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笑了,她说:「囡囡,我们终于回家了。」
我扶着她走进那片废墟里,她找了块石头坐下,就这么靠在我身上。
61
沈淮川,你离开的第三年,我失去了所有亲人。
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想你已经变成了习惯,像吃饭、睡觉、呼吸一样自然。
可我好累,好孤独。
无数个深夜,我哭着醒过来,对着黑暗辗转到天明。
你究竟何时回来?
我还在等你。
62
1941 年,哥哥忌日那天,我在墓园里碰见了当年送他骨灰回来的那个姑娘,我看见她在我哥坟前流泪。
她走的时候,我上前叫住了她。
经她介绍,我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了一名军医。
我随着军队辗转在各大战场,每遇到一支队伍,我都要到处打听,有没有人见过沈淮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停息。
可是没有,答案永远是没有。
有时候我奔走在战火里,我想沈淮川是不是也正在某个地方,和我一样努力着。
又或者会不会有一天,我救下的那个伤兵就是他。
但是命运果然从来不会眷顾我,直到抗战结束,我也没有找到他。
63
没有安生多久,内战又爆发了,我再一次选择了回到战场。
也许我一生的运气都用在了战场上吧,原本我以为,某一天某一颗子弹会穿透我的胸膛,亦或是一颗炮弹刚好落在我身边,但是都没有,最危险的境况也就是被流弹擦过。
虽然受过的伤不少,但这么多年,我竟活了下来。
1949 年,新中国成立了。
曾经,我还在江州那个小院子里时,曾无数次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到来,可是当初和我一起的人却再也不能看见了。
我跟随着军队进入了北京城,在一家医院里继续做医生。
64
日子平平淡淡地流逝着,没有惊喜,也没有悲伤。
时间走得越来越快,有一天我醒来,看着墙上的挂历,忽然感觉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可时间却已经到了 1986 年。
这一年我 70 岁了,因为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手脚不太灵便,经常连门也不出,一个人在家一待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以前工作的医院忽然打了个电话来,说有个老战士想见我。
我去了医院,见到了那个人。
他坐在轮椅上,被他的孙子推着来到我面前,一看到我,他就忍不住流下眼泪,他叫我:「二姨太。」
他是孙副官。
65
他说他找了我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直到最近来北京看病,在医院的老医生事迹表彰墙上看到了我,立刻就让医院帮忙联系了。
我也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还能再见面。
真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故人。
我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他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块老怀表。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当年沈淮川送给我的那一块。
他说,我离开的第二年,沈淮川死在了长江边的一场战役里。
那天他杀了很多鬼子,鬼子杀红了眼,把子弹全往他身上招呼。他死时穿的那套军装上,足足有四十一个弹孔。
后来孙副官找到了他的尸体,他的脖子上戴着一块怀表,死的时候,他的手就紧紧抓着那块怀表,按在胸口的位置。
他抓得那样紧,孙副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怀表取出来。
他说:「那时我就知道,我应该把这块表交给您。」
他将怀表递给我。
看得出来他把它保护得很好,仍是亮晶晶的,一点锈迹也没有。
我打开怀表,指针早已经静止。
我看见表盖内侧原本那个「川」字旁边,多了一个「玉」字。
「川」和「玉」,就这么紧紧地挨在一起。
它们紧紧挨在一起,走过了四十八年。
孙副官扶着轮椅在我面前跪了下来,老泪纵横。
「二姨太,我对不起您,当年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将督军的事告诉您,想必您现在已经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也不至于一个人……孤苦至今……」
我连忙去扶他,但力气不够没扶起来,只好叫他的孙子把他扶回轮椅上坐着。
我笑着摇摇头:「孙副官,你没有错,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这辈子没有爱错人。」
尽管我爱的人,早已经化作尘土。
但我们终将再相逢。
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告诉他。
我等你很久了,沈淮川。
(完)
备案号:YXX10l4ngjSnEgY6nZHJEm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