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把信统统撕烂,气晕好几回,睁眼就剩破口大骂。
没想到最后败坏家门的,不是我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而是她心里头一等一的好媳妇人选,蒋萦玉。
她正在想办法,跟蒋家割席。
可婚约已经大张旗鼓地定下了,这种时候总不能提退婚,说出去,叫别人看侯府岂不是无情无义。
除非……蒋萦玉死,畏罪自杀。
到时候侯府再装装样子,让秦跃章替蒋萦玉做些善事赎罪,还能落下个情深意重的好名声。
世家名流,最会打龌龊算盘。
姨母将我叫到她房里,鲜少和颜悦色地与我话几句家常。
「你母亲与我、与你蒋家姨母不是一母同胞,虽然常常会闹别扭,但不如意时想到自家姐妹,还是会觉得踏实不少。
「你与你表姐往常虽有不快,但这种时候,你也该去看看她的。」
她递给我早就准备好的点心,不容拒绝。
见我恭顺接过,姨母笑了:「真是个好孩子。」
出门时正巧碰见秦跃章,他阴沉着脸,估计是去找李长风他爹谈,失败而归。
看见我手里提着食盒,他问:「这是去那儿?」
「姨母担心表姐,叫我去瞧瞧她。」
我实话实说,秦跃章却变了脸色。
事已至此,我怎么可能猜不出,点心里藏了毒。
等到蒋萦玉吃下,死了,便是查出来,姨母也大可全都推到我头上。
一前一后,把侯府择得干干净净。
反正我是个孤儿,世上没人会为我伸冤。
秦跃章默然半晌,只道:「你去了别惹她,她现在也不容易,跟她说里面全是她爱吃的点心,好好吃,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忍着把点心塞进他嘴里的冲动,点点头,抬脚上了马车。
蒋萦玉金贵了两辈子,我头一次见她落魄成这样。
她躲在角落里,被几只老鼠吓得泣不成声。
看见我,她连一点锐气也没了,只是抱着我的胳膊,一遍遍地问:「表哥呢,他怎么不来看我?姨母呢?我母亲知道我在受苦吗?表妹,你别走,我害怕……」
她谋财害命时绝不手软,轮到自己身上,竟也知道害怕。
我拂开她的手,坐在土炕上,拿出一碟点心碾碎了喂老鼠。
蒋萦玉的肚子咕咕叫,她涨红着脸,有些恼怒。
「这是姨母给我吃的,你敢羞辱我!」
我拍拍手,笑得从容。
「我不是羞辱你,我是在救你。」
角落里的几只老鼠吱哇乱叫,不久个个僵着身子,死了。
不用我多说,蒋萦玉也明白了。
「他们怎么敢……表哥怎么忍心!」
她跌倒在地上,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
我等着,等她哭够了,泪干了,恨涌上来,才好蛊惑。
我回府时,姨母正在门口焦灼地等待。
看看她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了。
食盒里空空如也,她松了口气。
我却小声道:「姨母,表姐她不愿意吃我拿的东西,她都给踩烂了。」
姨母微愣,咬牙骂我没用,转身回房了。
在她再次出手要取蒋萦玉的性命之前,狱中又传出消息,那支珠钗的主人,查出来是某个富庶游商的女儿。
李长风出事后,一家人早已逃之夭夭。
可证实归证实,蒋萦玉的名声却再也无法挽回了。
姨母婉转地演了一通,最后摆出迫不得已的姿态,提出退婚。
蒋萦玉不肯,赖在秦跃章房里,哭得要死要活。
我掐着点,在秦跃章最厌烦、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站在屋外喊他。
「表哥,苏世子来信,非要约见我……我、我好怕……」
秦跃章就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我听到他拿出最后一点耐心去哄蒋萦玉。
「萦玉,若非你招惹许多人,你我也不必走到今日这一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迫不及待地抽身出来,刚踏入我为他备好的马车,就被人一棍子闷晕过去。
他的暗卫,也统统被擒。
苏鹤山将他们捏在自己手里,事成之前,绝不可能放秦跃章在外搅局。
他要的东西,就放在秦跃章的卧榻之下。
他的房间一向进出严守,连蒋萦玉也只能在他在时进去,在他离开前离开。
多谢这一场风波,放松了所有人的警惕。
否则若要硬闯,定会打草惊蛇。
蒋萦玉按照计划,带出一沓信件。
信中记载着,侯府与御史府串通,暗中操纵游匪在各地敛财,专门劫杀邻国的富贵游人。
其中一封,看得我胸中狂痛,呕出鲜血。
「今劫获周国贵族金银两箱、珠宝数匣,另有南氏做伴,并杀之。」
那一年,父亲的好友从邻国而来,他带着母亲亲自去迎,不想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原来,竟是这样……
秦跃章一定知道,他一定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他日日面对我,就没有分毫的心虚和愧疚吗?
是啊,他怎么会有,他根本就没有心!他就是个畜生!
所有的事都在悄悄进行。
苏鹤山联合丞相大人,只用三日,就将所有事情板上钉钉。
圣上怒极,如此行径,竟是朝中重臣所为,传进别国的耳朵里,如何才能赎罪。
未免消息走失,圣旨秘传,所有涉案人员,秘密处决。
蒋萦玉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京城,她如今声名狼藉,日子不会好过,我也不必再去脏了手。
秦跃章挨了我十几刀,削肉见骨。
我不要他死,我要他痛不欲生。
他总是说一些恶心的借口,所以我割掉了他的舌头。
我将父母的牌位摆在桌上,与他们一起欣赏,秦跃章垂死挣扎。
他不看我了,只是盯着苏鹤山,用手在地上抹出血字。
「你、是、谁。」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苏鹤山回房睡了整整一日。
他难得精神抖擞,笑得很爽朗。
「我么?我是周国贵族的儿子啊,怎么,你收到的信件上,没有写明我逃了吗?」
然后,他花了些力气和运气,成为了苏鹤山。
他掏出一枚玉簪递给我,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从前乾坤未定,我怕你早早知道,会方寸大乱,所以才拖到今日,抱歉。」
我捏着簪子,心口闪过一丝绵绵的痛楚,无法言说。
「你曾说,我与你见过,是上辈子你血洗御史府那次吗?」
我思来想去,我与苏鹤山的会面,只此一次。
他承认得也很痛快,我们都未有惊讶,倒是地上的秦跃章猛地咳嗽起来。
他不敢信,他不敢信,世上竟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他用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如果有上辈子,一定是我赢了……」
苏鹤山冷笑着蹲在他眼前,将他的脸蛋拍得啪啪作响。
「就算轮回十辈子,你都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可是我赢了,南照却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走遍大小庙宇,寻找重生之法。
母亲曾说,命运从不会无缘无故地馈赠任何人。
原来我重活的这条命,是苏鹤山用一半寿命换给我的。
因为他的命,是我母亲舍身挡箭救下来的。
母亲说得没错,命运从不会无缘无故地馈赠。
她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礼物,送给命运,兜兜转转,又送回我手里。
我跟着苏鹤山回到河西王府。
他要娶我,我没答应。
与我而言,爱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好时万事好,一旦变卦,就会变成锋利的武器,害人害己。
更何况我与他之间,根本也谈不上爱情。
我见到了真正的苏鹤山,他身体孱弱,将自己关在一处远离人烟的院子。
这里正好缺人,缺信得过的人。
我自告奋勇留了下来,偶尔帮他向外头递话。
闲时帮他喂鸟、喂鱼,照顾他喜欢的花花草草。
他曾说我花样年华,葬送在这里,实在可惜。
可我经历两世磋磨,大仇得报之后,真的累极了。
如今的日子,配我正好。
我在院里休养的第三年,苏鹤山终于没熬住,走了。
此后世间只剩下一个苏鹤山,河西王府的苏鹤山。
他来接我的那日,穿着新郎官的喜服。
我微愣:「你逃婚啊?」
他笑一笑,「我来接我的新娘,走吧,王府需要一位女主人,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我能理解,他要娶我理由。
毕竟我知道他的秘密,放在他身边,与他利益捆绑才是最安全的。
但要说喜欢……
他根本没理由喜欢我。
苏鹤山向我伸手,将我迎上花轿。
鞭炮响起之前,我听见他在窗外轻声道:「喜欢一定要有理由么。
「如果能让你觉得舒服,我们之间,可以只谈利益。」
锣鼓喧天,我终于还是进了王府大门。
罢了,如果可以只谈利益,我一定帮他好好打理王府诸事。
毕竟爱情,哪里比得上银子实在。备案号:YX015G2zxZmwQvMV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