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娇门吟:夫君他宠妻无度》
我要嫁的人是个断了腿的少年将军。
传闻有言,他身有隐疾、命不久矣。
后来帐幔之间我见识到他生龙活虎模样,红着脸吼他:「你别再欺负我。」
男人哑声笑,抓过我的手:「那这次换青青来欺负我?」
1
我是卫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假千金设计我嫁给她那位断了腿的未婚夫。
未婚夫叫宁淮,是长宁候府的小侯爷。
他十七岁封将,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曾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如今二十一岁,跌落神坛。
听说敌军曾用万金悬赏他的头颅,战场凶险,他保住了头,却没保住腿。
卫婠不想嫁,使计让我继承了她的亲事。
我到她院里时,她正端坐在蒲团上插花。
拈花的素手,纤长白嫩。
身下层叠的群衫,整齐有序。
我捏了捏指间的粗糙老茧,失神地看了她许久。
螓首蛾眉,出尘脱俗,一举一动无不在彰显名门贵女风范。
她将一支蝴蝶兰送进竹筒中,浅笑道:「除了血缘,她比不上我有的一切,无论是学识、品味、见识、还是社交关系,她皆不如我。近十七年的养育之情,可比血脉厚重多了。我犯不着害她,是她不如我,才被家族舍弃。」
「蝴蝶兰配上竹叶与青荷,还是用竹筒插更有意趣,又显出世神韵。来人,将这筒花送到爹爹书房去,他一定喜欢。」
我不知道卫大人喜欢什么花,也做不来插花这种雅事。
我出身乡野,长于乡野。
最辉煌的时候不过是在县城杀猪卖肉,得了个「猪肉西施」的美称。
卫婠说得对,我怪不着她,是家族舍了我。
那以后,我便不要这家族。
我以前是个顶自信快乐的姑娘,挣上二两银子能嘚瑟一夜,美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回到卫府这一年,我见识过玉盘珍馐,也享了泼天富贵。
时时处处被比较,也常常陷入负面情绪无法自拔。
直到今日方大梦初醒。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没哭也没闹,平静地接受了这桩婚事。
就当是还了卫家一场生恩。
况且,我要嫁的人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也挺好。
2
红盖头被揭开,一张冷峻的脸庞映入眼帘。
此人墨发用红绸高高束起、剑眉星目、唇若涂朱,通身有一种张扬的少年气,眉眼间却如一汪平静的湖水,不起波澜。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宁淮。
忽略他婚袍下的轮椅的话,他同我心中所想的少年将军一般无二。
真俊啊,这可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红烛摇曳,我亦不免有些心旌荡漾,羞答答喊了句:「相公。」
宁淮眉心蹙了蹙,不动声色将轮椅往后推了推,与我拉开距离。
他眯着眼睛审视我:「我从未听说卫婠有位养在道观、身娇体弱的双生姐妹。让我猜猜,卫府拿什么人来糊弄我?」
「卫嫣青?你是卫家的庶女还是卫府的丫鬟?」
这人真没礼貌!
不过,也不怪他如此想。
为顾及卫婠名声,卫府不曾向外人透露真假千金之事,只说,我同她是双生姐妹,自小体弱,养在道观里。
实际上,我在京郊锦平县杀了三年猪,看起来能吃一头牛,实在不像体弱样子。
我将真相和盘托出,紧张地挪了挪屁股。
「卫府想跟你退婚,又怕旁人置喙,索性拿我来顶。但你放心,我会对你很好的。」
宁淮手支着头,慵懒望我:「我在战场上落下隐疾,早已不能再人道,你不知道?」
我对此早有耳闻,也相中了这点好处。
我笑盈盈的:「无妨,女子分娩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这样挺好。」
宁淮默了默,「我一介废人,命不久矣,无意耽误你。」
我急忙开口:「不耽误,相公是英雄,能嫁给相公是我的福气。相公若活着,我便尽心侍奉;他日将军身故,我来凭吊,我给相公烧宫殿,还给相公烧元宝......」
宁淮笑了,指了指门,脸色骤然转寒,「出去,这门婚事我不认,明天就和离。」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寒冬腊月,我的心也拔凉拔凉的。
我没嫌弃他,他倒还嫌弃上了我。
说什么不耽误我,分明就是没相中。
「你不想娶我可以早说,何必娶了再休这般羞辱人?我虽出身乡野,但借着卫府门楣,也能勉强配个举子、进士。你这样作践人,叫我回卫府如何自处,我还如何能再嫁人?」
我低着头从床上抠桂圆、花生玩,就是不挪屁股。
宁淮见我不动,也懒得理我,直接朝窗外喊:「玄风——」
话音将落,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衣侍卫走进来。
「把她弄出去,我要跟她和离。」
大块头看看宁淮,又看看我,挠了挠头。
3
夜里我宿在了宁淮卧房中的东暖阁。
一夜辗转难眠,翌日醒来,眼下两小片乌青怎么都遮不住。
玄风推着宁淮的轮椅往前厅去。
我走在宁淮身侧,心中装着事儿,神情郁郁。
轮椅在青石上咕噜咕噜滚动,宁淮瞥我一眼,突然清清嗓子开了口。
「娶你并非我本意,和离之后,先前送去卫府的聘礼悉数归你,咱们好聚好散。你长得挺好,再嫁总不是难事儿,我也可以把军中好的部将介绍给你......」
假仁假义!
嫁过去一日就被休弃,我名声都毁尽了!
我憋着气回,「卫府也是有头有脸人家,你要能离早离了。咱们现在去见侯爷,我就不信他会纵着你与我和离。」
我嘴上强硬,心里却不好受。
卫婠不要的未婚夫也看不上我。
一想到这,心酸就一阵一阵往外冒。
「哟,哭了?真哭了?」
宁淮歪着头,从下往上窥探我的表情,我狠狠瞪他一眼,别过了头。
「咻——」
一支羽箭擦着脸颊而过。
「小心——」
变故突如其来,我还未来得及反应,腰带被猛得一勾,猝然跌进宁淮轮椅里。
我脸砸在他胸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他身上强势的药味。
高傲冷峭的一张脸近在咫尺,面部线条干净利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但却不黑,鼻梁高挺,嘴唇嫣红。
我这才发现,他眉间还藏着一粒小痣。
嘶——
真俊呐!
宁淮一手紧紧攥方才那支羽箭,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拍我的后背,顺手摸走了我髻上金簪。
他眼中散漫之感退去,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亭子,左手持箭,右手捏簪,双手齐松,两样物什风驰电掣般冲将出去。
我看呆了,「相公,你好厉害......」
糟糕,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宁淮的眼神轻飘飘睨过来:「怎么,还不从我身上下去?」
我涨红了脸,屁股着火一般,「噌」得下了地。
「兄长即便残废了,手上功夫也不输从前。」
一道轻慢戏谑之语传入耳膜。
我转脸去看,见亭中走出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
他头顶着束发金冠,身着唐猊铠甲,腰间系着狮蛮宝带,手持一把弯弓,丰神俊朗、湛然若神。
脸颊上一道新鲜伤口正渗出血珠,似是被金簪所伤。
他却恍若未闻,笑得肆意风流。
「小嫂嫂,我的见面礼,喜欢吗?」
刚才那箭是他射的?
他应该是宁泽吧。
宁淮的母亲宋氏体弱早亡,长宁侯续娶了宋氏的亲妹妹,后有了宁泽。
宁淮和宁泽都承袭了老长宁侯卓绝的武艺,曾一同在军中效力。
去年秋,宁淮在战场上伤了腿,再不能行走。
宁泽却在那一战中收复阳城,仅十八,便被皇帝封为殿前都指挥使,一时风头无两。
这人定是宁泽无疑。
我对待美人一向宽容,可宁泽实在过分。
他那样轻佻无礼,初次见面就拿箭射我,还说我相公是个残废。
「不喜欢,你很无礼,以后烦请称呼我为长嫂。」
什么小嫂嫂,一点不像不正经话。
宁泽将我的金并头花簪递过来,言笑晏晏:「听说嫂嫂要同兄长和离。和离之后,嫂嫂不如嫁给我?你叫卫嫣青,我叫你青青可好?」
赤裸裸的调戏。
屈辱和气愤在胸腔翻腾,我正要发作,手却被宁淮捉住。
「对你嫂嫂尊重一些,否则,你的那半边脸也别想要。」
说罢,他拿起宁泽手里的金簪,一把扔进湖里,「脏死了。」
4
到了前厅,长宁侯和侯夫人正同一位白胡子续话。
长宁侯乃是武将,威严肃穆,侯夫人端庄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两人说,那白胡子是长宁侯为宁淮寻来治腿的游医。
宁淮冷着脸,「怎么,这副残躯碍着你们眼了?」
长宁侯神色尴尬。
「方神医擅用银针疏通经脉,不日前云游归来,不如留下他为你调理身子。」
宁淮冷着脸。
「不必如此惺惺作态,装什么父慈子孝,这出戏我可懒得奉陪。」
「去岁之事,我可是一刻都不敢忘怀。」
「玄风,我们走。」
侯夫人轻声挽留,「阿淮,今日毕竟是新妇敬茶之日——」
宁淮头也不回被推着走了。
他约莫气狠了,连和离之事都忘了提。
我对着侯爷及其夫人干笑了下,急匆匆追出去。
「玄风、相公,等等我!」
「你跟来干什么?」
我努努嘴:「自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相公,今日你为什么把我的金并头花簪扔进湖里,那可是我祖母送的,上面有朵并蒂莲呢......」
「什么破烂也当个宝贝。你都被卫家人嫁给残废了,还那样天真。你嫁个残废,卫婠能嫁个更好的......并蒂莲,卫家倒真好意思往外给......」
我悻悻道,「那毕竟是金子......」
「出息。」
到了屋门前,宁淮「啪」一关门,将我关在外面,「我自己待会儿。」
他心情低沉,和家中关系似乎也不好。
我实在好奇,驴拉磨一般围着玄风转,纠缠许久,玄风终于肯开口。
去岁在战场扫尾之际,宁淮的坐骑于阵前踣地,一时人仰马翻。
宁淮还未站起身,便已身挨敌军数枪,人险些被捅成筛子。
玄风从尸山血海中背回宁淮时,他盔甲都破得不成样子,浑身是血。
太医说,活不成了。
俗话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但将军不是死在黄沙漫天的阵前,而是死在了亲人的背刺之下。
宁淮生命垂危之际,长宁侯让宁泽顶了宁淮的军功。
后经查证,宁淮的坐骑并非无故发癫,是宁泽的侍从给马儿下了药。
其中,似有侯夫人的手笔。
我被这消息震得久久回不过神之所及之处多了几棵李子树,上面结着青涩的果实。
卫嫣青彻底惊了,前些日子她说想吃些酸的,转眼宁淮就弄来了这些。
「淮哥,我就喜欢你这种又认真又细心的男人,送的礼物次次都能送到我心坎里。」
卫嫣青感动地扑进宁淮怀里,宁淮配合地蹲下,任她亲了好几口。
他们一家和宁泽一家简单吃了饭。
席间,卫嫣青看着三个孩子玩得开心,于是提议,「淮哥,要不咱们搬回侯府去住吧,三个孩子在一起挺好。」
宁泽和五公主马上开始帮腔。
宁淮问,「你是认真的吗?」
卫嫣青认真地点点头,「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挺好。」
「好,听你的。」
卫嫣青笑了笑,又去看桌上三个小童玩闹。
宁淮看着她脸上的笑,突然觉得好幸福。
他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
一阵轻风吹过,爱又生长,汹涌澎湃、生生不息。
- 完 -
□ 一川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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