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不弃

此时,一个身影又出现了,那人一拱手,道:「皇上,文昭仪求见。」

听到她的声音,我终于松了口气——

太好了,文怀玉一定是准备充分来圆谎的。

「皇上!」文怀玉刚开口便是哭喊,「都是妾的错!求您不要怪娘娘!」

「你说什么?」皇上问出了我的心声。

「皇上,皇后娘娘心地善良,知道妾家里出了事,不忍心看妾整日以泪洗面,才出此下策,出宫到寺庙里祈福,这样就遇上了妾的父亲谋反,为了帮妾才会如此!」文怀玉一口一个惊雷,「妾也是后来才知道,皇后娘娘曾与妾家人缘分不浅,有愧也好,好心也罢,总而言之妾很感激皇后娘娘……妾的哥哥也不知道那是皇后娘娘,只是想从贼人手里救下,求皇上明察!」

「唰——」

帘子倏地拉开,我单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不是演戏,是真的心痛。

她这样一番话,除了把她自己与文瑾从这件事摘除之外,还把阮家拉进了浑水里——对一个死罪的乱臣贼子有愧?莫非谋逆之事,阮家也曾参与其中?

真是狼心狗肺!令人不齿!文家能培养出一个文瑾哥哥,怎么还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妹妹?

我不再看她,转头看向皇上。

皇上也静静地看着我,透过他近乎空洞的眼神,我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气愤和委屈。

按照以往的做法,我一定会据理力争,直言文怀玉胡言乱语,信口雌黄,然后让她拿出我也参与此事的证据。她能如此不卑不亢,理直气壮,莫非真的有证据?

证据会是什么呢?

玉!

只要她证明我宫中有玉,又扯出一堆莫须有的事,再加上文瑾作证我与他确实是旧识,我就算有十张嘴都不一定能说得清楚。

皇上不会无条件帮我的。谁都不会。

我握紧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皇后,你都听见了,还有什么话要说?」皇上居然放缓了语气。

不,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栽赃。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不是我,但是也没有绝对有力的证据证明是我。

我紧紧盯着皇上:「皇上,她说的都是假的,我绝对没有参与此事。」

「娘娘……妾知道自己不该说出来,可是都到这份上了,妾实在无能为力,瞒不住了啊!」

「住口!」我忍无可忍,这女人怎么能那么烦呢?卢妃与她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皇上不再看我,而是严厉道,「文昭仪,你口口声声说皇后与此事有关,可有证据?」

文昭仪抬起头看向我,坚定地说:「有。」

皇上的眼神如同阴冷的刀剑一般向我逼过来,我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才让他收回眼神里的冷漠。他垂了垂眼睑,让身边的侍卫把文怀玉所说的证据呈上来。

我适时地感觉双腿发软,扶着旁边的柜子脸色苍白,冷汗从脸的一旁滑落。我不怕她,也不怕她手里的证据,因为我能想好说辞,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全身而退。

哥哥用命换来的皇后之位,就这样没了吗?

「皇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证据还没上来,皇上就开口了,只是声音充满了疲惫。

他想让我说什么?我现在只能见招拆招,看看她怎么说我,我好为自己辩解。

「皇上,证据还未上,我可以说话吗?」

他点了点头。

可是我此刻只能回答:「我是无辜的,只是在祈福的时候晕过去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之后看见一个人说要带我回宫里,还拿出了令牌,我就跟着走了。」

皇上闻言,没说信不信,只是转身坐到了位置上,若有所思地盯着文昭仪,文昭仪低着头没有再反驳我。

「是朕的错,不该丢下你一个人。」他叹了口气,但是话语内容还是让我与文昭仪都大吃一惊。

皇上也会承认自己错了吗?

正想着,那个侍卫就把文怀玉口中的玉和厨子都带了上来。玉是证明我愿意帮忙的关键,厨子是前几天做桂花米酒酥酪的。除此之外,还有文瑾写给我的一封信,信头写着「阮谦谦」三个字,皇后闺名,以此证明他与我的确是旧识。

「皇上,玉是文昭仪前几日说,若是她死了,便将玉与她一起下葬,才给我的。白贵妃也经常往凌才人宫里送小食,算得上证据吗?」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文瑾的主意,「阮谦谦三字,文昭仪也晓得,谁知道是不是她传信给她哥哥。」

「娘娘,就算哥哥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不曾见过你,怎么知道是你?你又为何刚好出现在寺庙,与家父相遇?家父如何知道皇上今日要出宫,从而起兵谋反,如果不是事先预谋,你可有解释?」

她苦苦相逼,咬紧了牙关非要将我拉下水的模样。

我哪里得罪她了?

正疑惑不解之时,余光瞥见了皇上似乎在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似乎是一个小小的雕塑,上面的人像看上去有点眼熟。我正想开口,又看见了他的眼神,漠不关心混杂着冷淡。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文昭仪说了什么?

莫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我心一横,眼一闭,咳了几声,奋力挤出几滴泪,腿刚刚软了一下,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了。皇上将我按在他的肩头,凑近我低声道:「晕吧,朕会护你无事。」

然后,他以皇后刚刚历经奔波身体支撑不住为由,让人将文昭仪带了下去,禁足宫阁之中,来日再审。侍卫全部退出了房内,他又说:「他们出去了。」

我睁开眼,点点头:「那妾也回宫了。」

「刚刚的事,你不想和朕解释什么?」

「皇上答应了会让我无事。」我腆着一张笑脸在他的肩膀蹭了两下,「不能骗妾的。」

他愣了一下,一只手抚摸着我散落在背后的长发,刚刚醒来还未来得及打理,被他这样一碰,又乱了几分。我不满地抬起头,他却没有放开抱着我的手,让我连起身都做不到。

「话是这么说,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要朕怎么相信你……」他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叹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

32

十五岁那年,我刚好及笄,入了东宫,身边只有一个彩莲与我相熟,其他人最多只是见个面能寒暄几句的交情。

因此,在我食物中毒时,身边只有宫女相伴,除了太医时不时来给我开药,一直没见到外人。我感觉病情缓和了一点,便到尚食局查了当日东宫的膳食,一眼看去也没看出什么不妥,而且经手的程序也是行云流水,没有下毒的可能性。

我将记录带回宫中慢慢研究,终于被一个见识多的宫女看出来,其中两道菜是她的家乡菜,但是家中从来不放在同一餐,因为常人可能受不住。

这位宫女,和卢良娣的母亲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当机立断,拿着菜肴记录,带上那名宫人就冲到了卢良娣那儿,让她给我解释清楚这件事。太子就在她身边,盯着我的眼神冷冷的,比三九天还要寒几分。

卢良娣躲在太子身后,咬紧了牙关不肯承认。

仅仅是一个宫女的证词和卢良娣的身世,实在不是有力的证据。太子见我没有铁证,只是罚了厨子和伺候我的宫女,便扬言不愿再管此事。

我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但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回宫里生闷气。

没想到,太子晚上竟然来了我这里用晚膳。我心里自然是知道他是怕我和皇后娘娘告状,便直言告诉他这件事我不会让任何人管,但是我受的委屈一定会讨回来。

「殿下,如果你是为了白日之事来的,那就请回吧。」

说实话,太子虽然平日里只宠着卢良娣不太理我,但是他脾气温和,很少生气罚人,再加上长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害怕入宫,因此我从来没有怕过他。哪怕是不客气的话,我也照说不误。

「谁说我是为了白天的事,」他笑了出来,「我是在想,近日又有一批宫女要入宫了,刚刚你经历了这种事,要不要和母后说说,多给尚食局分些人,或者拔高女官考试难度,免得又出事。」

「殿下大可放心,妾觉得如果不是有心为之,不会出这种事的。」卢良娣得宠六宫皆知,甚至皇后娘娘都对太子颇有微词,太子顶着这么大压力也要宠着她,谁敢去惹她?

「谦谦,你还在生气吗?」他叹了口气,「那看来这种事要提上日程了,新宫女入宫,应该也能听到不少这类事的风言风语,不好好管管是不行了。」

闻言我仿佛醍醐灌顶,一丝灵光迅速划过我的心间。

我去打听这种事首先不符合身份,第二这些人既然摆明了针对我,肯定不会说实话。但是宫女就不一样了,她们说不定还真能问出什么来。

于是我让彩莲找一个和她同乡的新宫女,小女孩容易玩在一起,没几下两人就混熟了。彩莲故意在那个小宫女面前抱怨了几句,小宫女便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仔细打听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

小宫女心思活络,能办事儿,三下五除二就打听出了那天卢良娣的确干涉过菜肴,但是那时候身边跟着太子殿下,因此也没人敢说什么,都顺着她的意去做。只是在太子离开后不久,她又来了一次,找到一个厨子单独说了些话。

我立刻让彩莲随便找了个由头把那个厨子拉过来,细细问了他一些近日宫里的状况,以及养身子大概需要吃什么。聊着聊着,我就开始带话题,比如他家人如何,比如他需不需要帮助,又比如,他家那位出生不久的小儿子,最近身体如何。

然后,我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雕塑——他儿子的贴身玩物——让彩莲递给他,他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了,脸色大变,哆哆嗦嗦地接过去,终于肯把那些事说出来。

我兴冲冲地带他又去了卢良娣那里,让他把所有事说出来。万万没想到的是,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卢良娣还是死不承认,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两个菜品不能放在一起,甚至还来了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惊动了太子殿下。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亲手把雕塑递给我的太子殿下,说出了「也许岚儿真的不知道,当时本宫陪她一起用膳,她也吃了些,并无大碍」这样一句话。

我对他真的已经心灰意冷,反问道,「太子殿下当真要包庇卢良娣,当真不肯信妾?」

「信,但本宫也不想污蔑任何无辜之人。」他松开了卢良娣的手,「本宫知道,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岚儿都是害了你,那就罚她禁足三月,罚俸半年,那个厨子逐出宫外,爱妃意下如何?」

我不满意!我很不满意!

你不是喜欢卢良娣吗?那我就来揭穿你!

「那日殿下给妾一个雕塑,告诉妾该如何做,多亏了殿下相助妾才能找到厨子,妾一直以为殿下是真心想帮妾!」我拿出雕塑,摔到了卢良娣和太子脚下,拂袖而去。

卢良娣到底还是受了罚,但是我没想到,雕塑竟然被太子捡起来了,还一直留到了现在。

「皇上,你那时是真的不信吗?」

「不是不信,也不是信,只是朕不想被说成偏私之人,本来朕以为你不会再追究,想不到你一股脑地要往下查。」皇上的声音沉沉的,「你太倔了,但是宫里的事情凭你一己之力就一定能调查个水落石出吗?多少冤假错案,查也查不过来。你心志坚定,但是容易受主观影响,很多事,不是你看上去那样。」

「朕愿意让你所处的环境再无冤假错事,可是朕又怕你容易被人利用,固执己见害人害己,毕竟你经历的事太少了。」

我本来只是安静,此刻却忍不住反驳道:「可是我是皇后,不能坐视不管。」

「对,你是朕的皇后,朕在登基那天就说过了,只要你能保证朕心爱的女子安然无恙,这皇后之位,谁都动不了你的。」他摸了摸我的鬓角,「别再操心了,只要你能做好分内之事,其实你会一直完好无虞。比如这次,如果你不去瞎掺和,没人会伤得了你。」

「皇上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抓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三日之内,我必定竭尽所能让这件事结束。」

闻言他又笑了,这个笑容是如此熟悉,让我想到了当年东宫里那个与我一同用膳的少年郎。

「朕,一直都信你。」

33

白若思此刻正在滔滔不绝地发表对这件事的看法,看上去经验丰富。

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与她有关。

我被禁足那会儿,白若思受太后所托协领六宫,竟然背着我惩处了一个宝林,选秀之后后宫人多了起来,我也就彻底将这人忘了。那个宝林本是文昭仪一同进宫的姐妹,如今被废掉名分,赶进了浣衣局,还是拿凤印下的懿旨,文昭仪还以为是我同意的,因此故意牵扯我进来,是想为她的姐妹报仇。

「你说,这在贵妃之位的女子,怎么就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呢?」我让彩莲给白若思倒了一杯茶。

她心领神会:「娘娘,妾对您绝对是忠心不二,从不惹事!」

「那你为何拿本宫的凤印?」遇到白若思,我就克制不住自己,「你就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去惩罚她?」

「娘娘,这——兹事体大,妾只是一介嫔妃,怎么可能废掉宝林……」见我面色不对,她连忙解释道,「这是因为娘娘你的避子药总得有个说法,刚好她那日宫里被搜出来一些药,妾就……让她顶了。」

千错万错还是我的错吗!

我突然发现,不仅仅是她们,就算是我奋力想还后宫一个风平浪静,也不是单凭一句万事都要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能换来的。

「关于文昭仪,本宫需要你的帮助。」

闻言,她的眼睛仿佛被一束光点亮了:「太好了,妾最喜欢宫斗了!娘娘要妾做什么?下药还是严刑拷打?」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成天想这些!

无视我审视的目光,她开始大谈特谈她的想法,我多次想打断都没有让她停下。

「娘娘,交给我吧!保证让你后顾无忧!」说完,她兴致勃勃地提起裙摆行了个我从未见过的礼,大致是双手放在两边,头颈微微向左低下,配上一个典雅的抿唇笑。

这是什么礼仪?白家特有的吗?

但不得不说,还是挺好看的。

我一定是傻了。

七日后,我听闻了皇上审文家一案的全部。

与文怀玉所说的完全不一致,文父立刻承认了自己谋反的全部事实。

而且不用皇上多问,他就承认了所有,自己派了暗卫安插在未央宫,趁皇上出宫之日发兵谋反。至于为什么知道皇后在寺庙里,理由很简单——

一个寺庙为什么会有亲兵把守。

至于他是怎么认出亲兵的,那就是朝廷机密不允为外人道也了。

据说他当日被抓到了钦天监,本来支支吾吾的不开口。后来白若思将文怀玉带到了文父面前,两人聊了一会儿,文父立马将自己做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皇上说,从未见过承认得如此爽快的犯人,真是令朕欣慰。

「欣慰么?」白若思听闻,冷笑了一声,「要不是妾告诉文怀玉,此次她污蔑皇后,倘若文父认罪便饶她一命,那个老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快吐出来!」

顿了顿,她的脸色又露出一丝惘然,「认得快也是真,毕竟是父亲,没有不爱惜自己孩子的。」

「文怀玉比她爹好办,」对于我的疑惑,她大大落落地说道,「她本意又不是拉你下水,不是为了楚宝林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么?那就告诉她,如果这次皇后受连累,楚宝林一辈子都别想从浣衣局出来,倘若她主动认罪,不仅可以保命,还可以让楚宝林早日回宫……娘娘,你看看,现在的后宫对你来说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呀,皇上偏爱,嫔妃信服,你还要那么执着真相做什么呢?」

我第一次听白若思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把白若思的话放在心上,经过深思熟虑,竟然还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可惜她的通透我没学会半分,因为此事一结束,我便去了皇上面前请罪,为之前的避子药。

奇怪的是,皇上竟然丝毫没有生气。

不仅不生气,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身体,继续多唤太医。

虽然奇怪,但是我向来从善如流,继续让太医天天造访未央宫。终于有一日,我看着太医给我开药,忍不住问了自己是不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为什么要天天开这么多药。

他没有答话,只是将药包给我,然后嘱咐我照顾好身体。

这种疑惑在我心头转了好久,过了八个月,卢妃终于有孕了。

但此时我已经没有心思再照顾她了,因为我自己也有孕五月了。

虽然卢妃盛宠多年,但是在我之后才真正有喜,个中缘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卢妃也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每日小心翼翼地请安与问候,照顾胎儿。

有时候我给她送去一堆补品,她还会专门回些礼道谢。

白贵妃还是喜欢到各宫溜达,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朵交际花,就像她自称的那样,十足的社交蝴蝶。

怀胎八月,我留她在宫里呆了一日,陪我聊天,聊聊过去府里的生活,聊聊我的长姐与妹妹。

她经常会用一种略带担忧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感叹道:「娘娘,其实你是爱皇上的吧?」

我都只是扶着额头,浅笑道:「也许……爱过。」

她不信,但是没有出口反驳,只是看着远方轻声说,「皇上失去娘娘啊,一定会很伤心的。」

白若思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过去千年之事,知道怎么在后宫生存,知道怎么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知道未来世事变迁……她甚至知道,小时候,长姐带我入宫,那个司天台的长官说我会一生荣华富贵,但是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便补充道,只是不长久。

为何不长久,因为会遭受产厄之灾。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皇上失去卢妃,会很愧疚很痛苦,失去娘娘,会伤心欲绝,娘娘和卢妃的比较,大抵就是如此了。」

她原话是这么说的,说得很真诚,我没有理由不信她。

「倘若我真的遭遇不测,那就把孩儿托付给你了,」感受到胎动得厉害,我开始为他未来的命运担忧,「你要好好抚养他,如果你想离开……那就让我小妹入宫吧,她年纪也快适合入宫了。」

她早就说过她会离开,如果她离开该怎么办……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我能想到的方法不多,思来想去,只有小妹和白若思能真正值得我托付。

「娘娘,你还说你不爱皇上,不爱他,怎么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拼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呢?」

「白若思,你好歹也是贵府嫡女,你娘没有教过你么?」我想起娘的眼神,过去那么拘谨,那么害怕,如今竟然有一丝宽慰,「哥哥代君受过,换来了我的太子妃之位。你不知道,那日我第一次进入军营,吃那些干粮,与家中细粮是真的没法比,哥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行军作战,好不容易回家,只见了我们一面就要赴死,为国效忠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哥哥的命啊,我还能说不当就不当么?」

「是妾的错,娘娘一定在后悔吧……那次宫宴遇上了太子……」

白若思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她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我从未后悔过。

从当年奉旨嫁入东宫,到后来当上皇后,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也许是因为大婚那日,他牵着我的手去见父皇母后,手心出了汗也不肯放开;

也许是因为那次被卢良娣谋害,他撑着朦胧的睡意在我床边守了一夜,怕我疼醒身边没有人陪会孤单;

也许是从东宫到未央宫,他从来都是告诉我,只要我不伤他的心上人,他会永远护着我的皇后之位不被动摇;

也许是我无论如何恣意妄为,快言快语,他都未曾生过我的气,哪怕是得罪了母后,他都是为我说着好话……

我坚定地摇摇头,她却一脸怀疑。

不信就不信罢。

不需要她信。

她是谁啊,值得我动怒么?

有一日我心血来潮,给各宫妃嫔都布置了作业,让她们一人写一首诗为国祈福。

收上来以后,我一个个与早日收藏起来的纸条比对,发现虽然都是簪花小楷,却也能写出七八十个模样。

彩莲不解地说:「娘娘,你天天看着这些纸条,能看出什么来吗?」

「能啊,看出来一个少年,想要帮助一个女孩,但是怕给人知道,又怕愧对另一个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女孩,所以偷偷地把他的心思留在了一封又一封信上,趁人不注意给了那个他想帮助的女孩。」

彩莲还是一脸茫然:「娘娘,你说的是谁呀?」

「没,没谁,乱说的。」

当上皇后那日,爹教我不要与皇上吵架,因此我不想告诉皇上,我护着卢良娣,不是因为自己想保住皇后之位。

我真的不是无端猜测他的心上人,当年在东宫,他就告诉我,他与卢良娣青梅竹马,卢良娣还救过他的命,从小到大,他一心以为卢良娣会是他的太子妃。

所以我才说,卢良娣会恨我吗?

是啊,是我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这么多年,皇上宠谁,我都会有点介意,唯独卢妃得宠不会,因为那是我认了,那是我欠她的啊。

白若思说我爱皇上。我爱过,是真的爱过。

奈何他心里早就被另一个人装满了,她来得比我早,她做得比我多。他想护着我,也只敢偷偷护着,因为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啊,他不愿承认,自己也会为了另一个人拦下那么多事,甘愿承担那么多责任。

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我不怪他。

自那以后我爱上了银莲花,爱上了这种花瓣像被风一片片吹开的花朵。就像我的心事,被风一点点吹开,只看见一片凄凉和寂寞。

生产那日,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终于感觉到放松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白若思焦急的脸。

她的嘴在动,是在问我什么。她一遍遍重复着,在我耳畔重复着,我终于重拾了一丝理智与清醒,听懂她的话。

——谦谦,你有没有想让我带的话?

有。

绿酒一杯歌一遍,妾身有三愿。

其一,白若思,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孩儿,哪怕有一天想离开了,也要等到我的小妹进宫,可以吗?

其二,娘,谦谦对不住阮家,谦谦又做错了,哥哥用命换来的皇后之位,还是被我放弃了。

其三,皇上……

「……没有了。」

我感觉自己睁开了双眼,看到了哥哥凯旋而归,看到了长姐初为人母,看到了小妹出阁……

我还看到了皇上。

「皇上,妾愿先走一步,这样就能在下一世,比早点更早点遇见你。」

【全文完】

下面是两个番外,A 是现代版,安排现代版是为了让白若思的出现更加合理。如果觉得太跳戏的读者,可以直接到 B(古代版)~

祝大家新年快乐~阅读愉快~

番外 A(现代版)

1

终于审核完了最后一个画面,白悠若心满意足地关上了电脑,伸懒腰的时候才发现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手机微微泛着光,屏幕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她顺着屏幕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电话打给了闺蜜杨爱妍。

「乖乖,刚出院就这么拼?下次再晕倒别打电话让我救你!」果不其然,对面传来不绝于耳的抱怨声,「就算你今天把所有事都办完了,离十周年庆典还有好几天呢,不知道还以为这公司你开的……」

「哎呀,别说了。」白悠若连忙打断了对方,虽然她也知道这次庆典万无一失,但是还是会惴惴不安。

又抱着手机聊了十几分钟,白悠若已经走到了地下车库。

琢磨着应该开车的时候最好还是挂了电话,正想开口让她赶紧先忙自己的事情时,杨爱妍忽然停下了她的喋喋不休。

「怎么了?」

「我刚刚在想一个问题,」杨爱妍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明明这款游戏不是你们公司收益最高的,也没有很特殊的纪念意义,为什么会作为公司十周年的主打产品呢?」

闻言,白悠若开车门的手一滞,食指屈了一下,刮在车上发出轻微的呲呲声。

「这是一个秘密。」良久,她才轻轻地开口,「或许,和我的亲身经历有关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出生在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家。

她性子直率,为人正直,看不得曲迎奉承,爱打抱不平。

她爱上了他,他却早有不能辜负之人。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仍旧选择还他们安好,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心意。

写这个故事她几乎一气呵成。

谁也不会相信,在这个故事完成后不久,她正想修改,却无故成为了一个旁观者,见证了这一切。

从回忆里抽出身,她正想坐进车里,忽然对面一道刺眼的白光袭来,接着是剐蹭的声音,还有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抬起眼,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停下了两辆车,一横一竖,横着的那辆显然是被迫停下来的。不一会儿,竖着的那辆车上下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下车就冲向另一辆车的副驾驶,砸了好几下车门,也没让车窗降下来。

直到那个惹事的女子退后几步,副驾驶的门才打开,下来一个同样不甘示弱、气场强大的女人,看上去两人估计是差不多大。

她们吵架的声音非常大,在这个封闭的地下车库可以说是振聋发聩。白悠若看着这一切,心里一盘算,果不其然,从车的另一扇门下来一个男子,但是他并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只是抱着胸立在一旁。

「喂喂?你那边怎么了?你没事吧?说话啊急死人了!」

「鸳鸳相报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这是你最喜欢的戏码呀爱妍……」白悠若摇摇头,又沉吟了一下,「不错,这可以当做下次游戏剧本的开头。」

2

庆典开始那天,白悠若作为本公司主要游戏策划之一发言,并且接受着来自无数记者的采访,以及各路玩家的提问。

有些人只是进来拿了个纪念品,有的人却缠着她问有些游戏是不是还有除了网上公开以外的其他结局。

其中,呼声最高还是那款《凤鸣鸾和》。

单从游戏名字来看,这本是一个帝后情深的故事,然而,至今没有人能玩到和和美美的结局,大多数人都只到了皇后离世,举国哀悼。

这个故事到底有没有其他结局?

无数人盯着白悠若,只为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众人殷切地注视下,她不负众望,轻轻点了一下头:「有的。」

全场静默了一秒,随即惊叹声与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个结局,是游戏之初就拟好的,但是很显然,很少人能将它玩出来,在这里,我愿意把这个结局展示给大家看。」

她操纵着电脑,那些回忆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着,似乎要冲破天际。

画面打开,时光的脚步悄然而至,左手里的一世锦瑟繁华,到右手只剩下了半城零落烟沙。

番外 B(古代版):

白若思亲眼看着皇后娘娘就这样了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那个原本鲜活的生命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她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暗暗猜到,自己或许应该离开了。

主角死了,这个故事也就该结束了。

她吩咐好身边的宫女,一人出去见了在外焦急等候的皇上。一见到她,皇上便快步赶上来,问她里面的情况。

看着皇上心急如焚的模样,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谦谦,其实皇上在意她,比过去的惠贵妃更甚。

但是在她的计划里,这几乎是最快完成的结局。纵容司天台放出风声给兴庆宫,让卢妃和吕才人有可乘之机,让谦谦一人孤苦而亡,皇上虽然思念皇后,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会遇到更多开朗明媚的女子,渐渐忘了她。

「皇上,皇后娘娘恐怕……」

白若思没说下去,也没有再去看皇上的表情。她本不属于这里,只不过一次意外让她来了这个朝代。

她知道宫里的吃穿用度和生活起居是古代最好的,因此她同意入宫;她不喜欢皇上,就没有争宠,但是又想过得好,就刻意讨好太后;她知道皇后比较正直识大体,只要不与她作对,皇后是不会故意为难你的。

奈何她的这个身份就是皇后的眼中钉,从小就是。

她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时时刻刻盯着她,明明她已经尽量避免和她起正面冲突了。

本来皇后盯着她也就罢了,没想到,皇上竟然也觉得她们关系好,经常传召她,问她皇后最近怎么样了。

问得烦了,她就直接进言道:「皇上,您完全可以自己传召皇后娘娘,为何要来问妾?」

被这样一堵,皇上终于不问她皇后娘娘了,让她感觉无比轻松。

她每天都在盘算着什么时候这个故事能结束,一天天掰着手指。无聊的时候,她就和皇上申请要去司天台,跟着他们学如何占卜。

古代的占卜术,听说都是很灵验的。

司天监夸她有天分,慧根清灵,并且为她占卜了一卦。上面的字她每个都认得,连起来就是云里雾里。

「上面说,倘若你学着融入,必能如愿以偿。」

融入后宫?她冥思苦想,终于梳理出了一条清明的思绪——宫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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