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我穿书了,穿成一个非常漂亮的路人甲。
在我 22 岁这年,男女主回京。
很快我爹就要凉,我也即将从宰相独女沦为罪臣女。
我爹似乎有所预感,一把鼻涕一把泪。
说这些年树敌万千,等他死了,我一个女儿家会被欺负,非要给我找个夫婿当靠山。
唉,老爷子也没几年活头了,为了让他开心点,我点头同意。
然而我看着我爹给我找的男人,懵逼了。
这不是几年后搞我爹入狱,送我爹流放的那个狗东西吗?
一股荒唐涌上心头,我在这本书里偷生近二十年,一直游离于剧情之外,如今竟要与书中核心人物成亲?
或许,就算是路人甲,也心有所不甘吧。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原书中运筹帷幄、玩弄权术的人物成亲后天天搂着我叫卿卿。
1.
我以为凭我的名声,我爹给我找一个合意的夫婿,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没想我刚松口,他第二天就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岑很不错哦,很乐意娶你哦。」
小岑?大理寺少卿的小儿子?
我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大理寺少卿门风清正,小儿子白白净净,看起来弱不禁风,还有些呆傻之气。
说实话,有些磕碜。
但有些呆气好啊,过日子罢了,嫁谁不是嫁,挑个呆的,许是还自在些。
我道:「行吧,就小岑吧。」
我爹嘴一咧,把我推上马车,让我去雅月楼茗兰间和小岑吃饭,培养感情。
侍女小鱼一直觉得小岑配不上我,路途中不乏愤愤:「小姐嫁到大理寺少卿家真是委屈了!」
哎,她还不知道再过几年,左相府就要没咯,你小姐我就要成为罪臣之女咯。
2.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仗势欺人的。
但现下……
「容妹,我喜欢你。」
「岑哥哥,容妹身份低微……」
「不怕,我先抬你做妾,等以后再将你扶正。」
我看着眼前卿卿我我的男女,一时间有些迷惑。
小岑今日来跟我培养感情,培养到别人身上,是不是过分了?
他这么做不是在打我的脸,是在打我爹的脸,打相府的脸。
于是我冲进去扬了他们的桌子,酒菜摔了一地。
那个叫容妹的吓得躲进男人的怀里。
男人带着几分呆气的面容此刻充满了防备:「你,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我冷笑一声,指着写着「茗兰间」的门牌道,「是我宰相府太抬举你了,你不知道我是何人?」
没想到这呆子真的开口:「我不知道,我没有得罪过宰相府……」
我一愣,抬眼看了一下门牌,没错啊,是茗兰间。
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没错啊,瘦瘦弱弱,白白净净,是那个呆子。
「你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公子对吧?」
他点了点头。
跟在我身后的小鱼骂道:「那你他妈的装什么装!竟然这么埋汰我家小姐!」
我们这边动静太大,左右房间的人都钻出来凑热闹,酒楼里的管事也上来了。
楼里都是贵客,管事不敢得罪,点头哈腰道:「两位贵人,这是……」
「你别管!」小鱼对着管事怒道,又转过头看岑呆子,「你与我家小姐都已经换了庚帖,竟然……竟然还敢跟别的女人啵……啵嘴!」
呆子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
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捂住小鱼亲切问候的嘴,转头看向管事:「抱歉,我来赔偿。」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周围的人都开始细细议论:「大理寺少卿家小公子给宰相女儿戴绿帽啦!」
我听着自己传播出去的词嘴角一抽,没想到到头来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
一片混乱中,走廊转角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都嚷嚷什么呢这是?」
来人一袭大红衣袍,像个新郎官似的,管事见了又是一阵点头哈腰:「东家,简单来说,就是这位公子把这位小姐绿了,这位小姐把这位公子的酒桌扬了。」
「乖乖。」红衣男子绕着岑呆子走了一圈,鼓了两下掌,「我求你嫁我你不嫁,这种货色你也看得上眼啊季卿卿。」
3.
人群中又是一阵炸锅。
岑小公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倒是他怀里的女子急了:「我不准你们羞辱岑哥哥!」
我看着火上浇油的某人,咬牙:「萧凌川!」
他对我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转身面对人群:「散了吧各位,我家季小姐爱寻仇,看热闹可以,被她记住了可就不好。」
又传我的谣。
我在他身后狠狠拧他胳膊,他像没事人一样:「这一遭也算叨扰了各位雅兴,这样吧,在场诸位今日酒菜全免,请诸位快回去尽兴朵颐吧。」
「萧老板大气!」旁人开始起哄。
我又气又笑,可给他装到了。
不过这一闹之后,众人都打算回自己包间。
没想到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岑某一直等着季小姐,原来季小姐属意的是别家公子。」
这一下,锅盖都炸没了。
我循声找人,发现他就在隔壁。
倚着门,勾着笑,目光淡淡。
4.
我:?
萧凌川:……
众人:!
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右相的公子,朝中的小岑尚书。」
我看了一眼他的门牌,瞪大了眼。
再看了一眼另一个隔壁的门牌,两眼一黑。
茗兰间、鸣蓝间、明岚间……
这一整个二楼,都是「茗兰间」!
一时间我不知该甩锅谁。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看着眼前笑意不达眼底的男人,我只觉得我爹疯了。
他不就是我爹口中「树敌万千」的那个敌?
前几天我爹和他爹还打架呢,脸上的瘀青至今未散。
他还经常跟我骂:「那姓岑的老不死的,生出的儿子也不是好东西,阴得一批!」
我压下心中的微妙感,思索着我爹的意图。
5.
萧凌川一见他就翻了个白眼,拉着我往楼上走。
然而路过岑寂山的时候,我的手臂被拽住。
「放手。」
岑寂山不理他,从容地看我:「季小姐?」
我想了想,拒绝了萧凌川。
「季卿卿!」他生气了,「我从外地一回来就去相府找你,听说你在雅月楼,又特地过来,你居然要为了他抛弃我!」
不知为何,对比起不动声色的岑寂山,再看看炸毛的萧凌川,我突然产生一种傻儿子在外头丢人的感觉。
我扶额,顺毛安抚萧凌川一通,才进了岑寂山的包间。
男人端坐在案前,青衣广袖,似见山河。
「季小姐让我好生惊喜。」他悠悠斟了一盏茶推到我面前。
「岑大人真是越长越标致。」我尚在欣赏他一副美丽的皮囊。
上次我爹被他爹打得眼肿,他爹被我爹打得嘴歪,我去宫门口接我爹,恰巧碰到他去接他爹,那时候他臭着脸,没有今日好看。
他噎了下,兀自道:「我们两个月后就要结亲。」
「我知道啊。」
他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子:「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但希望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好啊。」我很听话。
男人微微动了一下眉,似乎有些惊讶。
我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去戳他突起的手指骨节:「但是当我夫君,我也是有要求的哦。」
他垂眼瞧着我动作,也不躲,只是饶有兴致道:「说说。」
「一、我吃不了苦,你要护好我。」
他点了一下头,慢悠悠:「男人自然要护自己的妻。」
「二、我不贤不肖,无才无德,只会享乐,你要忍受我。」
他又点了一下头,嘴角带起几丝笑意:「听说过季小姐的名声。」
「三、你可以在外面乱搞,但得了病不要传染给我。」
岑寂山笑意止住,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并不是我刻意冒犯他,原著里他经营着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谁知道他是不是根烂黄瓜。
他眼里风云几经变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句:「好的。」
我弯起唇,看着眼前人,突然觉得他还挺顺眼,当我夫君也未尝不可。
我老爹有几分眼光。
6.
我刚回府没多久,我爹就冲进我的院子。
「卿卿!全京城都在传雅月楼的东家是你舔狗,而你为大理寺岑家公子绿了岑寂山,岑家小子又为一个妓女绿了你,这是真的吗!」
我揉了揉额角,怒从中来:「还不是怪你,那他妈是明岚间,不是茗兰间!」
「啊,什么?什么明岚?」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他一拍脑袋:「我哪知道这破酒楼有那么多明岚间,哪个龟孙设计的,脑子有包!我要责令老板整改!」
萧·脑袋有包·凌川打了个喷嚏。
「爹,你为什么给我挑了岑寂山做夫婿,他和他爹不是你政敌吗?」我认真问。
老爹摸了摸我的脑袋:「就是政敌,我才要把你嫁给他。」
他目光悠悠,看着缥缈的空气:「岑家人虽然行事阴毒,但话说出口便不会违诺,不至于人走茶凉始乱终弃。」
「卿卿,」他说,「不嫁人也是好的,但爹爹不放心,这条路随时有人丧命,总要有一个护你。
「你嫁去岑家,爹爹败了,岑家护你;岑家死了,爹爹护你。」
7.
大理寺少卿家小公子相亲局上给对方戴绿帽,令人唾弃,名声尽毁。
户部尚书岑寂山被左相女儿季卿卿戴绿帽,好不可怜,枉为男人。
京城首富萧凌川竟是季卿卿的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令人没眼看。
宰相之女季卿卿顽劣跋扈,又添新罪——水性杨花。
小鱼绘声绘色地给我念从说书先生那里薅来的本子。
这种涉及黄色绿色的谣言,最容易风雨满城。
我爹差了全府的家丁去大街上喊:没有人被绿!没有人被绿!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然而没人信。
什么误会,耳听为实!
我本来就没什么名声,属于是虱子多了不痒,但三家男人的英明拜我所赐都受到了折损。
我爹亲自提了礼上大理寺少卿的门道歉。
萧凌川不用在乎,他自作自受乐在其中。
只剩下岑寂山那儿还没有表示。
虽然我爹不想跟岑家低头,但涉及我的姻亲大事,被绿又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他忍了口气,打算去岑府道歉。
我看着老爹呼气吸气,吸气呼气不停做心理建设,不忍心:「爹,我去吧。」
可把老头高兴得,歉礼往我手里一塞,拔腿就跑,生怕我反悔。
8.
我去岑府的时候,先遇到了岑寂山的爹。
虽然我爹常常说岑相面黄肌瘦,像根丑陋的豆芽菜,但实际上人家一身白袍子,像个道仙。
就是嘴有点歪。
「小季,」他看见我,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掩了掩嘴,「你来做什么?」
我老老实实:「来道歉,为之前雅月楼的事。」
岑相立马和善起来:「不错不错,那头犟驴倒是养了个知变通的好女儿。」
岑寂山见到我来,微抬了下眼皮,把手中事务批完才看我:「季小姐?」
「小岑大人。」书房里,我把手里的锦盒推到岑寂山面前,目露诚恳,「我是来道歉的,这是我爹准备的……呸,我准备的歉礼。」
「呦呵,稀罕。」他闲闲靠到椅背上,「季小姐嘴皮子厉害,也有说软话的时候?」
「所以你就珍惜着。」我戗声,「别给脸不要。」
他轻笑,把盒子推回到我这边,眯了眯眼,露出几丝烦倦:「不必,我昨日已经说过了,你无需为我做任何事,不要惹麻烦就够了。」
什么是言出必行,这就是言出必行。
「再者,这件事情,误会罢了。」
他突然压着身子凑近我,鲜明的眉目倏然在我面前放大,语气难得地认真:
「季小姐被说成水性杨花,想必心里不好受,这样的骂声于女子很残忍,你亦是受害,不要为风言风语挂心。」
什么叫同理心,这就叫同理心。
然而浮名种种,我通通不在乎,甚至我乐见于世人以为我是一个顽劣、跋扈、水性杨花的女人。
譬如一个好人捣乱,众人必然指责他不该,若捣乱的人大声说,对,我就是一个坏蛋,大家反而会包容他,是他呀,那算了。
我要当坏人,我才能跳脱这个世界的框架。
其实我也不是很坏,但我不想辩驳,我偏要当这个坏人,我才快活。
于是我挑眉,带着点惹是生非的快乐:「不,我确实水性杨花。」
岑寂山的脸渐渐变黑,慢慢后退,恢复靠着椅背的姿势。
我笑了:「但是你很可爱。」
他的耳朵渐渐变红,有些沉冷的眼神忽然变得飘忽。
「不要乱讲。」他一本正经地呵斥。
真是不禁逗。
「好的,你不可爱。」
他的脸又开始黑。
那到底要我怎样嘛,真是的。
我走后,岑寂山打开了我硬留下的歉礼,是一本前朝大家的诗集,孤本。
到底是有几分诚意的,他心情转晴,打开诗集,不承想里头掉出一片纸。
纸上书四个遒劲大字:老子没错。
这下岑寂山是真的气笑了。
9.
最近有一件大事,驻守边疆多年的七王要回朝了。
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儿子们嘴角越翘越高。
原书里,七王的回朝彻底拉开了这场夺嫡之争。
所以我爹最近很忙,夜夜与人密谈,为他效忠的三王出谋划策,对付这个即将回来的劲敌七王。
主子忙,府里的下人跟着一起忙,一个皇子忙,其他皇子更是卷生卷死力图比兄弟们更忙,正值秋收,百姓们贩子们也忙,于是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闲人。
闲人如我,拉上萧凌川去郊游。
「这样安逸的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我翻动着烧烤架上流油的烤串,感慨。
萧凌川躺在草地上,一边揪草玩,一边对我不满:「你怎么这么快就嫁人?
「还是嫁给岑寂山那个狗东西。」
我递了一根烤肉给他:「我想让爹爹高兴一点。」
他嗤笑:「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孝顺。」
「你要嫁给他,不如嫁给我。」懒洋洋的声线如同秋日的白云,我看过去,刚好对上他一碧如洗的眼睛。
「别闹。」我不以为意,「男人的贞洁很重要哦,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贞洁,留着它娶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他把自己的衣袍往旁边摊开,拍了拍,让我躺到上面去。
他今日穿着蓝色的衣裳,和天空一样晴朗。
我躺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天看云看鸟。
茫茫荒野,晴空万里,秋凉日暖。
「又不来真的,」他吃完一串烤肉,签子丢到一边,「做样子给你爹看看。」
「我知根知底,还能对你不好?别人就不一定了,你也没跟别人处过,不要相信他们会对你好。」
他平时不正经,这会儿倒化身老妈子:「嘴上说得好,是最不能信的,谁没有一张嘴。」
「那也不行,我不能耽搁你和你以后心爱的姑娘。」
「没有,」他空空地望着蓝天,「我没有心爱的姑娘,心爱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
心爱是什么感觉呢,我回忆着前世初恋时的怦然心跳,道:
「心爱就像,心里漫山遍野长满春日的草。
「有时会有风,草就飘啊飘,荡啊荡,越长越高。」
「这样啊,」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我真的没有心爱的姑娘。」
10.
吃完烤肉,萧凌川的小厮来报,有生意上的事情要他去紧急处理,他没办法,只能依依不舍地回去。
没了玩伴,我带着小鱼到处闲逛,想起附近有我的一片橘子林快熟了,于是又过去摘橘子。
我的橘子是早熟的品种,比市面上其他橘子都熟得早。每到这个时候,所有王公贵族买到的精品甜橘子,都出自我这片橘子林,季府里的人更是不要钱随便吃。
我和小鱼挑着已经成熟的橘子摘,摘着摘着,像是天际突然传来一阵兵马声,顺着大地震颤到我脚下。
我跑过去看热闹。
远方一名身披铠甲的男子当首,身后跟着一个方阵的骑兵。
队伍里还有一辆马车,里面的女人掀起车帘,伸出头看了看,发丝漫卷风中。
我眯了眯眼,男主和女主。
最扎我眼的,是骑马并行在男主身边的男人。
穿着深灰色常服,悠然远淡。
是岑寂山,来迎他未来的君王入城。
浩荡马蹄带起滚滚尘土,一众人的气魄恢弘,我思绪被拉扯到三年后,父亲被眼前人判处流放。
直到他们行到我跟前停下,我的意识才回归。
岑寂山看了我一眼就移开目光,好像我哪里得罪他了一样。
「你是何人!」男主身后一名圆脸属下问我,「见到七殿下,还不行礼?」
我心里嗤笑,面上无辜,眼睛转了一圈转到岑寂山身上,朝他举起我手中的篮子:
「我不认识什么七殿下不七殿下,我是来给我夫君摘橘子的。」
圆脸和七王同时看岑寂山。
他终于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嗤道:「谁是你夫君啊?」
「还真是个狗东西,」我骂他,「前几日刚见过,还收了我的礼,今日就不记得了。
「你办事务,写公文,是不是也这么没记性呀岑大人?」
本来心情就差,岑寂山还同我拿乔。
圆脸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瞅我,被我瞪回去。
七王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岑寂山。
岑寂山突然笑了一下,一副不跟我计较的样子:「好,我的未婚妻。」
他对七王抬了抬下巴:「这是七殿下,认识吗?」
知道了,烦死了。
我手举着满满一篮橘子很累:「你先下来把橘子拿走。」
话音未落,七王就哈哈笑起来。
岑寂山竟然也跟着微微勾起唇,我心里更火了。
正打算摔橘子走人,好在他乖乖下马,接过我的橘子。
我这才顺了一口气。
手上一空,我顺势提裙跪拜:「小女见过七殿下,方才不知殿下身份,有所冒犯,望殿下见谅。」
「起来。」七王朗声笑道,「早听说阿岚未婚妻是个有脾气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人哪有没脾气的,就看有多大能耐,压不压得住。」我站在秋风中,没告诉他我正压着脾气。
11.
七王带着一行人走了,非点岑寂山留下来陪我。
我和他都不怎么乐意,就这么走着也没话说。
一不小心又踢到一块石头,幸好岑寂山及时扶了一下,不然我就要栽倒。
我以为他要嘲笑我,已经做好了翻他白眼的准备。
他却闲淡得像秋天里的一棵树,找了块地坐下,不紧不慢地细细扫了我两眼:
「怎么了你这是,今日火气这样大。」
你的主心骨入城,就等于我的灾星降临,你快活,我自然烦躁。
「被你气得。」
「你真是嘴上不饶人。」他拍拍身旁的地,「坐下来歇歇,走累了吧。」
是有点儿累,我动了动脚踝,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小鱼离开去给我们叫马车。
我俩就沉默地坐在地上看眼前的一棵树静静落它的叶子。
「你为什么要送我一篮橘子?」他没话找话。
我兴致缺缺,随口胡诌:「因为你是我的亲亲宝贝。」
他好笑:「好好说话。」
于是我凑到他眼前,歪着脑袋,弯起笑眼,一字一顿:「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宝、贝。」
说完我就缩回去,继续看树落叶。
没注意到他身体一僵。
回程的路上,岑寂山坐在马车上也不怎么说话,还有点愣与傻。
我又无聊又烦躁,原书里他口才不是挺好的吗,不是说他聪明又从容吗?
我戳了戳他的胳膊,感觉硬硬的:「喂,你说话呀。」
他张嘴要说话,我怕他说出什么爹味扫兴话,又及时拦住:「不要教育我,不要批评我,不要质问我,这些我通通不想听。」
「你想听什么?」
「讲个笑话吧。」
「不会。」
「这都不会,那夸我两句。」
「夸你?」他讥讽道,「你有什么好夸的,虽然长得漂亮,但脾气又不好,别人家姑娘贤良淑德知书达理,你呢,看着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偏偏不懂什么叫礼法。」
我气死了,握起拳头捶他,他吃痛,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脾气真的不好。」
我再懒得理他,转头看窗外景色。
却听他低笑两声:「算了,让我姑且夸一夸你吧,嗯……你字写得不错。」
我:?
「很有你父亲的风骨。」
???
啥玩意儿?
我那一手狗爬的字,他何时见过,又确定说这话不是在讽刺我?
我看着眼前人,彻底丧失了说话的兴致。
他见我冷脸不搭理他,脸上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话突然多起来,什么你很有眼光,性子有趣,性情中人……
虽然能看出他仍然端着,拉不下脸,别别扭扭。
但我还是听得一愣一愣,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变得如此努力且听话?
搞得我不好意思再驳他的脸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微笑着点头。
马车到了岑府,他下车时犹犹豫豫地回了几次头,落下轻柔的一句:「你也很可爱。」
我心里突然就吹过一道微妙的风,有那么一瞬间稍稍安抚了一下我的烦躁。
12.
回到家,我直奔我爹书房,开口第一句就是:「爹,你一定要支持三王吗?」
我爹抬头愣住:「卿卿,你怎么突然……」
「您能不参与夺嫡之争吗?会死人的。」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突然眼含湿意。
我这具身体,本该三岁时早夭,因为我穿过来,硬生生又活了。
作为一个本该死去却偷生的人物,我一直游离于剧情之外。
得知我爹安排我嫁给岑寂山时,我也只是一瞬间有过一种参与剧情的微妙感。
但其实我一直没想过改变原书走向,因为作者给了书中人最好的安排。
最适合当皇帝的人当了皇帝,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河清海晏。
而通往这个美好结局路途中,必然要踩过一条条尸骨。
有战争就有牺牲,无法避免。
无法。
在这本书里,我爹支持的三王和岑家支持的七王成为了最后角逐皇位的人,七王一派诬陷我爹贪污,被判流放几十年。
我爹倒台之后,原本就大厦将倾的三皇子一派彻底失了梁柱,几乎是一夜倾颓。
后来七皇子登上了皇位,新帝是个惜才的,过了几年又把我爹召回朝。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近十年的磋磨已使得他两鬓苍白,身形佝偻,回朝不过一年,就因病去世。
我看书时,一直为这个老头叹息,作者笔下,他是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可叹可怜可敬的人物。
穿越过来近二十年,我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因为我一边认可原书的结局,一边又不忍想见我爹的宿命,两相挣扎,而我无能平庸,没有化解之法,因而痛苦不堪。
于是我想,我就多陪我爹,多爱我爹,等他被流放,我花钱照顾他,让他健康精神地等到回朝的那一天。于是我爹让我嫁人,我也同意,不管嫁给谁都可以,就让我爹开心开心。
我以为我自己能接受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真的。
可是今日亲眼见到七皇子回朝,对我的冲击远远比我想象中的大。
流放,流放,我满脑子都是老头单薄衣衫大冬天里被人拿着鞭子抽着干活的场景,又想到原书描写老头「形销骨立,两鬓斑白,却脊背挺直,一步一步踏上玉阶,依稀可见昔日名相风骨。这个曾经的宰相,十年的罪臣,就这样步入了大殿,在一众新帝臣子的注视下,弯下膝盖,俯首叩拜,对着金座上的人,高呼吾皇万岁。」我就眼泪哗哗流,哗哗流。
最后直接嚎啕大哭。
这把我爹吓坏了,抱着我直问谁欺负我了。
我语无伦次:「爹爹,您能不能不要帮三王,也不要帮其他皇子,如果你非要帮,那你帮七王好不好?」
他顿了一下,安抚到我停下抽泣,才温柔地看着我:「卿卿,没有三皇子,就没有今日的爹爹。」
是啊,我爹爹,有他的政见,有他的信仰,有他的坚持。
当年他被同僚排挤,仕途落魄时,是三皇子赏识他、帮助他,才有今天的季宰相。
这份知遇之恩,他不会忘,不能忘,也因此永远不会背叛三皇子。
我说服不了他的,我知道。
他一边替我抹泪,一边道:「卿卿,爹爹最放不下的是你,只要你过得好,无论结局如何,爹爹都是乐意的。」
13.
岑寂山那天回到家,看着季卿卿送的那一篮橘子呆了很久。
这是她亲手摘的,送给他的。
明明知道她嘴上没把门,说话不走心。
但季卿卿喊他亲亲宝贝的那一刻,他真实地觉得虽在秋日,却有春生杂草在他心里飞快地、强势地扎根,蛮不讲理地生长,让他整个心都乱了。
他这是怎么了?
思考了很久之后,他好像有了答案。
他并不是别扭的人,理清了心绪,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点什么表示。
女孩子都喜欢什么东西?漂亮的衣服吗?
还是头上的花花?
他也不太清楚。
家里母亲早年过世了,没有什么能问的人。
只能去欢烟楼找下属询问。
「咳咳。」他轻咳了两声,看着面前三个女下属,状似不经意道,「你们都喜欢什么东西?」
「钱。」
她才不这么俗。
「放假。」
她一直很闲。
岑寂山否了前两个下属的想法,目光淡淡地落到最后一个红衣女子身上。
红衣女子眸光婉转,在岑寂山身上流连了一会儿,声音黏糊糊的:「很多呀,头上的簪子,耳朵上的耳坠子,手上的镯子……最重要的是,如果是我喜欢的男子送我,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岑寂山最终在珠宝阁挑了一支蝴蝶金钗,其实他觉得旁边的玉簪更好看,但他两个侍卫都说金钗好看。
侍卫们都是有老婆的,他相信他们。
于是季卿卿收到岑府送来的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头有一支蝴蝶钗子并有一张纸笺。
纸笺上的字迹清逸流畅,却在收笔时微微凝涩,因而使这两个字显得克制:回礼。
14.
这世道似乎总看得意的人不顺眼,非要劈个雷下来打破他们的喜悦。
比如现在,岑寂山盯着不远处的萧凌川,手指差点把折扇捏碎。
萧凌川穿着一袭花蝴蝶一样的粉衣裳,正在大街上摇摇荡荡,左逛右逛,手里还掂着一个黄澄澄的橘子!
那不是普通的橘子!
那是季卿卿橘子林里的橘子!
只有季卿卿的橘子,才会在这个时节这么大,这么黄!
「大人,您怎么了?」薛文见他家大人盯着一只花蝴蝶目不转睛,不禁奇怪道。
「没什么。」他吸了一口气,语气平淡,「走吧。」
「欸大人,您走错方向了……」
「谁啊,谁撞老子!」萧凌川好好地正在看街边大爷画糖画,却突然被人撞到,当即骂骂咧咧,一转头,「哟,尚书大人眼瞎呀!」
「你这橘子哪买的?」
「啊?」
「你这橘子哪买的,看着很好吃。」
「卿卿送的。」萧凌川简直莫名其妙,准备好的刺头话一时也没机会说出来。
「是吗,我不信。」
「噗。」萧凌川笑喷了,「你不信?卿卿在郊外有一片橘子林,每年摘了第一批橘子都是第一个送到萧府哦。
「我还可以随便去她园子里摘橘子,随便摘哦。对了,她还有枣树林,我也可以去摘枣哦。」
说着说着,萧凌川就不自觉秀起来,对着岑寂山这个死对头露出了几分笑容。
岑寂山「哦」了一声就走了。
萧凌川又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但也懒得深究,继续背手弯腰兴致勃勃地看大爷画糖画。
15.
岑寂山回到了岑府,独坐轩窗下,盯着眼前的一篮橘子,止不住冷笑。
他就知道,说什么他是她唯一的宝贝,都是假的!骗他的!
「薛文。」他把薛文叫进来。
薛文贯会察言观色,一进来就发现屋内气压不对,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大人,怎么了?」他站在离岑寂山一丈远处道。
岑寂山往后一靠,冲那框橘子抬起一根手指,淡淡道:「拎出去扔了。」
薛文吓得浑身一抖,这不是季姑娘送的橘子?这几日大人宝贝得很,每天都要吃一个,怎么今日便要扔了?
季姑娘不是省油的灯,大人也不是好惹的,他日他二人因为这一筐橘子闹起来,他薛文就是背锅侠!
薛文不想接这活儿,不情不愿道:「大人,您这还没吃几个……」
这话又给岑寂山心里扎了一阵,他当宝贝一样的东西,别人年年有还不稀罕!
「让你扔你就扔!」他闭上眼睛,不耐烦道。
薛文慢吞吞地踱到小桌旁提起篮子。
「麻利点。」岑寂山催促,说完将目光移到窗外,不愿再看橘子。
谁承想,庭中一棵橘子树挂着青青硕果,在阳光里招摇。
他吸了一口气,又将目光移回屋内。
真是处处跟他作对。
「让人把中庭那棵橘子树砍了!」
「啊?」薛文回头,「这可是棵争气的树,每年都结好多果。」
「让你砍就砍!」
薛文知道他家大人今日是跟橘子杠上了,这棵树是不砍不成了。于是不满也只能压在心里,只暗自替树不服气。
正欲跨过门槛,又听身后一声骄矜的「慢着」。
「欸,属下在,您又怎么着了呀?」薛文转身对岑寂山弯了弯腰。
他眼神从那框橘子上扫过,接着拿起桌上的茶杯,漫无目的地把玩着,然后状似不经意道:「先放着吧。」
「什么?砍树的事先放一放?」薛文眼前一亮。
岑寂山觉得身边人就没一个省心的,朝堂上一堆对头气他,喜欢的姑娘也气他,跟在身边的侍从也是笨得可怜!他总有一天,要被气死!
「那个。」岑寂山冲薛文手里拎的橘子抬了抬下巴,沉声道。
薛文先失落了一下,但很快又开心了,忙不迭地把橘子放回原位。
岑寂山继续看着那框橘子,沉吟了片刻,起身迈出屋子。
16.
季管家出门办事的时候,恰好遇见小岑尚书把着折扇,慢慢踱步到季府门口,气质朗朗,如月如霜。他登时迎了上去,行了个礼:「大人可是来找相爷议事?快快请进,小人这就去通报相爷。」
岑寂山笑道:「不必惊动相爷,本官来贵府找季小姐。」
季管家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这……小姐似乎不在府中。」
「嗯?」岑寂山道,「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管家摇头,他还真不知。
倒是一直守门的一个下人道:「似是去了青枫馆,午时小姐出门时,小的听到小鱼姑娘和小姐提到过。」
岑寂山的笑容凝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问道:「小姐常去青枫馆?」
管家也不避讳,道:「是啊,咱家小姐一直夸青枫馆的饭菜好吃呢,想必今日也是吃饭去了。」
好的,吃饭去了。
管家又兀自喃喃:「或许是想听曲儿了,小姐也常夸青枫馆的曲儿唱得好听呢……」
好的,还听上曲儿了。
表情管理是各位朝堂中人必修之客,岑寂山更是其中翘楚,只要他想,可以一辈子喜怒不形于色,比如现在,他真的很云淡风轻。从季府离去的姿态可谓风度翩翩,若无其事……个屁。
青枫馆!那是什么地方?京城出了名的秦楼楚馆!
去吃饭,去听曲儿,然后呢?没了?
他才不信。
这可是季家大小姐,出了名地大胆出格,行事不拘礼法,谁知道她做什么去了,谁知道她又喊谁宝贝去了。
岑寂山一甩袖子,决定再也不管她了,回去就把那框橘子扔掉。
17.
这几天我恢复了心情,又开始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萧凌川传信,约我出去,说要核对这个月的经营账目,把该我的分成给我。
他当年做生意的第一笔金是我给他的,这么多年,他成了京城首富,也从没忘了我的好。
青枫馆是京城与欢烟楼并列的的销金窟,原本是个单纯的楚风馆,但由于其中酒菜太好吃,声名远播,于是专门辟了一楼接待普通客人,二、三楼才是真正接客的地方,不说陪客的男人们,便是端盘子的伙计,都个个面容端正姣好。
饭好吃曲好听人好看,他知道我爱来这儿打发时光,一待就是一下午,于是跟我约在这里。
说是一起核对,其实一直是他在干活,我就眯着眼晒太阳,时不时应答他几句。
直到日暮斜阳,薄红的夕阳光洒满我全身,我才睁开假寐的眼,往窗外瞧了瞧,从躺椅上懒懒起身: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萧凌川从一堆账册里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早得很呀。」
我弯起唇角:「该回去了,今日是我爹的生辰。」
说罢我挥了挥手:「拜拜。」
他挑了一下眉,语气颇带幽怨:「好吧。」
我从三楼下去,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四下一望,意外地瞥见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岑寂山一袭青衫,笼在身旁一丛翠竹中,身前桌案只摆一壶清酒,虽一张脸长得扎眼,但此刻刻意低调着,注意他的人不多。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小岑夫君,你怎么在这?」
他靠着椅背执着酒杯,目光停留在台上弹曲儿的乐人身上,似乎正欣赏着丝竹管弦,听闻我向他打招呼,也并未有动作,只眼睛斜斜地瞥了我一下,然后收回眼神,道:「你说我为何在这儿?」
?
「我如何知道你为何在这儿?」
他却好像来劲儿了,阴阳怪气:「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我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他不是寻欢作乐的性子,估计是有什么正事要来此地办,而我扰了他。
「你也是来办事儿?」
只见他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抬头道:「办什么事儿?我有什么事儿要办?你说。」
?
他整日筹谋这个算计那个,他办的事儿能是我知道的?
我疑惑地看他,不明白他问我是什么意思。
他却不依不饶:「你说,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不是不敢说,你是不是心虚?」
真是越来越离谱,罢了罢了,男人嘛,总是这么性情不定,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我决定不跟他计较,叹了一口气,哄着道:「自然是办你该办的事儿,我走了,不打扰你,你快办吧。」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我却莫名觉得他像只憋气的猫。
努力端着自己的优雅,但一点儿也不优雅。
端了一会儿端不住了,他垂下眼帘,张口打算说什么,还没出声,便被身后一句清亮的「卿卿」打断。
我侧身看去,是萧凌川,穿着扎眼的粉衣裳,从楼梯上匆匆下来,他一动起来就灿若朝阳,像只骚凤凰一样朝我飞来。
只不过我一侧身,他也就看到了刚刚被我遮挡住的岑寂山,瞬间放缓了动作,慢慢踱到我们身边,上下扫了岑寂山一眼:「岑大人也在呀。」
岑寂山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自见到萧凌川那一刻更是雪上加霜:「如何?」
萧凌川一边摇头一边笑弯了眼:「不如何不如何,我只是来还簪子而已。」
他朝我伸出手,手里躺着一支掐金蝴蝶钗,他往我这边倾了倾身,声音不大不小,恰恰好三人都能听到:「喏,你不小心把头饰落房里了。」
岑寂山盯着那蝴蝶钗,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将杯中剩余的酒饮尽,而后抬眼看我: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招惹我?」
我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有点蒙,等我回过神来,目之所及已是他迈出青枫馆的背影。
「呵。」身旁的萧凌川倚着桌沿,对着岑寂山的背影玩味地笑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又问,「卿卿,你是不是给过他橘子?」
「是啊,怎么了,你笑什么?」
他回过头,把钗子簪到我的头上:「没什么,我就喜欢看他不高兴,他吃瘪我可就乐了。」
我摸了摸头上的钗子:「许是我差点把他送的钗子弄丢,惹他不快了?哎,你们男人,脾气可真大。」
萧凌川目色一凝:「这是他送的?」
他生硬地把刚戴好的钗子拔下来丢桌上:「别戴了,改日我送你更好的。」
我哭笑不得,拿起来自己簪到头上:「你跟他不对付,别带我呀,走了。」
说完我摆了摆手,往外走去。
萧凌川看着季卿卿离去的背景,心里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他不想让季卿卿与岑寂山过多接触,因为自己讨厌岑寂山吗?又隐隐觉得好像不只是这个原因。
18.
今日是我爹生辰。
他喝得很醉,扒拉着我的袖子擦眼泪:「卿卿,你娘走得早,你三岁就没了娘,爹爹对不起你们……
「你要嫁人了,以后再给爹爹过生日,就是人妇身份了……」
今年生日我爹异常多愁善感,赶着我要嫁人,什么伤心事都被勾出来。
那一年我爹二十三岁,在朝堂上初露锋芒,做事不圆润,遭人计算,自己仕途一落千丈不说,我娘和我这副身子的原主也在去寺庙祈福的路上被暗算,失了性命,我爹几近崩溃。
当时年仅十七的三皇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托了我爹一把,收获了往后数十年身边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我陪着我爹煽情:「女儿就算嫁为人妇了也依然是你的女儿。」
他抽泣着点头:「我的女儿,对啊,我的女儿……
「你不知道,爹爹养你也累的呀,你又不听话,也总得罪人,吃的喝的穿的都挑剔,真的不好养……
我:……
「但你是我的女儿,爹爹能怎么办,你什么样子,都是爹爹爱的女儿。」
最后他哭累了,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喃喃:「对了卿卿,有个事要跟你说。」
我陪他陪倦了,但还是道:「什么事?」
「与你交好的那个萧家小子,萧家……」
我来了点精神:「什么?」
「算了,明天再说吧,爹爹好困。」
我直接把他摇醒:「快说爹爹!
「萧家的案子最近重启调查,有眉目了,再过段日子可以洗冤了。」
我从椅子上蹦起来,不管更深露重,奔去萧府。
19.
「砰砰砰。」沉睡的萧府被我拍门的声音拍醒。
我进了门,一路直奔萧凌川的房。
萧凌川刚从睡梦中醒来,披着素白的外衣打开门。
他平日穿得鲜亮,此刻却褪去繁华,一脸惺忪,竟显得有几分初生般的纯净。
「萧萧,萧家可以洗冤了!」我迫不及待。
「什么?」他还不在状态。
「我说,萧家可以洗冤了。」我加重语气。
懵怔散去,女人的脸在萧凌川眼前渐渐清晰。
鲜明,美丽,满是为他而生的喜悦。
他尚未反应过来季卿卿话里的意思,可是忽然胸腔怦怦跳动。
「说话呀?」我挥手在他眼前摇了摇,「不会乐坏了吧。」
他注视着我,慢慢点了一下头。
「那我走了。」我看他没什么反应,以为他要花时间消化一下,便笑盈盈地跟他道别。
然而转身走了没几步,就被身后的人拉住手臂。
我转头,他生生看着我,眼睫扇动,无月无星的夜晚,眼底却浮动着碎光。
四周静得有些让人心慌。
「你……」
他突然用力一拽,我一下子撞进他的胸膛。
然后感受到他剧烈不止的心跳。
他垂首在我的肩窝,搂着我的手臂有些轻轻颤抖,低而呢喃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无措:「卿卿,我好像,心中早就长满了春草。
「现在刮风了,它长得更疯狂,长得比树还高,还有花在开,蝴蝶在乱飞。」
20.
我是恍惚着回去的,我记得我当时推开他,比他还无措。
原书中写萧大人当年任刑部侍郎时,刑部出了一桩大冤案,刑部尚书为了脱罪,把锅扣给了萧凌川的父亲。
后来,也就是最近,各皇子纷争,这桩冤案又被翻了出来,被查出刑部尚书才是当年藏在背后的人,刑部尚书被清算,牵连到背后的五皇子,五皇子就此出局。
但原书没有给萧凌川任何笔墨。
所以啊,我是从一张白纸开始认识萧凌川的。
我们的交情,无关剧情,无关人设,没有任何目的。
在萧凌川父亲还没有获罪革职斩首的时候,我家和他家挨得很近,我和他都不是爱守规矩之人,遇见对方简直就是遇见知己,只恨相逢太晚。
他不爱读经史子集,却极爱捣鼓算盘,他父亲忠贞刚直却也是个死脑筋,认为自己的儿子必须接他的路走仕途,每每萧凌川落下了功课,总被他父亲打得屁股开花,这时候他就躲来我家,一边嗷嗷喊疼一边发誓再也不回家了,他要气死他家老头子。
我生性顽劣,带坏萧家公子的名声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他也是读书的时候看岑寂山不顺眼的。
他回回倒数第一,夫子每每都言:「老夫之前有个学生,叫岑寂山,比你大几岁,你也应该认识,他次次考试第一,老夫真不敢相信今日如何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
真他妈的烦死了。
夫子烦,爹烦,这个叫岑寂山的更烦。
他朝夫子回嘴:「你管我,我不考试,不当官照样是人中豪杰!我要做生意,赚钱花!」
这话把同窗惊住了。
读书人,尤其是他们这样好出身的,谁不以朱紫加身为终极目标,非经世不能以言志,非擢升不足以为愿,怎么萧家这个怪胎,非但不想读书取仕,还豪言什么要经商挣钱,简直是铜臭满满,俗不可耐。
夫子为人清贵,志存高远,平生所愿是为朝廷教出一群栋梁之材,当即被气得发抖:「你……你……」
结果就是他眼泪汪汪地找我喊疼,被夫子打了,也被他爹打了。
「岑相家的公子,岑相家的公子,老头子嘴上就会挂这几个字。」那时候他捂着屁股躺在我院中卧榻上对我吐槽,「说我长歪了,还让我反思岑寂山能拿第一我不能,他自己吭哧吭哧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当上宰相!」
等到十五六七,别家公子郎君陆续开始科考,他还在「无所事事」。
他十八岁,该参加春闱的那一天,临上考场摆脱了他家家丁的监视,翻墙进我家跟我细数他近日挣了多少银子。
我半开玩笑道:「其实你爹说得没错,你脑袋聪明,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只要你肯,假以时日,萧家又出一名肱骨之臣。」
他原本在悠闲地嗑瓜子,听了我的话放下瓜子碟,看着我罕见地认真:「你真这样觉得?」
「不。」我摇摇头,把瓜子碟重新塞到他手中,「我喜欢你这样子,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然后坚定地选择一条路。」
不像我呀,糊糊涂涂,浑浑噩噩。
别人都觉得宰相家大小姐,有脾气,任性,其实我一直茫然彷徨,永远摸着雾在走,根本搞不清自己究竟想去往哪里。
他重新又把瓜子碟放下,单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凑近我:「你不对劲。」
「你很难过么?」他问,「我要做什么,可以让你开心一点?」
我看着他艳若三月桃花的脸,忽然被晃了眼。
我缓缓摇头:「不,你什么也不用做,做你自我想做之事,我便开心。」
他弯起秾丽的眉眼,日光下对我笑。
这是很鲜活、扎眼的年纪,他是,我也是。
我回想前世,十七岁时我在做什么,好像是坐在高中教室,朝六晚十,淹没于题海,那段日子残酷而精疲力竭,回首却熠熠生辉。
我在这个世界生来富贵,该是庆幸,可偶尔还是会为那些看似出格实则仍陷在牢笼里的自由而惆怅,一边又自我厌弃,因为深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刚直的精神和尖锐的性情,从来行事游走在安全区内,从不曾期待过自己去改变什么,也确实没有改变什么。
所以我热爱眼前的少年,我看着他不拘世俗,看着他敢想敢做,看着他意气风发,后来又看着他家族败亡,看他在废墟中开花。
他对我,很重要,毋庸置疑地重要。
21.
我在去找萧凌川的路上被绑架了。
绑匪大哥脸又黑又方,跟着两个贼眉鼠眼的小弟,一个龅牙,一个尖脸。
也不跟我索财,也不劫色,什么诉求都没提,就静静地把我关在郊外一所破庙里。
破庙漏风,大秋天的晚上冷啊,我忍不住求他:「大哥,你脚边不穿的那件破衣服能借我盖盖不?」
大哥抱刀闭眼,置若罔闻。
我又道:「把我冻死了怎么跟你们主子交代。」
他终于睨了我一眼,把那件脏外袍甩到我身上。
我得了一点温暖,闭上眼睛睡觉,等着人来救我。
一连等了两天,也没有人过来。这两天里我一直被绑着,吃喝都是他们随意塞个包子喂口水。
我爹,小鱼,还有萧凌川,他们找不到我,该多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