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眸

终于在一周后,我接到了魏家人的电话,让我去萍花机场接人。

难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好像胸腔里有小鸟。

好像我就是小鸟。

就连接到继母的电话,也并不觉得生气,甚至觉得有几分亲切。

电话里,她说事情已经办妥了,让我到萍花机场大厅拿她承诺的东西——我妈的骨灰。

我妈临死前的遗愿,就是不想进罗家祖坟。

可我奶奶那边说会影响风水,不让把她的坟迁出来,直到今天。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也在同一个机场,我仍然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挎着包就出发了。

一路到机场。

魏家人给我发了班机时间表,我匆匆忙忙来到大厅,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年轻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通道口大步走来。

下一秒,他的目光扫了过来。

如一束光照亮了白玉兰,清澈而隽永。

然而,不等我出声,我继母手里拎着个半尺见方的盒子,将我拦在了不远处:「你就别去了。

「你妹妹已经先去接他了。」

徐家人深不可测的底线,令人难以想象!

我既惊且怒:「不,我要去!」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

我继母将手里的小盒子塞到我手里,神情颇不耐烦:「这是你妈的骨灰。

「我花了很大的代价,从你老家的祠堂赎出来的,你自己选吧,男人重要还是妈妈重要……」

「……」

这是个什么样的选择题?

不知不觉,我已泪流满面。

「你们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了?不都是你自己选的吗?」

杀人诛心,我继母一字字、一句句,专门往我心上捅:「再说了,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向他介绍自己?

「说你是骗婚?还是你为了你妈,强占你妹妹的姻缘?」

闻言,我哑口无话,心如刀绞。

眼前的魏家人越走越近,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中间的男人,而在他身边,还陪伴着一个美丽大方,一身高定的年轻姑娘。

无论是外表上、学历上,还是和我天差地别的出身背景上。

他们都是如此地美丽而般配。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有面前的景色在迅速模糊,极度虚化的背景里,路过的魏玉西漠然地扫过我。

一步不停地,他离去了。

16

小偷、盗贼与骗子。

这是家里的保姆对我私下的称呼。

小时候,不过是捡了徐曳扔在桌子上的牛肉吃,或者偷偷摸一下她的名牌公主裙,她们便会窃窃私语我偷东西了,以为我听不见,甚至会私下里向继母打报告。

殊不知,小孩子的听觉是最灵敏的。

我知道继母常常对徐曳说要离我远一点,她总是用心地教导自己的女儿,让她遇事多思考,说人的灵魂往往在思考中形成。

她们学习交流的时候,只要看到我,便会立即转移话题,直到我消失在视野里。

后来我懂了。

她们好像不希望我有灵魂。

久而久之,我爸也受了徐家人的影响,认为我虚荣、好强,满口谎言,为了逃避这种指责,我不得不表现得木讷、迟钝,甚至呆傻。

所以,我这个没有灵魂的人,自然是听凭她们安排的。

直到今天。

我终于对这样受人摆布的命运,感到了彻底的厌倦。

什么徐家、什么魏家,我是一个早就被放弃的人,完成了我妈的遗愿,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牵制到我?

除了魏玉西。

我对得起所有人。

当晚,我给我妈在殡葬一条街买了块墓地,据说环境很好,叫价三十万,把我爸给的十万嫁妆和自己的所有积蓄添进去,全身只剩下五十二块三毛三。

穷得左支右绌的我,甚至连话费都交不起了。

17

我在出租屋里躲了两天。

其间除了出去扔了趟垃圾,这之后都像个鸵鸟一样,深深钻进被子里发呆。

我知道自己不正常了,但我没办法。

也只有在梦里,我还能见到那张玉白的面孔,听到那温柔细腻的呼唤,那个人修长的手指摸索我的脖颈,再轻声夸赞我:

「真美。」

如果能溺死在美梦里,我将在今天死去。

但我依旧活着。

甚至在冲动的驱使下,一次次偷偷跑去魏家的嘉行大厦瞎逛,甚至有那么一次两次,在大堂看到了类似的、熟悉的身影,虽然更像思念过度的错觉。

就在我终于积攒足了勇气,打算去找魏玉西道歉的时候。

有关两家人的新闻,忽然上热搜了。

本省本城各大平台,同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词条,后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火把。

「魏氏长子突发失明,药业千金当场悔婚」

哪怕我不想看,楼下便利店的屏幕上也在反复地播放,中间还穿插着我继母和妹妹的冷漠脸,魏玉西几乎没有出镜。

可他的手术不是已经成功了?

为什么还会「再次失明」?

我百思不得其解,担忧到一夜没睡。

第二天起床,手机上居然收到了一通来电,备注是「魏」。

怎么回事,魏玉西给我打电话了?

可我明明记得,手机前两天就欠话费停机了。

这之后,我攥着手机魂不守舍地发了会呆,有心想给他拨回去,却又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你好,虽然我骗了你,但请你别怪我?」

「对不起,骗你是我不得已,下次还干?」

「现在赶紧和好,别不识抬举?」

……这也太狗了吧。

纠结的当口,手机忽然又振动了起来,我满心欢喜地接起来,夹着声音说了声「喂」。

对面,却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小叶,是爸爸。」

「?」

「是这样的,你妈问你有空不,有空回家吃顿饭……」

「没空!」

满心晦气的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18

又是纠结的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蓬头垢面地出了门。

不管怎样,还是打算找魏玉西当面说清楚。

刚到嘉行大厦门口,便见一辆漆黑的长轴汽车在广场上停下。

一个拄着手杖的年轻男人下了车,只是他没有立即进入灯火通明的大厦,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往反方向走去。

先过马路,走过两个红绿灯,再右拐。

情不自禁地,我跟在了他身后。

眼看他摸索着拐进巷子,眼看他来到我出租屋的楼下,眼看他手在墙上摸电梯……

我一瞬间泪崩了。

似乎被我隐忍的哭声吓到了,魏玉西微微侧头对我,神情惊讶:「你是谁?」

「……一位路过的辣妹。」

唏唏嘘嘘地抹着眼泪,我伸手替他按了向上的电梯按钮。

男人闻言,伸过一只手摸索着我的脸。

「小叶子,是你么?」

当他的眼睛「看」向我。

这一瞬间。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消散了。

19

事实上,我和魏玉西的相认并不像苦情剧里那样,冰释前嫌后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他拄着手杖,立在原地,无声地看向我,眼神中太多的情绪无处宣泄,像潮汐冲刷理智,像洪水中的堤坝彻底崩塌:「为什么失联了?」

「没钱,手机欠费了。」

「扯谎。」他甩开我伸过来的手,一对清水似的眼眸流露出冷漠,「如果只是没钱,为什么不去魏家找我?」

「不是的……」

不是的……我单纯就是没脸见你。

见我整个人丧得说不出话,魏玉西轻轻叹了口气:「我要知道你嫁给我,又偷偷离开我的原因。

「说一个理由,我就原谅你。」

「…….没什么理由。」

「那就随便说一个。」

我抹了把脸,支支吾吾:「其、其实,我是外星人。」

对方瞥了我一眼,无惊亦无喜。

「好,原谅你了。」

「?」

我呆住了。

甚至怀疑自己是幻听。

然而魏玉西依旧云淡风轻,他的原谅来得如此潦草而轻易,仿佛我们之间的伤害从未发生。

不得不说,我忽然有点想笑,可还没笑出声来,两道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泉涌而出,下一刻已经哭到泣不成声。

我已经二十五了。

我妈不爱我,只是因为男人不爱她,她就抛弃了我。

我爸也不爱我,他只爱那个能让他过奢靡的上流社会生活的女人,爱他们那精致利己的小女儿。

至于我,从没有被选择过,一次都没有。

除了此时,此刻。

魏玉西就在咫尺处,默不作声地瞧着我抹眼泪,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更多的表示。

我哭了一会,自己觉得没意思,渐渐就没声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彼此却又有些生疏和拘束,直到我先开口:「你的眼睛,没治好吗?」

「你不知道,病情是会反复的么?」他捧着茶,口吻淡淡,「说不定今天瞎了,明天又好了,谁知道呢?」

「哦哦。」

默了半晌,我小声问:「那徐曳他们……」

听到那个名字,对方脸色一沉。

见他不愿提,我也没再问。

打开客厅的小冰箱,发现里面还冻了点水饺馅,不由得有点高兴:「马上中午了,我包饺子给你吃?」

「好。」

听他应声,我将冻得硬邦邦的馅料拿出来解冻。

窗户开着通风,正对着一面落地镜,我低头和着面,无意间抬头,却见原先还坐在椅子上的魏玉西,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

阳光里,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

正偷偷抚摸着我飞扬的发丝。

我瞬间福至心灵,猛然转身,撒了魏玉西一身面粉。

「你没瞎——」

然而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对方狠狠捧住了脸,一瞬间吻得透不过气来!

20

这是我初吻。

一吻既毕,如被狂风席卷过脑壳的我惊魂未定。

「你骗我!」

「你不也骗了我?」

魏玉西一笑,长指在我唇上滑动,无声而暧昧。

「现在我们扯平了。」

「你怎么能这样?」

下一秒,魏玉西忽然揽住了我,鼻尖在我面上游移:「我不可以这样,那你就可以先欺骗,然后失联?」

「罗叶,不要忘记你对我犯下的罪。」

「我……」

不知不觉,人已经被他按在了沙发上,又一个吻呼之欲出,像剥开壳的青柑子,轻轻一碰,就要挤出香艳迷离的汁液。

接下来我只要试图辩解,就会被他如此这般,狠狠压榨……

可恶,审判就审判,这过程能不能圣洁一点啊!

直到我整个人不停摇头抗拒,魏玉西才停下来,一手撑在我上方,整个人沐浴在冬末暖融融的阳光下,皮肤好像会发光。

「告诉我,你嫁给我真正的理由是?」

生怕他又来,我小声交代了所有来龙去脉。

「所以,是为了给妈妈迁坟?」

「嗯。」

许久,他哼笑一声:「好在不是为了旁人。」

闻言,我小心翼翼。

「那,你原谅我了吗?」

男人垂眼望了我一会,神情自若:「还不够。

「从今天起,我要一样一样,督促你履行所有妻子的义务。」

「?」

他似乎很喜欢玩这种游戏。

要我和之前一样耐心地牵着他,贴身照顾他,甚至细致到帮他沐浴,拿着我那条洗得发白的浴巾,擦过那一身玉做的外皮。

而我擦着擦着,便会措手不及,直接被对方拖进了水里……

从未听过哪首交响乐,比人生的风吹雨打更加壮烈,而这妩媚多情,眼波流转的夜,也同样让我喉咙颤抖,几乎要溺毙其中。

人生荒芜,美梦难寻。

没人知道,两个曾经被全世界放弃的人,于今夜紧紧相拥。

21

几天后,我和魏玉西去领了证。

因为和徐家人不在一个户口本,我的手续都在身边。

没有鲜花西服,也没有好友亲朋,他在外滩最好的饭店订了个顶楼,约我享受一顿清净而愉悦的烛光晚餐,再旁听一曲德彪西悠扬的《月光》,这便是另一道美好序章的开始。

用完晚餐,我们没有回那个拼墅,而是搬去了另一处婚房。

这里是他一开始就指定的大平层,空间果然很合适,既不会过于宽阔回迂,又不会狭小逼仄,刚好是四口之家的规格。

他选的,我果然也很喜欢。

我们生活在一起后,一切都像以前融洽,虽然他最近的确很忙(忙着把公司里人心不齐的货色清理出去),但有空余的时间,依旧会回家和我一起吃饭散步。

工作闲暇,我也偶尔会去嘉行大厦,陪他一起办公。

之前的秘书小姐已经不在了,换成了几个生面孔的年轻助理,每个人态度都很友好,也很谨慎。

但私下里,我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偷偷议论。

说魏玉西一直在做裁员和业务重组,砍掉了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不良资产,其中不乏一些老资历高管和部门,可谓心狠手辣,铁血手腕。

听我偷偷打这些人的小报告,魏玉西一手轻抚我后背,颇有自得:「对啊,我就是心狠手辣的人。

「就拿你的事说吧,这里附近都有监控,要不是我知道你曾经偷偷来找我,我也不可能轻轻放过你的。」

我被他说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那你会怎样?」

对方的回应是斯文一笑,眼神深邃。

「那原谅就不是轻轻的,而是重重的。」

我:「……...」

他这么儒雅的人,一定是我想歪了。

22

和魏玉西结婚的第三个月。

徐家忽然被主流媒体爆出行贿丑闻,股票直接暴跌二十个点。

这件事本来和我没关系,直到我爸又开始给我打电话,不管我接不接,他每天都要换着号码打给我,可以说是非常执着了。

见我数次摁掉手机,魏玉西淡淡:「接啊,怕什么?」

我支支吾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架势哪里是找我啊,明显就是找他啊!

「那我要是接了,不会牵扯到你吗?」

对方微微一笑:「之前我直接爆出毁婚,早就提前撇清关系了。」

「哦。」

「早点割席,未必没好处,」男人扫我一眼,一手在纸上涂涂画画,不知在描摹着什么,「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掉转头,又要反咬我一口?」

「你说得对。」

见我点头,魏玉西搁下笔,笑眯眯地去厨房里端来了一锅汤:「喝吧,都是你的,我煲了整整一夜呢。」

不知为何,虽然他眼睛好了,做的汤却还是那么难喝。

导致我喝了两口,两眼就湿了。

甚至还回忆起小时候,因为好奇,偷尝了一口和牛的往事。

那时徐家还没有现在这么有钱,我继母托人从外国带的牛肉,全家人就紧着徐曳吃。

然而徐曳胃口小,那盆和牛她没吃几口,剩下的肉也不肯留给我,放了两天酸了,最后都倒给狗吃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她们同桌吃过饭。

见我喝得双目泛红,魏玉西怪怪地盯了我两眼:「怎么,想家了?」

「没。」

「听我的,回家一趟吧。」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轻抚我头顶。

「不想让他们一直缠着你,就做个了结也好。」

23

思前想后,我接了我爸的电话,他高兴极了。

到了下午,徐家还亲自派车来接,小小一个家宴,安排得隆重气派。

我到了客厅,一见我继母和妹妹就坐在主位上,顿时有些踟蹰。

魏玉西见状,拍了拍手边的位置。

「过来,坐我身边。」

然而我刚坐下,我继母就碰倒了杯子。

见所有人莫名地盯着她,她尴尬地笑了笑:「失手了。」

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盘盘美味佳肴,然而众人各怀心思,居然无人动筷,魏玉西索性直接端了一盆甜虾,就这么拿在手里剥着,很快就垒了满满一碗。

见他八风不动,我爸叹了口气:「女婿,事情你也知道了……」

「先吃饭。」

魏玉西直接摇头:「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他这随意一推脱,我爸一下子不会了,两眼看向我继母:「孩他妈,你受累……」

再看我继母,往日里总是容光焕发的人,此时却显得有点疲累:「玉西啊,你也知道的,徐家最近公关压力很大,昨天股票都跌停了……

「再怎么样你也是我女婿,何必要在这当口传悔婚,搞得大家都不好过呢?」

「是吗?」

魏玉西将装满了虾仁的小碗递给我,还是笑眯眯的:「那徐曳和罗叶,明明都是你家的孩子,你们又为什么厚此薄彼呢?」

我继母噎住了。

见状,我继妹忽然站起身,眼眶泛红,声音颤抖:「这不能怪我妈。

「之前我主动找你道歉,都说了不嫌弃你是瞎子,为什么你还非得找我姐?」

听她这么说,我愣住了。

难不成,主动毁婚的人,居然是魏玉西?

面对指责,对方只是无动于衷:「本来,我的确不用把事做绝。

「但你们又是骗我,又是悔婚,最后还要把我爱的人逼走,是不是太过分了?」

声音温和,却不怒自威。

我爸嗫嚅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继母则望着我,冷冷评价:「欲擒故纵,这都是罗叶自己的主意。

「从小到大,她一直觊觎她妹妹的东西。」

闻言,一直沉默的我抬起了头:「阿姨,你这么能颠倒黑白,是不是欺负我没妈?」

「你妈?」

我继母冷冷道:「那你得问她,为啥放着孩子不管,要跑去喝药啊?」

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我爸试图做和事佬:「玉西啊,不管你娶了谁,总归是我徐家的女婿了,你妈就是最近融资有点问题,需要个担保方,都是一家人,你就帮帮忙……..」

魏玉西转向我:「要我做担保人,你同意吗?」

闻言,我继母有些沉不住气了。

「找你帮忙,你问她干嘛?」

「她是我妻子,我理所应当问她的意见啊。」对方摊摊手,「我是否资助,取决于她的原谅。」

他话音刚落,我揉揉眼睛,忽然又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继母以为我哭了,颇有些阴阳怪气:「每次一有什么事,就做出个可怜样子,老罗,你看她……」

「不用看了,他不是我爸爸。」

我抽掉膝上的面巾,直接丢到桌上:「这么个男人,为了自己享受荣华富贵抛妻弃女,任凭我在徐家过得卑贱如猪狗,他不配做我爸。」

从未听我说过这样的重话,众人顿时失语。

魏玉西点头:「那就是不同意了。」

「罗叶!」

见我们手牵着手离开,我爸急得连连叫唤:「什么叫不配做你爸?我没把你养大?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对,我是没良心。」

我冷冷道:「另外,你给我的十万块钱,也被我拿去给我妈迁坟了,以后你就当从没有过我们母女。」

「罗叶!」

我懒得和他争,拉起身边人的手:「不会再给你们抛弃我的机会了。

「这一次,是我抛弃的你们!」

24

这场撕逼,以我成功让那对父母下不来台而收场。

刚走到花园出口,身后的徐曳追了上来:「魏玉西,魏玉西!」

不知她还有什么话要说,我扯住了身边人。

「你有什么事?」

她连连鞠躬,两眼流泪:「我只是,想对你们说声对不起。」

「……」

见我们无动于衷,她颤声道歉:「不管怎样,我还是想请你看在儿时情谊的情分上,帮一帮徐家,渡过这次难关。」

闻言,我看向一旁沉默的男人。

见对方没有立即拒绝,徐曳轻声道:「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的舞会上,我穿着紫色的公主裙,你还邀请我跳舞来着?」

小时候,公主裙。

他说过的回忆,竟然是真的。

我忽然想起刚到徐家时,我爸曾尝试做一个好父亲,给我和徐曳买过除了颜色,哪里都一模一样的公主裙。

然而继母不喜欢我太高调,发展到最后就是徐曳哭闹着将两件都要走,而我一件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掐了掐魏玉西手心,他随即低头看我。

「所以,你穿的是什么颜色的?」

我?

想到小时候的我大多穿着牛仔裤,我诚实回答:「蓝色。」

「对啊。」魏玉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喜欢的是那个穿蓝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所以不好意思了。」

徐曳:「……」

25

离开徐家后不久。

我去户籍登记处,将自己的姓改成了妈妈的。

傍晚,我们沿着夕阳弥漫的长街散步,魏玉西牵着我的手,默默地听我讲述以往的事。

「其实,我最恨的人,并不是我继母,她没有生养我,忽视我也是人之常情。」我轻声道,「我最恨的,其实是我爸。他为了自己享乐,任凭那对母女轻视我,践踏我……」

一颗珍珠生于一只蚌,需要消耗多少次夜哭?

没人会关心。

痛苦永远只有自己知道。

魏玉西轻轻挠了挠我手心:「不相干的人,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以后你都有我。」

「嗯。」

两人手牵着手走了一会,他忽然揽住我的肩。

「抬头,往上看。」

我下意识地抬头,却见步行街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屏海报。

上面是一个旋转的,五光十色的人台,人台脖颈上,挂着一条晶莹璀璨的项链,吊坠是一个类似女人侧脸的形状,通体由各色彩宝搭配组成,珠光宝气,贵不可言。

屏幕上还有项链的品名注释:嘉行作品系列——《深眸》

「是那份彩宝,我给你镶成项链了。」

嘴上说着话,魏玉西动作飞快,拿起手机拍下了我正在发呆的侧颜。

我蒙了:「你干嘛?」

对方微微一笑,将那张傻傻的照片举高,远远映着那个吊坠的侧写,从倔强的单眼皮,到带一点驼峰的高鼻梁,每一个比例都严丝合缝,完美地匹配在一起。

我惊了:「这个项链……」

「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男人的手指从我面庞上擦过,将垂顺的长发撩起,挽到耳后,声音是轻柔的,怜爱的。

「只要站在光里。

「我就会记住你的轮廓。」

夜已经深了,是冷风来袭的凛冽,我忽然有点冷,整个人靠在他臂弯里,而对方也紧紧地抱着我,牵着我往前走去。

我总是在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如继母所说的那样,是个没有灵魂的人。

此刻,却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灵魂的存在,是在苦难中打磨深刻,又因被爱而熠熠闪光。

更因为爱一个人,而显得格外具象。

此际,一江之外的城市也沾染了秋意,好像所有潮湿的寒都被浸在了水雾里。

可这样地往前走着,胸腔中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暖意。

终于,我从雾霾里杀出。

又将追着一捧随风倾泻的月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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