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偏心到底有多伤人?

大学我很忙。

我接了份家教,周末一有时间就去发传单。

赚的钱足够生活开销。

学生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我每周二、四、六晚上去给他上课,可以在他家吃一顿晚饭。

他妈妈烧饭特别好吃,我总是要格外控制,才不让自己添第三碗饭。

那时从不担忧变胖,还跟高中一样,觉得自己的肚子是个无底洞,总也吃不饱。

有天学生问我:「杨老师,你为什么总是穿着这两件衣服,你没有新衣服的吗?」

「你这样不收拾打扮,你交不到男朋友的。」

14

你看,城里的孩子,这么小就有这些观念了。

我笑了:「等老师赚到钱,就买新衣服。」

「等老师有很多很多钱了,再谈恋爱。」

他第二天就催着妈妈给我发工资买衣服。

弄得我怪尴尬的。

好在阿姨人很好,真的给我先结了半个月工资。

又从衣柜里挑出几件衣服:「这些我都没怎么穿过,就是款式有点老,你要是不嫌弃……」

哪会嫌弃。

我可是穿旧衣服长大的呀。

小的时候奶奶总在我耳边念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每半个月,我会给家里打个电话。

妈妈总是叮嘱我:在外不要惹事,做人谨慎一点。

一定要好好哄着学生,好好教书,保住这么轻松又赚钱的工作。

学生和他妈妈都很好,可我不喜欢他爸爸。

因为一旦学生妈妈不在,他看我的眼神和时不时的触碰,总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寒假前,我跟孩子家长提了辞职。

妈妈得知后,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你没教好,还是你得罪人家孩子了?」

我讷讷道:「是学生他爸爸,有点喜欢动手动脚。」

妈妈沉默良久,道:「你多心了吧,人家有钱老婆也比你漂亮得多,打你主意干吗?」

「你不做家教,我可没钱给你生活费,你哥的彩礼钱都凑不齐。」

这样的谈话,真让人窒息。

哥哥和那个女友,到底还是吹了。

那姑娘嫌弃我家没房子,而且我念书又要花钱。

那个寒假,哥哥很颓靡,妈妈对我也没个好脸。

哥哥那时已经二十四,在乡下是大龄小伙,妈妈急得不行,把这一切的错都归咎到我身上。

大年初十,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提前返校。

在学校,我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

大一暑假我没回家,在烟草公司找了兼职。

每周三次沿着固定路线去拜访二十几户烟草卖家,询问他们烟草公司新产品的销售情况和市场反应,然后再把表汇总交给经理。

单程大概是十公里。

我没有自行车,每次都是步行走一圈,再坐公交回去。

一个月有 1500。

另外又接了两份家教。

每天都在日头下奔跑,连防晒霜都不舍得买。

有一次赶时间,没等到公交,于是狠心打车。

结果走到一半堵车,我眼睁睁看着那个计价表一块一块往上跳,坐立难安。

最后提前下车,一路狂奔赶到办公室。

门关了。

15

我忐忑不安打电话给经理,他轻描淡写的:「下次一起交就是,没关系的。」

挂断电话,我才发现自己衣服全湿透,隐约能看见里面衣服的轮廓。

我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头发乱糟糟的。

脚步不远处,有一个破碗。

一个大叔路过,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抽出二十块钱,扔到碗里。

那是我一天多的生活费。

我盯着那二十看了很久,叫住大叔:「叔叔,我不是叫花子,我在做兼职。」

大叔满脸错愕,脸涨红了,连声道歉。

最后,他坚持请我喝了一杯奶茶。

八块钱一杯,加了半杯珍珠。

现在大家觉得奶茶是科技与狠活,可对当时的我而言,是无上的美味。

这次的相遇,给了我一个机会。

张叔是开某宝店的,问我需不需要做兼职。

他有渠道,可以从厂商拿到低价的正品婴童货源,然后挂在网上零售又或者是大批量地卖给下游的实体店终端。

我要做的,就是理货出货,然后处理售后。

那会某宝还不包邮,快递时效也远远不如现在。

遇到有客户货要得多,张叔会自己叫卡车送去目的地。

一趟就能赚上万。

也是从那时,我更加深刻直观地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原来有人会花几百块买个奶瓶,几千块买一个摇篮。

那些孩子,他们生来就在罗马。

而我,却连罗马的砖都摸不到。

张叔总说未来是属于我们这些大学生的。

可韭菜一茬接一茬,学长学姐们都说着现在工作越来越难找。

未来,真的会属于我们这样的平民吗?

张叔那里的活不难,或许是因为帮伯母看过店做过账,我很快就上手。

他赚得多,对我也很大方。

我省吃俭用,手上有了一笔存款——五千块。

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想把欠伯伯和姑姑的钱还掉一点。

大伯和姑姑们说不着急。

结果这事被爸妈知道了。

妈妈火冒三丈,训斥我:「有钱你不给我们,不给你哥存彩礼,去给他们干吗?」

「可是我欠了他们钱。」

「他们都有钱,还缺你这几千块吗?你一点都不为自己家着想,你就是只白眼狼!」

他们骂了我足足三天,妈妈又哭又闹,逼着我把那笔钱取出来。

只给我留了一百块生活费。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有钱的时候,最要防着的不是敌人,而或许是你的亲人。

到了大三,张叔的生意开始下滑。

越来越多的厂商注册旗舰店,像他这样的二道贩子失去了优势。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某宝这块蛋糕,盯上的人越来越多。

最开始进场的人吃肉,后来的喝汤,最后跳进来的,就要喝西北风。

他开始谋其他的赚钱渠道,因为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鼓励我继续读研:学历越高,市场竞争力就越强。

知识的力量永不枯竭。

我那时念的专业并不紧俏,我自己也有继续深造的想法。

跟家里一提,爸妈炸开了锅。

16

「读研又要三年,家里哪有钱?」

「而且你哥都快 26 了,再也拖不起,必须尽快结婚了。」

「你赶紧找工作赚钱,再读你也是老姑娘了。」

……

大伯听了消息后,也来找我。

我以为他会支持我。

可没想到他说:「你爸妈说得对,也到了你回馈家里的时候了,你哥是长子,你跟你妹也得帮衬着点。」

我失望极了。

大伯走后,妈妈冷嘲热讽地:「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你读吗,因为怕你哥结婚我们找他们借钱!」

哥哥没表态。

妹妹说我想读就继续读。

十五六岁时,我很在意家里人和亲戚朋友的看法。

可我二十一了。

纵使他们不同意,我还是开始备考。

我认定的导师今年转去行政岗,成了副院长,现在已经不带研究生了。

可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他是业内大拿,现在又是副院长,他手里能撬动的资源,要比一般的导师多得多。

我每周都给他发邮件,问他专业问题,并且表达我想做他学生的想法。

他会帮我解答疑惑,但每次信件末尾,都会说自己不收学生。

后来,他说可以帮我介绍导师。

但我还是坚持想报他,希望他能给一个机会。

那一年真的很难,因为没那么多时间兼职,我的日子过得很艰苦。

我现在还记得,有一个月我仅仅花了三百五十块生活费。

生活逼迫我,要用最短的时间换取最大的收入。

那时微信兴起,推出了公众号。

我文笔还可以,弄了个影评公众号。

一开始就是为爱发电,一分钱都没有。

大四那个冬天,格外地冷。

我没钱买羽绒服,把毛衣叠穿了几件,整个人像头熊。

南方的教室没暖气,每一根手指都冻得像萝卜。

妈妈频繁来电,说哥哥谈了个女友,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单位签了没有。

为免麻烦,我骗她说自己在实习。

她又问我实习工资多少,让我存点钱,哥哥随时会订婚。

挂断电话,我去吃饭。

饭卡里只剩下一百多块。

而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我在食堂所有的档口转了一圈,最后只点了一个韭菜豆芽。

吃完饭,邮箱里收到导师的回复,他再一次严正拒绝了我,并表示如果再提这件事,他不会再帮我解答问题。

从食堂出来路过逸夫楼,多媒体厅里,一场招聘会如火如荼,掌声热烈。

我盯着手里的书,那里有很多我怎么都解不出的数学题。

考研政治我还没背完,专业课还有几本书,需要再过一遍。

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要么,算了吧。

17

我本就不是最聪明的那个,念到大学已经老天眷顾,或许,我就是没有研究生的命。

我去网吧修改简历,刚要去打印,邮箱里跳出一封邮件。

是导师发来的。

「我刚才看到你发的论文了,你好好备考,希望能在面试时见到你。」

我还来不及回邮件,手机响了。

有人要在我的公众号投广告,开价三千块。

我抱着电话又哭又笑,对方被我吓坏了:「是我们给的价格太低了吗?」

我拿着打好的简历,躲在打印店后使劲地哭。

是劫后余生,是柳暗花明。

是绝望中,萌生出希望的嫩芽。

老天爷,它还是眷顾我的。

陆陆续续地,找我投广告的人多了起来。

时间紧迫,我推掉了绝大部分广告。

考研结束,我回老家过年。

哥哥定在正月十二订婚,女方就是临县的。

她家要八万八的彩礼。

我拿了三千块出来。

小年夜这天,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饭,席间爸妈劝我喝点酒。

我喝了米酒早早睡下,半夜里被尿意胀醒。

朦胧月光下,发现爸妈正在翻我的包。

「这孩子,把银行卡放哪里了?」

「她都实习几个月了,肯定不止那三千块钱。」

冬日的夜,月光那么凉啊。

就跟我的心一样。

我坐起来,冷冷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我真的没钱了,我没有实习,我一直在考研!」

这个年过得鸡飞狗跳。

我是爸妈口里的千古罪人,他们四处筹钱给哥哥订婚。

你们猜最后是怎么凑到这笔钱的?

从妹妹身上榨的。

妹妹那时谈了个男友,是她的初中同学,爸妈找她对象的父母预支了妹妹的彩礼钱。

我当时都快气炸了。

他们这样做,妹妹以后怎么在婆家抬起头。

妹妹也难受了一阵,不过她很快就看开:「我跟阿广反正要结婚的,我未来阿公阿婆也没说什么。」

傻姑娘。

你还没进门,他们怎么会把不满宣之于口。

哥哥订婚,爸妈红光满面,做足了功夫。

按规矩,对方那边来的孩子,一人给两百的红包就可以了。

爸妈给了五百。

女方的叔叔伯伯们,一家给五百的打发钱就够了,爸妈给了八百。

旁人订婚,芙蓉王也够了。

爸妈却用的中华。

白白多花了好些钱。

我很不理解。

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呢。

我提出反对,妈妈训斥我:「闭嘴,你懂什么,这是你哥的大喜事,又不是你出钱。」

或许,越是穷越是讲排场,好像这样他们就能挺起腰杆做人。

可是,支撑起一个家的,应该是勤奋、积极、努力还有信念,而不应该是这些花团锦簇的虚荣。

下午,宾客都走了。

家里一片狼藉。

那天,也正好是我出成绩的日子。

我跟妹妹一起打扫,她问我:「姐姐,你考上研究生了吗?」

18

我早就得知了分数,默默开心了几小时,此刻心情已经平静:「按照历年的分数线,我应该过了笔试线。」

妹妹笑了:「姐你真厉害,我们家要出研究生……」

她话还没说完,妈妈训斥道:「你闭嘴。」

我一抬头,看到未来嫂子站在门口,笑得很假:「燕子还准备继续读研啊?那要读几年?得不少钱吧。」

妈妈很紧张,连连道:「这个她自己会想办法,我们和她哥不会出这个钱。」

她不住给我使眼色。

我笑了笑:「研究生不收学费,还有补贴,不需要家里出钱。」

未来嫂子皮笑肉不笑的:「那也赚不到钱,顶多糊住你自己。」

妹妹是个直性子:「能管住她自己不就行了吗?读书还有钱拿,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妈妈用扫把拍她:「你少说两句吧。」

晚上,妹妹跟我睡一起。

她轻声问我:「姐,读研真的不要学费吗?如果要,你偷偷告诉我,我可以挣给你。」

「真的不要。」

「那生活费呢?」

「也有补贴。」

妹妹惊叹:「还有这样的好事,还是读书好。你不知道,在我们厂里,读了大学的出来就坐办公室,每天只用上八个小时的班。夏天有空调,冬天有电火炉,不像我们……」

「你还不到二十,你如果现在想学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

「算了,我一看书就头痛。」

年后我去参加面试。

主考官就是我导师。

我笔试成绩排在第二,老师们问了一些专业问题后,导师问我:「你为什么读研,为什么跨专业?」

我犹豫了很久,如实回答:「这个专业就业前景更好,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导师盯着我看了一会,笑了:「你们都别跟我抢,这个学生我要了啊!」

面试结束后,他请我喝饮料。

宽慰忐忑的我:「任何时候,诚实都是美德。想赚钱不丢人,只要不违背良心,不作奸犯科,这样的动力可以支撑你蹚过任何研究路上的难题。」

我真的很幸运,能遇上他这样的导师。

木已成舟,爸妈也无法反对。

只是他们要我将每月的一千块补贴给他们。

「我跟你爸年纪大了,赚不到钱了,你哥哥订婚,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本来想着你毕业了,能帮衬一下,你现在又要读研,你说我们怎么办?」

「你也体谅下爸妈,爸妈就这一个儿子,不能不管他。」

「我们知道你有本事,能赚到自己的生活费。」

……

19

他们满脸皱纹,他们头发发白。

他们早出晚归,也很辛苦。

作为儿女,我应该体谅他们。

可我,难以共情。

我的心,早就一点一点冷掉了。

哥哥没反对也没说支持,妹妹给我买了一双雪白的靴子作为礼物。

「姐,穿上这双鞋,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你的生活费我偷偷给你。」

那怎么行。

好在,我的公众号做起来了。

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它给了我预想之外的回报。

我每月都能接到广告,最多的一个月,拿了两万多的广告费。

而我那些毕业的同学,普遍拿着四五千一月的工资。

当然,这些钱我不会再告诉爸妈。

研究生三年发生了很多事。

哥哥跟未婚妻崩了,妈妈说那个姑娘喜欢勾三搭四。

家里有地被征收了,每个人口补贴两万多块。

爸妈说我的那钱就不给我了,以后我也不用再把生活补贴上交。

爸妈想用这钱在乡下建一栋房子,哥哥想在县城买房子,他们来征求我的意见。

这些年来,乡下的风气有了改变。

大家不再反对女孩子读书,也恍然明白对教育的投入是有回报的。

作为家里学历最高的人,在一些家庭大事上,爸妈开始征询我的意见。

我支持在县城买房。

最后用那些补贴和哥哥的存款,交了首付。

爸爸骂骂咧咧的,后来房子涨价了,他又乐呵呵到处说:「还是得在城里买房,你看还是我有眼光。」

研一下学期,妹妹意外怀孕,迅速结婚。

哺乳期内老公不挣钱还出轨,婆家非但不指责儿子,还对她态度恶劣。

妹妹哭着要离婚,妈妈听到后第一反应是:「现在离婚,我们借她公婆的三万块岂不是马上要还,我们去哪里弄这个钱?」

20

短短两个月,妹妹瘦了二十多斤。

比怀孕前还要瘦一圈。

最后是我垫上了这笔钱,她得以顺利离婚。

因为生的是儿子,婆家死活不肯放,最后儿子跟着父亲。

妹妹很诧异:「姐,你哪来这么多钱?我没关系的,可以再忍忍。」

「贷款来的,我会慢慢还上的。」

妈妈成日叹气:「我早说那男的不靠谱,她偏要嫁。」

可明明当初是他们借钱,才导致妹妹没有退路。

妹妹发誓要好好赚钱,开始新人生。

她的确去上班了,一个月也挣四千多,在小县城算不错了。

可我给她打电话,十次有五次她在打麻将。

一场麻将输赢几百。

村里通了水泥路,更多人走向外面的世界,女大学生也越来越多。

你以为,这是男女平等的进步吗?

并不是。

他们不再说女娃读书没用,而是说女娃读了大学赚得多,以后能补贴家里更多。

我越来越讨厌这座小城。

这里的人勤劳却愚昧,自卑又虚荣,耽于享受热爱攀比。

他们舍不得花钱买肉吃,却能一场麻将输掉几百块。

他们一年换不了一件新衣,却在过年时买几十块一包的烟待客。

他们借高利贷办奢华的婚礼,只为了面子好看。

导师曾问过我,有没有意向做学术。

他手上也有博士名额,回头再出国交流几年,未来可以跟他一样在高校任职。

我拒绝了。

我本对学术不感兴趣,这世上能给我安全感的,只有钱。

很多很多钱。

导师也没强求,经他举荐,我签了上海一家不错的单位。

妹妹问我为什么走那么远。

就是要走远一点再远一点啊。

因为离家远,就能少回来,少感受点龌龊,多少还能保留一点爱。

哥哥在县城买了房,爸妈也不再固守在乡村。

两人在城里找了工作。

爸爸做环卫工,妈妈给饭店洗碗。

两人加起来一个月能赚四千多。

或许是眼界开阔了,或许是经济宽裕了。

他们变得体面,不再露出皮囊下尖锐的獠牙。

开始关心我在异乡是否能吃饱,工作累不累,穿得暖不暖。

迟来的嘘寒问暖,就像是夏天送的棉袄,纵使再好看再暖和,也显得不合时宜。

没人会把它穿在身上。

公众号兴起得快,衰败得也很快。

工作之余,我又运营起了抖音账号。

有一次误把链接发家族群,妈妈当晚给我打电话:「你不是签了大公司吗,怎么在搞这些,你该不是又骗我们吧?」

21

「业余爱好。」

「好好工作才是正经的。」

工作半年后,我连本带利,将欠伯伯和姑姑的钱都还上,郑重感谢了他们当年的帮助。

而且每到节日,也会给他们邮点礼品。

妈妈不以为然:「你对他们那么好干吗,他们以前多瞧不起咱家。」

我认认真真反驳:「你借伯伯姑姑们的钱,都还上了吗,有些恐怕变成烂账了吧?他们又不欠我们家的,凭什么一直贴补?」

「作为亲戚,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以后别再说这些。」

妈妈被我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有次周末,我外出拍素材,居然在地铁里遇到了潘梁。

我从 11 号线下车,而他从另外一节车厢上车。

地铁带着他惊诧不已的面孔,从我面前缓缓驶过。

我拿着手机,在冰凉的板凳上坐了十几分钟。

反方向地铁到了两次,有人陆陆续续在下车。

我觉得好笑,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正好我要坐的车也到了,我抬脚要上车,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燕子……」

地铁呼啸而过,冷风吹红我的眼。

我缓缓转身,看向英俊高大的男人,轻轻笑着:「潘梁,好久不见。」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星巴克里,他涩然一笑:「我现在能理解你当初的决定了。」

原来他大三那年,他爸爸公司出了问题,家里的资产全部都被抵押。

他跟潘攀是自己挣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摊着手:「你看,我们现在都差不多。」

都是异乡打工人,没车没房,家里都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还是不一样的,就比如你的童年是金灿灿的长袍,就算蒙灰,稍稍打理就能闪闪发光。」

「而我的童年是暗沉沉的旧外套,无论怎么搓洗,都只会更破更黯淡。」

他默了几秒,问:「你这个短视频好像很有意思,我能跟你学学吗?」

就这样,我们一起运营,几个账号慢慢都起来了。

接广告带货,一个月有不小的收入。

几个月后的情人节,他约我吃饭,打开一个褪色的盒子。

里面是一条十字架的银项链。

他很紧张:「高二那年买的,当时没送出去,现在送你,会不会配不上你的身价?」

22

我收下了。

顺其自然的,我们就在一起了。

工作之余,我最喜欢的做的就是拉着潘梁四处去看房子。

幻想着在偌大的上海,有一个属于我的家。

不久后,哥哥买的期房要交房,需要办贷款。

他没有固定工作,贷款审批不下来,银行的信贷员说让他存十万块到一张卡上,让银行看到他的实力,就能放款。

爸妈给我打了数个电话哀求。

「你就帮你哥哥这一次。你那时候读大学读研究生,他从来没反对过。」

「你小时候被同学欺负,你哥还帮你教训过那些孩子,你忘了吗?」

「贷款放不下来,之前的首付就都打水漂了。」

妹妹也替他说情。

我转了十万块到他卡上,卡在我手里,一再声明这是我男友的钱,绝不能动。

爸妈感激涕零,交口答应。

然而一个多月后,我拿着卡去查,发现少了三万。

我大怒,火速将剩下的钱取出,打电话跟哥哥吵了一架。

要他马上把钱给我还回来。

当晚,爸妈给我电话,说哥哥也是不得已,拿了钱是在做生意。

百般为哥哥分说。

那我呢。

他们就没考虑过我的处境,如果这钱真是我男友的,我该怎么面对他?

我失望透顶,崩溃大哭。

第二天让哥哥给我写了一张借条。

妈妈不同意:「自家兄妹写什么借条?他有钱自然会还你。」

「不写欠条,我就跟家里一刀两断。」

拉扯数日,哥哥妥协了。

拿到欠条的那一晚,我跟闺蜜在一起喝多了。

她义愤填膺:「这样的爸妈还要来干吗,你干脆断绝关系!」

是啊。

为什么没有下狠手呢?

大概是因为刚生下我时,奶奶说不如一百块送人,但爸妈把我留了下来。

大概是五岁那年生了一个多月的病,妈妈每天背着我走十来公里,去赤脚医生那里打针。

大概是炎夏我小心翼翼地想买冰棍,她骂骂咧咧,却还是会翻出两毛的零钱给我。

大概是每次家里做了好吃的,妈妈总说自己不爱吃肉。

把好吃的都给我们,可我却看见她一个人躲在厨房,把我们吃过的骨头再嗦一遍。

大概是高中寄宿,她会用小坛子炒满满的一罐子肉干给我带去改善伙食。

他们也爱我。

只是有了哥哥,有了对比,那爱就显得如此稀薄。

没有被偏爱的孩子,或许用一辈子,也治愈不了千疮百孔的童年。

我看过很多小说。

那些不被爱的女主总是干脆利落地脱离原生家庭。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从未被爱过,或许我可以更果断勇敢。

他们给了我爱,却从不是公平的爱。

让我恨,都无法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终于,三万块耗光了我最后一点愧疚和温情。

我足足一年没接过他们电话。

逢年过节或者爸妈生日,我就把钱转给妹妹,让她代为给爸妈。

哥哥结婚我也只是回去走了过场,住了一晚就走了。

这一年,我醉心工作,运营账号。

凌晨一点多,我还在剪辑视频,寻找用户感兴趣的点,探寻流量密码。

这时,城市进入深度睡眠,从玻璃窗往外看,万家灯火渐渐熄灭。

我心中用成为这城市一分子的渴望编织而成的灯,光芒越发显露。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公司成了小组长,某音账号一年收入累计下来赚了一百万。

那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只要站在风口上,哪怕是猪都能飞起来。

这样的收入,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我跟潘梁算了算存款,可以凑够首付。

他是海外归国人才,早就落了户口。

如果房子要加上我的名字,我们就必须办结婚证。

我打电话通知爸妈要结婚。

23

他们很惊诧:「可是你那个男朋友长啥样我们都不知道。」

「回头带给你们看看。」

「那什么时候办婚礼,彩礼聘礼这些……」

「我们是为了买房子才结婚的,不准备办婚礼。」我淡漠回道,「你们想要彩礼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妈妈讷讷道:「你们买房子,我们也没法帮助,彩礼钱我们就不要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准备准备。」

她跟爸爸现在都在做环卫工,一个月加起来五千块左右。

这钱都贴补哥嫂了。

爸妈跟哥哥嫂子住在一起。

饭菜很丰盛,妈妈不住给潘梁夹菜,对他很满意。

「原来你也是县里的,那以后可以常回来。」

我扒着饭粒:「我们以后在上海定居,应该不太会回来。」

妈妈讪讪:「干吗非去那么远的地方买房,上海房价又那么贵,你们压力多大呀,以后想见一面都难。」

「放心吧,该给的养老钱我不会少的。」

爸爸发火了:「你说话怎么跟炮仗似的?我们也是关心你。」

我放下筷子:「哥,刚听说你要买车,那三万块是不是该还我了?」

嫂子一脸懵:「什么三万块?」

爸爸气焰顿时低了:「你哥买车是为了工作,你体谅一下他。你研究生毕业收入高,计较这三万干吗!」

我红着眼:「三万块不是钱吗?你知道我要去找别人借这三万多难?」

「他挪钱的时候,有没有一丝丝考虑过我的处境?」

「要不是我发现,他是不是要把十万块都挪走?」

「当初说好我买房他就得把钱还上,他没有为我想过,凭什么要我体谅他?」

妈妈低声道:「你们是兄妹,理应互相帮助。」

「对,是互相!」我一脸冷漠,「我帮助过他了,现在轮到他回报了。」

「我们还会在老家待三天,你们把钱准备好吧。」

「不然,我会起诉的。」

晚上我们住在潘梁家。

未来婆婆很喜欢我。

做的菜全是我爱吃的。

「我当年就看出这小子对你有意思,没想到果然是你。」

她拿出一张卡:「他爸生意失败,咱家啥都没有了。不过这几年我跟他爸也没闲着,开了个小食品店。」

「这里有十万块,给你们添一个厕所的钱。」

「潘攀前两年结婚,我也是给的十万。」

对了,潘小姑子在国外定居,日常跟我都是微信交流,一口一个嫂子,别提多亲昵。

第二天我睡过头,醒来时听到婆婆在门外低声道:「你去吵她干吗,让她睡会。」

「平时你们在大城市工作,又忙压力又大,难得清闲,让她好好休息。」

「燕子从小到大不容易,你以后可不能辜负人家。」

……

离开老家之前,哥哥给我送来了一个信封。

24

里头有三万块。

婆婆再三留他吃饭,他瞧了我脸色一眼,还是走了。

潘梁拉我进屋:「三万块到手了,怎么你还是不高兴?」

我其实要的不是这钱。

是一句道歉。

是一场公平。

是设身处地的体谅。

可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给过我。

大伯和姑姑给我发微信,让我体谅爸妈的不容易,不要把兄妹关系弄得这么僵。

爸妈要靠儿子养老,难免偏心一点,他们心底还是爱我的。

等我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不!

我永远都不想知道。

他们也无法理解:或许我将用一生的时间来治愈不被偏爱的童年。

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跟自己达成和解。

我抱住潘梁,哽咽道:「我们以后只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好,我们就生一个女儿,我们把全部的爱都给她,让她做独一无二的小公主。」

我们最后在外环边买了个小三房,总价 400 万,首付付了 180。

我跟潘梁都有补充公积金,我们某音账号收入也不错。

压力倒也不大。

爸妈很替我发愁:这么多贷款,还要还三十年,你们这日子怎么过?

然而就在我们拿到房产证的半年后,上海的房价暴涨,短短一年不到,我们的房子总价翻了一番。

如果当时没有上车,恐怕就得再等上五六年。

爸爸又开始在老家吹嘘:「我女儿那个房子,要一千万呢。」

「我们当时就支持他们买房的。」

妈妈有了智能机,会玩微信。

经常给我发大段大段的语音。

说自己工作之余还要伺候哥哥嫂子,说嫂子毛病多之类的。

我基本都不听。

在我看来,嫂子这媳妇没啥大问题。

是我妈成天地被迫害妄想症。

我淡漠回:「那你出去租房子,你们不是有工资吗?」

她又支支吾吾,说要是不住在一起,嫂子会天天叫外卖给她宝贝金孙孙吃。

这个家,需要她。

其实,不是哥嫂离不开她,是她离不开儿子孙子。

逢年过节,我给她转钱。

她不收。

说她现在还能赚钱,等以后他们赚不到钱了,再找我养老。

如果。

是我念大学时,念研究生时,他们这么说该多好?

她会给我做红薯粉、腊鱼腊肉,弹棉花被。

每次回家过年,都往我后备厢里塞很多的东西。

就是其他人说的,家乡的味道,父母的爱。

她还会偷偷叮嘱:这些是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哥和妹妹都没有。

我厌恶这样,每次她这么说,我都不会收下。

潘梁有时候会让我给爸妈买点东西。

我懒得买。

我都是直接给钱。

给钱,是一场交易。

买东西,是情感互动。

我不想再对他们付出一点点的感情。

我生孩子时,婆婆摔了腿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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