时,我正坐在榻边,怡然自得喝着水。
「他呢?」
「走了。」
周弘臻沉默,道:「还未吃饭吧?先回府,让厨房做点你爱吃……」
「那让他们做点烤肉来吃,大冬天的,一边吃肉,一边喝烧酒,最是舒服!」想起烤肉香味,我兴冲冲地道:「快走快走!」
麟儿摸摸自己的肚子,十分委屈地说:「早知道我就不吃那么多了。」
晚上,我不仅喝了几壶烧酒,拉着周弘臻诉说了我那悲惨的婚姻,还痛哭失声,觉得自己几年的青春时光白搭了,受的委屈白受了。
麟儿抱着我,和我一起痛哭,我忙安慰他:「儿子!幸好你不是女儿身啊,为娘将来也不用担心你受婆家的气!」
周弘臻有点无语,从我手里把酒壶拿下:「少喝点,你吓着麟儿了。」
「本少爷现在自由了!」我放开麟儿,站在榻上,睥睨着他们,打了个酒嗝道,「我!林婉瑶,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会为了谁,而委曲求全!」
周弘臻伸着手,防止我栽倒,有点无奈地说:「早知道你不会喝酒,就不让你喝了。」
我啪地挥开他的手,指着他道:「敢对小爷指手画脚,小心小爷我揍你!」
我又下了榻,指着他道:「你!去,给爷拿笔墨纸砚来!谁说只能男子休女子的!本姑奶奶今日就休书一封, 休了那个王八羔子负心汉!」
说着说着,我又开始抹眼泪,道:「明明当初言笑晏晏,是他亲口承诺绝不负我,如今却落得惨淡收场。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嗯?」
我瞪着他:「还不快去给我拿笔墨纸砚?」
33.
第二日,我头痛欲裂地醒来,麟儿还睡在我身边,脸蛋绯红。
我揉了揉头,难受得要死,心想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门被敲了敲,我扬声道:「请进。」
周弘臻单手托着两只碗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女侠,醒了?」
女侠?我一脸问号。
他揶揄道:「昨日之事不记得了?」
记忆猛地回笼!我我我……我昨日好像写了封休书!
字迹飞扬跋扈, 措辞言简意赅,上面的内容……
「今夫萧景之,不守夫德,背信弃义,吾休之!」
我捂住了头。
「那信呢?」我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你昨晚大锤将军府门,一支利箭穿信钉在了他的门上啊。」他说得十分叹服的样子,「哦,你左手不方便,还是我帮你拉的弓……」
我抬起手,打断他,不必再说我们共乘一骑的事。
他为什么不阻止我!
「对了,你昨晚还说本王长得不错,要带本王回江南……」
我立刻跪在床上,认认真真道:「王爷,看在麟儿的面子上,能别笑话我了吗?」
「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是我从未见过的恣意张扬。
周弘臻城府极深,我刚认识他时,他整日殚精竭虑,和周弘祎谋划皇位的事,每每看人,眼神锐利,总是一副要洞穿人心的样子。我每次见他,都恨不得绕道走。后来他们终于得手,他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身上的戾气倒是散了些,只不过上位者长年累月的威严,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他这么开怀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说到底,大家可能在外面都是戴面具,真实的内在,恐怕都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孩子。
旁边的被子动了动,麟儿搓着眼睛起来,看了眼我,又闭着眼睛张开手,要我抱。
33.
我还没来得及伸手,一双长臂已经先我一步,把麟儿抱了起来。
麟儿穿着月白色的小睡衣,软软地趴周弘臻肩膀上,还半眯着眼睛,任由周弘臻拿了下人递的热毛巾给他擦脸。
周弘臻见我呆呆站在那里,笑着道:「女侠,你不会也想要本王给你擦脸吧?」
我脸一红,赶紧遁到屏风后面洗漱去了。
我昨晚闹得太厉害,身上衣服都没换就睡了, 真是……自……由
吃早饭的时候,周弘臻还在喂麟儿蜂蜜水,又冲我抬抬下巴,示意我喝。
我道:「麟儿不喜蜂蜜。」
「他昨晚也喝了酒,不喝要吵着头疼。」
我惊愕地瞪大眼睛。
周弘臻敲了敲麟儿的额头,无奈道:「就是你非要我去拿笔墨纸砚,结果你又醉得厉害,他偷偷喝的。我还吓一跳,怎么一回来,就见两个傻瓜一起冲我傻笑。」
一顿饭,在我和麟儿的垂头丧气中吃完。
前段日子养伤,整日都不太提得起精神,现如今已经是新年过后,没了往常的繁文缛节, 也不必去和各个府邸请客做客应酬,时间一下子多了许多。
总待在王府也不是个事。
麟儿正戴着他的狼帽子、狼手套,兴冲冲地堆雪人。
玩了会,他犹犹豫豫地走到周弘臻跟前,瞟了周弘臻一眼,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问:「师父,麟儿昨夜饮酒,今日头还有些晕沉,不知可否请假休息一日,明日再写课业?」
周弘臻放下手中的笔,朝我看来,此时他正坐在书桌后处理函件,而我窝在榻边,就着窗户的光,看着话本子。
本来麟儿先拉我来书房的,周弘臻后来也来了, 我又不好见到他就跟避瘟神一样,只能装无所谓地懒着了。
我略微把书抬高了一点,试图遮住我的脸。
慈母多败儿啊。况且我在白鹿书院读书时,也是经常装病逃课,课业也是大部分……让萧景之帮我写的。
想起萧景之,我眼神又暗了下来。我们之间那浓墨重彩的几年,有朝夕相伴的温馨甜蜜,同进同出,喝酒吃肉,作弄同学,一起纵马踏青、赏花、看月……辅佐周弘祎登基时,多少波诡云谲、阴谋诡计、明枪暗箭不是我们一一扶持着走过来的?
现在竟然落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娘亲!」眼前是麟儿放大的玉雪可爱的脸,他爬了上来,打断我的思绪,抱着我的脖子,试图用他的可爱攻陷我:「娘亲,师父说如果你同意今日我不写课业,我就可以继续玩儿~」
我扶额,艰难地说:「……那你……去玩吧,明天把这两天的课业一起补了。」
「哇!谢谢娘亲!」他狠狠亲了我一口,欢呼一声,又飞快地下了榻,跑去玩了。
34.
「王爷,我打算……」我放下话本子,看着他道,「打算过了元宵之后,便启程回杭州。」
我早在之前便给外公送了书信,来接我和麟儿的人应该过几日便能到京城。
他执笔的手白皙修长,闻言愣了下,随即若无其事道:「安全如何保障?」
我把外公派人来接的事说了。
他拧眉道:「不够妥当,如果对方真有心害你,不是几个江湖中人便能解决的。」
总不能怕这怕那,一辈子躲在王府里吧?而且那群黑衣人未必是冲着我来的,冲着萧景之和朝珠的可能性更大。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他道:「正好节后我也要为陛下去一趟江南,督办疏浚运河的任务,到时你与麟儿随我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我心里一喜,这自然是最妥当的法子:「多谢王爷!」
夜里,麟儿睡下之后,我提起笔,想写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下笔。
算了,既然已经彻底断了,前尘往事随烟,也无所谓告别了。
过了几日,萧景之又来了王府。
周弘臻道:「你见是不见?」
还有几日,我便要带着麟儿回杭州,恐怕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想起那夜月光下,对我无限包容且爱护的少年,我道:「见。」
他依然很憔悴的样子,但已经十分平静。
他扫了眼屋内的装饰,坐在了桌边。
我倒了杯水,推给他道:「那夜我喝了点酒,不好意思啊。」
他摇摇头,道:「我已经另外置办了宅子,也和家里说了要搬出去的事。」
我道:「我在你府里的嫁妆,福记当铺的掌柜会来帮我搬走。」
他道:「如果我以后出征,都带你一起去。」
我道:「我和麟儿准备元宵过后就走。」
他想拉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涩声道:「你说什么?」
「元宵后,我们就走。」
「别……别那么决绝,行吗?」萧景之捂住脸,「为什么你性格总是这么强硬?你有什么要求,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们这么多年夫妻情分……」
「你又是要和我说这些陈词滥调,那就赶紧走。」我不耐烦地说,「我本来想好好和你告别的,既然你不愿意接受现实,那就立刻离开。」
35.
他愣了下,不可置信地说:「林婉瑶,这些年,我对你无微不至,我现在就是犯了这个错,你就要这么决绝吗?你看看这京城里,谁不是三妻四妾,哪家夫人会像你这样?」
他放软了声音:「我以后加倍对你好,弥补我的过错,行吗?」
他又道:「对了,大嫂这次也来看你了,你……」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眼尖地去了, 没一会儿大嫂便进来了。
在萧家,婆婆强势精明,喜欢给儿媳妇们立规矩,大嫂闷声不吭,但心地比较好,人也比较老实,二嫂和三嫂,那简直是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点。
我和他们平日里除了去婆婆那里请安,不怎么往来。不过萧景之出征后,麟儿生病时,大嫂经验比较丰富,常常跑来和我一起照顾麟儿。
大嫂长得略微圆润,见到我,眼眶先是红了,第一句话竟然是:「婉瑶,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我噗嗤一笑。
大嫂讪讪道:「往常她们几人聊天,还有你陪我当闷生子,现在你走了, 我……」
她住了口,道:「你这是何必呢?哪个男人不偷腥?景之现在也不娶那个蒙古女了,你闹一闹,让他知道厉害,以后不敢了就是。你真忍心把你的将军夫人的位置让出来啊!便宜了外面那些小浪蹄子!再说了,好不容易自己调教出来的夫君,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他倒是成长了,可惜以后只对别人好了,你不觉得心里怄气啊?」
「大嫂,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其他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看我油盐不进的样子,大嫂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平日里闷声不吭的,心里主意这么大。」
36.
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有你外公给你撑腰就是好啊。你看我,别说自己提了,就是你大哥赶我走,我也不走。我能去哪里?孩子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带走,娘家肯定视我为耻辱,觉得我丢了人,将来那些妹妹、侄女怎么嫁人,弟弟、侄子怎么娶妻。我真羡慕你这不管不顾的底气。」
大嫂出去的时候,萧景之期待地迎上来,看着她,大嫂叹了口气,摇摇头。
「你真要这般?」
「真的。」
「麟儿你别想带走,他是我萧景之的儿子!」
我赞赏地看着他,他在战场上应该就是这样,有雷霆万钧之势,给人一种泰山倾倒般的压迫感。
「我会求陛下下旨,准许我养他到成年,再归还萧家。」我缓缓道,「他还太小,需要母亲。」
「那你就别走。如果你想自己带着他住,我置办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你们随时可以搬进去。婉瑶,你想怎样,我都依你。和离,没门。」
「你爱离不离,丢了人,你自己的事。」
麟儿从外面飞奔进来,他在萧家时,可不敢这么上蹿下跳,萧家最讲究的是稳重、体面。
萧景之见到他,立马把他抱起,对我道:「儿子我先带回去,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接你!」
「你!」我愤怒地拍了下桌子,「你要和我抢儿子?」
「是你逼我的!」他眼睛通红,「我容忍你在一个野男人家里住了这么久,够意思了吧!你还要我怎样?」
麟儿被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捶他:「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是大坏蛋!师父!救我!」
萧景之真的恼了,大声道:「我才是你爹!你个吃里爬外的兔崽子!」
37.
麟儿哇哇大哭。
我想过去把他抱下来,萧景之一把握住我的手, 拉着我就要走。
论武功,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将军,放开小姐!」王大沉沉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依旧面无表情。
「主人家的事,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地儿?」
王大不动如山,依旧道:「放开小姐,还有小少爷。」
「我今天一定要带他们走呢?」
王大拿出了他那把大刀,道:「先问过我的刀,同不同意。」
萧景之盯着王大。
王大漠然地看着他。
我赶紧把麟儿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麟儿一抽一抽地哭着,死死抱着我脖子。
周弘臻匆匆进来,一看我们这架势,冷笑道:「萧将军一回来,你妻儿的眼泪可是没少流。」
我冷着脸道:「景之,我们少年相识,两情相悦才成婚,如今既然你我没了缘分,我也希望不要闹得太难看。撕破脸这种事,我不会做,也请你不要逼我。」
他脸色阴沉难看,咬着牙道:「你究竟要我如何,才能原谅我?」
38.
拿不到休书,那就拿不到吧。
他爱娶几个就娶几个。
我也权当我是自由身好了。
本以为萧景之受了气,应当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第二日,他便拉着马车在王府门口,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夜半。
王府的管家擦着额头的汗水,不断向周弘臻禀告。
「王爷,围观的人很多。恐怕明日城中就会传遍——」
老管家看了我和麟儿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京城将会传出堂堂王爷和有夫之妇勾搭在一起,人家丈夫来接,还不放人,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抢他人之妻,是什么?
再者,萧景之是大周的英雄,而周弘臻是大周的王爷, 在如此身份背景下,更加显得周弘臻仗势欺人。
夜半三更,我坐在烛火面前,麟儿在被子里睡得憨甜。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夫妻,原来我们真的不了解对方。
我以为他不会变心。
他以为我一向心软。
所以我们都错过了对方,反而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恐怕,明日就会有御史开始弹劾周弘臻了。
推开窗户,外面又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屋檐下的灯光影影绰绰,院子里有一个人影,正在无声地看着我。
他看着我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是不心痛的。
一颗真心错付,几年时光如流水飘零。
我对他建立的信任,是我对人生幸福的一种期许。
萧景之对我而言,不仅是我的心爱之人,也是我的同窗、兄长、玩伴。
跟在外公身边,他待我极好,可是我没法和外公诉说心事,我也不能事事依赖他,在他严厉的目光中,我只能成长。可以混账,但是绝对要手段强硬,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中才能活下去。
可是萧景之不同,他会陪我练剑,假装输给我。会帮我抄写作业。我撒娇,他哄我。我胡作非为,他二话不说陪我。
我有好多好多话,好多好多事,都想和他说。
我一直在等着他回来。我想和他聊麟儿小时候的趣事。想和他相拥在暗夜,温暖彼此。我想和他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我想和他朝朝暮暮。
可是,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
他在搂着别的女子,诉说情思。
「婉瑶,我知错了,原谅我一次,好吗?」
不知何时,他已经极轻地来到了窗前。
我们一人在窗内,一人在窗外。
如同原来的很多时候。我在窗内看话本子,他折了冬天的第一支梅花,隔着窗户递进来,上面还沾着白雪。
好像他在屋内做两人份作业,我玩够了,满身是泥出现在窗前吓唬他,他总是刮我鼻子一下。
那些时光,都是我们给彼此的爱啊。
39.
「如果,」我吸了吸鼻子,半夜总是让人更容易心生脆弱:「如果,我们只是父母之命,毫不相识便成婚,我会原谅你。」
「但是,你打碎了我给你的爱,还有信任。我不会再和你回去了。」
想起以往种种,我悲伤地看着他:「萧哥哥,我们都长大了,再也回不去白鹿书院的时候了。」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
「你回去吧。麟儿我会带走。」
「婉瑶——」他阻止我关窗户的手,「别这样——你是不是气我和朝珠的事?你报复回来,行吗?我知道周弘臻喜欢你,等了那么多年,不就是盼着我们今天吗?你去找他,报复回来,我们再好好回家过日子行吗?婉瑶,他们都是我们的过客,只是短暂出现一下——」
「够了!」我怒道,「你别侮辱王爷!」
「难道不是吗?」萧景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这么笃定地离开我,不就是看出他为了你守了这么多年,发现他更好了,所以才非要离开我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当年要不是我先遇到你,你早就和他在一起了吧!还有我向你求亲时,你的犹豫里敢说没有半点他的原因!还有麟儿,他为什么对一个外人比对我这个父亲还亲?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 经常带着麟儿和他私会?」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竟然怀疑我?这么多年,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我真觉得悲哀,原来他一直不信任我!
「不是……」萧景之看出我的愤怒,苍白地解释道:「婉瑶,我相信你,但是……你别轻易相信别人好吗?你先跟我回去,以后要打要骂,随便你……」
「永不可能。」
我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了。
他低声道:「我没有对她动过心,我只爱你……婉瑶……」
人, 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我在窗边坐了一晚上。
年少情深,比不上一时的刺激。
40.
第二日,我和麟儿正在吃早饭,周弘臻进来了。
他要带我们立刻走。
行李已经搬上了马车。
我震惊了半刻,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留在京城,陛下不愿意让萧景之休我。
而我,不愿意回去。
僵持之下,只会惹来更多的笑话。
「那你的公务?」
他笑得肆意,颇有要舍弃朝堂,从此只做侠客的逍遥:「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朝廷有我没我差不多。为皇兄殚精竭虑这么多年,我早就想歇着了。」
萧景之因为体力不支,早就晕了过去。他多日未曾休息好,又在大雪中熬了一天一夜,早上仆人发现他晕倒在了院子里,急忙送回了将军府。
出行意外顺利。
我胆战心惊地担心萧家会来抢麟儿,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我走了,萧家会有新的媳妇,也会有新的孩子。
41.
周弘臻骑着马跟在我和麟儿的马车旁。
麟儿一直在动来动去,隔一会儿,就掀开车窗帘,可怜兮兮地说:「师父,麟儿也想骑马。」
「不行。」周弘臻难得对他严肃了起来,「路上冷,如果麟儿感冒了,你娘亲会心疼。」
周弘臻此行,完全不像是突然决定离开,更像是谋划已久,除了一应行李,他甚至还带了一名太医在身边。
赶路五六日后,麟儿的笑脸也不禁有些发白。
车上颠簸,赶路的吃食自然没有府里那么精细,他有些难受也正常。
我们在茶铺休息的时候,又遇刺了。
对方十几个人,但是放了烟幕弹,场面非常混乱。
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我抱着麟儿滚到一边,才堪堪躲开。
许是烟幕弹影响了视线,对方没再射箭,而是足间轻点,招招狠辣地朝我袭来!
打斗间,对方冷哼道:「林婉瑶,只有你死了,萧景之才会死心塌地地娶我!」
是朝珠。
「上次也是你?」我问道。
「自然。」
我退了开来,我身后的王大立马招招致命地攻击朝珠。
她明显落了下风, 不可思议道:「一个马夫会武功?」
王大不说废话,很快朝珠就被他一脚踢中胸口, 重重跌落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她面上的黑巾坠落,脸色苍白。
此时烟雾散尽,朝珠带来的其他蒙面人均死在了侍卫的手下。
周弘臻来到我身边,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杀气,道:「终于把她引出来了,现在立刻杀了她,以绝后患。」
朝珠看着我们,惊恐地往后退:「别,你们不能杀我!我是蒙古公主!我关系到两国邦交!你们杀了我,边境再起战火,你们就是罪人!」
周弘臻冷笑:「蒙古不敌大周,所以投诚,休战的根本原因在于你们不是大周的对手,难道你真以为是你和萧将军的狗屁爱情?再说了,蒙古公主十几个,没准你那些姐妹还巴不得你死了,好来顶替你!」
此时,萧景之也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看了地上的情形, 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萧景之不可置信道:「为何要害我妻儿?」
朝珠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景之,救我!他们要杀我!」
「你为什么要刺杀我的妻儿?」他还是那句话。
「我不杀他们,你整日就想着把他们接回来!我为了你背井离乡,你现在说不娶我就不娶我!你让我怎么办?谁挡了我的路,我就杀谁!」
萧景之对她满是失望的神色,他道:「你蛇蝎心肠,大周断不能容忍你,我会禀告陛下,把你遣送回蒙古。」
42.
「呵。」周弘臻冷笑一声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将军在战场上也是这般菩萨心肠?」
萧景之脸色不好看,对周弘臻连表面的恭敬都懒得做,只冷淡道:「王爷,她已经重伤,侍卫均已被杀,如同废物一般,毕竟是蒙古的公主……」
「本王可不管她是不是公主。」周弘臻冷笑一声。
他一步一步走到朝珠面前。
朝珠,退无可退。
手里的剑寒光毕现。
周弘臻一向杀伐果断,在夺取皇权的路上,他便是站在了死人堆上,迎接了属于他和他兄长的胜利。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我按住他的手,道:「王爷,别。」
他侧头,疑惑地看着我。
朝珠此时也停止了哭声,眼睛迸发出希望。
我把麟儿给他,道:「儿子,把眼睛闭起来。」
麟儿趴在周弘臻脖子里, 我接过他手里的剑,在众人未来得及反应前,直直将剑身没入了她的胸口。
朝珠嘴角慢慢沁出了鲜血。
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我,手指想抬起,终究无力的垂了下去。
我抽出剑,鲜血喷涌而出。
她栽倒在地上。
王大去探她颈肩的脉搏,半晌,对我摇摇头。
朝珠死了。
我亲手杀了她。
我不会妇人之仁,纵容一支利剑隐藏在暗处,威胁我和麟儿的安全。
周弘臻当然可以代劳,但是我不能永远依靠别人。。
42.
萧景之仿佛被震撼到了。
良久,他说:「我一直在保护你,不让你的双手沾上鲜血。」
「所以,我以后都不用你保护了。」
麟儿被吓到了,周弘臻抱着他轻轻地哄。
我和萧景之看着他们两在马车旁边转来转去。
萧景之苦涩道:「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你们两个很像。那时,我很惶恐,害怕你被他抢走……」
「你别胡说八道了,行不行,我们清白得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我有点恼怒,周弘臻对我们母子帮助甚多,不该被人泼脏水,再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他脸上露出有点受伤的神情,因为我们之间从来都是爱意缱绻,哪里会料到今日的相看生厌?
他欲言又止,可我已经和他无话可说。
他上马之前,道:「婉瑶,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我想起他在书房和朝珠拥吻,摇了摇头。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萧景之走了。
麟儿趴在周弘臻怀里,偷偷看了他一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他如何能不爱一个受世人敬仰的父亲。
在路上的时候,我听到麟儿对周弘臻悄悄道:「师父,那日爹爹把我留在练武场,朝珠就来找过麟儿,说她腹中已经有了爹爹的孩子,还说会把娘亲和麟儿赶出府里。」
周弘臻心疼地抱着他:「师父这里,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会说出这种话。」
麟儿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43.
赶了近一个月的路,才到了杭州。
外公见到我们,高兴得老泪纵横。
周弘臻对外声称自己是个商人。
和我是故交,所以一路护送我南下。
外公自然对他非常感激,不过也笑呵呵地把他送出了府。
还对我道:「即使再嫁,也该是招婿。可别从一个宅门里出来,又进了另一处。」
周弘臻在崔家隔壁买了宅子,住了下来。
麟儿每日还是去上学。
后来为了方便,直接将两家的院墙中间砸开,建了一扇门,倒也方便麟儿到处乱窜。
我开始学着接手外公的生意,对外也做男子打扮,忙得脚不沾地。
冬去春来,我们回来了快三个月,麟儿已经把杭州的大街小巷玩了个遍……
而且……他 6 岁了,到了一个狗都嫌的年纪。
整日不是把衣服弄脏回来,就是抱着一堆不知在那个角落搜罗的流浪猫狗回来,而且常常和住得近的那些小孩玩得忘记归家,吃饭都三催四请。
说他,他又乖巧得不行,口口声声认错, 但是转头就再犯。
说得多了,他还垮着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觉得大人不爱他了。
整个屋子里,书房、厨房、花园,都是他造孽的地儿。
他和那些刚结交的玩伴,还跑去茶楼听书,然后在巷子里焚香跪拜,歃血为盟……
现在,他就街边玩,王大跟根柱子似的,抱着剑站在远处。
麟儿身上早上出门还崭新的衣服,现在已经看不出本来的花色了。
头发上还黏着一片树叶。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周弘臻,道:「周公子,你到底是怎么教他的?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周弘臻忙完了公务,转到崔家的店铺,正好我在那里查账,他便和我一起回来。
他握住拳头,心虚地咳嗽了两声,道:「你不觉得他如今这样,和你当初第一次见到我时,很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