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

百姓们议论纷纷,群起激愤。

「放人!放人!放人!」

他们齐齐吼起来,吼声震天,几乎要把长公主府的房子震塌了。

我眯着眼睛往外一看,嗯,不错不错,事成之后多给他们一些银子。

长公主府的人终于顶不住了!

他们派出侍卫驱赶百姓,管家让人强行把我扶起来。

女童哇哇大哭,抱着我的腿吼道:「不要杀我娘!不要杀我娘!」

我吐出一口血,颤颤巍巍地说道:「要逼死我啊!这是要逼死我!」

「荒谬!极其荒谬!」人群中冲出一个人,搀扶住我,怒道,「梁夫人,我是梁探花的同窗。今日,我必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是状元郎!」

「状元郎仁义啊!」

状元郎扶着我道:「我带着夫人告到大理寺,就不信没人判的了这桩案子。」

我气若游丝地看向那状元郎,然后收回了目光,又默默地站直了身体。

管家好声好气地说道:「梁夫人误会了,公主请探花郎只是在府中做客,梁夫人请进府。」

我知道,这是要关起门打我们,我当然不会进去!

但是他们没有给我们反抗的余地,侍卫簇拥着我们,将我跟小乞丐推进了长公主府。

大门一关,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走进去,看到中庭花团锦簇,长公主站在庭中。

长公主一身华服,妆容精致,她凌厉地看向我:「崔青州,你不过十八岁,哪来这么大的女儿!这种不入流的市井手段,也配在我的面前玩弄!」

连我的姓名、年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长公主早就调查过我了。

我索性也不装了,直截了当地看着她说道:「公主,我要见梁培芝。」

「敢跟本宫这么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人。」长公主仔仔细细地看向我,忽然厌恶道,「你这神情,真是像极了本宫一个故人。你不是想见梁培芝吗?来人!给我带他过来!」

梁培芝被人拖着出来,穿着一身染血的白色中衣,脸色惨白。

他看见我,却露出个笑容:「唉,小刀,你还是来救我了。」

我蹲下去,掀起他的衣服一看,全是鞭痕。这种小羊皮鞭子沾了盐水,打起人能疼到骨缝里。

长公主,这是结结实实地折磨了梁培芝一夜。

「公主!不好了!」一个婢女匆忙来报,惶恐道,「梁老夫人服毒自尽,现在大夫正在救人。」

长公主不屑地说道:「一介贱妇,倒是有几分硬骨头。」

我平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高高在上的公主,骂梁婶是贱妇。

「我娘是不想拖累我。」梁培芝闭上眼睛,声音都在颤抖,「她就是死,也不会让我背叛崔家的。」

小乞丐见状,悄悄拿出一把短刀,低声说道:「姑娘,我们要救人冲出去吗?」

公主府的侍卫们,已经将我们团团围困住。

「小小年纪,玩什么刀。」我弹了弹她的脑门。

「娘!放他们走!」荣安郡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她握着一把匕首横在脖子上,哭个不停,像极了被猎人围困的小鹿。

她看了眼梁培芝,满是绝望。

因为她知道,她这一生,跟梁培芝再无可能。

10

「本宫锦衣玉食地将你养大!就是让你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长公主气得脸色铁青。

身边侍从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荣安郡主手上的匕首。

「崔青州意图刺杀本宫,将她拿下!」同一时间长公主一声令下,满是杀意。

我看着她,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刀。

刀光冷寒!我杀到她眼前也不过刹那之间!

我的身法,远比我的刀块!

我抓住长公主的衣领,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恨声说道:「尸位素餐的权贵之人!今日就要让你看看,什么是匹夫之怒,浮尸百里!」

长公主被我打得面色青肿,金钗跌落,她浑身都在颤抖:「贱民!贱民!」

我「啪啪」又给了她两个耳光,直接把她打成了猪头。

「梁培芝!站起来!」我扭头吼道,「告诉你们!老老实实地放我们走,再把梁老夫人救过来,完好无损地送到青州城。否则的话,我要你们长公主人头落地!」

来之前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带着长公主杀出去,大不了回青州城带着老爹落草为寇。光头刘早就说我天资聪颖,是个当土匪的料。

荣安郡主泪流雨下,哭道:「梁培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早知有今日,那日梨花树下,我不该走近你。」

梁培芝咬着牙站起来,牵着小乞丐的手走到我身边。

他看向荣安郡主,没有说话,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给本宫射杀了这贱民!」长公主已经发了疯。

可公主府的侍卫却不敢造次,只能谨慎地开门,任我们走出去。

一走出去,我就看到外面高处站满了弓弩营的人。

长街之上,百姓已经完全被驱赶。

只要我露出一点破绽,弓弩营的人就会立马给我一箭。

有一人青衣猎猎,站在前头,数百军士站在他身后,也遮挡不住他满身威势。

「阿离!救我!」长公主爆发出巨大的声音,恶毒地说道,「贱民,等着万箭穿心而死吧!」

萧离看向我,一笑:「崔青州,你的胆子远比我想象的大。」

我也笑了:「那是自然,毕竟本朝能够轻薄定王的姑娘,我是头一人。」

萧离,当今皇上的亲兄长,长公主的弟弟,定王殿下。

荣安郡主去找我,她母亲是当朝长公主,整个京城可以横着走。

可是萧离出现,她却跟个小鹌鹑似的不敢出声。

能让荣安郡主不敢放肆的,当朝能有几人?

我当时就猜测萧离身份非凡,必定是王亲贵胄。

在背后稍一打听,我便猜到了萧离的身份,在酒楼跟他话别,不想同他这样的人纠缠。

真没想到,两个时辰不见。萧离就从我的未婚夫,变成了要围堵射杀我之人。

荣安郡主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哭求道:「舅舅,放他们走吧,求你了!」

「阿离,还跟她废什么话!」长公主怒道,「还不快救我!」

我抬手又抽了她一耳光:「闭嘴,你的声音跟乌鸦似的,没人告诉过你吗?」

长公主抖得成了筛子,她一激动,我也激动,手不稳,刀子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叹了口气:「定王殿下,请你的那顿酒不是白请的,里面下了三日断魂散。放我走,我会给你解药。」

「如果不放你走呢?」萧离看着我,眼神幽深。

梁培芝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只怕是痛得不行了,还在硬撑。

小乞丐用尽全力地支撑着他。

我盯着萧离,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就去死。」

萧离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容颜染上几分血色,神情癫狂,像是开到极致的荼蘼 。

「崔青州啊崔青州!如今我才知道,你这人凉薄至此!」

11

我到底是没能走成,萧离围困住我,决计不肯后退一步。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根本不在乎长公主的性命。

萧离,他在用时间折磨梁培芝。

梁培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终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乞丐吓得大喊道:「姑娘,公子发了高热,再不诊治只怕性命危险!」

「小刀,你走,别管我。」梁培芝气若游丝地说道,「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

荣安郡主冲过来,扑在梁培芝的身上,哭得令人心碎。

「舅舅,我求求你,放他们走啊!」荣安郡主看似娇弱,却充满了韧性。

她抬起手里的匕首,就要往身上捅。

我眼皮一跳,踢掉了她的匕首。

远没有到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候!

「殿下,我知道你是不甘心,让我这样一个女子毁了你的清白。」我看着萧离,直白地说道,「你送梁培芝出城,我留下,任你处置!」

萧离听了,只是冷淡地看着我,一双眼睛幽深似海,让我看不透。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字字句句艰涩地说道:「崔青州,我说的话,你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你对我说的话,你也没有放在过心上。你这人,当真是没有心。」

我听了一愣,正想问他,他说过什么话。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震动,从远处冲来一股骑兵!

紧接着,有人率领着杀气腾腾的军士出现在长街上!

带兵之人跳下马,看我没事儿,松了一口气。

「多谢定王今日施以援手,这份情,我崔家军记住了。」

我看清他的容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属下来迟,还望郡主赎罪!」

他这么一跪,哗啦啦的,上万兵卒都跪了下来!

远处,崔字军旗在风中飘扬着。

而我,在风中凌乱。

郡主?我怎么成了郡主?

长公主忽然颤抖起来,她一向强硬,这个时候竟然流了泪。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我就说,为何长得像那个贱人!」

她像是不要命似的,推开我冲了出去。

「李铁山!他在那里!崔云峥在哪里!」长公主鬓发凌乱,大哭大笑着,「我找了他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李铁山,青州铁匠铺的铁匠,看着我长大的铁叔,竟然是崔家将领。

崔家,我是听过的。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是个大英雄,被先皇封为镇北侯。

我把那个锦囊送到京城镇北侯府,我还以为我们老崔家跟镇北侯有些宗亲关系。

谁承想,我爹就是镇北侯……

我下意识地看向萧离,脑海中一片空白。

原来,他是铁叔搬来的救兵……

我刚说什么来着?我要他死?

12

我爹不是屠户,他是大名鼎鼎的镇北侯。

我也不是屠户女,我是先皇亲封的郡主,有封地的那种。

最重要的是,萧离竟然真的是我的未婚夫。

镇北侯的故事早就被写成了话本子,青州城的说书先生人人倒背如流。

十年前,镇北侯跟修罗将军联手坐镇北疆,收复城池,打退蛮子。

七年前,镇北侯又跟修罗将军征战两年,打败祸乱天下的叛军,平定天下。

那一战以后,修罗将军退隐朝堂做了摄政王,镇北侯也从京城销声匿迹。

我想起这传奇故事,感慨我爹这样好吃懒做的屠户竟然是镇北侯。

铁叔带我们回了镇北侯府,梁培芝跟梁婶都带回来养伤了。

荣安郡主每天都往侯府跑,到了后来干脆住下了,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梁培芝。

我得罪了定王,心里到底有些愧疚,接连三日去王府赔罪,结果连萧离的衣角都没瞧见。

铁叔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次真把定王得罪狠了,你说说你,干嘛给人下毒啊。」

「那不是吓唬他吗。」我干脆打开礼物,捏着里面放着的山楂糖球吃起来,「不见就不见,咱们回去吧。」

我抬脚要走,王府一个小厮跑出来,正是跟在萧离身边那个尿急的。

他瞪了我一眼,夺过礼物,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好吧,来了三次,每次都把礼物抢过去,人不见。

这王府,穷成这样?

我爹写了信给我,我看完以后仰天长叹。

我爹言简意赅地告诉我,要是喜欢萧离,就跟他成婚。要是不喜欢,他就跟萧离说退了这门婚事。我爹还说,要是梁培芝跟萧离都喜欢,干脆俩都收了。

他以为是收稻子啊!我现在在萧离眼里,早就成了一个烂心肝的负心人。

至于梁培芝,我跟他没戏。荣安郡主见了我就哭哭啼啼,我哪里舍得欺负她。

我跟梁培芝说清楚了,当年的恩情是恩情,不必一辈子赔给我。如今咱也是有权有势的郡主,梁培芝对荣安郡主真有意思,也能罩得住他,不必被长公主欺辱。

唉,鸡飞蛋打,鸡飞蛋打啊,来了一趟京城,一个未婚夫都没捞到。

我想起在青州城放下的豪言壮语,断不能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王府大门进不去,月黑风高夜,我翻了墙摸到了萧离的卧房。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正坐在窗前看书。

我推开窗,刚翻进去,一把剑「噌」的一下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13

萧离冷眼看着我道:「你真当我这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吗?」

我立马说道:「我想来!可不想走!」

我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又道:「我思来想去,决定来问问你。萧离,你对我,可还有意?你若是对我无意,我便让我爹给我退了婚。我爹说他在皇上面前有几分面子,一定能退婚成功,不会拖累你。」

萧离把剑砸在地上,不言不语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伤透了你的心。」我想了想,轻声说道,「但是我在客栈救你是真,想跟你成亲也是真。来了京城,我察觉到你身份不凡,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要救梁培芝,势必要得罪长公主。我怕跟你纠缠在一起,连累了你。」

「怕连累我,就是给我下药?」萧离笑得苍凉,「崔青州,你的花言巧语,我听够了!你猜到我是定王,长公主是我同胞姐姐,太后是我娘,你怕什么连累我!」

「你走!再敢踏进王府一步,我立马杀了你!」萧离掐着我的手臂,往外推我。

我急了,反手抱住他,脱口而出:「可是太后厌恶你!长公主欺负你!她们对你不好!我才更怕连累你!」

「你……」萧离仿佛摇摇欲坠,他面色有几分难堪。

「萧离,你对我定是有意的!」我抱住他不肯松手,「不然,我前天送的风筝、昨天送的木偶人、今天送的糖球,怎么都在你的桌子上!从今往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我再也不会让长公主、太后欺负你!」

我问过我爹,我这个郡主到底有几分权势。

我爹说,天下之大,我都可以横着走。长公主跟太后绝对不敢得罪我,因为我爹手里有兵权。

萧离靠在书桌上,游移不定地说道:「崔青州,我还能信你吗?」

「我发誓绝不负你!否则我崔青州天打雷劈!」我拿出家传同心佩给他,情真意切地说道,「这是我爹娘的定亲信物,我爹给了我。我给你一块,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崔青州的人了。」

萧离不肯接,我放到他手里,他才慢慢地握紧了。

风从窗户吹进来,他咳嗽了几声。

我哄着他上床睡觉,免得吹风受凉:「那日在客栈,大夫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好好养着。从今往后我一定护好你,让你身体康健,心情和美。」

萧离躺在床上,抿着薄唇,只是看着我。

我这花言巧语说多了,他也不信。

「好了,你睡吧。」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该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萧离却拉住我的手,往里面挪了挪。

我咳咳说道:「这……这不好吧?」

「那你走!明日也不要来了!」萧离恼羞成怒,要赶我走。

我赶紧躺上去抱住他:「我不走,我明日来,日日来!」

14

我对萧离自然是有真情的,那日荣安郡主来找我,我察觉到他身份不凡。

酒楼那顿离别酒,刻意跟萧离划清界限,是做给长公主的眼线看的。

荣安郡主的婢女来找我救梁培芝,还给我带了一封信。

在信里,荣安说萧离就是当今太后的儿子,长公主的弟弟,她的舅舅定王。

这也坐实了我的猜测,荣安想让我求萧离出面救梁培芝。

可我却不能这么做,整个皇朝的人都知道,如今定王身份有多尴尬。

当年太后生下定王就失宠,被打入冷宫,以至于太后认为定王不祥,拖累了她。

后来太后复宠生了当今皇上,又怕萧离争夺皇位,竟然把他过继给了自己的哥哥!

他名义上是个王爷,实则过得并不好。太后厌恶他,长公主这个姐姐更是看不起他。

萧离要是为了我对抗长公主,说不定他这王位不保,我不想连累他。

唉,虽然当日是做戏,我还是伤透了萧离的心。

我写信给我爹,给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萧离的事情。

「爹啊,太后要召我入宫,也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爹啊,我如今是铁了心要跟萧离在一起,往后肯定要跟太后、长公主做对了。她们欺负萧离的那些破事儿,我都得找回来!

「爹啊,你当真没有骗我吧,我可听了你的,要横着走了。

「爹啊,铁叔说那日在客栈救萧离的是你的好友薛神医。你能不能请他来京城,再帮萧离看看啊。他身子骨弱,又从小没爹疼、没娘爱,可怜啊!」

我说了一堆,我爹就回了我一句话。

「谁也没有你爹我可怜!生了个蠢闺女!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我爹啊,这也不知道是闹什么脾气,居然骂我蠢!

还是他觉得我有了萧离,就不想回青州城了。

等我跟萧离成婚,我们必定要回青州城的,我都跟萧离说好了。

只是萧离之前被我伤透了心,迟迟不肯答应成婚的事情,害得我夜夜爬墙。

太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宴请了整个京城的公子小姐。

荣安悄悄告诉我,这京城中倾慕她舅舅的小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其中有太后的远房侄女,一门心思地想嫁给萧离,让我小心点。

萧离身体不好,昨夜折腾得晚了,我们出门晚了一些。

等到了宫里,太后生了怒气。

她跟长公主长得很像,盛气凌人的样子,怒斥道:「怎么,如今本宫都请不动你了!本宫的赏花宴,你也敢如此怠慢!」

我握着萧离的手,他也许是心冷,手都是冷的。

「太后声音小点,我夫君身子骨弱,你的唾沫星子喷到他身上,伤到他可怎么办?」我笑眯眯地说道。

太后瞪着我:「哪家的贱婢,这么不懂规矩!来人,给我打!」

太后这是为长公主出气啊!毕竟我当时打得长公主掉了两颗牙,整整两个月没法出门。

「住手!母后!」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一抹明黄色在风中狂奔。

等他走近了,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师弟!」

15

好好的赏花宴,竟然成了认亲大会。

当今皇帝,竟然是我师弟!

他每年都有几个月回到青州城,跟我爹学习杀猪的本事。

谁能想到,我那斯斯文文性格腼腆的师弟,竟然是皇帝。

我们进了大殿,太后气得往地上砸东西。

我赶紧挡在萧离面前,这太后眼神不好啊,怎么专门往萧离这边丢。

师弟看了一眼萧离,腼腆地说道:「师姐,我不是存心瞒着你的。我年年到青州城,跟镇北侯学习兵法之术,帝王之道。师父他不让我跟你讲这些。」

现在就算太后跳出来说她是我祖宗,我都信了。

难怪我爹说我可以横着走,皇帝都是我师弟,我还怕什么!

萧离咳嗽了几声,我连忙让他坐下,让人倒了一杯热茶给他。

「喝点,小心烫。」我哄着他说道,「薛神医很快就入京了,他一定能为你好好调养身体的。」

萧离饮了一口茶,便皱了皱眉头。

我凑过去也喝了一口,味道是一般,便劝着他:「出门在外,将就将就。」

「不想喝。」萧离别扭头。

「乖乖,喝点暖暖身子。」我挨着他,端着茶一口一口地喂他。

萧离这才喝了半盏茶,倦怠似的靠在椅子上。

我一扭头,师弟一脸见鬼了似的看着我。

太后更气了,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吼道:「逆子!孽障!跪下!存心进宫气我!本宫让你娶珍儿,你却找了这么个粗鄙之女,来气本宫!」

我想起萧离膝盖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全是利刃刺出来的伤痕。

昨夜我吻着他,想不出那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如今见了这满地碎裂的瓷片,终于懂了。

那是萧离长年累月跪在这些瓷片上,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以至于伤痕累累。

太后这么尊贵的身份,却用这么粗陋的茶水招待萧离,可见多么刻薄。

「母后!」师弟听了,大惊失色,冲上去拖拽着太后,急道,「您……您忘了上次……」

「皇上,是臣惹太后生气,臣甘愿受罚。」萧离走上去,作势要跪。

太后仿佛岔了气一样,面色青白,连连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我拉住萧离,盯着太后说道:「萧离是您的儿子,可是您从没有给过他一分爱意。从今往后,他就是我崔青州的夫君!我来护他、爱他。我会带他回青州城,太后要是想追到青州城欺负萧离,也要看看我崔家十万军士答应不答应!」

「本宫欺负他?本宫……」太后指着我,浑身都在颤抖。

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母后!一定要忍住啊!您在佛堂被关了仨月,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透气,千万不能任性行事,得罪了……」

长公主闯了进来,她荆钗布裙,容颜憔悴,看来最近过得十分不好。

她看见我跟萧离,脚步猛地顿住,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

哼哼,看来上次是把她打怕了。

「阿离,你也在啊。」长公主挤出一个笑容,全然没有当初跋扈的样子。

师弟站出来,对我说道:「师姐,往后跟我皇兄好好过日子吧。这皇宫,不来也罢。」

出宫前,我拉着师弟,悄声问他:「怎么这次进宫没看到摄政王呢?听说他七年前带病打仗伤了元气,一直在宫中养身体。如今身体可好了?师弟,虽然坊间传闻摄政王把持朝政,可是你千万不要听那些流言蜚语。我爹说了,摄政王绝对是向着你的。他俩当年是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他绝不会看错人的。」

「师姐放心吧,修罗将军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绝不会猜忌他。」师弟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旧伤复发,是怕时日无多。」

我听了,心里空落落的。却也没说什么,跟师弟告别了。

我带着萧离回青州城那一日,宫里传来摄者王病逝的消息,满朝哀痛。

我坐在马车里,久久不能释怀,捂着脸。

萧离抱着我,轻声问:「你很敬重修罗将军?」

「我八岁时被人掳到北疆,是修罗将军把我从尸山血海里拖了出来。」我流着泪说道,「都说他貌丑如修罗,会吓得小儿啼哭,妇人失魂,所以常年戴着面具。我自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十分崇拜他。可是没想到,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他就仙逝了。

「等我回了青州,给修罗将军立个长生牌位吧。他是我爹一起带兵打仗的兄弟,我该尊称他一声叔叔。」我认真地说道,「往后我们生了孩子,也要给孩子讲他的故事,不能让人忘了他的功绩。」

好半天,萧离才说了一句:「好。」

16

我带着萧离回家,我爹见了他吹灰子瞪眼,很是不满的样子。

萧离却恭恭敬敬地给我爹倒茶。

我爹冷笑一声,在我的暗示下,终于接了那碗茶。

我们成亲以后,置办了一间很大的宅子。

有我喜欢的秋千,有萧离喜欢的葡萄架。

宅子里的东西,我跟萧离一件一件亲手挑选,把我们的家布置起来。

跟萧离成亲,我固然是开心的,只是有一样我实在是头疼。

萧离身子骨不好,却在夫妻之事上过于……过于折腾人。

我自小练武,有时候都经受不住。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到底没成亲,我只是占点便宜,哪里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我请薛神医帮他看病,神医却说萧离只要好好养身子,活个大岁数不是问题。

薛神医都这么说了,我也放下心。

回到青州城的第二年,萧离开了间私塾教书,我教孩子们习武,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我自小在青州城长大,朋友众多,隔两日便出去游玩儿。

有一次回家晚了,我瞧见萧离坐在葡萄架上,静静地看着水缸里养着的小鱼儿。

他穿着月白色的衫子,看起来十分落寞。

我顿时就有些心疼,走过去抱住他。

萧离背井离乡跟我到了青州城,他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过得多孤独。

每日我爹还逼着他下棋,习武锻炼身子,萧离从来都是逆来顺受。

「对不住,是我忽略了你。」我愧疚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

「不会觉得厌烦吗?」萧离捏着我的手,低声问我,「崔青州,这么日日守着我,事事顺着我,厌烦吗?」

「怎么会,明日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我拥着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我喝了桂花酒,你尝尝,香不香。」

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后来我却招架不住了。

萧离把我按在架子上,咬着我,逼着我:「崔青州,说你会爱我一辈子。」

我被他折磨得眼泪都出来了,只能抱着他不敢松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

17 萧离番外

我出生那年,我娘已经是贵为贤妃。

我有个姐姐,我娘千盼万盼,就盼着再生个皇子。

可惜,我是个皇子,却是个不祥的皇子。

我出生那夜,电闪雷鸣,暴雨连连。

接生的稳婆只看了我一眼,就吓得惊厥了过去。

父皇抱着我,差点摔死我,喊我妖孽!

我脸上布满了血丝,貌若修罗,恐怖不已。

父皇一气之下把我娘打入冷宫,我娘恨死了我,几次三番想掐死我。

还是冷宫的老嬷嬷见我可怜,救下了我。

我娘从贤妃变成了弃妃,而我也在冷宫中艰难地长大。

有时候有饭吃,大部分没饭吃。

我饿得打麻雀、抓蚂蚱吃。

我娘见了,骂我是妖孽,让我跪在碎裂的瓷碗上,不许我睡觉。

她不开心时便拿着鞭子抽我,说我害了她。

我娘实在看不过我的样貌,做了一面修罗面具让我戴上。

我日日戴着面具,谁见了我都害怕得绕道走。

冬日里我没棉衣穿,劈了冷宫的树当柴烧,整日冻得出不去门。

外面的人都议论我,说我是天降妖孽,见不得光。

他们越骂我,我娘越高兴。

为了获得我娘的赏赐,冷宫的宫女、太监变着法地折磨我。

一开始觉得痛苦,觉得想死,后来也就麻木了。

就这样我孤独地长到了六岁,我遇上了宫中侍卫崔云峥。

那一年崔云峥十九岁,他弃文从武,惹怒家族。

到了宫里连个正经差事都混不到,只能到冷宫值守。

他说:「这皇朝重文轻武,早晚要被北疆蛮子打进来。」

崔云峥教我读书写字,修习武艺。

我娘是个极有手段的人,我八岁那年她再度获得宠爱,有了我弟弟。

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弟弟的挡箭牌。

我娘第一次要我死,是为了扳倒淑妃。

我差点溺死在池塘里,淑妃担了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被我娘斗败。

又过了两年,父皇驾崩,我两岁的弟弟成了皇帝,我娘成了太后。

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天下纷乱不休,民不聊生。

那个时候崔云峥已经打了几场胜仗,可惜他在外领兵,他的妻子却死在了宅院斗争之中。

崔云峥杀了十多个人,带着他唯一的女儿退居青州。

他女儿取名崔青州,先皇在世的时候,为了笼络崔云峥,给我们赐了婚。

我当时只觉得可笑,崔青州才是个一岁的奶娃娃,却跟我定了亲。

谁也没把那道圣旨放在心上,毕竟先皇做得糊涂事太多了。

我十五岁时,北疆蛮子攻破北疆三城。

太后为了逼崔云峥交出兵权,竟然派人把崔青州带到了北疆。

崔云峥当时气得差点造反,我求太后给我兵符出征北疆。

太后允诺了,我的身份却不是皇子,而是无名草芥。

我知道她怕什么,我怕我来日掌管兵权篡位。

我弃掉了皇子身份,日夜兼程带兵赶往北疆,终于找到了崔青州。

那个时候,崔青州才八岁。

她浑身是血地躺在死人堆里,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我把她抱出来,看她不言不语的样子,怕她吓破了魂。

许多小孩子见了血,都会变得痴傻。

崔青州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小刀,低声喃喃道:「我杀了那个人,我爹教我杀猪的本事,我全用上了。」

她一双眼睛亮若星辰,她身上的热度灼灼如日。

崔云峥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

崔云峥被太后气得火冒三丈,决心扶持我,跟太后对抗。

18 萧离番外

自那以后,我成了皇朝威风赫赫的修罗将军,一步一步蚕食着太后的势力。

平定天下以后,崔云峥安居青州城,再不肯见我。而我,变成了摄政王。

我成了人人惧怕的摄政王,坐在寒凉的夜里,俯瞰京城,只觉得满心孤寂。

薛神医治好了我的脸,我摘下了面具。

太后为了讨好我,封了我一个定王的名号。

我戴上面具,是杀人无数的修罗将军,我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我摘下面具,是身体孱弱,皇室弃子定王。

荣安是这皇室里难得的良善姑娘,她跟我倒是有几分亲近。

她看上了新进探花郎——梁培芝。

小姑娘动了心,患得患失。说梁培芝在青州城有个未婚妻,叫崔青州,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她的情义。后来荣安说了一堆话,我都没听清楚。

我忽然来了兴趣,想去青州城问问崔云峥,我的未婚妻崔青州,怎么又许给了别人。

那是我难得的一次任性,孤身驾着马车去往青州城。

可是没进城,就让人堵在了外面。

青州城外的山匪,都是崔云峥的兵卒。

崔云峥派人告诉我,少来打扰他的神仙日子。

我跟那些兵卒僵持不下,听到了暗哨的声音。

崔青州,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的眼里。

她坐在一匹大黑马上,腰间别着短刀,穿着灰扑扑的衣衫。

她的眼睛那么亮,浑身散发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息,有一种说不出的精气神。

她坐在马上,打着暗哨,神情狡黠。

我看着她,这一眼就瞧进了心里。

后来想想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只看了她一眼,就认定了她。

崔青州这个讨厌的家伙,对我见色起意,满嘴胡话。

也不知道崔云峥怎么教的女儿,连我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就想跟我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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