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恋爱

好好的,就像被谁撞了下才倒下来。

不过那儿什么人都没有。

人多的时候男鬼不会现形,连我也看不见他,但这声响一出,我就知道他正在那儿听着我们说话。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夸我痴情,听得我臊眉搭眼的。

我自作主张把他称作爱人,不知道他怎么想。

这可不是以往逗他玩的那种亲亲抱抱了。

这是立场和原则上的问题。

为此,我心里蛮紧张忐忑的。

接下来的半天,男鬼都没有出现。

靠墙床位的植物人依然无知无觉地躺着。

我啃了个苹果,开了会儿电视看,无所事事地刷了会儿手机。

实在无聊,手指叩叩他的骨灰盒。

「干吗藏起来,出来嘛。

「你不会又害羞了吧?

「好吧好吧,我跟你道歉,以后我不那样说了行了吧?」

「那你想对谁那样说?」男鬼的声音突然凭空响起,冷冷冰冰的。

他的心思七弯八绕,像喜欢,又像不喜欢。

还不出来是吧?

我端起骨灰盒使劲儿晃了晃,想把他晃出来陪我聊天。

当熟悉的森冷感传达过来时,我明白我得逞了,他要出现了。

但就在这时,我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我高中时期的班长,他在新闻上看到我的事情,说公司离这里不远,要来看望我。

打来这通电话的时候,他人已经到医院楼下了。

他说,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学姐。

27

当年学姐比我们大一届,我和班长对她惯常的称呼就都是学姐。

听到她要来,我有所顾虑,但只能说欢迎。

几分钟后,病房门被叩响,我下意识看了眼包里的骨灰盒,说了声请进。

进来的却只有班长一人。

我暗自松了口气,问他:「学姐没来吗?」

班长很随意地找了个凳子坐下,说:「不知道怎么了,刚进医院大楼就说不舒服,走了,跟我说给你带声问候。」

然后他问我:「怎么样?要几天才能好?」

「不碍事,到下午医生来检查过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对了,我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结的婚,什么爱人,什么骨灰盒?」班长皱着眉疑惑道。

今早的新闻发出来后,已经有不少认识的人都来问候过我这一点了。

这件事不好说太明白,虽说班长和我关系比其他人要亲近一点,但我同样不能告诉他事实。

只是跟他说,其实那是朋友的骨灰,托我代管,还没带回家,人进就来医院了。

班长没有怀疑,笑着说:「灵灵,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冒冒失失。」

高中三年我全和班长在一个班,他比班主任老师都还要清楚我的个人状况。

每一任班主任在得知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后,都会叮嘱班长多多照顾我。

他是最尽职的班长,对我可谓无微不至,因此我俩当年甚至还闹出过绯闻。

班长很早就知晓我的病情,依然以很乐观的态度和我相处。

他在这儿待了蛮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直到我的主治医生来看过我,说可以出院后,他才提出要送我回家。

我同意了,腋下架着拐杖,被班长搀扶着出院。

他怕我累着,还主动帮我提着骨灰盒。

我想要过来自己拿,他总不肯,走了几步就出了满头的汗,稀奇地说:「这骨灰盒里头装得什么啊,怎么这怎么重,跟提了个人似的。」

我无言回答,清楚这又是某只鬼在使坏。

28

一上车班长就不停打喷嚏。

盛暑的天气,车里没开空调都冷得像冰窖。

他又很想和我聊天,只是没说几句话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还纳闷地问我:「灵灵,你不冷吗?」

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笑着敷衍班长,趁他不注意,威胁地拍了拍怀里的骨灰盒。

温度这才慢慢恢复。

怕和上次尚阳那样让班长惊吓到,我没让他上楼。

下了车站在原地看他把车开走,我很清楚,这很有可能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进了小区,男鬼就出来了。

他不紧不慢走在我旁边,突然阴阳怪气地出声道:「看了他车那么久,不舍得啊?我帮你叫他回来?」

我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他就淡淡地说:「没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偏要小心眼地揪住不放,又问我:「你俩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好,关系不一般啊。」

这么说他当年还挺关注我的?

我可一点都不惯着他:「是啊,我们亲、如、兄、妹。」

说完就见他脚步定住。

我扭头看他,只见他神情肃穆地说:「有人进来了。」

到了楼上才知道,对门新搬进来一个邻居。

确切来讲,应该说是又一坛骨灰。

我上来的时候,送骨灰来的那对老夫妻刚走,所以我们没有打上照面。

开门时我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好奇新住进来的是个什么样的鬼。

29

腿伤的缘故我近日都无法去上班,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邻居们都来看望我,一次御姐鬼跟我透露,对门新搬进来的叫左怡的女孩似乎和男鬼是旧相识。

这就有意思了。

我怎么说他最近有点不对劲。

我的好奇心更盛了。

睡前我旁敲侧击地跟男鬼提起这事,他倒也坦诚,告诉我他跟对门的女孩生前的确认识。

啊这,生不能同衾,死后也要住对门。

看来情况果然很不一般。

不光我对她好奇,这个左怡同样对我的存在充满了困惑。

我们很快就有了第一次交锋。

这天我去楼下倒垃圾,回来时走出电梯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差点被电梯门夹到。

万幸躲过这一劫,我往后看,电梯里却什么都没有。

我心知是谁干的,不打算计较。

骤然走廊上的灯灭掉,周围一片乌漆麻黑。

阴冷的气息贴近我脖子后,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滑过我的脊柱,她故意贴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叫左怡,你叫什么名字?」

我淡定地回应她道:「你好,我叫曲灵灵。」

女鬼没想到她的恐吓对我没半点作用,突然就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了。

门打开,男鬼走了出来,头顶的灯刺啦两声,也随之亮了起来。

于是我终于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女孩。

她才二十岁上下的模样,长着张娃娃脸,即便已是死后,浑身上下仍满带娇生惯养的气息。

见到男鬼出来,她立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离我远远的。

「灵灵,你先进来。」

男鬼拉开门让我回家,他自己却留在外头,应该有话要和左怡说。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先打量了我的脸色,然后正式地通知我:「她过几天就搬走。」

我耸耸肩,无所谓道:「她搬不搬关我什么事?」

话里的醋味儿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但我突然又感起兴趣,「她一只鬼,骨灰盒自己又无法触碰,她怎么搬?」

30

原来鬼魂是可以给家人托梦的。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我根本没想问他和左怡的过往,男鬼主动全盘托出,非常守男德。

左怡是他父母朋友的女儿,比他小了好几岁,可以说是被他看着长大的。

这个左怡从小就特别喜欢他。

在男鬼离世的这半年里,她一直接受不了事实,上个月醉酒驾车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就弄成现在这样了。

她父母为了满足她生前心愿,甚至想过要为她和男鬼配阴魂。

男鬼爸妈不信这个,也知道儿子不喜欢,便拒绝了。

左怡父母退而求其次,就买下了对门的那套房子,把女儿安置进来,让她好歹离男鬼近一点。

这么固执的喜欢,实在想不到男鬼对她说了什么才让她放弃他,愿意离开这里。

男鬼吐得干干净净,一点东西都没留,说完了,静静等我的反馈。

用心良苦。

我怎么说也得做出点反应,回应人家,却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末了,我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乖,做得好。」

说完我就不敢再看他了,装作要忙别的,连忙走开。

对他早已不是单方面的调戏,他对我,我对他,我们之前仿佛就剩下了一张窗户纸。

左怡搬走的前一晚,我正在家中洗碗,溅到台子上的水有了生命一样缓慢游动,拼出来几个字「我有话对你说」。

等男鬼睡着后,我披上外套出来见左怡。

她已经在等着我了,开门见山地问我道:「你知道南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31

回来后我已无心睡眠。

左怡的话不停环绕在脑周,证明我曾经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我看向身侧的男鬼。

他睡容安稳,没有呼吸,身体没有一丝一毫鲜活的证明,有时看起来像个假人。

我想起来在这里见到他的第一面,他满身被孤寂悖戾所笼罩。

我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心,朝他靠近了一些。

额头抵着他的肩头,慢慢闭上眼。

梦里我回到了七年前。

蝉鸣声振聋发聩,树叶青草青翠欲滴,少年的居浦南和我,那么灿烂鲜活。

早上醒来,男鬼又是照常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每晚睡着后,都会不知不觉地抱住他,他保持原样,直到早上也不会弄开我,都是这样静静等我睡醒。

今早他又是见我醒了才坐起来,双腿放下床。

他背后的蝴蝶骨微微凸起,稍长的头发盖住脖子后一些苍白的皮肤。

我一直盯着他看,他察觉到了,转过身来,眼神询问地望向我,似乎在问怎么了。

我开口:「居浦南。」

他眼神微颤,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我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这一次比以往都要直面,且势必要得到答案,「你是怎么死的?」

知道这样会触及他的雷区,但我必须要知道。

否则,死不瞑目。

我继续步步紧逼地问:「半年前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鬼变了脸色,眼中显露出阴鸷,苍白狠戾的模样异常可怖。

此刻他已没有了我熟悉的样子,变成一个真正的含屈而死的厉鬼。

我直视着他,又问了一遍:「居浦南,你是怎么死的?

「你不是和学姐结婚了吗?为什么现在她身边的男人不是你?

「为什么你们的结婚照,你要抹掉她的脸?

「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32

我感觉到他强烈的情绪像汹涌的海浪那样反复激起。

但我一定要说。

最后一句话的话音落下,面前神情阴冷的居浦南周身涌现出一团黑雾。

黑雾一点点将他吞没,最后他怨恨的目光也不见了。

整个屋子开始地震。

桌上的东西纷纷摔碎到地上,除了我身下的这张床,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几乎马上就到倒塌。

我大声对着混乱的房内喊:「居浦南!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是我把你让给了学姐,可她到底把你怎么了?为什么你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喊声中夹杂着哭腔,再也承受不住,抱住膝盖发泄似的痛哭起来。

片刻后,房子逐渐恢复平静。

看不见摸不着的凉意贴近我,微风一样轻轻触碰到我的脸颊,像是他在用手抚过我脸上的泪痕。

墙边的一台台式电脑屏幕亮了起来。

我下床,慢慢走近这台电脑。

没有任何人操控的电脑自行开了机,鼠标箭头在屏幕上点击几下,有序地打开一个文件夹。

点击了播放后,一段视频像一个诡秘的故事那样拉开了序幕。

视频的拍摄角度是天花板上的监控,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位置的监控现已被拆除了。

想来这段视频是以前录的。

视频中,亲昵的嬉闹声一路传进卧室,一对年轻男女相拥激吻,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我认出他们,正是学姐和她的现任丈夫。

而墙上尚未被抹去脸部的结婚照里的男人,是居浦南。

两人倒在床上,学姐推开男人,问他:「我让你做的事做好了没?」

男人迫不及待地吻她的脖子,「放心吧,我找汽修厂里专业的师傅动的手脚,事后谁也检查不出来。」

「那就好,千万不要有差池,不然那么大一笔保险金就白白飞走了,我还等着用来开店呢。」

「知道了知道了!快,宝贝儿,再给老公亲一下。」

视频结束,我瘫坐在椅子上,好久回不了神。

因为本是将死之人,我搬进这里后,不曾害怕过这里的任何一只鬼魂。

但现如今,我深刻地体会到了人心比鬼更可怕这句说法。

电脑上缓缓打出一行字——

「带她来见我。」

我说过的,我会帮他。

33

我给学姐发了条微信提出辞职。

如我所想,她很快就回了我消息,关怀备至地问我怎么这么突然。

我说,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以前,她和学长是学校里天造地设的一对,人人都很羡慕他们。

学姐好一会儿没回我,半天才跟我说了一句:「灵灵,事情都过去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说:「怎么会?」

「但我最近总是梦见学长,可能就是因为我好巧不巧住进了他生前的房子,学姐,云间花园你应该很熟悉吧?」

这件事恐怕她在尚阳来这里撞鬼的那一天就知道了,她没有说话,可能也是知道我后面还有话要说。

「对了,学姐,我翻学长的电脑,看到了这个」

我深吸一口气,把拷贝到手机里的那段视频发给了她。

过了很久很久,手机振动了一声,学姐终于回给我讯息。

她说:「灵灵,你误会了,我们见一面吧」

我回道:「是不是误会,看来我们确实需要见一面说清楚,但是,学姐,你敢来吗?」

我把云间花园的定位发给了她。

她有什么不敢的?

杀人的事她已不是第一次做,我无依无靠,无人牵挂,她再联合情夫在这里把我灭口都不会有人知道。

许是这确实是他们商量过后的计谋,又或者,她为了体现自己的问心无愧,半晌,她给我回了一个字——

「来」

34

冗长的等待时刻一分一秒都充满未知。

家中门铃响起,我情不自禁地抓紧手心,停顿了会儿才过去打开门。

我什么结果都想过了,我认为她会抵赖、会哭诉、会央求,或者直接带人上门销毁证据。

但我真正见到的却是她精神涣散地伫立在门口,不停地扭头四顾观察。

一看见我,她双腿一软,哭喊着跪在地上求饶。

走廊上,鬼邻居们全都在,冷冷地看着她惊吓到接近癫狂的模样。

看来她进到这里后,就经历了那天和尚阳一样的遭遇,连反应都和她弟弟如出一辙。

学姐伏在地上,再也没有往日的光鲜靓丽。

她抓着我的裤脚,用力磕头。

「浦南,你饶了我吧!我不该那样做,我真的后悔了!求求你!」

她已经半疯半傻,竟把我当成了居浦南。

可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句话说得有多对。

「浦南,都是他先勾引我的!他跟我说你不爱我,他说你喜欢的只是每天给他做手工饼干的人,是他让我跟着他的!

「给你刹车做手脚的也是他!还有,还有那份保险,是他让我买的,真的不关我的事……浦南,对不起,求你放过我,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伯父伯母下半生的,你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我录下视频,冷眼旁观这个哭得昏天黑地的女人。

转过脸,男鬼就站在我旁边,一样没有情绪地看着她。

他已经没有恨意了。

但这不带代表他已原谅,只是这个女人不值得。

我问他:「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我。

我低头看到手机,拨号界面上,手机自动显示出了「110」三个数字。

我领会了他的意思,替他按下了拨号键。

35

半年前的「意外车祸」重新立案调查,我很明显地察觉到,居浦南身上的煞气消淡许多,越来越有他生前的模样。

也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这一天,我特地早起,烤了许多蔓越莓饼干,分给我的鬼邻居们。

自然,也留了许多给最爱甜食的男鬼。

他咬了一口饼干,品了品味道,惊讶地抬眼看着我。

我笑盈盈地问:「是不是很好吃?」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温温吞吞地说:「灵灵,你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一直都记得我?还有……」

后面的他不好意思再问,期盼地看着我,希望我能自己领略并给他答案。

我答非所问地说:「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过一个人,但是当时觉得自己太渺小了,连表白都没有勇气。

「有一天,我的一位学姐看出了我的心思。

「她说那个男生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蔓越莓手工饼干。

「于是我每天在甜品店打工的空暇时间里都会做小饼干,然后交给学姐,让她替我转交给那个男生。

「但我慢慢发现,男生并没有因为我的坚持不懈被我打动,反而和学姐越走越近了。

「男生毕业的那一天,我买了一支钢笔送给他,他对我笑了笑,对我说谢谢,从此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居浦南默默听我讲完这个故事,眼中情绪闪烁不定。

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搬家公司说,他们已经到了楼下。

由于半年前的车祸案重新调查,嫌疑人逮捕归案的同时,居浦南父母也要回国了。

所以我在这里没有办法继续住下去了。

我挂掉电话,笑着抹了把泪,转身对居浦南说:「很高兴再认识你,但是再见了,居浦南。」

36

这个夏天即将过去,蝉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我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短短数天,人又瘦了一大圈。

如医生所说,我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夏天。

其实我早没了治疗希望,苟延残喘地躺在这里,是没有地方可去。

至少在这里,他们会帮我打理后事,帮我把我的尸体运送到太平间。

这短短半生,稀里糊涂地来,稀里糊涂地走。

我看着病房外已经不再青翠的树叶,眼前虚晃,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每一个盛夏。

我喜欢的男孩,像树木一样挺拔,像太阳一样炙热。

对于居浦南,我常常在想,曾经他会不会在某个睡不着的夜晚,觉得错过我好可惜。

门外有人叩了三声门,我回过神,以为是护士来查房了,含糊地说了声请进。

房门打开,一对面生的中年老夫妻走了进来。

他们打量我,轻声问询:「姑娘,你是叫曲灵灵吗?」

我点头说是。

老夫妻惊讶地对视了一眼,有种了然于心的默契。

随后阿姨问我:「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居浦南的?」

我坐直了一些,强打起精神回道:「认识的,他是我高中的学长。」

阿姨听我说完,眼里泛起泪光,激动地对身后的丈夫说:「我就说儿子不会无缘无故托梦,你还不信,你看,医院和名字都对得上,姑娘也真的认识咱们浦南。」

我心脏随着这个名字颤动,问他们道:「叔叔阿姨,你们是学长的……」

「姑娘,我们是居浦南的父母,受他所托来看望你。」

叔叔阿姨陪我待了许久。

知道我无父无母,知道我命不久矣。临走时,他们有些怕冒犯地问我准备怎么处理后事,似乎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们的心意,也明白这是居浦南的心意,我告诉他们:

我想和居浦南在一起。

37

立秋前,夏天的最后一天,我被火化成灰,装进了和居浦南一样的骨灰盒中。

老夫妻捧着我的骨灰盒,带我重新回到了云间花园。

我的老邻居们都已经等着迎接我了,居浦南父母看不到他们,他们一言不发,静静地目送着我走进居浦南的家,他们都很欢迎我的归来。

我的骨灰盒和居浦南的一起放置在香案台上。

现在的我和居浦南一样,新的身体状态让我感到新鲜奇妙。

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饥饿和口渴的感觉,做什么都没动静,浑身轻轻飘飘,还可以穿墙而过。

居浦南父母走后,我打量着这间熟悉的房子,还是和我离开那天一样。

我转身,看到好久不见的男鬼从卧室中走出来。

他穿着那件我曾在衣柜里看到的龙凤喜褂的龙褂,他手里拿着的,是我曾经爱不释手的凤褂。

我们对视上,不约而同地都低了低头。

他有些羞涩地说:「这套衣服做好了后一直没有机会穿,原来是在等着这一天,我看了,好像刚好合你的尺码。」

我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着,说不出话。

他走到我面前,掏出一只放得有些旧了的钢笔。

他当着我的面,拧开笔管,拿出藏在里面的一张纸条。

「灵灵。」男鬼说,「我也有个故事要讲给你。

「很多年前,我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可惜我太不会主动了。

「我只会通过她的一个学姐了解她的一些事情,那个学姐经常送我我爱吃的小饼干,说那是她每天特意为我做的。从她口中,我知道女孩对我没有任何喜欢,我感到很丧气。

「毕业的那一天,女孩突然来到我面前,送给我一支钢笔。

「这支钢笔我一直很珍惜地保管,一次都舍不得用,所以竟都没发现她写给我的这张纸条。」

只有我清楚地记得上面写的什么。

我说:「暗恋的滋味就像酸酸甜甜的蔓越莓,我想给你做一辈子的蔓越莓饼干,可是已经太晚了。」

见他手指缓缓摊开纸条,我大惊失色,即将飙出眼眶的眼泪即刻憋了回去。

我一秒破功,担心他念出来,连忙强夺。

男鬼敏捷地躲开,但很体贴地没有念出来。

打闹中,我脚尖绊了一下扑向他。

他顺势紧紧地搂住我,低头诚挚地看向我。

他问:「灵灵,我们这样还算晚吗?」

我眼眶酸涩,猛地搂住他的脖子,一张口已是泪如雨下:「怎么会晚,永远都不晚!」

我换上了那套中国风凤褂,在一众鬼邻居的见证下嫁给我喜欢了多年的居浦南。

这一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曾以为这一生上天待我太过凉薄,此刻才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们爱不逢时,但被造就了另一种方式的成全。

正文完

番外 1

我和居浦南一起度过了三年。

三年后,鬼魂最后残留的阳寿已尽,该步入转世轮回了。

居浦南比我早走半年,我们根据鬼邻居们告诉的一个方法,在我们手心同样的位置各自扎下了一个印记,据说这样的话,下辈子就能再相见。

居浦南走后,邻居们也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

过了半年,又是我死时一样的夏末秋初,一天早上我睁开眼,发现我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得透明。

先是我的手指,再是手臂,最后到我的发丝,慢慢地全部消失不见。

我也要步入转世了。

番外 2

这一世的我姓何。

父母说正式的大名是我一岁抓周的时候自己选的,叠字两个灵,何灵灵。

幼儿都是在两岁之后拥有记忆的,我也是在两岁的时候,模糊记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当然这时的我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概念。

随着一天天长大,我心中总有一个意识萦绕:有人在等我。

何灵灵拥有曲灵灵没有的许多东西,优渥的家境,父母的疼爱,良好的成长环境。

上辈子缺失的,老天一股脑儿全补给我了,一样都没落。

我的父母对我非常疼爱,我是他们最珍爱的掌上明珠,就是有一点不好——

他们在我未出世前就为我指腹为婚。

那个讨厌鬼叫只比我大半岁,名字叫江浦南,是我妈妈好朋友的儿子,经常被他妈妈带到我家里来玩,很是霸道。

他时时刻刻都跟在我屁股后头,我相信,如果他手里有根绳子一定会紧紧套在我身上,让我永远只能活动在他周边的范围内。

我的幼稚园、小学,乃至初中、高中,都是和他在一起上的。

就因为双方父母的瞎撮合,我俩从小到大都被捆绑在一起,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他的媳妇,把他当成我的小老公。

对此我饱受困扰,都没有男孩子敢追我了!

18 岁这一年,终于忍无可忍地向我妈妈吐槽了这件事。

我妈无辜地说:「话虽是这么说的,不过就是个玩笑,谁让你俩生下来手心里就有一颗同样的红痣,大家知道了都说你们上辈子一定是夫妻,所以这种说法才越传越广。」

痣?

我摊开我的手心。

在我的左手,这枚淡红色的小痣已整整跟随了我十八年,它躺在我的手心纹路上,如同上一世有人亲手为我做下的标记。

当晚,两岁时的一些记忆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中重现。

何灵灵和江浦南,就是曲灵灵居浦南。

我也终于明白我内心深处对江浦南的喜欢,一直等着我的人原来就在身边。

也就是在这一年,像是以这种方式弥补上一世青春时的遗憾,我和江浦南在一起了。

番外 3

十八岁相爱,考入同一所大学。

二十二岁一起到国外进修。

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们结婚了。

江浦南在亲密关系上总会有不同于他往日的小羞涩,所以谈了这么多年,我们婚前都没有过亲密行为。

婚礼结束后我们来到婚房,我脱掉敬酒礼服,问他:「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江浦南左顾右盼像没听清,「啊」了一声。

我起了逗一逗他的兴致,笑着问:「还是说,你想一起?」

江浦南脸红到了脖子根,「你先吧。」

等他洗完出来,我已经躺在被窝里了。

他擦着头发避开眼睛,连往哪儿看都不知道了。

我拍拍留给他的这一边位置,说:「愣什么,上来啊。」

他擦头发的动作又是一顿,微微拧了拧眉,看向我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话你好像说过。」

他没有保留之前的记忆,但重合的场景还是令他感到熟悉。

可不,当年把他当作人形空调搂着睡的每一晚,我都是这么催促他的。

我笑起来,眼里泛出盈盈泪花。

他看见了,扔下毛巾走过来,捧着我的脸亲了上来。

洞房花烛夜过后,迎来我们的第一个清晨。

我醒后发现他竟还保持着上辈子的习惯。

醒了却没完全醒,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实在好奇,终于趁这个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他这样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转过头,在我额间落下一枚温温热热的早安吻。

「在想你什么时候属于我。」

我点醒他,「我已经属于你了啊。」

他眼里漾出笑意。

我凑过去,也亲一亲他。

「同样的,你也永远属于我。」

□ 好运元宵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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