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虚冷着张脸不说话,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些。
次日,皇上昭告天下,天佑元朝,大皇子元旭被寻回,赏赐一箩筐地往殿里堆。聂虚问我喜不喜欢?我点点头,虽不及我在海底的积攒,倒也说得过去,他欢喜地命人将东西全都锁进库房,并把库房的钥匙交予我。
宫里头的太医医术精湛,倒比民间的好用多了,几日针灸下来,聂虚可以将语句连接起来了。
吃了几天的糕点,我有些怀念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宫里头见我不知是何身份,却可以在聂虚身边肆无忌惮,有些个眼红的开始给我下绊子。
今儿唤我洗衣,明儿唤我打扫。我只当没听到,转头就向聂虚告状去。聂虚发了好大一通火,将里里外外的仆从换了个遍。
清明渐至,宫里平添了不少冤魂,我能感受到那股子阴暗黏腻的死气,缠得我浑身不舒服,因此整日龟缩在殿内浑身恹恹。聂虚不知道在忙什么,比在信缘楼做小厮那会儿还要繁忙,整天早出晚归,好似他父皇给他指派了什么任务。初来乍到,他没什么信任的人,暗中阻扰的人倒不少,有些是二皇子的,有些是那个笑面虎三皇子的。
每个人都见不得他好,许多次,他回来时,脸上都带着一脸疲色。
宫里最近有很多宫女失踪,朝堂上言官参了聂虚一本,说他贪恋女色,在殿里头藏了个妖女,那些个失踪的宫女就是被我吃了。
他胡说,我不吃人,只吃糕点。
聂虚据理力争,奈何人微言轻。皇上垂坐高堂不语,谁也摸不准他的态度。
三皇子晃悠过来时,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顷刻,我觉得手里的糕点不香了。
「阿若,要不你跟我走吧。我那里也有许多糕点,不比这里的差。」他循循善诱,伸手过来想摸摸我的头。
被我脑袋一偏躲开了:「不去。聂虚会不开心。」
「元旭马上就要顾不到你了,你再在这里待着,迟早被那些人吃了。」他吓唬道。
所以皇上又给他派了很多活计吗?我深觉他将聂虚找回来的缘故是多个任劳任怨的劳动力。这深宫虽说无聊了点,但聂虚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谁敢吃我?」我龇着牙,故作凶狠。敢吃我的人肯定先被我的浪拍死了。
可是我忘了,京城离海十万八千里,我现在和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毫无分别。
元澄扇子掩面,闷闷地笑着,随即正色道:「元旭要被派去东洛练兵了,东洛你知道吗?那边四面环海,南蛮人好水,经常从那边进攻,我朝海上开战,十战九败。」
「为什么?」我怔愣不解,皇上不是找了这个儿子很久吗?为什么要送他去死?
元澄深深看了我一眼:「是元旭自己要求的,今儿,他自己在朝堂上揽下了这桩差事,说他好水性,想去一试。」
他好水性,但兵不厌诈,水战也会死人的。我在海底那会儿,海面两军交战,人群像下饺子般往下掉,血腥味引得食人鲨搅得海水一团乱,一想到没准聂虚也会掉进海里,睡在那冰冷的淤泥中,漂亮的脸蛋逐渐被海鱼啄食,身躯慢慢溶解,只剩枯架,我就眼里涩涩的,泛着疼。
「他这是自寻死路,你跟着我,我保你后半辈子无忧如何?」
元澄年岁不大,口气不小,我的后半辈子?我都不晓得我的后半辈子还有多久呢。
「他不会。」我斩钉截铁。
聂虚回来时,并未与我说起要去东洛的事宜,一如既往地询问着我今天做了什么?有没有被欺负?
欺负倒是没有,只是不知谁从宫外头请来了个道士,沿着殿外的墙脚下撒了一圈令人作呕的香灰,那腥人的味道将我刺激得食欲大减。
「阿若,你在这里……开心吗?」
「聂虚开心,我便开心。」我回答得没心没肺,「不过,有海,我就更开心了。」
聂虚若有所思,他抚着我的头沉思不语。
我开始昏昏沉沉了,那道士倒是执着,天天紧着我这边撒香灰,宫里对于我是妖女的传言日渐汹涌,将那些个行差踏错而死的宫女全部算在了我头上,这里头也不知有多少是故意的,又有多少是其他宫里的替死鬼。
聂虚刚刚回宫,我要是把事情告知于他,难保他也会怀疑我是个妖女,他会害怕吗?朝上分为了两拨人,一拨是支持先皇后之子上位的,一拨是力保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现今的太子元傅的。三皇子的人在底下浑水摸鱼,好不欢快。
我知晓元澄将聂虚找回宫是为了将他摆在明面上与二皇子对抗,中宫正统所出的身份,足以让聂虚有一争之力,就算他不想,先皇后派系也会推着他去争那个位置。
最初,妖女的传言是从乐嫔那儿传出的,她说她的丫鬟小桃消失在了我的院子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乐嫔是贵妃提拔上来的人,最后捋成一条线,就是二皇子的主意。
她们想将聂虚变成个孤家寡人,我是他留在宫里的动力。可她们不知,聂虚在这里,所以我才在的。
误打误撞之下,假道士的香灰倒是有点用处,本就已成凡人的我,逐渐羸弱下去。
聂虚见我脸色逐渐苍白,人也日渐消瘦,在殿里伴着我的时间更多了。他揪着太医院里的太医替我诊治,但终究杯水车薪。
假道士被二皇子举荐成了国师,慈眉善目,一身道袍、一把拂尘,看着倒是风光。
聂虚似乎在筹划着什么,我的萎靡不振加速了他的计策。而我被香灰困在了这殿里头,他已经两日未归了,我怀疑是不是二皇子先下手为强了。只是,如今我这身体状况,也为他送不了终。倒是我食言了。
假道士进殿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浓稠的阴暗在他周身缭绕,翻滚的血气像黑云般罩在他头顶。
嚯,这个假道士比我更像妖啊。
「妖女,你还不束手就擒!」一记拂尘打来,我只觉得有些阴森,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你说我是妖?你怎么知道?」我倚着门框,很是好奇。
「呸!你周身绕着那么多索命的冤魂!你不是妖,那就是恶鬼!」
「你见过恶鬼能站在阳光底下?」我走出一步,将身子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下,周身暖洋洋的,「而且,我见你更像妖。」
假道士面皮一冷,一把浸了黑狗血的铜钱往我身上砸来,闭眼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将我拢在怀里,铜钱全砸在了他身上,丁零当啷掉了一地。
是聂虚!两日未见,他的眼底泛着青黑,嘴唇干裂,眼底的血丝细密可见。
「哪来的妖道!跑我这里撒野!」他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悄悄将上涌的鲜血咽了回去。
「大皇子?」假道士假笑着行了个不甚规矩的礼,「自打这个妖女进了宫里头,有不少的宫人已经被祸害了,我也是为皇上着想,不得不除了她。」
「阿若,不是妖!」
「大哥,你宁愿拒了礼部侍郎的嫡女,也要护着这个妖女吗?」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子,玉冠束发,器宇轩昂,只是眼角向下微垂,笑与不笑都透着股阴沉。
「我的妻子是阿若。」聂虚攥着我的手一字一顿。
这是那个便宜太子吧?他也不恼,颇有闲心地上下打量了番我:「大哥,你知道的,来历不明的女子不能为妃。我派人去务虚村打听过,她手里捏着条人命,在那里本就是个祸害。大哥,我是为你好。」
「你为了什么,心知肚明。」太子的举动惹得聂虚很是不快,那条硬赖在我手里的人命,估计还是聂虚的大伯吧,村长那个老头子倒是执着又认死理。
假道士空明趁我不备又撒出一把香灰来,聂虚一甩袍袖扇了回去,顺势将腰间的佩剑抽出,寒光凛冽的剑刃直指空明的面门,他吓得顷刻呆立在原地,冷汗迸出,嘴里慌不迭地讨饶。
「若有下次,我就不会先礼后兵了!」
空明诺诺,低头擦汗,眼神不自主滑过剑柄上的络子,那上头有颗鲛珠坠在上面,摇摇晃晃,煞是好看,我替聂虚编完后,他爱不释手。我见他眼神眯成了一条缝,贪婪、邪恶、欲念夹杂,就连看向我的眼神都变成了浓浓的占有欲。
「滚!」聂虚挡在面前呵斥道。
太子面色不霁,冷哼一声抽身离开,空明紧随其后。
方才还声色俱厉的聂虚骤然吐出一口血来,向后仰倒,晕了过去。
我慌忙将他连拖带拽地安置到了床上。这里的奴仆惯会看眼色,平日里就对我爱理不理的,见空明到来,早就不见了人影,以至于我现在无人可用。
我不会医术,想找个人叫太医来,奈何小结巴手还紧紧攥着我的衣袖,抽也抽不出,也罢,我瞧他呼吸匀畅,还未到需要我送他上路的时候。
昏睡中的聂虚眉头紧蹙,眼皮跳动,似乎有些不安。我靠过去,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直到见他逐渐平稳下来。
正想离开之际,突然感受到了那股久违的吸力,既熟悉,又陌生,竟带着我的内丹一并在震颤。我将手放于他胸膛摸索了一番,半颗透亮椭圆的内丹凭空而出,带动我体内的内丹也一并出现。
一些被我遗忘的记忆霎时明了。
原来,聂虚体内躺着我的半颗内丹啊。
聂虚父母曾在多年前抱着昏迷中的聂虚来到海上,他们主动献祭自己的性命求我救他一命,我收了人家的命,同意将半颗内丹置于他体内,庇佑他。
所以,我被聂虚捞起不是天意?是内丹的吸引?
我把那半颗内丹送回了聂虚体内,缔结下的契约须得一方死亡才可消散。看样子,还是得替聂虚送终后才能拿回来。
搞清了缘由后,我看小结巴格外顺眼,难怪乎我记性总不大好,忘东忘西,七情六欲去了七七八八,口腹之欲倒是格外突出。
元澄听闻了这事后,竟舍得主动上门来探望了。
我嫌弃地看着他空着手就进来了,没好气地将桌上的茶水撤了下去,他哑然失笑。聂虚宠溺地看着我,也不觉得失礼。
「阿若,要不你还是跟着我吧,我那儿不比这里差,有吃有喝,你瞧你跟着大哥多遭罪,小脸都瘦了一圈。」元澄摇着扇子啧啧叹息。
「你要是不会说话,出门右拐。」聂虚瞪了他一眼。
元澄只当没看到,笑嘻嘻地自顾自坐了下来:「阿若,大哥要是娶妻了你怎么办?父皇为了补偿大哥,替他甄选了好多世家嫡女,可怜我二哥也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阿若,我不会娶别人。」聂虚紧张得耳朵通红,两指指天。
小结巴不娶妻?莫不是还未遇见那个意中人?
这种事我也不懂,只晓得不可强求。海底还躺了不少殉情的痴儿怨女呢。
「嗯。」我点点头。聂虚松了口气。
「三皇子,先皇后是怎么去世的?」我突然想到了聂虚的生母,听说是个温柔贤淑之人,心地柔弱,端庄大气。
「我不知道……」元澄一怔,落寞地摇摇头,「先皇后是忽然暴毙,当晚过后,就连大哥也不见了。」
聂虚有些失望。
临走时,我将元澄送到院门口,他望了眼倚在门框上虎视眈眈一脸嫌弃的聂虚,轻笑一声:「他倒是看得紧。」随即又正色道,「务虚村的人全部被杀了,因为他们本就是先皇后的部下。」
「是他?」只有太子去过那里。
元澄点点头:「暴虐成性,也不知他上位是幸还是不幸。」
「你为何告诉我?」
「我带回大哥,不只是因为想让他回归正位。先皇后心善,我母妃生下我不久后就积劳成疾去世了,我在荒废的殿里靠那些个拿我取乐的奴才赏些吃食度日,是先皇后无意间发现了我,她第一次发火,就是惩戒了那些虐待我的奴才。所以,也是她将我从雾霾中救起。」
我懂了,元澄是念在先皇后的面上在示好,哪怕最初的确掺杂着私利。
先皇后约莫是遭了什么变故,才将襁褓婴儿托付给聂虚父母,而那些村民,原是先皇后的部下,奉命护送大皇子一路安全,他们逃到了离京城最远的海边,扎根生存,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了一个村庄,只是时间久了,没有利益的驱使,再多的忠心也被消磨殆尽。
村长的儿子和媳妇曾经试探着出过村庄,可能因暴露行迹被杀了,所以村子里的人,都不敢再出村了。连带着村长对聂虚都有些恨意。
他想着先皇后断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从聂虚父母嘴里挖出了宝藏的消息,就打起了侵占的主意,聂虚父母很可能猜到了村民的忠心所剩无几了。
身怀巨宝的绵羊掉在了狼窝里,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想到了通过献祭来寻求我的庇佑。
而我愿意主动将半颗内丹分出,想必事情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聂虚很有可能当时命不久矣。他父母逝去后,村民看着宝藏的分上,才不敢轻举妄动。
元澄的好意我受了,我从袖子里扒拉许久摸出个鲛珠来,这里的人都喜欢这个。刚准备递出去的手,被附上来的力道又给摁了回去。
「你到底走不走?」
元澄失笑,见我皱着眉头深觉不妥,不自觉笑出声来:「走就是了,大哥的性子可得豁达些了。」
聂虚身体好转后,也猜到了空明对我使了什么妖法,所以先前我一直精神不济。他未直接撞上门去找假道士算账,这些天一直眼底沉沉,像是要沁出毒来,我猜到他憋着坏。
小结巴进了京后心思歪成了条麻绳,扭结在一起,我猜也猜不透。
先皇后的忌日快到了,宫里头自觉下了色彩鲜艳的常服和配饰,聂虚从外头奔波回来时,身上总带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似无,像有把勾人的小刷子一样让人回味。
我想他许是情窦初开了,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惆怅。
五日后,皇上半夜吐血,急召太医,听闻都动用到了千年人参,聂虚从夜色中披着晨露归来时,眉梢都带着喜色。
天亮后,贵妃被打入冷宫,太子被贬,幽禁瞻辽台。皇上下旨捉拿空明。
我不晓得这局势怎么一晚上就翻天覆地了。
聂虚抱我放于膝上,一边喂着我吃糕点,一边幽幽地替我解惑:「母后生前的老人说她喜爱苍兰香,忌日将近,贵妃居然还有心情扮作女厮去固宠。」他嗤笑一声,抬手捻去我嘴角的糕点屑,「父皇年岁大了,总是回想往事,精神也大不如前,空明替他炼了不少丹,诓他可延年益寿,乃至得道成仙,这仙如此好当吗?他体内攒了不少丹毒,这苍兰香只不过将那丹毒提前诱发。总比再吃下去连命都没了好。」
小结巴冷笑连连,我拢了拢衣领。
「可惜了那个假道士提前见风向不对逃出了宫,那又如何,五湖四海,哪怕他躲进了耗子洞,我也会抓到他。」
我心思飘忽一瞬,空明的体格貌似挤不进耗子洞。
国不可无太子,二皇子的倒台意味着要新选一位太子,先皇后的支持者重振旗鼓,大力举荐聂虚为太子,甚至拿出了回归正统的言论,皇上许是出于对先皇后的愧疚,当朝就准了。
册封前,聂虚自请出宫去东洛驱逐外敌。朝内反对者甚多,但也明了,擅水者,非聂虚不可。
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我自是愿意的,我的内丹还在他身体里,内丹在哪,我在哪,何况能回到海里,我更是期待已久。
离开那天,元澄私下约见我,特意给我带了桂花糕来。他问我,如果他比聂虚早一步遇见我,或者在初次见面时并未带着算计的心思靠近我们,我是不是会愿意接纳他?
我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桂花糕,告诉他,因为是聂虚,我才来这里的。
他明白了,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伤痛。
这些个人类倒也有意思,争先恐后地要当我小辈,约莫我做人时间久了,竟也有几分讨人欢喜的本事了。
元澄说他会替元旭守好皇宫,等我们归来。我见他转变如此之快,倒有些不适。
东洛局势严峻,我们初到海边就碰上了南蛮进发的第一战。南蛮人水性娴熟,骁勇善战,但我们这边装备精良,在聂虚的指挥下,凭借着对海的熟悉,不多不少也赢了几仗。
捷报传去宫里,朝廷大感宽慰,对这个新太子寄予厚望。
我回到了海边后,感觉往日流失的力量又回来了,在聂虚与南蛮开战时,会偷摸着掀起巨浪,助他一臂之力。南蛮第一次受挫,急欲退兵之际,忽又声势浩大地卷土重来,似有不把我们一举歼灭不罢休的气势。
我扮作小厮偷偷跟上了聂虚的船,对面,巨大的船首站着的人甚是眼熟,正是失踪许久的空明,还有借机逃出的废太子元傅。
两人居然联手了?我大感意外。
空明在船头叫嚣着让聂虚交出我来,不然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我站在后头随着士兵举剑,生生被气笑了,这假道士倒是敬业,天南海北追着我跑。究竟看中了我什么,我改还不成?
空明这老头子眼神忒利,一眼就瞥到了我,一番让人眼花的施法后,天空乌云滚滚,犹如巨龙翻腾,银亮的闪电噼里啪啦当空划过。我竭力控制我军这边的船只保持平稳。却没发现空明拂尘一甩,一道腕粗的雷电从厚重的云层钻出,直逼我面门。
当我骤然惊醒之际,才发现那雷电去势不对!
聂虚体内也有我的半颗内丹,自然也成了被雷电针对的对象。来不及思索,我一个纵身飞扑。
疼,四肢百骸都被劈得焦香四溢。血从我喉咙里一股脑地涌出,聂虚尚在震惊我为何在这,后又被我大口大口地吐血吓到语无伦次:「阿若!阿若!你千万不要有事!」
这假道士,准头不行,要是我能站起来,非将他拍进海底给食人鲨作食。
我的眼睛开始模糊,只能看到小结巴的轮廓了,顺手摸了摸,倒是摸到一把咸湿。看样子得先让小结巴给我送终了。
废太子以为空明要劈聂虚,一击未中,催促着赶紧再来一下。
我靠在小结巴怀里气喘吁吁,就连直起身子都累得慌。
「元旭,你不该回来和我争的!你母后就是死在了我母妃手里,现在你也要死在我手里了,你说这是不是宿命?」废太子扬指怒骂。
「我从来不争!」聂虚搂着我的指节隐隐泛白,嘴唇哆嗦着,以额相触,不停唤着军医。
「不争?」废太子哈哈大笑,「不争你回来干嘛?」
「先皇后是被你们陷害致死的?」我憋着一口气问道。
废太子倒也爽快:「陈年旧事了,她阻了我的路,母妃送她一程而已,父皇当时也是信的,要不然怎会放纵大哥流落民间这么多年呢?只是现在年纪大了,竟有了恻隐之心,越发觉得对不起先皇后,可那又怎样?当初未必没有他的默许。」
我揪着聂虚的衣襟,不忍看着他在要失去我这个家人后,又要对他的父皇失望:「你父皇,约莫是个糊涂的,好在现在把家业留给了你,等他死了就好了,待我去了,你给我多送些桂花糕下来。唔……」
我又转念一想,就桂花糕似乎单一了些,遂又补充道:「我不挑吃食,多多益善。」
聂虚的力道像要将我嵌入骨髓一般:「我什么都不给你烧,你要是去了,就只能做个饿死鬼!」
这小结巴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雷神之力疼得我浑身抽搐,血从身子底下渗出,聂虚狂怒,眼珠渐渐发蓝,直至幽深。他命人射箭,我颤巍巍地举起手遮住他的眼睛,让它不被人看到。
我想起来了,所有缺失的记忆。也想起了我是谁,原来那内丹本就不是我的,聂虚才是海神啊。
千万年前,海水倒灌,巨浪滔天,陆地与大海融于一片。我只是其中一个遭了殃的可怜人,溺海后,懵懵懂懂,魂体游荡到了聂虚设置的结界里。
彼时,他正竭力平复海啸,见我可以无视他设下的结界直接闯入,甚是惊奇,也隐约发现了我与他有着一丝羁绊。
我在海底第一次发现居然还有神的存在,久未碰到人烟的情况下,竟将他视为一并落难的倒霉鬼,絮絮叨叨地攀谈起来。
聂虚一边维持结界不破,一边还得忍受我的聒噪之言,我见他那个湛蓝的结界日益淡薄,他的脸色也逐渐白至透明。
最后,听了我数日唠叨的聂虚忽然问我想不想活?
废话,要是有得选,谁愿意死?而且死得这么突然。
他许诺我可以得到永生,前提是替他维持这个结界,我同意了,他结了个繁复的手印,将体内的内丹转换到我体内,至此烟消云散。
我也才知我在永生的诱惑下许下了什么要命的承诺。
那场天崩地裂的灾难总算在我即将步聂虚后尘时归于平静,往后我兢兢业业地替他守着这片海,直到岁月如梭,我开始厌倦,沉眠于海底。
聂虚的父母将我召唤,以献祭为契,护他一世安虞。
空明在箭雨中完成了第二波引雷,老头子许是到了强弩之末,嘴角吐出的鲜血并不比我少,可眼神里的渴望、贪婪却再也遮掩不住。他想要我的内丹?想要做下一个永生之人?
我趁机拉过聂虚,以唇相渡,把我体内半颗内丹渡了过去。聂虚瞳孔震颤,大颗泪水滴落在我面上。
东洛之战最终以元国大挫南蛮收场,听闻有海神相助,元兵的进攻势如破竹,南蛮二十万军队全部覆于海底。
唯一可惜的是,大皇子连同那名叫做阿若的女子一齐消失了。
久等不到两人归来的三皇子无奈,在皇上薨逝后被推上位。他命人搜了整整一个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元澄登基后,往东洛大力招商,沿海的食铺开满了各式糕点,其中最为闻名的,便是桂花糕。
而我,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海底,只不过,却再也不能给小结巴送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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