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偏心到底有多伤人?

父母偏心到底有多伤人?

我是家里的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妹妹。

妈妈炖好鸡蛋后,一半给哥哥,一半给妹妹,碗底就给我。

「燕子

,这个拌饭吃最香,精华都在碗底。」

大家都夸我懂事,直到长大之后,我才开始思考。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一定要懂事呢?

01

我跟哥哥相差四岁,生我的时候,乡下查得不严。

两年后,妈妈又怀孕了,那会正是风声紧的时候。

妇女主任和村支书上门来劝:「已经儿女双全,就不要再生了。」

妈妈讪讪笑着:「还想再生个儿子,不然军军以后有事,都没兄弟搭把手。」

妇女主任苦口婆心,妈妈佯装松口。

可她第二天就躲起来了。

六个月后,她生下妹妹,然后就被请去结扎了。

如果不是上了环,或许我迟早会有个弟弟。

我以为,我跟妹妹都是女孩,会得到同样的爱。

可实际上是不一样的。

妹妹是老幺,老幺总是受宠点。

小时候我跟哥哥打架,妈妈总说:他是男孩子,你打不过他别跟他打。

我跟妹妹吵架,妈妈就说:她比你小,你怎么能欺负她?

家里养了很多下蛋鸡,妈妈炖好鸡蛋后,用筷子在中间划一道。

一半给哥哥,剩下的舀一多半给妹妹,碗底就给我。

「燕子,这个拌饭吃最香,精华都在碗底。」

后来,我念小学。

爸妈白天都去做工,妹妹由奶奶帮忙看着。

小学是回家吃午饭的,我要给哥哥炒饭。

农家灶台很高,我得站凳子才够抡锅铲。

炒一次蛋炒饭,我放四个鸡蛋。

我跟哥哥一人两个,很公平。

小孩子最盼着过年,可我没那么期待。

因为我总是穿哥哥的旧衣服,亲戚们给红包买衣服,要么给男丁哥哥,要么给老幺妹妹。

总之没我的份。

八月十五,亲戚送来月饼。

最好吃的莲蓉蛋黄

味,被哥哥包圆。

妹妹拿着五仁月饼,把面上的皮都啃光,只剩下里面的五仁馅

妈妈把颜色古怪的馅递给我:「吃吧,馅最好吃了,妹妹都留给了你。」

我摇头拒绝。

她还皱眉训我:「这么好的东西,还挑三拣四。」

后来我喂猪时,发现那几个月饼馅

在猪食里。

这么好的东西,她自己为什么不吃呢!

爸妈工作很累,几乎全年无休。

到了周末我要负责洗全家人的衣服。

他们的衣服很厚重,湿水后我甩都甩不动。

日头未出,池塘上雾气萦绕。

仿佛这是一池温泉,可实际上,池水冰冷刺骨。

我那时有错觉: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

02

最后是早起放牛老汉的声音将我拉出迷雾:「燕子真是懂事哦。」

那时我迷失在众人一声声夸赞里,直到再大一些才思考: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大我几岁的哥哥,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为什么被夸懂事的,永远都是村子里的女孩呢?

糊糊涂涂地,我就长大了。

哥哥比我大四届,他中考那年,我在念五年级。

妈妈自己小学没毕业,受尽了没文化的苦。

所以在哥哥的学习上一直很尽力,哪怕如此,哥哥依然没考上城里的高中。

妈妈是远嫁,平日自尊又敏感。

总会跟我们说,城里的亲戚们如何看不起我们。

跟伯伯姑姑们也一直不亲。

可那一次她拉下老脸去求大伯,最后大伯出面,把哥哥弄进三中。

三中不在县城,在另外一个镇上。

结果出来后,妈妈又嘀咕了。

「怎么不把军军弄去县城,是怕周末会去吃他们家的饭吗?」

她心情不好,我便安慰道:「妈妈,我以后一定会考上一中的。」

妈妈斜着眼看了我一眼,语气沉沉地:「你考上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你哥。」

剩下的话,被生生塞回喉咙眼里。

从小到大,他们一直不关心我的成绩,也不辅导我作业。

总说我什么都会,比哥哥省心。

原来不是的。

是他们,不在乎罢了。

过完暑假,我就六年级了。

因为作文写得好,普通话发音也不错,我被选中去县里参加朗诵比赛。

爸妈都要赚钱,给了我五块钱。

比赛有一整天,我排在下午。

午休时,其他家长都带着孩子出去吃大餐,老师拉着我:「走,咱们吃食堂去。」

刚走到食堂门口,大伯风尘仆仆而来。

「燕子,大伯带你出去吃。」

因为妈妈一直说亲戚们不好,所以我是有点怵他的。

怯怯跟在他背后,他带我去吃煲仔饭。

帮我均匀地浇上汤汁,拌好饭,又给我拿了一瓶橘子汽水

吃好饭他也没走,在我演讲完后,站起来用力鼓掌。

下了台,他连连夸赞我。

我拘束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摸摸我的头:「燕子,好好学习,读书总是有用的。」

「当年我是村子里第一个读完初中的,所以我现在在城里工作,分了房,娶了城里的媳妇。」

「你比你哥哥聪明,女孩子也要好好努力。」

03

这些话,以前从来没人跟我说过。

分开时,他给了我十块钱。

一再叮嘱我别让妈妈知道,更不能让伯母知道。

回家后,我满心欢喜地跟妈妈说起大伯来看我,带我吃了煲仔饭。

她不以为然:「怎么不把你带回家?肯定是你伯母嫌你脏。」

像是兜头一瓢冷水,我被泼醒了。

我紧紧捏着口袋里的十块钱,最后还是没把它拿出来交给妈妈。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每年过年,大伯都会单独把我叫到一边,偷偷给我压岁钱。

那是独属于我的。

演讲比赛我获了二等奖,奖状在墙上贴一年多。

后来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掉下来。

它的命运就跟之前的那些奖状一样,被当成了火引子。

初中我就在乡里念的。

那会家里还种水稻,暑假的时候要收稻子插秧,妹妹是不用去的。

有一次我例假来了,痛得脸色发白,央求妈妈让我在家休息。

妈妈脸拉得很长,翻着白眼:「就你娇气。」

没一会爸爸来了,咒骂不止,说我一点也不体谅父母的辛苦。

我后来还是去了,光脚踩进田里,水和泥一直漫到小脚。

爸妈说我偷懒娇气的埋怨在我耳膜上如重重擂鼓,眩晕和疼痛感几乎将我撕裂。

因为下了肥料,很多泥鳅不堪忍受,入目之处,到处倒是翻过来的白肚皮。

那一瞬,我甚至羡慕它们已经无知无觉。

每天最开心的就是在学校的时光。

我交了一个朋友英子。

她上学晚,比我大几岁。妈妈早没了,如今跟着爸爸和继母生活。

继母对她很差,她带来学校的午饭,经常是馊的。

我们坐在操场上分享我的饭菜,她脸上满是憧憬:「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走出这里,飞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然而初二暑假我去学校拿成绩单,并没有等到她。

我找到她同村的同学,那人支支吾吾说:英子今天要结婚。

04

我脑子「嗡」地一下几乎炸了。

那天很热,我沿着乡间小路疯狂地跑。

终于跑到了英子家,她穿着一身红裙,正一脸麻木地被人塞进桑塔纳里

我叫了她的名字。

她看到我后,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她附在我耳边,低声哽咽:「燕子,我飞不起来了。你一定,一定不要像我这样。」

吉时已到,她被塞进车里。

她继母笑眯眯抓了一大把喜糖给我。

我听见宾客们议论说英子的老公是二婚,已经三十多了。

给了五万块彩礼。

那把糖果我一颗也没吃,回家后都被妹妹翻走了。

她跷着腿坐在门槛上,吃得满嘴糖浆,无忧无虑。

日子过得很快,哥哥的高考结束了。

妈妈满心期待,可最后成绩出来,给了她当头棒喝。

哥哥才考了三百多分。

甚至连三本线都没上。

那天家里的气氛出奇地凝重。

那天爸妈提早收工,昏黄的白炽灯光下,妈妈道:「军军,再去复读一年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很聪明的,你两岁就能从一背到一百……」

哥哥很不耐烦地摔了筷子:「复读什么啊,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再说家里也没钱,燕子和珊珊

念书都要钱。」

是的,那时候念书要学费。

小学两百多,初中四五百。高中一两千。

对于农村的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妈妈看了我一眼:「燕子明年初中毕业,可以去广东赚钱了。到时候家里负担就轻点。」

她苦口婆心地劝哥哥:「你是男孩,要读书才有出路的,你近视这么严重,身体又不好,难道还想种一辈子地?」

「你连一担谷子

都挑不起!」

05

我霍然

站起:「不,我不去打工,我要读书。」

那些日子我无比惶恐,夜夜梦到自己跟英子一样,被五万块早早地卖掉。

拉扯数日,哥哥去念了电脑学校。

那会电脑正时兴,电脑学校的广告打得如火如荼。

学费很贵,凑齐学费的那天晚上,妈妈对我说:「咱们说好了,假如你考不上一中,就别念了。」

初三我分到了重点班,学习很紧张。

可饶是如此,每天放学后,我还得做全家人的晚饭。

妹妹在念小学六年级,她每天放学就是全村乱跑着玩。

我跟爸妈说过无数次她也可以做饭,妈妈总说她太笨,学不会。

可有谁是天生就会的呢。

后来我跟妹妹狠狠吵了一架,她才总算搭把手。

那是努力的一年,也是煎熬的一年。

我们学校只有二十个名额参加一中的考试,我就是其中之一。

老师带着我们去县城参加中考,最后一场卷子发下来,我突然流起了鼻血。

止也止不住。

监考老师吓坏了,劝我去看医生。

我问她拿了一卷纸,塞住鼻孔,换了一次又一次,桌子上的血团纸堆得高高的,就这样答完试卷。

等待中考成绩的那一个月,有很多人来找过爸妈。

问要不要带我去广东打工。

那时去工厂,都是一个带一个的。

爸妈很意动,我却坚持要等到考试成绩出来。

村上的婶子婆娘们都笑。

「你一个女娃,迟早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哟。」

「一中学费那么贵,三年高中下来你爸妈不得剥层皮。不如早点去打工,赚点钱盖新房子。」

「对啊,读了一中也不见得人人都能考上大学。」

……

爸妈最后跟刘婶子

说好,让她带我走。

不管我怎么哭闹都没用,后来我偷偷给大伯打了个电话。

大伯当晚就搭车回来了。

他训了爸妈:「做父母的要言而有信,当初跟燕子说好,只要她考上一中就让她读,现在又让她去打工。」

「你们目光不要那么短浅!」

爸妈让步了。

妈妈低声道:「考试那天还一直流鼻血,反正也考不上,那就再等几天吧。」

焦灼地等待里,中考成绩终于出来了。

06

那天我在田里收稻子,妹妹拉着大大的嗓门,沿着田埂一路跑。

「姐姐,你老师打电话来了,你考上一中了!」

「你考上了考上了!」

早上十点多的太阳很毒辣,把我的心晒出一朵花。

我从泥田里一蹦而起,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掉,期盼地看向爸妈。

妈妈低声嘟哝着:「要是军军该多好。」

爸爸擦了一把汗,满脸不甘愿:「考上了那就去读吧。」

妹妹坐在田边,把脚伸到水里挑水玩,艳羡地说:「姐,你可真厉害。」

我看向她:「你马上就要升初中了,从初一开始努力,还来得及。」

妈妈也道:「对,珊珊你也努努力。你姐既然读了,你到时候要是考上了,我们砸锅卖铁也供你。」

妹妹嘿嘿地笑:「我不喜欢读书,我回家做饭去了。」

她站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回家路上,有人恭喜也有人说风凉话。

刘婶子最讨厌,告诫爸妈供女儿读书,就是在给别人家培养人才,不值当。

有钱还是得花在儿子身上。

爸妈又有点动摇,好在大伯晚上打电话过来,训了他们一顿,这件事才板上钉钉。

家里种完水稻,伯母叫我去县城帮忙。

那会棉麻公司倒闭,她被买断工龄下岗。

于是在家门口附近的大菜场开了一家副食品店,卖点油盐酱醋,因为位置好,生意好得不行。

我就帮着看看店。

刚去时,她挺嫌我的。

嫌我穿得破烂,嫌我有虱子,嫌爸妈做事没轻重。

不过我心算快,人也勤快,还能辅导堂弟学习,她很快就接纳了我。

那个暑假,我经历了人生很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吃桶装泡面和杯装冰淇淋,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半个西瓜,第一次穿全新的衣服。

那会正是酷暑,每天都有虾农来卖小龙虾。

两块钱一斤,个头很大。

伯母每次买十块二十块的,我坐在小板凳上刷一个下午。

晚上关店,伯母把龙虾烧了,他们一家三口加上我,有时候还会有几个蹭吃的街坊。

暑夜炎热,风吹在脸上带着热度。

大伯喜欢喝扎啤,喝到高兴,也会给我和堂弟倒半杯:「来,你们也尝尝。」

我偶尔有想过:我要是大伯的女儿就好了。

暑假很快就过去,开学前伯母拿一百块钱给我,让堂弟带我去买鞋子。

那时候小县城已经有特步安踏这些专卖店。

可贫穷和自卑刻在骨子里,哪怕我握着钱,也不敢进去。

后来我去地下街花了二十块买了一双绿白色运动鞋。

剩下的八十还给了伯母。

第二天爸爸来了。

他把我拉到一边,皱着眉:「你给她干了一个多月活,她没给你点工资?」

「伯母给我买了衣服鞋子,也给我很多好吃的。」

爸爸眉头皱得更紧:「那些有什么用,你的学费还差一千,我实在凑不上了,你跟你伯母去借吧。」

07

那一瞬,无尽的恐慌席卷了我。

我脸色涨红,当场就要哭出来。

我那时才十五岁,一直生活在乡下,又没见过什么世面。

根本不知该怎么跟伯母开这个口。

我低声哀求他去,他抽着水袋烟:「我也不想去,又不是我要读书。」

「你给她干活了,她该给你钱的。」

我们拉扯良久,爸爸将我推出去。

我嘴唇抖了又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伯母瞧我一眼,给了我十块钱:「你去买条工程鲫回来。」

我如蒙大赦,拿着钱跑了。

磨磨蹭蹭买完鱼回来,在门口听见伯母在发脾气:「这种事让一个孩子开口,亏你也想得出。」

「你哥摊上你这样的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伯母的余光瞟到我,收住话头对我道:「去收拾收拾东西,过两天要开学,今天就跟你爸一起回去。」

到了家,妈妈问起伯母今天做了什么菜。

听说伯母给爸爸烧的鲫鱼,她不以为然:「越有钱越抠,连牛肉都舍不得弄两片。」

我反驳道:「不是那样,是伯母烧的红烧鲫鱼

很好吃,所以每次待客都有这个菜。」

我那时已经懂了一些人情世故,知道伯母的钱赚得也辛苦,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每年借给爸妈的学费,基本相当于白给。

爸妈应该感恩而不是仇富。

妈妈冷哼一声,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你想给她当女儿啊?」

「我告诉你,在小望之前,她有过两个孩子,后来照出来都是女儿,她想要儿子,又不想丢了工作,就拿掉了。」

「我好歹是把你生下来了。」

妈妈撕开伪装,露出生活残忍的真相。

城里的大姑小姑和大伯,他们都只有一个孩子,且都是儿子。

往深里想,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高中住校,学业繁忙。

我半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家里总是有堆成小山一样的脏衣服等着我。

在乡下的初中,我是鸡头。

而到了一中,我只能算是凤尾。

我拼命努力,想跨越这道鸿沟,可是真的好难,时间总是不够用。

原来,世界那么大。

而我,那么平平无奇。

过年时,城里的亲戚们都来了。

伯伯和姑姑们都问我,为什么周末不去他们家吃饭。我推脱学习忙。

他们一再叮嘱我,下学期放假不回家,就去他们家吃饭。

大伯临走时,又偷偷另外给了我一百块压岁钱。

努力总算有回报,十五个班,我期末进了年级前 200。

班上的女生分为两派,寄宿派和走读派。

寄宿派都跟我一样,是乡下的姑娘。

走读派都是城里的孩子。

大家很难融合到一起。

可新同桌走读派潘攀不同,她天真可爱又善良。

她得知我的顾虑后,一脸不解:「你想那么多干吗,你伯伯姑姑都是真心喜欢你的,这就行了呀。」

08

她的话拨开了我心头迷雾。

那个周末我去了大伯家,大伯给我做了拿手的梅菜扣肉,伯母给我做了剁椒鱼头,临走的时候,还给了我几件九成新的衣服。

后来,我就正常去伯伯姑姑家走动了。

比起爸妈,他们更关心我的成绩。

爸妈更多的是叮嘱我钱省着点花,告诉我他们赚钱不容易。

让我在花每一分钱时,都充满了负罪感。

潘攀是交了赞助费进的一中,成绩不好。

上课东摸摸西摸摸,有不懂的就问我。

我一直耐心给她解答。

暑假前最后一个周末,她坚持带我回家吃饭。

她家住的独栋小洋楼,家里有两辆小汽车,还有专门做饭打扫的阿姨。

我也由此认识了她的双胞胎哥哥,潘梁。

他是校篮球队的,个子很高长得也帅,笑起来一口牙齿白得迫人,像是一道光。

此前他们在学校各种不对付,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是兄妹关系。

阿姨很热情。

饭桌上,她拿出两盒纯牛奶给我和潘攀。

潘梁没有,大声抗议。

我很拘谨,把自己的那盒递给他,阿姨夺回来递给我:「他是男孩,该让着你们。」

我以为这是客套。

后来细细观察才发现在他们家,女孩子就是比较受宠,潘梁就是会处处被妹妹打压。

他们向我展开了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女孩子是可以获得更多爱的。

那是我第一次喝纯牛奶。

很香浓很丝滑。

以至于我牢牢记住了那个味道。

原本我跟潘梁的生活,是没有交集的。

直到那一次我在新华书店看书,一直看到打烊,怕食堂关门,就抄小路回学校。

没想到碰到几个黄毛。

那会正是杀马特流行的时候,他们顶着一头鸡窝,抽着烟,手臂上有大片文身,着实吓人。

我后悔了,转身要往后退,领头那个打着鼻环的吹着口哨:「妹妹怕什么,我们不是坏人。」

说完,那一群人哄笑起来。

我更慌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是两难间,潘梁跟几个篮球队的出现了。

他伸手拎了拎我衣袖:「愣着干吗,走呀!」

09

我们就这样大喇喇穿过小巷,他队友笑问我是谁。

潘梁大大方方:「是我妹,以后都照顾着点哈。」

「她跟你都不一个姓!」

潘梁龇着一口大白牙:「表妹不是妹吗?」

他很热情。

让人心慌又难以拒绝。

他带我去网吧,给我申请了 QQ 号,加的第一个好友就是他。

带我去台球厅,教我怎么打台球。

带我去 KTV,告诉我怎么点歌怎么切歌。

带我去滑旱冰,在我快摔倒时,扶住我的腰。

给我过生日,买了当时特流行的水晶球来当礼物。

那么多女生看他打篮球给他送水,他偏偏揪住路过的我:「小燕子

,请你给哥买瓶水来呗。」

他给了我,明目张胆的偏爱。

我的心很摇摆。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我很自责。

可我很享受他主动靠近,在同学的嘘声和艳羡里,我一寸寸地迷失自我。

如此一学期很快过去,期末时,班主任发了文理分班表。

我问潘梁选什么。

他转着笔,漫不经心:「你选什么我选什么,我无所谓的。」

是,他成绩不好,选什么都无所谓。

反正,他父母已经为他们兄妹规划好了人生。

那个寒假发生了很多事。

同村的初中同学回家,给了家里一大笔钱,她父母四处吹嘘,说她女儿赚钱厉害,年后家里要建三层楼房。

我妈一边议论她女儿的钱赚得不干净,一边指责我:「你要是不读书,我们家肯定也住上楼房了。」

大年初四,潘攀打电话叫我去县城玩。

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是潘梁在等我。

他带我去黑网吧

上网,万万没想到,收银员居然是英子。

她胖了几圈,头发油腻,挺着孕肚,手里还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

她看到我先是欢喜再是不敢相信,后来又有淡淡失望。

「你不是考上一中了吗?怎么会来网吧?」

原来她一直在默默关注我的消息。

我根本不敢跟她对视,下意识撒谎:「我平时不来的。」

她把卡递给我,轻声道:「燕子,我一直很羡慕你,你要加油!」

伯伯姑姑们初二回家拜年,爸妈就已经借好了我的学费。

初八我就要开学。

可初七那天晚上,我问爸妈要学费,他们却说:「不急不急,我们看中了一个特码,只要中了,你大学学费都不愁。」

无论我怎么反对,他们还是把我的学费买了地下六合彩。

那时,乡下人人都做着靠赌博暴富的美梦,可最后等着他们的,却是家破人亡。

爸妈把我的学费,输光了!

他们暴怒,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我身上。

「要不是你哭哭啼啼,兆头不好,我们肯定中了。三千块,四十倍就是十二万!」

「你个扫把星,读读读,有什么好读的,过了年就去打工。」

10

我背着大书包,步行二十多公里去县城,哭着求大伯和姑姑帮帮我,我愿意写欠条。

他们快气炸了,怪我爸妈胡来,放了狠话说不会再填这个窟窿。

正月里,人人都欢天喜地。

只有我背着书包,淋着冷雨,在马路边哭得撕心裂肺。

恐惧、懊悔,狠狠啃噬着我。

路过的人都在议论:这孩子真可怜,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也不知哭了多久,头顶的雨停了。

伯母垮着脸:「你自己说愿意写欠条的。」

大伯一千五,小姑一千,大姑五百。

我写了三张欠条,凑到了学费和住宿费。

下午四点多赶到学校,潘梁在校门口等我很久了。

红榜已经张贴出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和分班情况。

潘梁拽我:「没什么好看的,交了学费我带你去好吃的。」

我考了年级五百多名,险险进了理科实验班,潘梁跟我不在一个班。

又下雨了。

潘梁打开伞,撑在我头顶。

他眼睛在笑:「过几天是情人节,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燕子,我……」

我打断他:「对不起,潘梁,以后你别来找我玩了。」

他怔住。

我轻声地笑,眼泪却止不住涌出来:「你不可能为我挡住所有的风雨。」

他急急道:「怎么不能,我可以给你打一辈子伞。」

「我们才十七岁,一辈子太长了。」我把手伸出去,冬日的雨砸在手心,那么凉,足够封住我的心,「而且,我想自己有一把大大的雨伞。」

「我给你买,你要多大都行。」

「我想自己买,我想自己撑。」

我想把握自己的命运,我再也不想承受今天的恐惧和无助。

至少现在,我不能我不配!

爸妈沉迷于地下六合彩,我拿多少生活费,就看他们有没有买中。

我怎么劝都没用,就连两个姑姑都开始赌,只有大伯清醒点。

我夜以继日,拼了命地学。

潘梁来找过我好几次,我都没理他。

后来,他身边就有了漂亮的小学妹。

他那样的人,从来不缺爱的。

皇天不负苦心人,期末考试,我进了班级前十,成绩出来那天,我躲在教学楼后哭了。

很快,高三就来了,哥哥电脑学校毕业,并没有像预想的找到高薪工作。

那时候,像他这样的低端电脑人才,市场已经饱和。

他南下广东,赚得并不多,根本没有钱孝敬爸妈。

我又写了许多欠条,借到了高三的学费。

那些欠条,就是压在我身上的大山。

同学们都买了很多黄冈真题海淀真题之类的,我没有那么多钱,就在午休或者晚饭时间,将别人的卷子借过来,抄下其中一些典型题型。

各科老师也都很好,对我照顾有加。

一模二模三模,我的成绩都在年级前五十内。

班主任说,如果能稳住,上个 985 没问题。

可我大概是命不好吧,考试前三天,我感冒了,头昏眼花鼻涕咳嗽。

我给爸妈打电话,妈妈说:你自己买点药吃吃,你妹妹也病了,我正要带她去打针呢。

到了考试那天,我状态还是不好。

可我不敢吃药,怕吃了会睡觉。

就这样强撑着考完,从考场一出来,我就晕倒了。

11

再度醒来,是在校医院。

妈妈也在床边,我心里有点暖,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

她很不耐烦:「偏偏考试前生病,你就是没这富贵命。」

「这三年高中的钱算是白花了,早知道还不如初中毕业就去打工。」

我们当天就拿了药回去。

我晕倒的事,合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婶啧啧道:「我早说了,女娃不用读这么多书,你看,还是白读了吧。」

其他人附和。

「就是,这一进一出的,几万块就没咯。」

「大学要是那么好考,咱们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出不了一个大学生。」

「是的,多少男娃都没考上,她一个女娃怎么可能呢。」

……

不止如此,哥哥带回了一个女朋友,说是想明年结婚。

可家徒四壁肯定不行,爸妈又开始商量把我送去打工。

他们算了又算,要是我跟妹妹在流水线上每天干 12 个小时,差不多能赚到彩礼钱。

一周后,我咳嗽还没好透,就跟妹妹一起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她很兴奋,期待外面的世界。

而我,古井无波。

就这样干了半个月,有天我听到隔壁工位上的大姐红光满面地说:「我儿子考了 523 分,过了二本线。」

四周一片恭喜之声,大姐笑眯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啊,读了书,以后他就坐办公室,不用像我们这么辛苦。」

接下来我一直心不在焉。

午饭时间,妹妹拉着我去网吧:「姐,咱也查查去呗。」

我一直以为自己都忘了,可当查分网站打开,我却毫无凝滞地就输入了准考证号。

我知道,人生是否能有所不同,就在这四个数字之间。

那时候网络都很慢,等待加载的那十几秒,比几个世纪都要漫长。

终于,网页跳转,我的成绩出来了。

12

语文 121,数学 118,英语 125,理综 240。

总分 604。

那一年的理科一本线,是 572。

根据过去三年的分数线,我这个成绩,上个 211 没有问题。

我在网吧号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所有人都朝我看来。

你看,命运总算眷顾了我。

绝望的废墟里,也开出了美好的花!

妹妹也哭了:「真好,姐姐,你真厉害!」

「你以后就是大学生了。」

「你别担心学费,我可以赚钱供你啊!」

因为要填志愿,我跟经理提辞职。

他平时刻薄不近人情,那时候的制度也不像现在这么完善。

我以为他会扣我一大笔钱,没想到他不仅一分都没扣,还多给了我一百。

「我女儿明年也要高考了,希望她能跟你一样,考个好分数。」

回家时已是傍晚,爸爸正在跟人喝酒。

老远就听到他的大嗓门:「我就知道她一定行的,她打小就聪明。」

「我杨老定,培养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他们都说我是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妈妈在河边洗菜,笑眯眯地:「也没想她能考上,是祖宗保佑吧。」

「要是她是男娃就更好了。」

班主任给我选了几所学校和专业。

爸妈一再叮嘱,别报得太远,路费贵,要挑学费便宜的专业。

我最后定了本省的一所 211。

我那时到底还是目光短浅,觉得几千块学费是巨款,没有挑我自己最喜欢的专业。

填好志愿出来,我遇到潘梁。

他抱着篮球,笑得那么耀眼:「欸,大学生,你现在也如愿以偿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去玩?」

我已经从旁人嘴里得知,他要出国留学了。

日光那么灿烂,落在我眼里却如此刺目。

我轻轻笑笑:「潘梁,这远远不是终点,这只是我的起点而已。」

13

他还是不明白。

或许这辈子,他都没有明白的可能。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人生轨迹,应该真的就再无重叠。

班主任知道我家情况,给我介绍了两份家教。

加起来四个小时,一天可以赚六十块。

而妹妹在流水线上一天十二个小时,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钱。

爸妈口风开始变了。

「看来还是要多读书,女娃读书也是有用的。」

「多读书能赚轻松钱。」

开学前不久他们跟我谈了一下学费的问题。

「我去问过了,现在都能贷款,等你毕业再还,你就贷款吧!」

「你妹妹和我们的钱,要留着给你哥哥娶媳妇。」

「你这段时间做家教赚的钱,就给你自己当生活费。」

爸爸坐大巴送我去省城读书。

有个同校的学长,也是读我一样的专业,班主任联系好了,他来车站接我们。

在家里趾高气扬的爸爸,到了大都市明显变得瑟缩。

晚上为了省旅店费,爸爸就住在学长的宿舍。

第二天一早,我送他上车。

大巴缓缓启动,扬起的灰尘迷了我的眼。

等车子消失,学长告诉我爸爸坚持塞给他五十块钱。

他拿着这钱,请我去吃肯德基。

那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

汉堡和薯条如此美味,可乐的气泡让人着迷。

落地窗外,城市焕然一新,车水马龙。

我暗暗发誓:我不要做乡下梁间的家燕,我要做翱翔天地的雄鹰。

我要飞得高高的,再也不回到那闭塞的,满是恶意和偏见的家乡。

大学我很忙。

我接了份家教,周末一有时间就去发传单。

赚的钱足够生活开销。

学生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我每周二、四、六晚上去给他上课,可以在他家吃一顿晚饭。

他妈妈烧饭特别好吃,我总是要格外控制,才不让自己添第三碗饭。

那时从不担忧变胖,还跟高中一样,觉得自己的肚子是个无底洞,总也吃不饱。

有天学生问我:「杨老师,你为什么总是穿着这两件衣服,你没有新衣服的吗?」

「你这样不收拾打扮,你交不到男朋友的。」

14

你看,城里的孩子,这么小就有这些观念了。

我笑了:「等老师赚到钱,就买新衣服。」

「等老师有很多很多钱了,再谈恋爱。」

他第二天就催着妈妈给我发工资买衣服。

弄得我怪尴尬的。

好在阿姨人很好,真的给我先结了半个月工资。

又从衣柜里挑出几件衣服:「这些我都没怎么穿过,就是款式有点老,你要是不嫌弃……」

哪会嫌弃。

我可是穿旧衣服长大的呀。

小的时候奶奶总在我耳边念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每半个月,我会给家里打个电话。

妈妈总是叮嘱我:在外不要惹事,做人谨慎一点。

一定要好好哄着学生,好好教书,保住这么轻松又赚钱的工作。

学生和他妈妈都很好,可我不喜欢他爸爸。

因为一旦学生妈妈不在,他看我的眼神和时不时的触碰,总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寒假前,我跟孩子家长提了辞职。

妈妈得知后,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你没教好,还是你得罪人家孩子了?」

我讷讷道:「是学生他爸爸,有点喜欢动手动脚。」

妈妈沉默良久,道:「你多心了吧,人家有钱老婆也比你漂亮得多,打你主意干吗?」

「你不做家教,我可没钱给你生活费,你哥的彩礼钱都凑不齐。」

这样的谈话,真让人窒息。

哥哥和那个女友,到底还是吹了。

那姑娘嫌弃我家没房子,而且我念书又要花钱。

那个寒假,哥哥很颓靡,妈妈对我也没个好脸。

哥哥那时已经二十四,在乡下是大龄小伙,妈妈急得不行,把这一切的错都归咎到我身上。

大年初十,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提前返校。

在学校,我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

大一暑假我没回家,在烟草公司找了兼职。

每周三次沿着固定路线去拜访二十几户烟草卖家,询问他们烟草公司新产品的销售情况和市场反应,然后再把表汇总交给经理。

单程大概是十公里。

我没有自行车,每次都是步行走一圈,再坐公交回去。

一个月有 1500。

另外又接了两份家教。

每天都在日头下奔跑,连防晒霜都不舍得买。

有一次赶时间,没等到公交,于是狠心打车。

结果走到一半堵车,我眼睁睁看着那个计价表一块一块往上跳,坐立难安。

最后提前下车,一路狂奔赶到办公室。

门关了。

15

我忐忑不安打电话给经理,他轻描淡写的:「下次一起交就是,没关系的。」

挂断电话,我才发现自己衣服全湿透,隐约能看见里面衣服的轮廓。

我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头发乱糟糟的。

脚步不远处,有一个破碗。

一个大叔路过,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抽出二十块钱,扔到碗里。

那是我一天多的生活费。

我盯着那二十看了很久,叫住大叔:「叔叔,我不是叫花子,我在做兼职。」

大叔满脸错愕,脸涨红了,连声道歉。

最后,他坚持请我喝了一杯奶茶。

八块钱一杯,加了半杯珍珠。

现在大家觉得奶茶是科技与狠活,可对当时的我而言,是无上的美味。

这次的相遇,给了我一个机会。

张叔是开某宝店的,问我需不需要做兼职。

他有渠道,可以从厂商拿到低价的正品婴童货源,然后挂在网上零售又或者是大批量地卖给下游的实体店终端。

我要做的,就是理货出货,然后处理售后。

那会某宝还不包邮,快递时效也远远不如现在。

遇到有客户货要得多,张叔会自己叫卡车送去目的地。

一趟就能赚上万。

也是从那时,我更加深刻直观地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原来有人会花几百块买个奶瓶,几千块买一个摇篮。

那些孩子,他们生来就在罗马。

而我,却连罗马的砖都摸不到。

张叔总说未来是属于我们这些大学生的。

可韭菜一茬接一茬,学长学姐们都说着现在工作越来越难找。

未来,真的会属于我们这样的平民吗?

张叔那里的活不难,或许是因为帮伯母看过店做过账,我很快就上手。

他赚得多,对我也很大方。

我省吃俭用,手上有了一笔存款——五千块。

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想把欠伯伯和姑姑的钱还掉一点。

大伯和姑姑们说不着急。

结果这事被爸妈知道了。

妈妈火冒三丈,训斥我:「有钱你不给我们,不给你哥存彩礼,去给他们干吗?」

「可是我欠了他们钱。」

「他们都有钱,还缺你这几千块吗?你一点都不为自己家着想,你就是只白眼狼!」

他们骂了我足足三天,妈妈又哭又闹,逼着我把那笔钱取出来。

只给我留了一百块生活费。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有钱的时候,最要防着的不是敌人,而或许是你的亲人。

到了大三,张叔的生意开始下滑。

越来越多的厂商注册旗舰店,像他这样的二道贩子失去了优势。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某宝这块蛋糕,盯上的人越来越多。

最开始进场的人吃肉,后来的喝汤,最后跳进来的,就要喝西北风。

他开始谋其他的赚钱渠道,因为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鼓励我继续读研:学历越高,市场竞争力就越强。

知识的力量永不枯竭。

我那时念的专业并不紧俏,我自己也有继续深造的想法。

跟家里一提,爸妈炸开了锅。

16

「读研又要三年,家里哪有钱?」

「而且你哥都快 26 了,再也拖不起,必须尽快结婚了。」

「你赶紧找工作赚钱,再读你也是老姑娘了。」

……

大伯听了消息后,也来找我。

我以为他会支持我。

可没想到他说:「你爸妈说得对,也到了你回馈家里的时候了,你哥是长子,你跟你妹也得帮衬着点。」

我失望极了。

大伯走后,妈妈冷嘲热讽地:「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你读吗,因为怕你哥结婚我们找他们借钱!」

哥哥没表态。

妹妹说我想读就继续读。

十五六岁时,我很在意家里人和亲戚朋友的看法。

可我二十一了。

纵使他们不同意,我还是开始备考。

我认定的导师今年转去行政岗,成了副院长,现在已经不带研究生了。

可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他是业内大拿,现在又是副院长,他手里能撬动的资源,要比一般的导师多得多。

我每周都给他发邮件,问他专业问题,并且表达我想做他学生的想法。

他会帮我解答疑惑,但每次信件末尾,都会说自己不收学生。

后来,他说可以帮我介绍导师。

但我还是坚持想报他,希望他能给一个机会。

那一年真的很难,因为没那么多时间兼职,我的日子过得很艰苦。

我现在还记得,有一个月我仅仅花了三百五十块生活费。

生活逼迫我,要用最短的时间换取最大的收入。

那时微信兴起,推出了公众号。

我文笔还可以,弄了个影评公众号。

一开始就是为爱发电,一分钱都没有。

大四那个冬天,格外地冷。

我没钱买羽绒服,把毛衣叠穿了几件,整个人像头熊。

南方的教室没暖气,每一根手指都冻得像萝卜。

妈妈频繁来电,说哥哥谈了个女友,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单位签了没有。

为免麻烦,我骗她说自己在实习。

她又问我实习工资多少,让我存点钱,哥哥随时会订婚。

挂断电话,我去吃饭。

饭卡里只剩下一百多块。

而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我在食堂所有的档口转了一圈,最后只点了一个韭菜豆芽。

吃完饭,邮箱里收到导师的回复,他再一次严正拒绝了我,并表示如果再提这件事,他不会再帮我解答问题。

从食堂出来路过逸夫楼,多媒体厅里,一场招聘会如火如荼,掌声热烈。

我盯着手里的书,那里有很多我怎么都解不出的数学题。

考研政治我还没背完,专业课还有几本书,需要再过一遍。

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要么,算了吧。

17

我本就不是最聪明的那个,念到大学已经老天眷顾,或许,我就是没有研究生的命。

我去网吧修改简历,刚要去打印,邮箱里跳出一封邮件。

是导师发来的。

「我刚才看到你发的论文了,你好好备考,希望能在面试时见到你。」

我还来不及回邮件,手机响了。

有人要在我的公众号投广告,开价三千块。

我抱着电话又哭又笑,对方被我吓坏了:「是我们给的价格太低了吗?」

我拿着打好的简历,躲在打印店后使劲地哭。

是劫后余生,是柳暗花明。

是绝望中,萌生出希望的嫩芽。

老天爷,它还是眷顾我的。

陆陆续续地,找我投广告的人多了起来。

时间紧迫,我推掉了绝大部分广告。

考研结束,我回老家过年。

哥哥定在正月十二订婚,女方就是临县的。

她家要八万八的彩礼。

我拿了三千块出来。

小年夜这天,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饭,席间爸妈劝我喝点酒。

我喝了米酒早早睡下,半夜里被尿意胀醒。

朦胧月光下,发现爸妈正在翻我的包。

「这孩子,把银行卡放哪里了?」

「她都实习几个月了,肯定不止那三千块钱。」

冬日的夜,月光那么凉啊。

就跟我的心一样。

我坐起来,冷冷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我真的没钱了,我没有实习,我一直在考研!」

这个年过得鸡飞狗跳。

我是爸妈口里的千古罪人,他们四处筹钱给哥哥订婚。

你们猜最后是怎么凑到这笔钱的?

从妹妹身上榨的。

妹妹那时谈了个男友,是她的初中同学,爸妈找她对象的父母预支了妹妹的彩礼钱。

我当时都快气炸了。

他们这样做,妹妹以后怎么在婆家抬起头。

妹妹也难受了一阵,不过她很快就看开:「我跟阿广反正要结婚的,我未来阿公阿婆也没说什么。」

傻姑娘。

你还没进门,他们怎么会把不满宣之于口。

哥哥订婚,爸妈红光满面,做足了功夫。

按规矩,对方那边来的孩子,一人给两百的红包就可以了。

爸妈给了五百。

女方的叔叔伯伯们,一家给五百的打发钱就够了,爸妈给了八百。

旁人订婚,芙蓉王也够了。

爸妈却用的中华。

白白多花了好些钱。

我很不理解。

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呢。

我提出反对,妈妈训斥我:「闭嘴,你懂什么,这是你哥的大喜事,又不是你出钱。」

或许,越是穷越是讲排场,好像这样他们就能挺起腰杆做人。

可是,支撑起一个家的,应该是勤奋、积极、努力还有信念,而不应该是这些花团锦簇的虚荣。

下午,宾客都走了。

家里一片狼藉。

那天,也正好是我出成绩的日子。

我跟妹妹一起打扫,她问我:「姐姐,你考上研究生了吗?」

18

我早就得知了分数,默默开心了几小时,此刻心情已经平静:「按照历年的分数线,我应该过了笔试线。」

妹妹笑了:「姐你真厉害,我们家要出研究生……」

她话还没说完,妈妈训斥道:「你闭嘴。」

我一抬头,看到未来嫂子站在门口,笑得很假:「燕子还准备继续读研啊?那要读几年?得不少钱吧。」

妈妈很紧张,连连道:「这个她自己会想办法,我们和她哥不会出这个钱。」

她不住给我使眼色。

我笑了笑:「研究生不收学费,还有补贴,不需要家里出钱。」

未来嫂子皮笑肉不笑的:「那也赚不到钱,顶多糊住你自己。」

妹妹是个直性子:「能管住她自己不就行了吗?读书还有钱拿,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妈妈用扫把拍她:「你少说两句吧。」

晚上,妹妹跟我睡一起。

她轻声问我:「姐,读研真的不要学费吗?如果要,你偷偷告诉我,我可以挣给你。」

「真的不要。」

「那生活费呢?」

「也有补贴。」

妹妹惊叹:「还有这样的好事,还是读书好。你不知道,在我们厂里,读了大学的出来就坐办公室,每天只用上八个小时的班。夏天有空调,冬天有电火炉,不像我们……」

「你还不到二十,你如果现在想学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

「算了,我一看书就头痛。」

年后我去参加面试。

主考官就是我导师。

我笔试成绩排在第二,老师们问了一些专业问题后,导师问我:「你为什么读研,为什么跨专业?」

我犹豫了很久,如实回答:「这个专业就业前景更好,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导师盯着我看了一会,笑了:「你们都别跟我抢,这个学生我要了啊!」

面试结束后,他请我喝饮料。

宽慰忐忑的我:「任何时候,诚实都是美德。想赚钱不丢人,只要不违背良心,不作奸犯科,这样的动力可以支撑你蹚过任何研究路上的难题。」

我真的很幸运,能遇上他这样的导师。

木已成舟,爸妈也无法反对。

只是他们要我将每月的一千块补贴给他们。

「我跟你爸年纪大了,赚不到钱了,你哥哥订婚,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本来想着你毕业了,能帮衬一下,你现在又要读研,你说我们怎么办?」

「你也体谅下爸妈,爸妈就这一个儿子,不能不管他。」

「我们知道你有本事,能赚到自己的生活费。」

……

19

他们满脸皱纹,他们头发发白。

他们早出晚归,也很辛苦。

作为儿女,我应该体谅他们。

可我,难以共情。

我的心,早就一点一点冷掉了。

哥哥没反对也没说支持,妹妹给我买了一双雪白的靴子作为礼物。

「姐,穿上这双鞋,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你的生活费我偷偷给你。」

那怎么行。

好在,我的公众号做起来了。

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它给了我预想之外的回报。

我每月都能接到广告,最多的一个月,拿了两万多的广告费。

而我那些毕业的同学,普遍拿着四五千一月的工资。

当然,这些钱我不会再告诉爸妈。

研究生三年发生了很多事。

哥哥跟未婚妻崩了,妈妈说那个姑娘喜欢勾三搭四。

家里有地被征收了,每个人口补贴两万多块。

爸妈说我的那钱就不给我了,以后我也不用再把生活补贴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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