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不说话

二饼拿着撬棍敲敲打打,我抢过来,伸手「咔咔」敲开两块砖头,墙面上露出个小洞,洞里黑乎乎的,竟有风投过来。

「这不是墓壁,是砖垒起来的一道墙。」

孙叔拿手电照了下里面,撸起袖子。很快,我们砸碎几块砖,打开一个仅一人能钻进去的小洞。

我先钻了进去,他们跟在我后面。

这是个小型石室,正中摆着一具棺木,料子是极为普通便宜的柏木。

孙叔围着它打量一圈,说:「这棺材最多二三十年。」

筒子:「打开看看?」

「看看。」

我已经等着要看干尸了,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埋在别人的墓里。

而且还不是古人,是现代人。

棺盖没怎么费劲就开了。跟椁不一样,撬棺很轻松。

我们凑上去一看,心里咚的一下,空落落的。

棺材是空的。

筒子从棺材里拎出一把生锈的洛阳铲。

「卧槽。同行啊。」

一个企图盗墓的人,最终选择自己葬在里面。为什么?

二饼这时又叫了一声。

筒子:「你他妈又在怪叫个啥?」

回头一看,二饼竟推开了一扇门。

原来这墓室还通向别处。我心暗暗后怕,如果没有打开这堵墙,人就真困在里面了。

穿过门,进墓室一看,这间墓室大小是之前的两倍,内部却是空的,除了南北侧竖着两个三人环抱粗细的支柱,没有随葬品。

孙叔忽然拍拍我,手电指着来路,墓门横额上雕了一幅战争图。

图像的中心是一座大桥。桥的一端有一辆战车,车厢里坐着一个人,戴高帽,身后有一串骑兵。

战车和骑兵前方,桥的对面,是他们对战的东西。

光看一眼,我就感觉胆寒,说不出那是什么。那些东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一个个脸上只长了一只竖着的眼睛,似人非人。

孙叔努努嘴,意思是让我解释解释。

我整理了下头绪,说:「这幅画上,桥应该是连接阴阳两界的符号,求仙的必由之路。按理说,车上要过桥的应该是墓主人,他是要去羽化升仙的……可为什么在和这些怪物打仗呢?」

顺着车马的方向望去,墙壁上赫然有更多的壁画。

这些壁画更加巨大、生动,绘出了各种古代战斗场景,一直延伸至西侧支柱,尽头处竟还是那个坐在地上,直勾勾看人的怪兽。

我左右看,竟一时间分不清这个房间和仙门里房间的区别。

孙叔又指着壁画上的一行刻字,问我写的什么。

我辨认一番,说:「『死与生,一往一反。』」

突然,我脑子里动了一根弦,又将手里的矿灯,从那怪兽蹲坐的地方,一路照回到跟前的战车处。

可能正相反。

我心里掠过一阵古怪的惊悸。

墓主人不是跑去和怪兽战斗的,他们在边战边退,努力远离怪兽。

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头,忽然发现孙叔竟面色苍白,一脸凝重。

我心里产生了疑虑,从刚才起,这个人的表现就很不对劲,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刻字和壁画的内容?

忽然,咔哒一声轻响,孙叔掏出了土枪,正指着那怪兽石雕。

我吓一跳,问:「怎么了?」

他没说话,却猛地掉转枪头指着我:

「我他妈看你就不对劲。是不是带了同伴来,想给老子黑吃黑?」

我看着枪口,脑子一瞬都是空白的。

筒子和二饼也回来了,他们竟各自押了个人。

正是老师和小胖。

怪不得他一直拉着我问壁画,原来早就发现老师和小胖躲在柱子后面,找了个机会把我们三个都拿下了。

筒子:「这几个人不对劲,要我看,就在底下直接——」他用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下。

小胖吓得瑟瑟发抖,一下就萎在地上了。

我说:「慢着!」

筒子:「还想作妖?」

我心一横:「我们张家人都是这个脾气。不占人便宜,但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还不放了我爸?!」

几个人都愣了。

我对着老师:「爸!你先别出手,本命年没必要沾血。」

二饼听我喊爸的时候,吓得一哆嗦,真放开了手。

「不是吧,真是张大爷?」

虽然不知道张大爷是谁,但我感谢他平日作风狠辣。

老师看看我,也忽然反应过来,干咳两声,说:「我不想杀人。你给你师弟看看,这墓道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感染了。」

筒子也撤了手,喊道:「感染啥?」

孙叔一皱眉,像要说什么,我先冲上去拉起小胖。

小胖「哎哟喂」地一直挠身上。我心想你装得也太假了。小胖掀开后脖领,脖颈到背上竟出了一层细密的红疹子。

原来是真的。

「别挠了。」我赶紧说,转头去看老师,果然老师脖子下也出了一样的红疹。

我心乱如麻。又是紧急情况,又担心这两人的疹子,脑子里还编着故事,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咔哒一声,孙叔枪头对准了我,他冲二饼和筒子吼:「他妈的那点儿出息,她说啥就是啥了?」

我尽量不去看枪口,硬起头皮转向老师:「不会是斑疹伤寒吧?」

老师摇摇头,两眼发直。

这可不好,得想个办法缓缓。我指指自己的背包,大声对周围说:「我包里有头孢,是给我爸准备的。我现在拿给他俩吃,知会你们一声,免得吓破你们的胆。」

孙叔一副被我气到笑出来的表情。

筒子和二饼却往后退两步,枪口一会儿对准我,一会儿转向老师。

咔嚓一声响,二饼突然往后一倒,「砰」的一声,稀里哗啦什么东西落了我们满头。

「孙叔!」

筒子扑上去,把孙叔扶起来。

一股子火药味涌上来。

我一看,原来是二饼退后时绊在那石头怪兽的脚上,情急之下放了一枪打中天花板。一大块东西正砸中孙叔,他捂着头站起来,还有点摇晃。

「这什么碎玻璃碴儿?」筒子把一些玻璃从头顶掸掉。

我们抬起头,几个手电筒打在天花板上,才发现上面竟镶嵌了一面四尺长两尺宽的巨大铜镜,铜镜一角被打裂了,镜片落了满地。

孙叔:「这他妈是什么?」

我糊弄说:「墓主人的镜子呗。王公贵族嘛,爱美、爱照镜子很正常。」

「我说的是那个!」孙叔指着铜镜一角。

我仔细看,铜镜右上角刻了一行字。

那绝不是古人刻下的字,因为它和之前那面墙壁上一样,刻的都是简体汉字:

「纵目人当来。」

7

字迹和之前那面墙上的一样,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么大的铜镜,得值多少钱!」

二饼哭着一张脸,用长枪试着去够那面铜镜。枪口碰撞的声音竟非常脆。

我一惊,这铜镜不是镶嵌的,上面还有空间。

孙叔显然也想到这点。

「筒子,你看好他们。」孙叔让二饼跪下,踩着他的背爬上去。硬是摸着边,把铜镜托了起来。

铜镜往边上一挪,正好留出一个容一人进出的口子。

孙叔三两下爬上去,在洞口消失了半分钟,一会儿又转回来,探出头,指了指我:

「让丫头上来。你们一会儿把那两人抬上来,扣着当人质。有什么陷阱先把他们扔下去。」

二饼和筒子嘿嘿笑起来。

筒子收掉了我的钢管和折叠铲,把我托了上去。镜子后有一个巨大的空间,我看不清楚,只听到脚落地时一声回响。

孙叔踢了下我,让我走在前面。

我只好顺着他手电射出的一束光摸索着走。

空间长而笔直,有点像神道。视野尽头处黑不隆冬,看不到尽头,道路却异常地宽,足有六条车道。

背后人声响动,后面四个人已经爬上来了。

我担心老师和小胖,不知道他俩长的疹子如何了,有没有更严重。

老师脖子上的疹子,让我莫名想到「纵目人当来」。那些刻画着人与怪物交战的巨型壁画,在我脑海里来回演变。

如果这里是条巨大的神道,画里那种战车也能通行吧……想到这里,我朝四周望去,总觉得暗处可能躲藏了长着竖眼的古怪生物。

孙叔突然拉了我一把。

我踉跄了两步,一抬眼,眼前出现了一个极深的坑。脚下蹭掉几颗石子,一路滚下去,竟听不到回响。

深坑几乎撕裂开整个神道。

孙叔皱眉:「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断裂带?」

「山体塌方吧。或许可以顺着爬上去。」

说完,我试着用矿灯照亮了顶处断裂开的石壁。希望找到可借力爬上地面的缝隙,哪怕接近上方的墓室也好。

只是崖壁上凸起的石块虽多,但风化严重,一扒就掉,显然支撑不了成年人的体重。更糟的是上面看不到顶,下面看不到底。

六个人聚在崖壁边,二饼也险些没刹住,一只脚踩了下去。

筒子一把抓住他领子,我也拉了一把,混乱中,发现崖壁下方有一段木柱,深深嵌在岩壁里面。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墓室里看到的壁画场景。

「原先有个吊桥,吊桥直接通向对面。」我说。

听了这,孙叔也蹲下来仔细看。

筒子:「怎么可能呢?谁会在断裂带修墓……」

那战车不正是经过了吊桥吗?或许这里,就是壁画里的战场……

我恍惚了一会儿,只听到孙叔最后说了句:「看看对面。」

筒子换强光手电,照向对面,只见断崖上有落石垒成的小山,显然是早期顶壁坍塌时造成的,看不远,但小山下面正好有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裂缝。

筒子从包里拿出一种带抓钩的绳子,试着去勾对面,试了有十来次,总算被他勾住了一处石壁缝隙。

他摸索了下说:「不远,七八米。」

孙叔拍拍我,我知道第一个送死的是我。

我看看下方不见底的深渊,只觉得脚发软。我问:「中途勾不住怎么办?」

孙叔摸了摸土枪:「为啥叫你第一个上?」

我暗暗骂了一声,脱了外衣绑身上当防护,挂在绳索上,先用全身重量试了试。这绳索是普通登山绳,比较新,撑得住。

我屏住一口气,四肢并用,攀着滑索往对面滑去。

到中途,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落石!」

我也看不清情况,身体先一步动作,死死揪着绳索,腰上使劲一提,两脚两手叠在一起,缩小身体。

这时,我终于听到撞击粉碎的声音,直感觉后怕,要是反应不灵敏,可能已经落下去了。

大难不死,我反倒不怎么怕了。干脆利用重力,体重压下去向前倾,顺着索道滑,一个屁墩儿重重砸在地上。

屁股疼我也管不上,赶紧拿矿灯扫了一眼四周,又跳起来拉绳索,固定住了,朝对面打招呼,让他们滑过来。

孙叔第一个上了滑索。我松口气,瞥了眼对面。

霎时间,我感觉有点不对。

二饼和筒子为了方便,都把手电竖在地上,动手给自己做缓冲。老师和小胖则跪在地上,两人凑在一起。

他们四条影子映得清清楚楚,那身边多出的两道影子……又是谁的?

8

我感觉到不对劲,大声向对面喊:「有东西在上面!」

筒子跳起来:「哪儿?!」

他拉开枪的保险栓,对着墓顶就是几梭子。

电光火石中,黑影摆动,二饼和小胖都在尖叫,情况极为混乱。

可谁知混乱过后,对面又安静了几秒。

二饼忽然骂起来:「卧槽你他妈尿老子鞋上了!」

这时孙叔还挂在滑索上,高声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胖回了一句:「大长虫!」

接着,扑通一声,像有人倒地上了。

我怕倒下的是老师,心急如焚,偏偏手里又没东西能帮忙。

老师的声音又响起来:「再撒泡尿!尿的信息素让那东西分不清了。赶紧多尿几泡!」

我也不知他们在那里尿没尿,孙叔朝我抛出什么,我伸手一接,接到一杆土枪。

我长这么大,只玩过水枪,给我把土枪我能怎样?

或许这东西没保险,我手一滑,一个流弹射出去,把我吓得浑身血液倒流。

我连着放了几枪,对面没了动静。

我心叫完了,射中人了。

一会儿,对面窸窸窣窣的,人都站了起来。

「好像吓跑了。」筒子的声音传来。

我们松了口气,重新整理滑索,六个人总算到达了悬崖另一侧。

孙叔蹲地上抽了半根烟,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抽完,他一换手,枪口就抵在了老师的脑门上:

「解释下你他妈知道些什么?铜镜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和刚刚那个袭击我们的玩意儿有什么关系?」

我刚站起来,老师却向我做了个手势。

老师叹了口气,说:「『纵目人当来』,是我上学时候的课题。那时候大家都说是野史,不能当真。但刚刚那间石室里面,那些壁画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西王母和纵目人。」

「啥玩意儿?」

「《史记》中记载,周穆王曾经在安息拜访过西王母。西王母拥有不死之身,能赐福他人以长生不老。

「不知有多少人向西王母寻求长生不老。但谁都不是做义工的,想要得到西王母的青睐,就要为西王母干活,成为她的纵目人。」

我听得心里暗暗称奇,从没听老师说过这样的课题。

筒子:「纵目人就是那个吗?眼睛竖着长的小人?人真能长成那样子吗?」

老师:「当然是变成的。变成纵目人,是皈依西王母手下的第一步。之后,就要为西王母寻找她的手。」

「手?」

「只是象征。比如西王母欣赏周穆王,把他留下。西王母需要一些特殊的人。壁画里,西王母选中了周穆王,但周穆王拒绝了,驾着战车逃跑。但在此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西王母的赐福。」

筒子嘴里啧啧直响:「得了便宜,不想付出代价呗。可真他妈能长生不老吗?」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传说是。传说一直延续到西汉,形成了西王母筹。西王母筹本身就凝聚成为一个巨大的势力,通过经营,累积了大量的财富,有很多人为了寻找财富和长生不老掉入陷阱。」

「卧槽不仅能长生不老,还有大钱赚?」二饼语气兴奋起来。

小胖却说:「你们不会把这种事儿当真吧?《走近科学》多看两集都不至于。」

二饼:「你他妈闭嘴,现在充啥胆儿大,就你尿了老子一鞋!」

小胖讪讪闭上了嘴。

筒子:「那个长虫似的东西是个啥子?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刚给我撂倒了,劲儿大得很。」

他撩起裤管,给我们看看腿。小腿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像是抽了几鞭子。

二饼:「也搞不好是那些个竖眼儿人藏在暗中作祟。否则那长虫再牛逼也写不了字啊,那字可是人写的。」

孙叔给了两人一人一脚,骂骂咧咧:「听风就是雨。」

我不信怪力乱神,我觉着老师也是同样。所以我猜,这番话是老师瞎编来骗他们的,我得配合。

于是,我说:「要照这么说,前面可就是西王母的地盘了。前方是仙是鬼,谁也不知道。」

一瞬间,人都沉默下来。

孙叔吐出个烟屁股,说:「就剩一条道了,怕它是仙是鬼呢。抄家伙,上!」

从顶上落下的碎石堆里,有几块大石头,石头间有个三角状空隙。里面另有空间,我进去看了下,那是条半人宽的甬道。

「或许刚开始墓地建成之初,没有这处撕裂,因此另一侧没有受到泥石流影响,穿过甬道,或许还能撞见古人挖的盗洞呢。」老师说。

从甬道往里挤,简直像往母亲的子宫里钻。与其说是甬道,更接近一条极细的裂缝,手脚只能伸开,缩着肚皮蹭过去。

爬了十来米,脚边的空隙已窄得只能让婴儿通过了。

我们几乎悬空,手脚两边攀爬,一点点挪过去。我老有不祥的预感,只觉得地质会突然改变,洞穴收窄,人卡在当中,不得不在黑暗中等死。

爬了约二三十分钟,小胖先一步喊停,说脚抽筋。

二饼大骂:「屎尿屁真他妈多,老子踢你下去!」

我感觉额头微微发凉,像有风吹,拿矿灯向深处照去,心头一惊:「前面可能有个洞。」

一听这话,大家都振奋起来,各自抹了抹汗,继续向里爬。

很快,我摸到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心想难道路就这么断了?

我脚踏上去试了试,一侧竟有点空间,是一道能勉强通过的细缝。

我顺着细缝钻进去,身后几人也鱼贯进入,只有小胖差点在缝里卡住。我使劲给他揪了出来。

在狭窄的地方待久了,刚出来,只觉得空间像足球场似的宽阔。

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没有障碍物,手电筒的远光可以照很远。

大家瘫坐在地,喝水休息。老师也坐倒在地,他年纪大了,刚才的攀爬耗费了他大半力气。

我从包里拿出水和药,老师却看看四周,忽然拉着我压低声音说:「你找个机会快点跑。不要留在这里。别人没关系,唯独你——」

说到这里,小胖忽然颠颠跑过来,叫:「师姐我背痒,有药也给我来个!」

老师闭上了嘴。

我奇怪他要说什么,但看他的模样,问也不会再说了。

二饼发出一声怪叫,撅着屁股蹲在那里,一只手指着地上:「这是个啥?」

他身前放了个青铜盘子。

「起开。」孙叔推开他,蹲下去看。

我也凑上去看了看,只见青铜盘子里摆了许多钱,也是青铜打造。

二饼一脸惊喜:「墓主人的零花钱?」

孙叔骂道:「狗屁零花钱。」伸出手正要拿起来看。

老师却突然暴起,一把抓住孙叔的手腕,喊道:「不要动!」

孙叔脸都青了,抽回了手。

老师指着铜钱,说:「不是古钱,是铜牌。看,正面刻仙,背面刻诗,似钱非钱,它是……选仙钱。」

二饼一脸蒙:「啥玩意儿?」

「一种古代的游戏。按照仙钱走步数,一直选到通向——」

话没说完,筒子又大叫起来。

孙叔一回头,骂道:「嚷嚷个屁!」

只见筒子用手电筒贴在墙壁上,他手边墙壁那处,光线穿透进去,映出一片血红。

「哎哟,卧槽是血玉。」

筒子声音透着激动。

「不止。」孙叔说,他跑过去,用袖子擦一擦墙壁,拿手电从上面打光。

他手电光下,映射出一整个轮廓,一张人脸竟浮现在血玉上。

我心中震惊:「这是……玉人?」

我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一整个真人大小的玉人。而这玉人的脸跟印象派画似的,模糊不清的同时,莫名有点熟悉。

现场的考古专家和盗墓贼全兴奋起来了。

兴奋过后,反倒是孙叔先一步冷静下来:「别他妈看了。这玉人这么大,我们几个合起来,背也背不出去,等找到出路再说吧。」

筒子跃跃欲试:「咱挖出一块血玉来带出去,先捞点儿——」

「别动!知道这东西多值钱吗?缺了一块价都打折。」

孙叔骂了回去,接着又派活儿,让所有人散开去找路。

刚才那条路已经眼看着要死,得找一条往地上走的新路。

我们各自散开,不一会儿,孙叔就走到我边上,几乎不动嘴唇地说:「丫头,你过来。」

我一头雾水,跟着他走回到血玉人处。

我以为他萌生了私吞的想法,想告诉他这玉质硬凿不开,他却小声说:「别跟他们说,那几个怂蛋看了会吓死。」

他指指玉人的头部。

我突然发现,那玉人的头往前了一点,好像从某个洞穴里爬出来似的,稍稍往前倾,好探出头来。

我目瞪口呆:

「这东西……是活的?」

9

孙叔:「石头东西怎么会活?肯定是有机关啊。」

我有点羞愧,叫一个盗墓贼教训没常识了。

「我看,这玉人可能和那个叫选仙钱的东西有关,没有简单放在这里的玩意儿。」孙叔想想,又要说什么,却被二饼大呼小叫着打断了。

二饼朝我们奔来,一脸恐慌:「孙叔!石头人!特大!会走!」

我和孙叔都吓得一愣,眼看着他越跑越近,忽然觉得不对,孙叔指着石室中间大叫:「别踢着它你个蠢货!」

来不及了,二饼飞起一脚,铜盘散了一地。

其中一枚铜钱咕噜噜滚落到我跟前,我捡起来一看,正面刻着一个老人,老人眼睛是竖着的,右上角刻着:尸解仙。

我手一抖,翻过背面看。

背面刻着:欲扳仙桂入蟾宫,岂虑天门不往开。

我读着这行字,脑子里是蒙的,眼前一花,老师直直朝我冲了过来。

老师拿走我手里的钱币,两手端着铜盘,双目圆瞪,嘴唇颤抖着说:

「完了。犯了规了。游戏不能犯规!」

谁也没说话,时间都凝住了。

奇怪的声响从四周传来。

那些响动听了令人牙酸,像无数的摩擦、铁链绞动的怪响汇聚在一起,成了一首交响乐。

「石头人来了!」二饼大叫,指着某个黑暗处。

我们的手电能照到四壁,但角落折射的光线极为朦胧,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铁链擦地的声音越来越有规则,吱吱嘎嘎的,耳膜都要震碎了。

孙叔大叫着,使劲压过那声音:「快退!离它远点!」

但他眼睛还黏在那玉人身上,也不知那玩意儿有什么魔力,我拿矿灯照去,正看到地上多了一只脚。

我悚然发现,玉人的头和脚已然伸出墙面,像要朝我们走过来。

我心里警钟大鸣,一把拉起老师,孙叔则抓着二饼,筒子一脚踹开小胖,我们几人都朝原来的洞口跑去。

但那洞口消失了。

孙叔恨恨道:「他妈的有个石头人钻进去了。」

二饼满脸大汗,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他妈还想问呢。肯定是哪门子机关,要不是你踹了那青铜盘子……妈的。」

「现在不是骂人的当,一些东西已经出来了。」我说。

我的矿灯照亮了眼前的场景,简直是做噩梦。四面走来一个个巨大的石人,它们长得像那玉人似的,只是更为庞大,身上缠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延伸到黑暗的角落。

我们没发现这些石人,因为它们严丝合缝地藏在石头里。机关一触发,就一个个跑出来了。它们从四个角落出发,朝正中的我们走来。

「换个地方,靠墙走!」

趁它们还没合拢,我们赶紧奔向南面墙壁。几秒后,石人缓慢改变了方向,又朝我们围过来。

筒子埋怨:「这石头怎么还认人呢?」

我环视一周,突然发现那血玉人的脑袋竟微微侧了过来,看不清面孔的脸朝向我们。

我心里咯噔一声,拉了拉孙叔,指着玉人。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孙叔沉默半秒,随即破口大骂:「见了鬼了。什么缺德玩意儿,真是活的不成?是活的就给它一梭子,打死它。」

孙叔抽出土枪来。

老师却拦住他:「那不是人,只是长得像人的生物,脑袋打穿了也没用。」

这话一出口,我和孙叔都是一愣,孙叔反应更快,揪着老师说:「那怎么办?等死?」

老师噎住。

我仔细瞧了瞧那些石头人,心里有了个想法:「这些石人是自己向我们走来的吗?它们走的姿势是不是很眼熟?」

孙叔骂道:「这节骨眼了谁他妈在意这个。」

我拿定了主意,说:「我有个想法。我们有机会逃出去。看那些锁链。」

我指着盘绕在石人身上的铁链子:

「这些链条和复活岛石像一个道理。锁链捆着石像的眼睛部分,力道均匀地左右摆动上半身,石像就歪来歪去,像长腿了似的自己走过来。

「它瞄准我们,不是长了眼,而是被锁链牵着,那才是控制它们的道具。而且此处地面倾斜,我们越是朝下方跑,它们追上来越快。」

筒子:「没懂。说吧,怎么办?」

「我们朝着它跑,它的反应越慢。它从墙里钻出来的位置,就是一道门。」

我灵机一动来的点子,大家听了都陷入沉默,唯独孙叔很快下了主意:「就这么干。」

他忽然转头看看筒子,马上又转向二饼:「你去绕一圈,吸引它们的注意。」

二饼先一步就跑。我们五个朝就近的石人直直冲去。

石人居然真的站立不动,眼看我们冲到它跟前。

手电乱晃,我也看不清什么,只能认定这东西真的不长眼,看不见我们。

它拖拽着一条长锁链,锁链摩擦着地面,一直延伸至角落黑黝黝的一处裂缝。

「就走这里。」孙叔说完,忽然转过头去,枪托朝下,竟是在装子弹。

筒子一把将老师塞了进去,命令他「给老子探路」,后又把小胖也踢了进去。我刚要跟上,筒子却先一步钻进去,探出一个头来。

他盯着我背后,瞪大了眼睛。

我转身,正看到二饼死死抱着孙叔。孙叔挣脱不开,拿枪托狠狠砸在二饼脸上,将其一脚踹开。

二饼脸朝天摔在地上,两只围过来的石人摇摇晃晃凑到他跟前。

最后,我只看到二饼被石人的铁链缠住,石人踩住他时,他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

孙叔开了两枪,打断了缠住他脚的铁锁,朝我扑了过来。我还没回过神,就被他一把推进了洞穴。

我、筒子、孙叔三人挤在洞里,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几秒后,小胖远远地在洞穴另一头大声问怎么了。

小胖和老师不知道原委,只一通爬,此时已经进了洞穴深处。

我想离孙叔远一些,朝老师的方向爬去。

我身后,筒子一把抓住孙叔:「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把二饼留下?」

「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

「你他妈还不明白?没人当个目标,我们根本躲不进来。反正是那小子自己惹的事儿,也该他还。」

孙叔一通话说完,筒子沉默下来。

我前面的小胖也发出一声惊呼。

我问:「怎么了?」

小胖呜呜咽咽了一会儿,说:「有个洞,我卡住了。」

拿矿灯一照,好家伙小胖不知何时蹭到老师前面去,先一步掉进了坑里。幸好腰上肥肉多,硬生生卡在洞口了。

我和老师两人使劲拽,才把他拽出来。

孙叔和筒子也会合过来,孙叔的手电晃到我身上,忽然说了声:「别踩。」

我才发现,脚边竟然有腕子粗细的铁链。之前在石人身上看到同样的铁链,让我和孙叔都心里有了阴影。

铁链一直延伸到小胖掉进去的那个坑洞。我探头看了看,铁链深入进去,中间一段的卡着一些白花花的东西。

孙叔一只手探进去抓了半天,掏上来一截东西。

「人骨头。」

枯黄的长骨头,活像一截小腿骨。

我喉头发紧,说:「难道是被那几个石人……」

「这墓里倒是死了不少前辈,多半是那些玩意儿的通道吧。」孙叔轻描淡写地说,他从包里掏出条绳子,系在我腰上,让我往下钻。

我心想,这破事还没完没了了, 就说:「能往上走,别往下钻啊。」

孙叔:「这洞是人工挖的,比溶洞强,指不定有别的出路。」

我只好认了,由筒子抓着绳子另一头,一点点把我放了下去。

洞口窄,下方却越来越宽。忽然,有什么碰了下我的肩。

我回过头,正撞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

我心脏咚咚乱跳,向上面喊:「这有具干尸。」

老师急了,说:「快把人拉上来。」

我说:「不用。」心想下都下来了,不能毫无收获。

尸体位置正和我平行,我硬着头皮,仔细检查干尸。

它死了有些年头,只剩白骨了,吊在洞里,两脚已经没了,看来刚刚发现的人骨就是它的腿骨。

我看它被锁链锁得死紧,不方便动,只好硬起头皮把它掉了个个儿,搜它的身。

它身上没什么东西,只腕骨上卡着块手表,我给它扯下来了。

我拉了拉绳索,下了两米不到,脚已经沾地了。等另外几个人爬到底,我给他们看了这块表。

表盘上除了停滞的时间,还有一个汉字「七」和数字「十三」。

「带日历窗的机械表啊。」孙叔说,「八十年代结婚都是这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这表不要电池,每天拧几下就走。」

我说:「那这个日历,就是这人的死期了。」

我们沉默下来,不敢想象这死法。吊在这里,没吃没喝,等待着死亡。或许那腿骨就是他拼命求生,使劲攀爬时弄断的。

「也是个盗墓的吧。」

筒子忽然说:「那二饼是不是也……」

孙叔打断了筒子,却不是因为生气,他说:「听,有水声。」

可能是水洞。

我们此时水已要喝完了,正需要补充。立刻别的都忘了,赶忙跳起来寻找水声来源。

一会儿,小胖就叫起来:「墙里有水。」

我贴着洞壁一听,里面像中空似的,真有水声。

我们几人几铲子下去把洞壁打破,果然看到墙内有涓涓细流淌下来。

10

筒子忙把水壶摁上去,孙叔打掉他的手,骂道:「小心喝死你!这玩意儿和海水一样,喝了就上吐下泻。」

我摸摸墙壁,说:「这不是石笋吗?怪不得有水。看来顶上有个流动水源。放心吧,水如果流得出去,人也一样。」

我的话鼓起众人一点士气,孙叔说:「趁现在闭会儿眼,要不人没出去,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小胖拿出重力净水袋装水,我们坐在地上啃压缩饼干。老师也闭上了眼。

情况不好,现在好歹困在墓里,等要出去了,这俩盗墓贼不对我们下手才怪。

但眼下我没有武器和设备,有什么办法好?

我下意识摸摸兜,掏出那块从干尸上扒下来的手表,表背上刻着一个「齐」字。多半是那具干尸的姓了。

一个有爹有妈,有名有姓的人,就这么死在一个阴暗旮旯里了。

我生起一点同情,站起来说:「我把那干尸放下来吧,一直吊着也怪可怜的。」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