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让我担心。
被抓也好,坐牢也罢,他总该知道,不能让我一个人担惊受怕。
可他最后给小六打的那个电话,让他快跑。
小六说,他们是被灭口的。
孙大闯根本没在怕,他们那帮人还没搞清楚状况,跑什么。
之所以会跑,只有一种情况,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曾有。
枪声响起,不跑就是死路一条。
阿烬提前发现了不对,因为那帮送货的,不像云南佬,更像是缅甸人。
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那年海港湾,我的阿烬在十一月份的寒冬,跳了海。
警方追捕,那帮送货的「云南佬」却全身而退。
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他们去的啊。
闯哥得罪的人太多了,做的孽也太多了,可是天网恢恢没有来,原本护着他的人,先要他死。
幕后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我也一直不确定付雷有没有参与。
哪怕小六,也只是怀疑罢了。
可事实是,付雷没有受到牵连,反而顶替了闯哥的位置,混到了如今的地位。
他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确定他也参与其中,是因为姚洁。
她确实是个没心机的,跟我关系不错,几杯酒下肚,就说出了付雷在官场上认识的一些朋友,以及他曾经跟缅甸境外的一些人谈生意。
但她也仅知道这些罢了。
这些也够了。
我曾经失败过,以一封匿名检举信,以及自以为是的证据,试图扳倒付雷。
后果是遭到了他长久的监视。
不仅是我,连同姜晴等人,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姜晴车上的葫芦挂件,和我那个一样,都是装了窃听的。
付雷金盆洗手后,要是真的清白,根本不会给我们扳倒他的机会。
事实是,除了不再贩毒,那些违法犯罪的勾当,在他的会所里也是有的。
没错,我和姜晴三年前就认识,我们一直在演戏。
让付雷付出代价,是我们共同的目的。
我为的是阿烬,她为的是她哥哥。
姜晴家境贫寒,从小跟她哥哥相依为命。
她哥哥供她上学,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很早混社会的人,会接触各种三教九流。
姜晴哥哥是缉毒警方的线人,为了挣那些线人费,也为了心底的一份良知。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记得付雷身边有没有这号人。
因为那个时候,我跟周烬在一起,对付雷并不熟悉。
如果阿烬还在的话,想必是认识她哥哥的。
阿烬失踪,最起码我知道他是跳了海。
姜晴就不同了,她哥哥是莫名其妙地就没了踪迹。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世上从没有这个人存在。
我也曾不动声色地向晖哥打听过。
晖哥只道以前混黑道的时候,得罪的人太多了,经常打打杀杀,谁知道是不是被砍死了。
我不信,后来又去套姚姐的话,姚姐仔细回想,倒是说了付雷身边曾经有个叫姜宁的小伙子,很能干,后来也不知去哪儿。
既然是付雷身边的人,晖哥没道理说不熟悉。
凶多吉少,是肯定的。
连警方的人也是这样告诉姜晴,很大可能是暴露了。
可是谁也没有证据治付雷的罪。
他太狡猾了。
有专业的律师团队,行事又小心,会所一些犯罪勾当,永远有人顶包,伤不到他分毫。
我很早就说过,他是手很干净的一个人。
但是不该这样啊。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谁也不能例外。
洗白了也不行。
我和姜晴计划了很多扳倒他的方法,可是那些黑暗的现实告诉我们,不能再铤而走险。
直到最后,付雷栽在了我手里。
他说要娶我,我同意了。
那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惊慌失措地告诉他,姜晴疯了,想杀了我。
电话那头,一贯冷静的付雷竟然慌了,他问我在哪儿,然后立刻开车出来找我。
在我家附近的修车厂,付雷那辆福特 650 如黑夜之中的猛兽。
他下了车四下寻我,急声呼叫我的名字,我扑到了他怀里,哭着告诉他姜晴约了我在这儿见面,说要跟我谈谈,结果她拿出了刀子要杀我。
我捂着胳膊,胳膊上有血。
付雷脸上阴寒至极。
他安慰着我,说:「小嫣,不要怕,我在这儿。」
然后他让我上车等他。
区区一个姜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很快找到了姜晴,将她从她那辆红色宝马跑车上拽了下来。
付雷真狠啊,痛下死手。
陪了他三年的女人,被他拖着头发踹倒在地。
他面色冰冷得像个杀人机器。
我看着他在打姜晴,哆哆嗦嗦地坐在车上点了支烟。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周烬。
他打人的时候也很凶,但他过后会轻咳一声,跟我解释:「你怕什么,我又不打女孩子。」
女孩子,不该打的呀。
付雷的车没熄火,车灯照耀前方,亮如白昼。
凶狠的男人快把女人打死了。
我冷静地叫了他一声——
「雷哥。」
付雷停下动作,直起身子,挽了挽袖口,转身朝我走来时像一位绅士。
刚刚打人的仿佛不是他,他迎着光,神情含笑,温柔美好得不可思议。
我戴上了手套,启动了车子。
猛兽快速出击,油门一踩到底,轰的一声,我撞飞了他。
巨大的冲击力下,人就像一具玩偶,飞起又落下。
然后我下了车,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付雷倒在血泊之中,最后一刻,目光涣散而茫然。
他努力而不甘地唤了我一声——
「小嫣……」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道:「你的黑松下面,是不是埋着我的阿烬。」
黑松高高在上,枝繁叶茂,汲取的营养,是不是我阿烬的尸骸。
你一步步地走到今日,踩着我的阿烬,知不知道他有多疼。
寒冬腊月,跳了海,我的阿烬有多冷。
他拖小六带给我的那句话,最终也没有说出,我的阿烬,该是多么的遗憾和心有不甘。
我永远没机会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可是阿烬疼的时候,我感同身受。
「雷哥,没有人可以踩着别人的尸骸,站在高处。」
付雷想说话,他嘴里涌出血,源源不断,扯着脸上的肌肉,像是在笑。
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说,不要去……
「他没有,听……」
我说不要去,他没有听……
我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以及那年意气风发的周烬,逆着光冲我笑:「阿嫣,最后一次,从今以后,我们自由了。」
付雷眼角有泪滑落,然后睁着眼睛,最终咽了气。
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姜晴挣扎着起身,推了我一把——
「快走。」
没错,按照计划,撞死他的是姜晴。
她有足够的理由指控正当防卫。
她上了付雷的车,启动车子,脸上带着狠,又撞了他一下。
我离开了现场。
——
法庭审判现场,我作为证人,亲口证实了付雷的暴力倾向。
姜晴两次住院,都是我送去的医院。
缉毒警方公示了一些确凿的犯罪证据。
然而因为一些不明势力的施压,案件被草草了结。
叶诚据理力争,姜晴最后被判了三年。
付雷全部资产被查处,除了他洗得最干净的园艺公司。
姚姐因为离婚,也保全了自己那份。
如姜晴所说,那海外账户里的钱,只有我能动。
不过我委托了叶诚,将钱全部捐了出去。
同时捐出去的,还有一串鬼眼海黄佛珠。
叶诚在案件尘埃落定后,忽然异常认真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出事那晚,你到底在哪里?」
我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金丝眼镜下,他眸光幽深,直击人心灵深处。
「叶律师这是在怀疑我。」
「你说呢。」
「我那天身体不舒服,去市一院打吊针了,医院应该有就诊记录,你可以去查。」
我毫无畏惧地看他,一脸坦荡。
我没骗他,那天我确实去了医院找医生看病。
只不过后来拿着单子去护士站输液的人,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戴着口罩和帽子,身形与我无异,却不是我。
是阿静。
叶诚身子微微往后仰,轻叹一声:「今后有什么打算?」
「哪方面?」
今朝被查处了,我以为他在问我工作的打算。
可显然不是,叶诚抿了抿唇,道:「代嫣,你今年三十了吧。」
「嗯。」
「有没有想过,结婚。」
「没有。」
「……那你要找工作吗,可以来我们事务所。」
「不必了叶律师,过段时间,我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
「无可奉告。」
离开淮城之前,我见了姜晴一面。
她精神状态很好,笑着跟我告别:「一路顺风。」
「安顿好一切,等你出狱,我来接你。」
「好。」
……
我开车走了,一路前行,风和日丽。
车后座有一幅最新画作——
一只断了翅膀的雁,被同伴托举,在乌云压顶的雷霆下,飞向前方透过一丝光亮的青天。
这幅画还未命名,但它将出现在沪城的国际画展。
是海上画派名家吴老先生向我预定的。
我跟他是网友,其实未曾见过面,但近些年提供给他过好几幅画。
落笔是烬燃,一个不知名的新派画家。
这一次,他约我见面。
车子过了收费站,又过了原野荒原。
路上听的依旧是大悲咒。
经文教人念佛忆佛,迷途知返。
然众生痴迷,从无人能广大圆满。
因为救赎从来不在神佛。
世间疾苦,也要砥砺前行。
如那年周烬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我走进去,双手插兜,在背后冲我喊了一句:
「你只管往前走,总有一天,我们以为的坏日子,回过头来看,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他是对的。
一切都会过去,人在绝境应生出无限的勇气,遇山开路,遇水架桥。
只有内心足够强大,回首过往,才能一笑了之。
周烬最后那句没有说出的话,我猜他是想告诉我,阿嫣,不要怕,勇敢向前走。
这世上永远有一个周烬,停在了最爱我的时候,如他所言,会永远爱我,忠诚于我。
大悲咒听完,我想是该重新开始了。
我将阿静之前给我的 U 盘插上了——
歌很好听。
路不停来又来去又去
前生的印记
消失的风景画冬如期
此刻触手不及
……
下一场蜿蜒曲折剧情
永生眷念苍生的怜悯
停在这里,云淡风轻
那全部都是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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