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姐。」林远舟远远叫我。
我抬头看过去,林远舟盘腿坐在地上,正和一群大老爷们玩牌,明显是输得有点惨,贴了一脸的纸条。
他身边,靳燃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牌,长手长腿的人,盘腿坐着,总觉得有点憋屈。
脸上干干净净的,是大赢家。
能在这里见到他,我有点意外。
以为半个月过去了,他大半是回去了,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眠姐,来玩牌。」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林远舟给我腾位置。
我也没拒绝,庆幸穿的牛仔裤,自然地盘腿坐下。
纵是我刻意不去看靳燃,他出牌时伸出来的手,还是无声勾了我的视线。
他难得穿了身暖调的高领毛衣,袖子随意挽到臂弯,露出一截精壮赤臂,皮肤是坚朗的小麦色,青筋微凸。
一看就很硬汉。
11
我无声敛眸,心中使劲提醒自己:虞眠,争气点,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暗示的确有效,到散场,我都没看他一眼。
林远舟还不尽兴,吆喝大伙去喝酒。
我微笑拒绝了,「我就不去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回剧组。」
林远舟有点遗憾,不过到底还是没挽留。
反而是田思思嘀咕:「让你吃蛋糕嫌弃热量高,你从下午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总要去吃点东西呀。」
「不用了。」我眨了眨眼睛,开玩笑:「女明星都比较扛饿。」
我和每个人挥手道别,到靳燃,我顿了顿,收回手直接掠过他,上车离开。
半夜,我被饿醒,翻了冰箱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无奈地开了一瓶红酒。
酒喝到一半,手机弹出来一条短信。
我点开,瞳孔微颤,是靳燃。
就两个字:开门。
他在门外?
这让我有点猝不及防,愣了好一会儿,田思思的电话就进来了。
「喂,眠眠,靳燃到了吗?」田思思声音里藏着笑,「他提前走,我让他给你带了点吃的。」
「哦。」我了无兴趣地掀了掀唇。
田思思笑得挺欠,「把握好机会,别让姐妹我白忙活一场。」
啪,电话挂了。
我坐在客厅飘窗上不愿意动,捞起遥控给他开门。
门开了,外头的人没动。
我的意思很明显,他爱进不进。
靳燃大抵是也知道,在门外站了几分钟,人还是进来了。
「搁桌上就行。」我看着窗外,听见他的脚步,冷淡出声。
他脚步顿住,把东西放下,却没有离开的声音。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我侧过头笑问:「怎么,看上我的酒,想留下来喝一杯?」
靳燃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喝点。」
我一口气上来,龇着牙硬绷绷地丢出一句:「要你管。」
说这话时,我还颇挑衅地端起红酒,一口气干到底。
余光里,靳燃冷硬的轮廓染上薄薄的怒气,转瞬又沉了下去。
「我疯了才管你。」他动了气,转身就走。
我低下头去倒酒,唇中冒着涩味。
红酒空瓶了,我摇晃着杯子看向窗外连绵的夜色,唇中涩味蔓延到心底。
算了吧。
手中的酒杯忽然被抽走,男人强大的气压就在身后。
靳燃抵着后槽牙挤出冷冷的声音:「你还跟老子杠上了!」
他这话也把我点着了,说得他受了多大的委屈,我还有脸和他杠?
喝了不少酒,我脑子也是没多清醒的,火气腾地上来,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蹦起来就去抢他手中的酒。
靳燃抿唇冷笑,那轻蔑的表情就像在说:「你有能耐就抢走试试。」
我细胳臂细腿,自然是抢不过他。
但我又有不服输的劲儿,垫着脚尖挥舞着双手奋力去抢。
靳燃就冷眼看着我发疯,跟看戏似的。
「王八蛋。」我一气,脑子不好使。
一巴掌就甩他的脸上去了。
12
「啪」清脆的一声,我愣了,他也僵住了。
我们长久的僵持,靳燃咬着牙冷冷盯着我,浓黑的眼底盛着一触即发的怒火。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肩膀突然被他拎起来,后背抵在墙上。
他一只手紧按住我的肩,另一只手扣住我的脑袋,直直就亲了下来。
他也是真的动怒了。
吻得过于真切,我怔怔然间,眼眶就热了。
从前的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般,一一掠过。
我和他好了三年多,似乎热恋从不间断。
别看我性子软,其实我这人骨子里特倔,闹起脾气来,谁都不服。
有时候靳燃把我惹急了,我也是能又抓又扇他,跟只凶狠的小猫似的。
每每我闹得不行的时,我就哭。
靳燃就算再大的火,也得立刻偃旗息鼓,还得耐着性子哄我。
田思思总是吐槽我:眠眠,你那纯纯是恃宠而骄。
我还挺理直气壮。
那时候爱得太忘我,以至于我总笃定他绝对不会离开,所以在那一段关系里,未曾有过保留。
连无理取闹,都淋漓尽致。
所以后来啊,他真走了,我用了漫长的时间才缓过劲来。
看见我眼底的泪光,他亲吻的动作终于停止。
「哭什么?」
我的背紧贴着墙壁绷直,呢喃问他:「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似乎人都挺喜欢犯贱,分开了,还是试图找寻还爱着的证据。
就好像还爱着,能慰藉分开这些年的孤独和寂寥。
其实我明明知道,这两者,是不能抵消的啊。
这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就触到了他的逆鳞,他直起身,唇边勾着讥讽,「想你什么?」
笑意愈盛,他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冰清。
「想你为什么要分手?还是想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其他男人?」
我悲呛地望着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是真的不信我了。
「都想过。」靳燃后退一步,摸出烟点了一支,轻扯唇角,「那时候想得发疯,暗暗发誓,要是有那个小崽子敢泡你,我指定卸了他的胳臂和腿。」
话说到这,他又是一贯讽刺的姿态,「可那又怎么样呢?」
决然要分开的人,真就头也没回。
我看着他这股冷讽的劲儿,逆反心理就出来了。
「可你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趁他不注意,我快速抽走他唇上的烟,含在自己的唇中,贪婪地深吸一口。
「呵。」他被气笑,目光侧向一旁,「虞眠,你是真不讲道理。」
烟入肺腑,我的心尖尖被灼烧得一阵难受。
他是过不去当年分手的那道坎了。
「靳燃。」我丢了烟,手从他的腰上绕过去,把人抱了一个紧,「我真没有其他男人。」
13
靳燃任由我抱着,一动不动,连个声都不给我。
我想他,疯狂地想。
我倔性子上来,探起脚尖去亲他,只够到下巴,皱着眉头抱怨:「胡茬太硬了,硌人。」
靳燃冷眼哼笑,就不理我。
等我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床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走的时候,我闭着眼睛,是知道他要走的。
挽留看起来意义不大,至少,他应该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我。
我们贪恋彼此,却同时,心里都有刺。
晨曦漫过窗纱透进来,我眯着眼点烟,身体酸爽,心里却一阵阵泛着苦味。
田思思掐着点打来电话。
她打着哈欠,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拿下了吗?」
我被逗笑,倒也不隐瞒:「做了。」
「哇塞。」她十分夸张地惊叹,又高兴地说:「你们能和好如初,真是太好了。」
「和好如初?」我呢喃着,竟有些悲凉油然而生。
田思思听出我的落寞,不笑了:「你怎么了?」
我眯眼看着唇中吐出的烟圈在眼前消散,很难受:「和好无从谈起,如初也太难。」
靳燃没说过要和好的话,我也没有说。
便是真的和好了,心里的刺一碰还是会疼,怎么如初?
田思思沉默了片刻,叹气道:「我该说不说,你们就是自尊心太强,有心结就得好好去解开,互相折磨算怎么回事?」
「解不开。」我苦笑。
不说他解不开,我也解不开。
14
这一个晚上的事,我和靳燃都十分默契,谁都没去提。
我一大早就回了剧组,仍旧不动声色地拍戏,什么都不敢想。
几天后,田思思在和我视频时,佯装风轻云淡地和我说起靳燃的消息。
说他已经离开了。
我也挺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就没再继续和他相关的话题。
田思思也很识趣地岔开话题:「这部戏要拍到什么时候?」
「才拍了三分之一,今年估计得在剧组过年了。」
预定四个月的拍摄时间,眼看已经年底,我已经做好了扎在剧组过年的准备。
时间悄然,临近年关,这天卡了一场戏,晚上十点才收工。
我看手机时,竟意外发现了一条
是靳燃!
有些事没人提,其实都在心里闷着,这人一出现,就又勾起无限情思。
我盯着手机页面,久久不动。
在我晾着他的好友申请没通过的第三天,我终于接到了他的电话。
恰逢中场休息,男一号言路就坐在我旁边。
电话里头,靳燃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为什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那天烤肉派对上,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怎么回答我来着?
对,他没理我。
「你不是也没通过我的吗?」我理直气壮地怼回去:「那我为什么要理你?」
他被气笑:「翻旧账?」
「你才知道我记仇啊。」
靳燃没作声,话筒里是呼呼作响的风声。
半晌后,他收了笑:「过阵子我回去找你。」
我的心一瞬掀过波涛,还有出声,言路在此时凑过来,指着手机里的一个访谈让我看。
女主持人存心制造话题,问:「杨开导演,日后还能看到你和小花虞眠合作的电影吗?」
老畜生沉寂多年,又出来蹦跶,他倨傲不屑地冷笑:「我怎么可能和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合作,当年要不是我,她能有今天?」
女主持人:「那就是说当年她公然声讨你试图潜规则她的事,全是她自导自演的?」
杨开:「那当然,我费心费力捧她,还被反咬一口,明眼人都知道怎么一回事。」
我握着手机,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抽干。
时隔多年,旧事重提,我知道杨开是见我火了,拿我做新闻,妄图东山再起。
这在娱乐圈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也并不在意这种跳梁小丑。
可这一瞬间,我突然就想起了靳燃的母亲,想起她把一沓照片摔在我脸上的刺痛感。
想起那天她说的那些话。
「杨开和我几十年交情,靳燃叫杨开叔叔,你去勾引他?」
「靳家,永远不可能接受你这么肮脏的女人。」
耳边,靳燃在说话,低沉的声音有滚烫的情意:「虞眠,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心里的刺和情一起疯狂膨胀,互相对抗拉扯。
最终,我感觉到了疼。
我弯唇惨然轻笑:「靳燃,我们没有未来。」
15
话落下,我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不肯,断然挂了电话。
他再打来,我默默看着手机屏幕不断闪烁。
片刻后,我突然就暴躁了起来,发了疯一样把手机砸在地上,碎了一个彻底。
言路被吓了一跳,怔怔没反应过来。
赵女士闻声赶来,还在讲电话,见我这状况,匆匆挂了电话。
她伸手抱住我,轻声哄着:「阿眠,别怕,有姐在。」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埋头在她肩上,不敢让别人看见眼泪,悄悄湿了她的肩头。
「那个臭不要脸的东西,迟早得玩完。」赵女士抚着我的后背,气得牙龈发抖,「热度还没起来,我已经和公司谈过,他们会不顾一切压下去的。」
赵女士送我回酒店,亲自去和剧组交涉,把我的戏份往后移。
这天,我再一次回忆起那桩我一生为之疼痛的往事。
我入行第二年,拿了一个最佳新人奖,有了蹿红的迹象。
后面就接到了大导演杨开的一部电影。
电影开拍的前一个晚上,我刚到酒店,就接到了杨开的助理打来的电话,说是杨开要和我沟通我的戏份问题。
那部电影我不是女主,我寻思着,导演竟然会亲自和我一个二番讲戏?
受宠若惊之外,自然也有一些忐忑的。
所以在去之前,我给赵女士打了一个电话。
当时赵女士亲自送我来的拍摄基地,返程的路上听到这事,她沉吟了一会儿,委婉地和我说:「杨开这人在业内名声不大好,但他背景雄厚,轻易不要惹他。」
她大抵也是觉得深夜杨开叫我去他的房间不太好,让我揣上手机,和她保持通话。
我去了杨开的房间。
他喝着好酒,非让我陪他喝,我拒绝了。
他有点不高兴,却还是装模作样和我讲了两场戏,慢慢地,他话里话外就开始暗示我:他今晚给我加戏的机会。
对,陪他睡觉。
那时我二十出头,打小练舞,用靳燃的话说,就是盘正条顺,身娇体软。
五十多岁的杨开,色眯眯盯着我,嘴脸十分之难看。
我吓得起身就要走,杨开登时就摔了酒杯,面红耳赤地骂我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手摸到我的身上时,我的脑子一下子就空白了。
羞愤交加,我操起身旁桌上的台灯,不管不顾砸向他的脑袋。
他头破血流,愤怒得像一条疯狗,拽着我的头发,扇我的脸,踹我的肚子。
赵女士带着人破门而入时,我几乎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后来才知道,她不放心,所以半路掉头又回来了。
她从我揣在口袋里和她一直保持通话的手机里,把所有的事情经过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被送进医院,赵女士报了警。
杨开和我都在医院,警察来了,同时杨开那头也来了人。
我不知道当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反正赵女士和那群人交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很颓丧。
劝我:「杨开愿意给你赔偿,我们提金额,私了。」
她说:「小眠,我们以后还要在这圈里讨生活,这事情如果闹大了,你的星途也就断了。」
我疼得说不出话,还是我爸妈匆匆赶来,含泪答应私了。
他们和我道歉:「眠眠,爸妈没用,杨开人脉广,势力大,我们斗不过人家。」
16
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时我们都天真地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
没想到,我还没出院,网络上关于我的各种黑料,铺天盖地袭来。
各种各样,其中就有一条,是我勾引某个大导演,被人家正室抓了个正着,我被暴打。
赵女士和我都心知肚明,是杨开在报复我,他到处散播谣言,无非就是想毁掉我。
舆论在发酵时,靳燃的母亲出现在我的病房。
她把一沓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我进入杨开房间的照片甩在我的脸上。
当着我爸妈的面骂我:「杨开和我几十年交情,靳燃叫杨开叔叔,你去勾引他?」
我想解释,她却冷笑:「杨开的夫人亲自作证,那天她在杨开的房间逮到你的,你还想狡辩什么?」
后面,我就没再解释。
或许,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几十年的朋友,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她想要的,无非就是抓住这个机会,断了我和靳燃的情分。
我答应了。
「阿姨,你走吧,别在我爸妈面前闹,我会和靳燃分手的。」
靳燃回来,我已经出院一段时间。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提出分手,他恍惚茫然尝试挽回,但我是没有余地的那种坚决。
这些年,我难过的,更多是因为我爸妈。
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糟蹋,却无能为力的悲痛样子,深深扎根在我的脑海。
每次想起,我就没办法原谅那一切。
我也是从那一刻起,清楚地知道,我和靳燃,没有以后了。
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是真的难过,哭了一宿又一宿,又不敢让爸妈和身边的朋友知道,连哭都不敢出声。
我从分手的阵痛缓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反击。
力量再微弱,可我还是要和杨开死磕到底。
赵女士是个精明人,她在意识到苗头不对时,录下了杨开猥琐恶臭的言论。
那一场舆论战,我赢了,但也被剥了一层皮。
娱乐圈的事,本来就真真假假虚虚幻幻,没人说得清楚,信他的人不在少数。
有人安慰我,有人仍旧事不关己说风凉话刺痛我。
一个新人演员和一个浸在娱乐圈几十年的大导演对抗,赢了也是输了。
那段时间,我几乎处在被封杀的状态,没人敢找我拍戏,事业全面停滞。
我坠入黑暗的深渊,独自咬着牙,熬过了人生至暗时刻。
如今,杨开在沉寂在几年之后,再度跑出来喊冤,肯定是要把我拖入新一轮舆论漩涡。
我躲在房间不言不语的第二天晚上,靳燃回来了。
我拉开门看见他站在走廊里,胡茬长出来了,一身疲惫。
冷风从门外灌进来,我却不觉得冷,无声和他对峙,就是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他盯了我片刻,出声嘶哑:「先别闹,我有点累。」
这阵子听多了他的冷言冷语,他骤然软了姿态,我事先做好的心理防线,瞬间便摇摇欲坠。
「让我先睡会。」他侧身进来,伸手就把我捞了过去。
似乎回来的路上,他早就做好了我会大闹一场的准备,没有阻止,只让我给他养足精神的时间。
我承认,有那么一会儿,我既想笑,又无比心酸。
到底是心疼的,所以他抱着我合上眼睛时,我真的没有闹。
乖巧地躺在他怀里,连呼吸都安静了。
只是这人啊,偏生就不安分。
明明说着困极累极了的人,躺进被窝不到十分钟,手就开始不安分。
我按住他:「不是要睡觉?」
「嗯。」他故意用胡茬蹭我的脖颈,「睡吧。」
17
我人一动,就被他捞回来。
他掰着我的脸深深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目光游离,就是不肯去看他的眼睛。
沉默是突然降临的,他扼着我的脸的手劲紧了紧:「为什么?」
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凝固,我白了脸色,咬着牙不吭声。
「我下定决心和你有个结果,你却只是想睡我?」似乎觉得太不可思议,也太讽刺,他低低笑出声:「嗯?」
外面似乎开始下雪了,簌簌飘落的雪花叠成连绵的声响,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却依旧窒息:「对,我只是想睡你。」
赌气的话谁都会说,但伤的到底是谁,都算不明白了。
我侧着头盯着落地窗,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薄凉。
「当年你被碾碎尊严那一刻,瞬间就能决然放手,可对来说,那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重逢这几个月,我和他对当年分手的事,都太缄默。
没人敢去碰。
因为彼此都很清楚,那是横在我们心头的刺。
一碰,难免会疼。
可是,不去碰,它就会一直长在那,永远不会得到妥善的解决。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靳燃冷笑。
「感谢我什么?感谢我甩了你?」我自问自答,倒把自己给逗笑。
靳燃双手撑在我的身侧,眼眸沉沉看我:「继续,把话都说开让我听听。」
当年我和他分手,给的理由是,我承认自己抵抗不住娱乐圈的诱惑,成了大佬的金丝雀。
他倒是不相信,只是来来回回寻找,也找不到答案。
自尊在拉着人,我咬着牙不提他母亲的那一茬。
反正提了,也不能改变那种耻辱的存在,我心里有了结。
靳家的门,我一辈子都不会进。
我笑着笑着便哑了火,心里越发苍凉,「我有些不甘心,总遗憾,话没好好说,分开也不体面。」
「可能还有点怨,我天真地以为,以我们三年的情意,便是分开了,终归是有些情分在的,我人生至暗那一段,你却从来没来过只言片语。」
靳燃紧拧起眉,茫然诧异沉声问:「你在说什么?」
「靳燃。」难持平静,我哽咽道:「五年了呢,我憋着一股非你不可的劲,不管你怎么冷嘲热讽,也不管你和别的女人言笑晏晏相亲,我就想不顾一切再抱抱你。」
那种明知道不可以,却还要去做的疯狂事,我也是咬着牙坚持下来的。
不是不难过,只是怕这次错过,再也没能有交集。
靳燃收紧双手,把我圈在怀里,软了声:「傻子。」
就是这么一声温柔,轻易就把人击溃。
我冷淡地推开他,侧过身不愿意靠近他,闭上眼喃喃:「当年那么对你,我很抱歉,对不起。」
一直想和他说声对不起,为他那一跪。
这些年我只要一想起他当年有多难过,我就能有多伤心。
真正爱过的人,怎么舍得践踏他的尊严?
只是那时太任性,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告别。
他没再碰我,一声不发。
四周太安静,我一度以为他撑不住沉睡过去了。
直到他翻身穿衣服的声音传来,我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动作利索,很快便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套着皮靴。
身边空了,冷意添了几分,我悄悄往被窝里缩,他的体温浸过每一寸皮肤。
「说了对不起,是不是还有一句再见没说?」靳燃站在床边,看透我似的勾唇。
我没心情和他抬杠,顺着他的话闷闷两个字:「再见。」
他一下子就笑了,被气笑的。
临走前,他略显粗暴地把我连人带被子一起抓到床边,按住就亲。
低低哼了声:「还是这么没出息。」
我想,就这样了吧。
这应该算是我和靳燃,最好的结局。
至少他以后再想起我,不是我高高在上恶劣嘲讽他下跪很没骨气的样子。
而是很寻常的,温存后挥手再见。
挺好的。
18
这天他走后,我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便看见自己上了热搜。
赵女士还是没能压制住,当年我被杨开导演潜规则这事的真假,沸沸腾腾甚嚣尘上。
知晓的人为我说话:杨老色鬼都已经被锤死了,这还能翻出来炒作无辜?
不知晓的人还有黑粉不怀好意煽风点火:就虞眠那演技,这些年能这么火,说没有金主捧她谁信?那么杨开导演被黑,也就不奇怪了。
赵女士觉得对不起我,反反复复和我道歉。
我反而看得开了:「你都是娱乐圈老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这事,就算了吧。」
没人在乎真相,观众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臆想。
这事闹起来,赵女士替我暂停了一切工作,我难得的,在年前回了家。
攒了一个冬天的雪,下起来就有了没完没了的趋势。
我整个人松弛下来,反而像是卸掉了全身气力,一回到家,毫无征兆地病了。
田思思来看我,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看她好几次欲言又止,猜到了一二。
「靳燃找你了?」
田思思讶然睁大眼睛,「你知道了?」
「我猜的。」我捏她的脸颊,取笑她:「你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我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哪有。」
她叹了一口气,「那我就跟你说了吧,靳燃找我问五年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扬了扬眉:「你说了?」
「那能不说吗?」她夸张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表情,「他那架势,我要是不说,他能掐死我。」
我忍俊不禁,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远舟和我说,靳燃是真不知道你出事,也不知道他妈找过你,他当年被你气得要死,三年都不带回家的。」
「后来他回来过几回,但已经时过境迁,你们又没再见,林远舟便也没敢和他提那些事。」
我看着窗外洋洋洒洒地雪花,忽然就有了些释怀。
「他不知道也挺好,至少不用在我和他母亲之间两难。」
靳燃看着硬气,其实这人最心软,重情义,重孝道。
我没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我能在和他母亲的博弈中胜出。
便是我真的赢了,他和家里闹翻,毅然和我国。
但情意终究会被岁月冲淡,拉扯几年,还能剩下什么呢?
与其落一个尴尬的处境,不如停在最爱的那一年。
再想起他时,心依然滚烫。
「怎么会是两难。」田思思不以为然地撇嘴,「这事就是他妈不对,她明知道你和靳燃那么好,却随意就相信杨开那老畜生,把你踩得一文不值。」
「算了,都过去了。」我不大愿意再去提。
「你是过去了,这回该轮到靳燃过不去了。」
我明明说了放下,却仍然没控制住去打听,「他怎么了?」
「谁知道呢,反正他从我家离开的时候,那样子吓人得很,看起来得杀人。」
「他不会。」我很笃定。
田思思嗤笑:「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上次回去就已经递了转岗申请,听说刚批下来,不然他能巴巴等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找你啊。」
我愣了愣,一时心情复杂。
「我猜靳燃转岗回来后,就会和你求婚。」田思思抱着膝盖蹦到我身边,「前两天林远舟和我说,靳燃那小子肯定是故意把他相亲的地址告诉他的。」
我好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哼,他就是等着你去的,生你气呢。」
我想起那天靳燃怒不可遏的样子,不信地摇摇头:「他看起来并不希望我去呢。」
「口是心非呗。」田思思翻了一个白眼,「后来林远舟碰到过和靳燃相亲的那个女孩子,你猜人家说了什么?」
「什么?」
「靳燃和她道歉,然后他说——」田思思清了清嗓子,故意学靳燃,看向窗外微笑说:「我十八岁就认定,我的妻子,只能是外面车里那姑娘。」
19
昏昏沉沉病了好些天,新年悄悄到了。
我是真不愿意去掺和娱乐圈那些事,连手机都不愿意看了。
趁着清闲,雪稍微停歇些,我便启程往老家走。
爸妈见我回来,什么都没问,拉着我进屋,唠着家常,就是不提杨开的事。
这些年在娱乐圈浮浮沉沉,我倒也真的豁达了。
他们不提,我也乐得自在,高高兴兴地陪我爸下下棋,给我妈打打下手,在家里待闷了,就裹得严严实实往外跑。
心情上来,也能在街角陪一群半大的孩子堆上个把小时的雪人。
就是邻里女人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我也能坐在巷子里撑着下巴乐呵呵看半天。
人间烟火,最是慰人心。
除夕早上,赵女士往我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我没在,电话是我爸接的。
他简单复述了一遍:她说你手机打不通,找不到你人,所以给家里打来电话,让我转告你,事情都结束了,好好过年,年后回去开工。
我有点好奇,久违地打开了微博。
很震惊,杨开老东西的微薄下竟然发了一条长文。
他竟然细致地还原了当年的真相,忏悔、道歉、并宣布永远退圈。
这事过于不可思议,我好奇地给赵女士打电话。
赵女士坦然道:「这事不是我做的,你也知道,杨开颇有背景,我们动不了他。」
「那发生了什么?」我开玩笑道,「总不能是他突然良心发现了?」
「不可能。」赵女士冷笑,「良心?这玩意他就没有过。」
我被逗笑,乐了:「确实。」
「不过我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杨开遭殃了,昨晚进的医院,伤得不轻,也被吓破胆了,吊着一口气。」
我心惊肉跳地想起了靳燃。
又不肯相信地摇头,这几年,他的性子沉了许多,不至于这么冲动。
想不明白,也没敢继续想了。
和赵女士通完电话后,我一觉从中午睡到傍晚,被我母亲大人从被窝里拎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啊,楼下热火朝天的,你还能搁这睡得昏天暗地。」
我坐在床上人还有些迷糊,赖着她撒娇:「吃饭再喊我嘛,人家好困困的。」
「宝,咱晚上睡,你这两年都没回家过年,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你外公外婆舅舅小姨几大家都来。」
「你打小他们就疼你,可别当小白眼狼。」
我妈怕我赖着不起,硬是亲自动手要给我换衣服。
恍然间,我就又想到和靳燃那点事。
我家虽然不如靳家显赫,但贵在有爱。
从小到大,我也是一路被宠着过来的,小委屈撅噘嘴,家里人就得当心肝儿哄着,大委屈真没受过。
所以啊,我被养娇了,自尊心强得要命。
可能这辈子受过最大的委屈,就是和靳燃谈的那场恋爱受到的羞辱。
我硬生生被我妈套上喜庆的拜年专属大红色裙子,在一众亲戚中转了一圈,兜回来一大沓沉甸甸的红包。
中途谢娆打来电话,生怕荤腔吓到屋子里的亲戚,我跑到门口去接。
小姨家年轻帅气的表弟跑来喊我吃饭,见我还没讲完电话,就乖巧的在旁边等。
也不知道他怎么的就突然发神经,弯下腰一只手绕着我的脖颈,俯头凑在我的耳边。
我被吓了一个激灵,正想推开他。
少年挑眉坏笑:「姐,别动,那边有个男的看你很久了。」
他存心使坏,故意勾着我的脖子做亲密状:「他就是我妈说的靳家那坏家伙吧?」
我的心猛地震颤,转头望向身后。
凛冬凄寒,道路两旁立着萧索的梧桐,枝丫银条垂挂,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应该有一会儿了,车上落了曾薄薄的雪。
靳燃一身利落的黑色,抱着手臂倚着车门,唇上叼着一根烟懒懒地看着我这边。
这人就那样随意站在那,眉目上那股子痞邪劲儿,轻易就让人心跳怦然。
我暗暗撇了撇嘴,骂自己:没出息。
20
「不许跟家里人说他来了。」我拉开挂在我身上的少年,警告。
他耸了耸肩:「我不说他们就不知道了?」
十九岁的少年精得跟猴似的,看得透透的:「人都追这里来了,这事,得见家长。」
「滚。」盯在后脑勺上的那一道目光跟能剥皮剔骨似的,我没心情和他拉扯。
「好嘞。」他嬉笑着回屋去了。
我深吸口气,慢悠悠挪到靳燃跟前。
也不看他,低着头用脚尖踢着雪花:「你怎么来了?」
他那天从酒店离开后,一次都没联系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