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不弃

「谦谦。」这声喊得轻柔,正当我眼泪都快掉下来时,他立马接下去说,「一件事查都查不清楚,惯会给朕添麻烦。」

我气得想打他,奈何全身无力,只好不满地瞪着他,想要把他心口瞪出两个洞,好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好了好了,别恼了。」他摸摸我的头,哄稚子一般,「告诉朕,事情可有进展?」

我这才想起来刚刚的推理,连忙和盘托出——

惠贵妃有孕,比以往更加盛气凌人,惹恼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了齐妃。

齐妃在惠贵妃有孕之后得宠,引起了惠贵妃的不满,于是两人针尖对麦芒就闹了矛盾。这时,齐太医作为齐妃的老乡,决定给惠贵妃一点教训。

齐太医利用唐妃研制会让人兴奋的香粉一事,给她送去了原料,麻黄。这样的话,即使被发现了香粉,也可以把罪过推到唐妃身上。

然后,趁太后的猫出来乱逛之时,不知用什么方法,让猫吸引了惠贵妃的注意,又引她到未央宫门口,表面上是用声音刺激猫,但这只是个假象,为了嫁祸给未央宫里的人,也就是我而挖出来的陷阱,实际上是为了掩盖香气刺激给猫行为反常这个事实。

然后,猫闻到香味变得烦躁,便冲向惠贵妃,力度没控制好,滑胎。

「这就是真相。」我自信满满地说,「是不是很合理?」

无视我骄傲的神情,他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你怎么保证惠贵妃一定会跟着猫呢?如果没有跟上去,之前的策划不就白费了吗?而且,齐太医帮助惠贵妃保胎,真的想下手,需要这么麻烦吗?」他抚了抚我的脸,「谦谦,你还是太纯良了。」

话音刚落,他便冷了脸色,负手往外走去。门开了,一个侍卫走进来,向他作揖道:「皇上,齐太医已经在外等候了。」

我用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偷偷往外看去。

只见皇上侧过身,大声说:「皇后,你在里面听着,所谓的真相。」

我瞪大了眼睛,想起来,却发现还是使不上劲。可恶,我晕过去那会儿,发生了什么!

14

透过浅色的帘布,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皇上和身边的侍卫,但是看不见齐太医的身影。也许是皇上的话提醒了齐太医,他的声音挺大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通过他的话,我终于能捋清楚事情的真相。

惠贵妃宠冠六宫,让她越来越骄傲的同时,也越来越恼火和疑惑,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子半女。于是在某一个下午,她唤来了齐太医,得到的结果是身体并不大碍,可能只是时候未到。

她却不满足,问齐太医有没有办法让自己易孕。齐太医只是摇摇头。

惠贵妃不信。在知道了齐妃和齐太医是同乡以后,便唤来了齐妃,答应她,只要她能让齐太医想出法子,自己便在皇上面前多说说她的好话,劝皇上去看她。

毕竟这六宫里明眼人都知道,惠贵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远远重于皇后。

终于,齐妃搞来了这个方子,让惠贵妃喝了下去。

但惠贵妃还是一直没有怀上,给齐妃施压。齐太医没有办法,只好换了药方,让惠贵妃以为自己怀上了。

那之后,也正如惠贵妃所言,皇上开始去齐妃宫里。

惠贵妃也不是好糊弄的,有几日忘记喝齐太医送来的药,自己居然来葵水了。她召来齐太医,告诉他,如果不想死,就帮她守着这个秘密,顺便帮她做一些事。

齐太医无路可退,答应了。

他们商量了一个计划。首先由齐太医送一些麻黄到唐妃去,让唐妃练成所谓的香粉。然后惠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崔月去吸引太后的猫,那只猫不怕生而且好动,用一些小鱼干就引来了。只要猫来到了兴庆宫,被兴庆宫宫人看见,惠贵妃不需要跟着猫,也可以无中生有,反正谁也不知道猫去了哪里。

到了未央宫门口,惠贵妃撒下刺激性气味的香粉,布置了现场,服下齐太医给的药,顿觉腹痛难忍,几欲晕倒……于是其他宫人唤来了吕才人,她便有了证人。

到时候只要和皇上说是在未央宫门口受了惊,既可以瞒住之前假孕争宠的事,又可以嫁祸给皇后,还可以让皇上更加心疼她,一石三鸟。

之后,齐太医想要毁了这几月的药方,换上新的,然后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官回乡。谁知,还没处理完,就被我发现了。

于是,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迷药,撒向我,让我晕了过去。他本来想唤我的宫人来,就说我身子虚弱晕了过去,没想到刚到门口,便看见了皇上。

他自知逃不过,只好坦白从宽。

皇上处罚了齐太医,隔着帘布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能想到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来这宫里,也有几年了。

我看着他从太子变成了皇帝,一步步从稚嫩到成熟,从青涩到痴情。而今,惠贵妃已经宠冠六宫,甚至连妃嫔都喜欢往她那边靠去。

此时的我却犯了难,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处罚宠妃,该怎么办?

正急切地想着,皇上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表情凝重:「你都听到了。」

这个惠贵妃,都已经这样了,还为了皇嗣使出这种手段,让我难做。

「皇上,恕妾直言,惠贵妃必须要罚……」见他的眉头紧蹙,我连忙接下去说,「但是妾以为,卢妹妹是初犯,罚她一年俸禄,禁足兴庆宫半年以警示后宫如何?」

「你说给朕听的,还是你心里当真这样想?」他说,「明日,你去禀报母后,将这次的前因后果说清楚,顺便说说你这个处罚,不要提到朕。」

面对我疑惑的表情,他无奈地摇摇头,「难道你要让母后知道,你身为一个皇后,后宫之事还要朕来查?」

说完,他起身拂袖而去。

不是,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这不是我查的吗?他不过是最后一刻抓住了齐太医,知道了这一切,如果没跟着我,他还不知道要抓齐太医呢!

15

第二日来到永安宫,见到了座上的太后,我坐着讲完了事情的所有,才舒一口气。

平心而论,我是有点怕太后的。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皇上还是太子,太后还是皇后,千秋节来临,爹带我来了宫里,让我为皇后作一首诗。

这个当然难不倒我,只是在作完以后,我主动请缨要当场作画,然后将皇上和……一名女子画在了一起。

众人都说是帝后,她执意不承认那是她,我也无话可说,因为画的本来就不是她。自宴会开始,皇上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一位大臣的妻,被我发现了,我便将他们画在了一起,想要提醒一下皇后注意这事儿。

但是皇后只注意到我画的不是她,没注意到我画的是谁,虽然面上赔着笑收下了画,但太子说那画最后被烧了。

我相信自那以后她就不喜欢我,对于太子选我做太子妃这件事,她肯定非常不满。但是太子铁了心不娶我的长姐,朝中又无更好的人选,只好答应下来。

平日里我除了请安都尽量避着她,还好后宫一向安宁没出过什么事,这次出了这事,不说也得说。惠贵妃,你惯会给我惹麻烦!

她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冷声说:「惹出这么大的事,只是让她禁足,还怎么震慑后宫?她下次若是变本加厉,直接谋害皇嗣怎么办?」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声说:「相信妾罚她以后,她就不敢了。」

太后娘娘,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再罚重一点,我怕皇上罚我。

没想到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座椅,吓得我差点想跪下来。只见她柳眉倒竖,厉声喝道:「皇后,人家嫔妃都知道要有个孩子,你倒是毫不在意?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现在她敢假孕,敢嫁祸于你,你就不怕她来日不让你诞下皇嗣?依吾看,必须重罚,褫夺封号,降为妃位,罚一年俸禄,禁足兴庆宫至少半年以上。」

「你若不愿罚,便把皇帝喊来,看他敢对这事有什么意见!」

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皇帝。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太后的。

毕竟皇上对我本来就不好,他也没说惠贵妃出事会怎么罚我,大不了之后再去请罪道歉……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我也恨死惠贵妃了,平日里究竟是哪里招惹她了,至于这么害我!

晚上,我主动去了福宁宫,和皇上说了这事,他却仿佛早已预料一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按母后所说的做吧。」

我叹了口气,驱散了下人,坐到他旁边,帮他研墨。

「皇上会不会怪我,让你心爱的人受罪了?」

「会,但还好,她完好无事。」

「那就好,我还担心皇上会一气之下处罚我。」

「倘若你乖乖听朕的话,便不会伤害到朕心爱的女子。」

听话?他是指我禁足那件事吗?

禁足了,自然发现不了齐太医,惠贵妃的事情也不会东窗事发。唉,我有什么办法,又要管理后宫,又要讨皇上欢心。

我噘着嘴没说话。

倏忽间,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皇上为何会跟着我去了太医院?」

「你一心想着破案,倘若齐太医真是凶手,你必定有危险,朕让听云跟着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我紧紧地看着他,确定他没有心口不一之后,不由得笑了。心情过于舒畅,我甚至笑出了声。

「笑什么?」

「原来,皇上还是担心我的安危的。」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后靠去,「那我就不担心皇后这个位置了。」

「你本就是朕挑的皇后,担心什么?」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愣神,抬起头来看着我,「只要你无事,就是朕的皇后,朕要你母仪天下,可不是让你小心翼翼,不敢管理后宫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感觉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起身,向门口走去。

「那妾就回宫用……休息了。」我没好意思说自己回去吩咐小厨房准备夜宵,其实未央宫花草多,一部分就是为了遮挡住夜夜飘扬的菜香。

「嗯,用完膳后,朕再让蒋公公送你过来侍寝。」身后传来他毫无波澜的声音,「别忘了,想坐稳皇后这个位置,皇子必不可少。」

哦。

16

彩莲一边大叫「不好了」一边跑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看凌才人的画。自上次我在上林苑夸赞她以后,她就越来越喜欢为我作画,一身逶迤拖地的烟笼梅花百水裙画得惟妙惟肖,我都不敢相信画上的佳人是我。

本来想说「福宁宫又走水了吗」,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毕竟凌才人在旁边,还是不要太恣意妄为。

「慢慢说来,不急。」我看着画眼睛也懒得抬。

「皇上纳了一位新人入宫!」

我「啊」了一声,「哪家的小姐?」

皇上纳妃不是很正常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本来选秀就要三年举办一次,明年就是第三年了,不就是提早半年入宫,适应一下深宫生活而已。

「回娘娘,是……白若思……」

话音刚落,我放下画拍案而起:「什么?带我去见她!」

「娘娘,娘娘,人家还在拜见太后,你别急。」彩莲连忙说,「等她出了永安宫奴婢再去请她,你是皇后啊!」

凌才人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娘娘,等会儿她肯定就来见你了。」

也是。我重新坐回去,却越发坐立不安,想想还是回了自己殿里,让彩莲把我所有新衣裳都拿出来,越华美越好,我要让上面的纹样闪瞎了那个谁的眼!

彩莲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是我一记眼刀过去,她还是去拿了。

白若思,我姨母家的小妹,从小就和我长姐混在一起。她混就混吧,还告诉长姐不要与我亲近,不然会变得没有闺阁千金的样儿。还好我长姐虽然没什么主见,但是冰雪聪明,没有听信她的谗言。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十岁生辰。那一次,长姐画了一幅画,我题了一首诗在旁,一齐送给她,算是我们的礼物。

她得知以后,大力夸奖这幅画有多美,然后略带惋惜地在众人面前说:「只是可惜,边上染了一点墨水,毁了整幅画的美感。我不管,你要重新给我画过一幅,可别让旁的墨水沾染到了。」

要是没有长姐拼死拦着,我估计能冲上去撕了那幅画,顺带赏给她一个耳光作为今年生辰的贺礼。

那之后,她的生辰我能躲就躲。我的十岁生辰她倒是毫不客气就送来一个刻着禽字的玉佩,然后被我扔进了火炉,娘问起来我就说给一只硕鼠叼走了。

小女孩的玩闹归玩闹,本来只是互相在长姐面前嘲笑对方以取乐。谁知道嫁入东宫之前的那场宫宴我们再次碰上,闹得不欢而散,此后再未相见。

说来真不巧,我和她的座位被安排到了一起,她一见是我,原本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我也送她一个白眼当作打招呼。娘和姨母还开我们的玩笑,说姐妹俩年纪差不多,可以同一日出嫁,最好嫁入同一个府中的兄弟俩,以后继续做好姐妹。

因着这句话,我感觉宫宴上所有的菜肴都味同嚼蜡。

宫宴进入尾声,我和她先后提出了去别的地方看看,然后极其不小心地在某个僻静的地方遇到了。她看我一眼,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说吧,你娘说那句话是不是因为你有心上人了?我不和你抢。」

我如同蒙受了奇耻大辱,「你才有心上人吧!不然你娘为什么急着要将你嫁出去?你在家中惹人烦了吧?」

她比我小了一岁,还未及笄。

「我没有!就算有,也比你的好上千倍万倍!」她难得地激动起来。

「什么?千倍万倍?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你想嫁给玉皇大帝吗?年纪小了点啊,他不会收你的。」我故意说。

她气得涨红了脸,真是赏心悦目。

「不是玉皇大帝吗?难道是皇上?」我凑近她低声说,「皇上好像已经五十多了吧?比你爹还老呢!」

「你别太过分!」她口不择言,「我就算嫁作太子侍妾也不嫁皇上!」

辅国大将军的孙女做太子侍妾?那太子妃得是谁才能服众?我差点笑出声来,「行,你要是嫁太子,我就嫁皇上,左右你得喊我一声母妃。」

「你有本事你就嫁啊,等着去庙里烧香礼佛吧!」

「呵……有本事你和你娘说,你要嫁作太子侍妾!」

「去就去!」

17

那天我们走了好一会儿还没见到娘,才发现我们已经迷路了,毕竟这里人山人海,我们吵了那么久根本记不得来路。

无奈之下,我选择向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求助。想来这宫宴上不拘礼数,我便没有行礼,直接问道:「我想问一下,诰命夫人都坐在哪块地方?」

他转过身看我一眼,摇摇头。

正想问下去,突然感觉肩膀被按了一下,力气之大活生生让我往前跌去,还好他及时扶住才没有让我摔倒在地上。一旁的白若思连忙将我拉起来,和她一起跪下,「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太子!我的心里警铃大作,重复了一遍白若思的话后,拿手肘撞了撞她,让她别忘记刚刚说的话。

她瞪了我一眼,我用眼神示意她,她皱眉蹙眼,还透出几分疑惑。没办法,我只好自己介绍她:「太子殿下,民女一时心急,没有认出殿下,还好有辅、国、大、将、军膝下唯一一个嫡孙女白、若、思在旁提醒,就是刚刚为太后弹奏《凤求凰》的人,望殿下恕罪。」

她闭了闭眼,睁开后用说不清的眼神看了我一下,我理解为感激。

只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你又是何人?」

白若思这次的反应快到令人发指:「她是户部尚书之女阮谦谦,今年十五岁,恰好及笄,刚刚作诗的那位。」

学我说话?白若思你不对劲!

「你们先起来吧,宫宴快结束了,如果不知道去哪就去宫门等着。」他说完,正想离开,又不忘补充一句,「阮谦谦,白若思,本宫记住你们了。」

回家不过几天我便接了圣旨。我本以为着第二年白若思也会嫁入东宫,没想到她竟然迅速和相爷的长子定了亲,断绝了这个可能。

从小就与我不对付的女孩,现在要和我住在一个宫里,这还怎么过?不行,我得让她住得离未央宫远一点,越远越好。

从回忆里抽出身,我身着华服坐在未央宫候着,表面平静内心风起云涌。

不过半个时辰,她便来了,是太后带她来的。白若思挽着太后的手臂,俨然一副祖孙情深的模样。瞧着这幅画面甚是和谐,我在心里频频点头,不错,那就让她住在永安宫的偏殿吧,天天伺候太后就好了。

「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她蹲在正中,微微颔首。

我还未开口,太后先发话了:「思思,自家姐妹见面还行什么礼呀?赶快起来。」

白若思抬起头,面带微笑,声音婉转,「谢太后娘娘关怀,这里是皇宫,不是府里,妾只是嫔妃,比不得皇后娘娘,不敢逾矩。」

我知道她做得没错,可是听着怎么就那么让人不舒服呢?

终于忍不住,我轻咳了两声:「若思,现下只有我们在,无需讲究。」

太后也在一旁附和。白若思终于肯站起来,坐到了太后的另一边,手上也没歇着,斟茶,递糕点,成功地让身后的宫人无事可做。她小声对左右人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来照顾太后娘娘就好。」

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呢……

太后娘娘听得心花怒放:「思思真有孝心,接你来宫里真是接对了。」

「对了,」太后转过来看我,「皇后啊,思思的父亲白大人为国捐躯,她一人在白府无依无靠的,接来宫里,你不会对她不好吧?」

当然不会,如果可以,我愿意让她住在你身边,一辈子不用来请安的那种。

但是实话在心里想想就好了,我还没傻到说出来,「太后娘娘,若思和妾一同长大,妾自然要好好对待她。」

「嗯,」她的面色缓和了许多,「那依吾所见,就封她为贵妃,住在玉翎宫如何?」

玉翎宫?不行,离未央宫太近了,影响我用膳。我连忙说:「若思不介意的话,可以住在……建章宫!离福宁宫和永安宫都挺近的!」

「太后娘娘,妾就听姐姐的吧,」她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拉过太后的手,「妾想多陪陪太后娘娘。」

「好,好!」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我看她们聊得欢畅,便以吩咐尚食局布膳为由赶紧告辞了。

唉!说远了!应该住在永安宫的!一路上,我都在痛心疾首地想着。

18

临近夏末,确是一如既往地烈日炎炎。

近几日,我都在宫里刺绣,想着绣一条围脖给福宁宫送去,抓住夏日的尾巴再闷皇上几天。如果不是怕诛九族,我真想在里面藏几根绣花针。

彩莲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娘娘,皇上今日又去建章宫了……」

话音刚落,她眼疾手快地把装着丝线的篮子收起来,顺便抢走我手中的针,「娘娘,你前几日已经撕了八次丝线了,你不心疼奴婢还心疼呢,绣了这么久。」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本宫只是绣坏了才撕的,你懂什么!快还回来!」

彩莲半信半疑地放回去。

我当然不会撕,毕竟这是一针一线绣好的。

我只是在上面插了几根针,对彩莲说:「你,把它送去福宁宫吧,本宫累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我挑的时间正好。

门外,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庭院,远处的大树,近处的喷泉,都被银色的光辉包裹着。脚下的绿茵和花草被月光践踏,一片蔫蔫。

凌才人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我喝下一杯又一杯酒,淡淡地说:「娘娘,你的脸比涂了胭脂还红。」

我一笑,又倒上一杯:「本宫啊,自小就这样,脸皮薄,容易脸红。」说完,一饮而尽。

其实我是从未碰过酒的,父母从不让我喝。即使爹有时会喝得醉过去,也不忘嘱咐我在外不能喝酒。

但酒的味道,真的很好,香醇浓郁,绵密悠长。我终于明白爹为什么经常喝了。

凌才人摇摇头:「娘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结?若是妾帮得上忙,定不遗余力。」

心结?

我一愣,下意识地往一个方向看去,片刻又收回目光,醉眼朦胧地望着前方,只看到一片浓雾:「想来我入宫也有几年,深宫着实压抑了些。」

「娘娘当初为何会入宫?」

她像是无意识地一问,却让我愣了许久。见我半天不答话,她吩咐素宛为我端来醒酒汤,端上来后又被我推开。

我正想开口,她忽然「唰」地一下起身,向前行了个礼:「妾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

「你先回去吧,本宫来陪皇后。」白若思平淡如水的声音响起,冷漠,不容拒绝。

凌才人颇有些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见我一言不发,便往自己的殿里走去。她走后,空气也安静了不少。白若思坐在她刚刚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我手里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今晚不是去了建章宫?」我问,「你来这做什么?」

「临时吩咐要歇在福宁宫,不来了。」她也倒了一杯酒,「妾就来陪皇后娘娘了。」

两个人对月斟饮,还是皇后和贵妃,这画面真是……太不和谐了。我实在忍不住,让身边的宫人把酒撤下去,包括白若思喝到一半的杯子。

月光下的白若思面色凝重,我最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会进宫?明明第二年就和相爷的长子定亲了不是吗?

她叹了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相爷的长子纪鞠还未考取功名便与她定了亲,本想考完以后再结亲。

没想到,她在家里苦等一年,等来的却不是一心想要娶她回家的夫君,而是一个身边带着一个小丫头的状元郎。

纪鞠说这是他的通房丫头,而且两人已经行过云雨之事了。她大发脾气,甚至一度想要掐死那个小丫头,却没有用。

然后她果断提出退婚,并且扬言只嫁给没有妾室的男子,她爹劝说无果,只好随了她。

没想到相爷不愿退婚,居然讲这件事禀报了皇上。皇上唤来白若思,好声好气地劝她,男子纳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这丫头可以当做是试婚丫头,确保她婚后生活幸福美满,若是不喜再将那丫头送人便是。

白若思是个有骨气的,即使面圣了也不松口。皇上怒了,命人送来一个约半人高的缸,说:「这里面装着半缸毒药,倘若你能喝下去,你便不用嫁,若是不能,就嫁过去。」

于是她就真的拿起勺子开始舀来喝,喝到整个人吐了,才终于喝完。

皇上无奈,这里面当然没有毒,但是白若思心性如此坚定,他也不好强求,只好赏了相爷一些银子打发走了。相爷走后,皇上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将其留了下来,问她愿不愿意入宫,她自然是回答不可能。

世事难料,几年后她爹战死沙场,娘改嫁,她在家孤苦无依。太后娘娘念在她家战功显赫,世代忠良,便将她接入宫中,还封了贵妃。

「你知道皇上那日给我喝的是什么吗?」回忆起往事,她扶着额头,一脸欲哭无泪,「是一缸醋啊!又酸又苦!」

19

「谁让你不嫁!怪谁!」

我丝毫不同情她,若是我也像她那样不让皇上纳妾,估计现在就成为幽幽皇陵下的一抔黄土,被唤作「先皇后」了。

她却正色起来:「娘娘,妾不想瞒你,其实妾……不属于这个时代,妾接受不了夫君纳妾!」

如果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杯酒,我一定往她脸上泼上去。不愿纳妾就不愿纳妾,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自己还不是当了妾?

我咧开嘴想嘲笑她,刚站起来,便觉得眼前一黑,接着是无穷无尽的海浪席卷着我的身体和手脚,即使扶着桌子,头晕脑胀也让我差点倒了下去。

「娘娘!」

昏黑的海浪之中,只听见一声惊呼。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好多身影,我做了无数个梦,梦见幼时与长姐弹琴,她问我喜不喜欢《凤求凰》;梦见禁足时被罚去抄书,千年回一次家的哥哥偷偷带我去玩;梦见妹妹诞生的时候,娘被送去佛堂养身子……

童年呼啸而过,而后便是少年,入宫,太子妃,皇后……我的人生仿佛是女子最好的榜样,也十分顺利。就连娘写信给我时,都要叹一声倘若姐妹的归宿能有我的一半好,她便安心了。

那就让小妹进宫吧。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刚说完,突然感觉喉咙一阵干渴。刚咳了几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娘幽深的目光——

「谦谦,你能在宫里顺利当上皇后,过得舒坦,千万别忘了是谁换来的!你一定要光耀门楣,维护阮家的利益!」

娘……

「娘……」

情不自禁,我唤出了口。

睁开眼,头疼袭来,我又想闭上眼,却听见一声呼喊——「娘娘!」

这声音,只能说是凄厉,还这么耳熟,八成是彩莲。

「怎么了?」我轻声问道,扶着额头微微侧过去,随即目瞪口呆——

彩莲连着一众宫人跪在地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他们的身边,站着皇上和白若思,皇上一脸愤恨,白若思一脸痛心,仔细看还有两行清泪。

只见白若思走上前来,欲言又止,还是说出了口:「姐姐,想不到,你竟会做这种事。」

她的手上,举着一包药。

那是我前段时间曾经服用过的,避子药。

这段时间没再服用,我便将剩下的藏了起来,除了彩莲无人知晓。彩莲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谁会有心去搜这个东西?

难道白若思一早就猜到了,才会……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这是我诛九族都抵不过的罪名啊,难道我一条命就这样交代于此了吗……

倏忽间,一阵灵光乍现,我福至心灵一般流出了眼泪。

「皇上,妾冤枉啊——」我抹了一把眼泪,边哭边喊道,「妾没有用过此药,也不知道宫里为何会有——」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认罪?难道上面写着阮谦谦不成,谁能证明那是我的?

透过指缝,我看见白若思的脚步顿住了,脸色似乎也有一丝迟疑。看来快成功了,于是我捂住脸,哭得一声比一声大。

就快要进入本次痛哭的高潮时,皇上厉喝一声,打断了这个前奏,「哭什么!不是你的话,朕自会安排人去查,是你的话,哭死也没用。」

我见好就收:「皇上……妾冤枉啊……」

「虽然此事未明,但是皇后彻夜吃酒,误了请安时辰,朕不得不罚。」皇上严肃地盯着我,「禁足未央宫三个月,日夜抄写佛经祈福。」

又是禁足?

又是抄书?

能不能换点比较有新意的惩罚?

我下意识地想要爬起来,却只感觉四肢酸痛,头疼不已。努力了许久,也只得抓着床帘撑起身子。

「你还有什么话吗?」他终于肯走过来,扶住我的肩膀,只是表情依旧冰冷。

「妾禁足不要紧,可是过几日便是中秋盛宴,妾只怕不方便安排此次盛宴。」

「无妨,那就交给白贵妃好了,你好生在未央宫歇着,不必多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难道你想抗旨?」

我不但想抗旨,还想血流五步,天下缟素。

但是我现在只能呆在他怀里凄凄惨惨地哭,扁起了嘴使劲儿哭,希望他能有点同情心,不要让我面对平生最讨厌的人比我得到的多这件事。

可是皇上就是个榆木脑袋,见我哭起来,估计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轻声叹了口气。

「谦谦不哭,不哭,朕……唉……」他唤来身边的公公,「朕今晚留在未央宫照看皇后,你们都先下去吧……」

我砸吧砸吧嘴,意识到不对:「皇上,您公务繁忙,还是不要为了妾做到如此……」

20

君无戏言。

他说照看,还真就是照看。

距离我醒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这期间,他除了命下人布膳,其他时间就是看着我头晕眼花,看我对他说床边有几个行走的蓝色小人,门边有红色小女孩走来走去。

他淡淡地说:「谦谦,莫要着急,等你大好了,朕就带你去佛寺看病。」

于是我又躺了回去,捂着被子不想理他。

呆了两个时辰,他终于肯走了,因为他身边的侍卫报告说有大臣求见。

他走后不久,我立马把彩莲叫到身边,问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时光追溯到我让她送围脖去福宁宫。她急匆匆地跑去,却吃了个闭门羹——皇上在商议重事,暂不见客。于是她在门口等了好久,等到快睡着了,才看见里面一前一后出来俩人。

她顾不上看是谁,连忙让门口的侍卫进去通报一声,很快,她便被唤进去了。

皇上看着这个绣了一半的围脖,脸色凝重,一言不发。久了,才渐渐缓和了神色,问起我最近在做什么,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彩莲都一一作答了。

然后,他便说要来未央宫找我。

摆驾到了未央宫,却见到宫门大开。

一路寻进去,看见白若思坐在我的床前,手上捧着一堆药,嘴里喃喃道:「姐姐,你宿醉就罢了,居然还喝这种药,是多讨厌这里啊……」

皇上瞬间冷了神色,轻咳了一声。而白若思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有人在旁,抬起头,立刻想要将药藏在身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经过赶来的安太医鉴定,这就是避子药。

白若思和皇上双双面露尴尬之色。

皇上当即决定回福宁宫,临走之前嘱咐白若思,等我醒来再喊他。白若思却想拒绝,「皇上,妾也想回宫休息……」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气氛太尴尬,白若思作出了让步,「那皇上,妾去偏殿躺会儿?」说完,便想绕过皇上往偏殿走去。

刚走没几步,便被皇上拉住了。

然后,皇上便遣散了宫人,关上门,只留仨人在屋内。

……我看着彩莲因为兴奋娇羞惊诧而微微发红的脸,抿了抿唇。

「不继续说下去吗?」

她似乎刚刚从不正常的幻想中苏醒过来,抬手将那几根本就稀疏的刘海拨到两边,「娘娘,我们都觉得你受委屈了,正想联合众人闯进去,没想到,皇上到点了就面色如常地去上朝了,下朝以后便大发脾气,说我们没有看管好你,然后就让我们跪着等你醒来了。」

罢了罢了,不和她计较了。我挥了挥手,「把那个药拿过来,本宫要亲眼看着它被烧成灰!」

彩莲兴冲冲地跑过去,将药一包包塞进怀里,然后全部递给我。

我清点了一下,数量对得上,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正想叫彩莲搭个火,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翻开第三个药包,凹凸不平,上面残留的印记正是我的名字。

如果白若思真的想加害于我,应该会拿这一包。

沉吟良久,我对彩莲说:「你等等去叫贵妃娘娘来一趟。」她点点头,接过我手中的药,将它们扔入火里。看着火舌一寸寸舔舐着药包,直至变成一片灰烬,彩莲灭了火,将灰尘都扫净了。

宫内恢复如初,我开了所有的窗子,寒风灌入,卷走了空气中残留着的焦味。宫人们进来整理摆设,刚刚的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21

白若思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我会找她,很快便赶来了,面色似乎还有些焦急。

「娘娘唤妾所为何事?」她没有忘记行礼。

我思考了一下怎样才能更好地表达我的意思,但是转念一想,对白若思这样的人不需要太过揣测,她似乎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后宫之中磕磕碰碰都是难免的,本宫不会放在心上,倘若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不妨直说。」我淡淡地开口。

除了有求于我,我真想不出来她为什么既要让我陷入这种境地,又不愿真正狠下心来害我。

果然,她立刻跪下了,「是,妾有一事,必须要皇后娘娘相助。」

「什么?」

「妾希望,能得到皇上的信任,以便得到更好的生活,光耀门楣……」

我眨了眨眼,说白了不就是想争宠吗?至于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吗?

「当初你不愿入宫,现在突然又想得宠了?」

「今时不同往日……但是皇后娘娘,妾绝对不会害你的!等妾完成了任务,就立刻消失在娘娘眼前!」

一句比一句大义凛然。

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后宫里的那些小心思被她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铿锵有力。只不过……消失是什么意思?

我扶了扶额头:「本宫可不希望你消失。」

「是,妾也许不会消失的……」她越说声音越小,「就是有可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入宫了……」

嗯?

要不是看太后那么喜欢她,天天陪着她没时间来烦我,我真想给她定一个妖言惑众神志不清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立刻拖下去杖责一百!

「皇上喜不喜欢你不是本宫决定的,倘若你真想这么做,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要加害于人。」我叹了口气,「看看兴庆宫的惠贵妃,多好的条件,落得这个下场。」

「是是是,娘娘,妾也觉得惠贵妃神智不太清醒!」她见我没有反对,欣喜万分,「还是娘娘你最英明神武!」

这个真的是白若思会说出来的话吗?

难道是家中变故,让她性情大变,怎么感觉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想得头疼,便挥挥手,让她先下去。

没想到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往前迈一步,仿佛想告诉我什么秘密。

我抬眼盯着她,不明所以。

「娘娘,近日照顾好身体,多宣太医!」说完这一句,她便一溜烟儿似地跑远了。

怎么回事,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不应该是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

怎么感觉她还比以前活泼了?

我越发不能理解。

22

后宫这块风水宝地,有一个最大的特质就是哪个宫受宠,哪个宫宾客最多。

除了请安,每次我路过白若思的建章宫的时候,都能看见时不时地要进去一个人。

本来这也就罢了。没想到有一日,我看见一贯沉迷于画画无法自拔的凌才人也施施然从里面出来,吓得差点没坐稳,连忙推推旁边的彩莲:「看到没看到没!那是谁!」

彩莲颇为无奈地叹息:「娘娘,你每次到建章宫门口都要停那么一会儿,怎么不也进去坐坐?」

有道理。

彩莲立刻示意下人将我放下来,本来伸出了手想扶我进建章宫,但是觉得她牵着我走太慢了,又松开了。

刚进门,旁边跟上的侍卫大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不出所料,白若思的寝殿果然坐了一大堆人,还是排排坐的模样,看上去井然有序的好像……太傅在上课?

见我到来,她们一齐站起来行了个礼,正想开口,被我打断了——「不必了,本宫刚好路过就进来看看,大家都在做些什么?」

白若思本来立在正中央,绕过她们向我走过来:「娘娘莫要见怪,姐妹们都是为了侍奉陛下而来,自然要来交流一下……后宫生存指南。」

这后宫好像还没死过人吧?需要这么为生存担忧?

就连假孕争宠的惠贵妃,也不过是褫夺了封号而已。

我清了清嗓子:「何须为生存而担忧?只要不要生出些歪心思,自然不会得罪人。」

「皇后娘娘一向宽以待人,公正严明,妾是知道的,只是伴君如伴虎,为了更好生活,妾不得不与姐妹们出此下策。」

她依旧微笑着,丝毫不让步。

「是吗?那让本宫也参与一下你们的讨论如何?」可别像惠贵妃一样争风吃醋,害我又忙起来。

谁知,话音刚落,众嫔妃好像比我还开心,喜悦之情都快从面上溢出来,就差拍手称快了。

白若思垂了垂眼睑,「妾遵命。」

然后,我坐到了殿正中央的左边座椅,她则是坐在右下方,面对一堆嫔妃又开始口若悬河地讲述起来。

谈话内容挺无聊的,无非是娘早年就教育我的事情,包括如何不惹皇上发火,包括怎么在后宫明哲保身,还有一系列管家要事……

我仿佛听到娘在给我上课,疲倦之意缓缓袭来。

「接下来,我们就要说到皇后娘娘!」

白若思的声音平地一声惊雷,惊得我睡意全无。

我猛地抬起头,只见白若思一脸严肃。

「这后宫之主是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日常是什么?管理后宫,侍奉皇上,绵延皇嗣,每日为我们保驾护航,操劳不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啊?过奖过奖。

「这建章宫为何繁华?这些赏赐从何而来?我们为何每日都有衣食?为何我们的宫人甘愿为我们工作?谁给他们俸禄,谁给他们新衣裳?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的功劳啊!在家里,我们要靠父母,在后宫,我们自然就要靠皇后娘娘!可以说,入宫以后,皇后娘娘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嗯?

我寻思着这些赏赐好像是朝臣进贡或者民间纳税得来的,然后发放俸禄衣裳什么的,好像近日我都交给尚宫女官去做了,我最多就是监督监督,偶尔检查一下……

许是白若思的这一番发言太过慷慨激昂,众人一齐起立,鼓掌,就差没跪下来磕两个响头了。

白若思冲到我跟前,握着我的手,说:「皇后娘娘,妾等真的太感激你了!」

谢谢谢谢,大可不必因为我在这里就把我夸得好比天上的王母娘娘……

「白贵妃言重了,本宫不过做了分内之事,无需如此。」我连忙说。

毕竟,我的俸禄比你们多了好多,只要你们不要惹出麻烦,皇上一般不会想着扣我的俸禄……

「无需?依朕所见,很有必要!」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把目光投向门口……

23

皇上背着光立在门口,身躯凛凛,神采奕奕。他环顾了四周一圈,走到了我的身边。

「看你近日心情不错,朕就放心了。」

我在心里冷哼一声,努力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微笑。

自从上次他将我禁足,让白贵妃举办盛宴后,太后以为白贵妃得了协领六宫之权,陆陆续续把许多事情都交给她做。我一直被禁足在未央宫,不知道这件事,请安的时候也没人和我提过。若不是解除禁足遇到了尚宫局相熟的女官,我还真不知道白贵妃如今在下人眼里已经位同副后了。

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没法给皇帝好的脸色。皇上估计是知道我不待见他,也再没召我去侍寝,害得我想害人也无从下手。

他抓起我的手,「朕刚刚去未央宫找你,他们说你出来了,朕琢磨着应该是来这儿了,就来这里找你了。」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理了理两旁的鬓发:皇上的心意妾实为感动。」

今日是白贵妃进宫以来我第一次到建章宫。他琢磨得这么准,皇宫里的司天台还有什么用啊?全都交给皇上就是了。

他的反应极快,立刻将举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又假意关心道,「前段时间听说你天天喊太医,身体是否抱恙?朕太忙了没时间去看你,可好些了?」

太忙了没时间看我,有时间来建章宫?我在心里铆足了劲扎小人,但是想到这时候若在众人面前直接拂了皇上的面子,我爹的官位估计就保不住了,只能作出一副病若西子弱柳扶风的柔弱模样。

「谢皇上关心,妾身体确实不适,现在要回宫休息了。」我挥挥手唤来彩莲,起身行了个礼,便慢悠悠地往外走去。

做戏要做全套。我甚至咳嗽了几声。

很好,没有拦我,没有关心我。

我都懂得做戏要做全套,皇上你能不能学着点?

越想越气,刚回到未央宫,我便命人将前几日种的芍药花全都扔了,换上了银莲花。

芍药花多在春季开放,如今已经过了时节,理应换下。银莲花快要开了,等开放又是一片繁盛,自然是要悉心照顾。

「娘娘,吩咐下人奴婢自会去做,娘娘无需解释。」

「本宫看你的眼里都是疑惑。」

她张了张嘴,估计是看到我把手放到了一旁的凤印上,果断闭上了。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我眯起了眼。

彩莲跟着我最近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不好好教导一下,估计她能趁哪天上房揭瓦还大言不惭地说是为了给我通风。

她点头如同小鸡啄米,「知道知道,和皇上有关的要说……不不不要说!」

孺子可教也。我心满意足地坐回去,让她赶紧去换了那些花。

她前脚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我正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她又跑回来了。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太监,是皇上身边的。我的心里「突突」地跳了几下,渐渐升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太监告诉我,晚上皇上宣了我侍寝。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带喜悦,但是看见我把手放到了凤印上,又立马收起了笑容。

我尽量和颜悦色地劝他让皇上打消这个主意,刚刚我还说自己身体不适,现在就让我去侍寝?他怎么不送来一碗鹤顶红把我赐死?

可惜他只是个传话的,打他不能痛到皇上身上。

「娘娘……」他笑得颤颤巍巍的,「皇上感念娘娘处理宫务,疲惫不堪,让娘娘晚上同去华清池。」

华清池。

温泉毖涌而自浪,华清荡邪而难老。

华清池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奈何平日里皇上不喜欢泡温泉,因此也从不带嫔妃去。

即使是惠贵妃当年盛宠,也没有这种待遇。

其他嫔妃更不必说,能侍寝已经是万幸,不可能再提出什么要求来。

我思考了将近一刻钟,那太监才问出口:「娘娘……还要回绝皇上吗?」

「不必了。告诉皇上本宫会去的。」

闻言,彩莲和太监都双双松了一口气,面色缓和了下来。

彩莲刚想奉承几句,我立马比了个手势打住了她。我只是想看看皇上第一次带我去华清池能闹出什么新花样,最近又有什么事值得他为我破例。

总而言之,与皇上本身无关。

24

华清池有两个浴殿,其中一个是皇上单独使用的,而我自然是只能去另一个。

浴池里里外外都是用莹澈如玉的白石铺砌,四周设有台阶,逐级递增,镌满了鱼龙花鸟的浮雕作为装饰,变化多端,不可名状。

当我进入池水中,水波也随之漾动,满池的鱼纹花影仿佛潜游于水底一般。

春季已经快要接近尾声,空气中还有丝丝寒气,温泉水驱逐了寒冷,让我不禁想要闭上眼休息。

呆了不知多久,彩莲行色匆匆地进来了,一见到我,劈头就是一句:「娘娘,皇上有急事已经离开了!」

会这样急?休息时间也得去接见大臣?

「他不来就不来,」我漫不经心地应道,「本宫乐意泡温泉,与他无关。」

闻言,彩莲面带犹豫,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皇上嘱咐,温泉不能泡太久,还有一刻钟娘娘就应该起来了。」

……你就是过来提醒我这个的吗!

虽然不情愿,我还是穿好了衣服,上了轿辇,用手支撑着头,靠在一旁的窗上,回味着刚刚的感觉。皇上居然能够在泡温泉的时候赶着去议事,究竟是真的不喜欢泡温泉,还是那国事太紧要?

他这么多年没有泡过温泉,是因为不喜欢吗?还是真的很忙,没有空闲?

可能是泡完温泉之后心情太过放松,一时间这个无解的问题竟令我陷入了沉思。

直到轿辇毫无预兆地突然晃了一下,我才稍稍缓过神来,迷茫地望着前方。紧接着轿子外的彩莲厉声呵斥了一声,清亮且清晰,但是好久都未见回声,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看错了。

正想掀开帘子,空气中才隐隐约约飘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皇后娘娘,妾有要事求见……」

这声音分外耳熟,好像是某个妃嫔的声音。

我拉开帘子直至露出一丝缝隙,对立在一旁的宫人命令道:「扶她上来。」

宫人得了令,几个人一起扶上来,送到我面前。那人的发髻已经凌乱不堪,神色憔悴,妆容简直是一塌糊涂,看上去好像被泪水洗过一般。我还没开口,她就一下子扑上来,嘴里喊着句句都是「求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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