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两年前的我一样。
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是我从顾君临离开之后第一次感到高兴。
我体内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我很期待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命。
虽然我没指望沈泽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而感到高兴,但我也没想他会勃然大怒,逼我打掉孩子。
「宋喋,你死皮赖脸地把我困在你身边还不够吗?」
「宋喋,你恶不恶心?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会愿意跟你养育一个孩子?」
「你逼我跟你结婚还不够,还妄想用一个孩子把我像狗一样拴在你身边吗?」
「你还想生下我的孩子?」
「宋喋,你配吗?」
他的质问一句接一句,不给我喘息的时间。
我不愿意打掉孩子,他情绪越来越激动,一怒之下失手将我推下楼梯。
孩子没了。
医生说意外流产对我身体造成的伤害太大,我以后能怀孕的几率很低。
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妈妈,跟自己爱的人组建家庭,有自己的孩子。
我想这就是报应,顾君临死后,我居然敢跟别人结婚的报应。
医生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沈泽跟程琳从里面走出来。
程琳脸色苍白,她比沈泽先看到我。
看到我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肚子上,护住腹部。
我只觉得可笑,难不成我还会冲上前打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泼妇一样质问她为什么敢怀上别人丈夫的孩子吗?
这些年我因为沈泽丢的脸,难道还不够多吗?
沈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视线落在我身上的瞬间,他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不等他反应,转身快步离开。
15.
从医院出来我就回了家,疼痛加剧,我躺在床上艰难喘息。
方茴年给我打了电话,说沈泽像是疯了一般闯进我的办公室,见我不在就离开了。
挂了电话后,我吃了两片止痛片躺在被窝里。
不知道药是不是过期了,根本不起作用。
我疼得满头大汗,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我记得我失去孩子那天肚子也是这么疼。
当时我在医院住了一周,沈泽就来了两次。
一次是送我到医院,一次是来找我在合同上签字。
孩子没了,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高兴,也没有惋惜,更没有悲伤。
也对,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我强忍着疼痛开门,没想到敲门的人是沈泽。
他好像很着急,满头大汗,领带也乱了。
我堵着门,不让他进来,他喘着粗气,「程琳的事情,我会解决,不会影响我跟你之间的关系。」
我很想问他,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跟程琳去海岛其实是带她去打胎的对吗?」
沈泽愣在原地,「你怎么知道的……」
我垂眸,低低笑了声,「没有秘密是用钱买不到的。」
「她这么快就又怀上了,听说她身体不是很好,这次要是还不生下来,以后想怀孕很难。」
我缓缓抬起眼睛望着沈泽,鼻尖酸涩,眼泪涌上眼眶,「沈泽,你还想夺走多少人成为母亲的资格?」
「当时你说是失手才把我推下楼梯的,可是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究竟是不是失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已经进过书房,看到了我跟顾君临的合照,知道了你有一张跟顾君临一样的脸,所以我才会跟在你身后死缠烂打。」
「我等了你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九十多天,你都没有勇气来质问我。」
「我知道你怕,你怕跟我对峙,你会失去我的支持,毕竟那个时候你刚得到沈氏,根基不稳,你需要宋喋丈夫这个身份,因为我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沈泽满脸焦急,急忙开口解释:「不是的,我当时已经喜欢上你了。」
「你所谓的喜欢就是不停地出轨换女人,让我替你善后,让我帮你擦屁股,让我去处理那些你的花边新闻,花高价从那些鬣狗一般的狗仔手里买下你进出酒店的照片,买下那些你跟女人在床上的视频。」
「在这段婚姻里,我给了你我能给的一切,你花着我的钱养你那些女人,一遍又一遍地羞辱我。」
「温之淮说得对,要是顾君临还活着,这些年你做的事情,都够你死十回了。」
说完这句,眼泪从脸上滑落,我摇了摇头,「不对,顾君临要是活着,我根本就不会跟你这种人有任何关系,这些年就不会被你摆在明面上这么羞辱。」
我像他这些年对待我一般,用暴躁凉薄的语气质问他。
我等着沈泽像以前一样对我发火,可他却直直地跪在我面前。
他跪在地上,一把抓住我的手,哀求似地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把我当成顾君临的替身也好,我不想跟你离婚。」
「我会跟那些女人出轨只是因为我生气,我气你把我当替身,气你的那些温柔跟爱都不是对我的,阿喋,给我次机会,我不想跟你离婚。」
看他这样,我只觉得很荒谬。
「我们的新婚夜,我等了你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你打电话让我去付房费,我到酒店的时候,你搂着一个女人的腰从电梯里出来,把房卡丢给了我。」
「难道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你是顾君临的替身了吗?」
「你只是想羞辱我,想靠羞辱我得到所谓的满足感,因为你已经从我这里得到太多了,你想看看我究竟能容忍你到什么地步。」
沈泽眼眶蓄满眼泪,「阿喋……」
他像是失了声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16.
沈泽消失了几天,我让方茴年重新给他寄离婚协议。
今天是顾君临的忌日,我买了束花准备去看看他。
手机突然响了,是方茴年的电话,接通后,方茴年的声音顿了一下。
「宋总,听说昨天沈总带着程琳去做了流产手术,程琳不愿意,事情闹得很大,有个之前跟我们常联系的记者拍到了照片,我要像以前一样把新闻拦下来吗?」
程琳的孩子到底还是没了。
我沉默半晌,发出指令:「不拦。」
说完我失神片刻,一阵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将我的神志唤回,一辆中型卡车正向我迎面开来。
我猛打方向盘,车胎摩擦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手再也控制不住方向盘,头重重地撞在方向盘上。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缓缓下流,模糊了视线。
头痛,腿痛,胸口处传来钻心的痛。
顾君临,我真的好疼。
在这荒郊野岭里救援队什么时候能来都是不确定的。
意识逐渐模糊,我突然想起来,我妈去世的时候,是阿临在公园找到我,陪我淋了一夜的雨。是顾君临抱住我,跟我说可以哭出来,我在他怀里痛哭。
他帮我包扎被指甲扎得血肉模糊的掌心。
眼角滑落一滴泪,我闭上了眼睛。
顾君临,我来找你了。
14.
估计阿临还不想见到我,我被人救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疼得像是散架了一般。
我没想到睁眼见到第一个人会是沈泽。
沈泽见我醒了,眼眶瞬间红了,亲了亲我的额头,不断哄我:「阿喋,会没事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你很快就会痊愈的。」
我艰难摘了氧气罩,我在难以喘气的疼痛中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为……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沈泽脸上的笑定格在脸上,瞳孔里闪过错愕,委屈,茫然,最终统统转为不可置信。
他喃喃道:「原来你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自杀。」
我死死盯着他,心脏骤紧,只感觉血液都在往大脑上涌。
病房里的仪器滴滴作响发出警报,沈泽大喊着我的名字,几名医生冲进来,有个护士将沈泽拖出病房。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17.
医生说是心碎综合征,人在经历重大外部事件打击,在产生极度哀伤或愤怒心理时,所引发的类似于心脏病的症状。
那次之后,我的情绪就再也没有那么激动过了。
我听医生的话,认真配合治疗,认真养病。
沈泽阴魂不散,每天早上都会提着温粥准时出现在病房。
就算我从来都不会吃他带来的东西,也不会跟他说任何一句话,他也依旧会在病房里默默坐着,等到午夜 12 点再回去,第二天早上又准时出现。
就连江祁他们阴阳怪气地嘲讽他是撕也撕不掉的狗皮膏药,他也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不生气也不反驳。
临走的时候,江祁站起身走到沈泽面前,对他说:「沈泽,我们确实瞧不起你,但不是因为你是私生子,你的家世背景没有我们雄厚。
而是你明明是靠着阿喋才得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却一点都不感激,还敢源源不断的出轨羞辱她。
你现在这样自以为的神情,不仅是作践你自己,更是作践阿喋。」
沈泽紧握着拳头没说话。
温之淮来得也勤快。
在他第四次来的时候,他看到沈泽还在病房里。
他讽刺嗤笑,居高临下看着沈泽,嘲讽了句,「贱不贱呐。」
面对江祁他们的冷嘲热讽都默不作声的沈泽,面对温之淮的嘲讽却黑了脸,掀眸看他,回了句,「彼此彼此。」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护士进来换药才打破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18.
我出院的前一天晚上,病房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正在削苹果的沈泽,问他:「沈泽,你这样有意思吗?」
这是二十天以来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好像不敢相信我居然对他说话了,眼里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沈泽放下手里的苹果,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傻站着,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的小心翼翼。
我示意他拉个椅子坐下。
他屁股刚沾上椅子,我就说:「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沈泽唇边的笑容消失了一瞬,深吸一口气后,重又扬起笑容,「我说了,我愿意做顾君临的替身。」
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绝对会比顾君临更爱你。」
他一说完,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荒谬笑话一般,怔愣了下。
我十分平静地看着他,给他讲了件我跟顾君临的往事。
「我 20 岁生日那天,温承平说他常去的庙里来了个很厉害的算命先生,说带我去算算,就当做是他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不信佛,也不信命,但是拗不过温承平的热情,我们一帮人就都去了。」
「那算命看了眼我的生辰八字,久久都不愿意说话。」
「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催他赶紧有什么说什么。」
「算命的说我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夫,还说我短命,他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命数这么崎岖的人。」
「阿临直接掀了桌子,一拳打在算命先生脸上,恶狠狠地警告他,舌头要是不想要就尽管乱说话。」
「然后拉着我就走,温承平被吓得不敢说话,整个人僵在门口,阿临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说他从哪儿找的骗子,居然敢在我生日的时候脏了我的耳朵。」
我咳了两声,低低笑出来。
「后来温承平告诉我,阿临夜里带着他还有十几个保镖去山里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先是狠狠打了一顿,后面又甩给他一袋子钱,让他想办法改变我的命数。」
「阿临不信命,他只信他自己,可是他愿意为了我在夜里到山上找一个他瞧不起的假道士,就为了句连真假都不能确定的话。」
「算命的说他做不到,阿临就说那就把他的寿命都给我,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短命,他宁愿是他自己。」
我看着沈泽一脸灰败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反问他:「沈泽,你怎么可能会比他更爱我?」
我笃定地说:「没人能比他更爱我。」
沈泽眼里满是绝望跟落寞。
「阿临死在我跟他的婚礼前夜,我跟你结婚那天穿的婚纱,是他亲自找人设计制作的。」
原本应该短命的人是我,阿临把自己的命给了我。
留我一个人活在思念的地狱里。
19.
出院后我重返公司,住院期间堆积的事情足够我忙一段时间了。
沈泽没有再出现过。
一周后我收到了他寄来的离婚协议。
他让人拟定了一份新的离婚协议,离婚协议里说,他只要我们的婚戒,其他的一切他都不要。
我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签了我的名字。
再一次见到沈泽,是在民政局。
他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其实这段时间我断断续续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消息。
他开始认真上班,但每天都喝很多酒。
他不再跟女人鬼混,每次喝醉了都会哭着喊我的名字。
他点掉了眼尾的那颗泪痣。
我想起来,两年前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想点掉这颗泪痣。
有一天晚上我出差回来,我看到他眼尾处没了泪痣,我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弯下腰剧烈呕吐起来,吐到胃里已经没有东西,连胃里的酸水都吐尽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我,不发一言转身回了房间。
后来我让他把那颗痣点回来,沈泽死活不愿意。
在我拦截了沈家第三批合作的时候,他终于妥协。
眼尾处的泪痣又回来了。
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我们没有多说一句话。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压在我胸口上的石头瞬间消失了,呼吸都变得畅快了。
出来的时候沈泽的脸色倒是变得更差了。
我转身就要走,却被沈泽拉住手腕,我转过身看他。
沈泽眼眶有些红,等了许久,沈泽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艰涩的哽咽:「希望你幸福。」
我点点头,拂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拐角处,我看到温之淮懒散倚靠车门,灰色大衣敞怀,单腿弯曲,手里握着一瓶香槟。
他抬起头撞进我的视线,唇边笑很浅,他对着我晃了晃手里的香槟。
我站在原地没有走上去。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
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我划开手机,是他发来的消息。
「君临出事那晚给我打过电话,那个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出来了,他嘱咐我要照顾好你。」
眼泪模糊了视线,那天晚上阿临给我打过三个电话,可是我睡得太死,根本没接到。
这成了我一辈子的遗憾。
醒来时手机里有三条未接跟一条短信。
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阿喋,我爱你,要好好活着。
眼泪从眼眶滑落,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一张合照。
照片上我站在顾君临跟温之淮中间,笑得一脸灿烂。
手机又震了一下。
「阿喋,一定要幸福,君临在天上看着呢。」
我抬头望了望天,心口有些疼。
顾君临,你怎么就这么难忘。
顾君临,我不能只活在思念的地狱里了。
顾君临,等我自然老去,等我命数尽了,我就能去找你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出成了老奶奶的我。
低下头,我微笑着迈开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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