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师傅很奇怪,每次是裹着一身长袍示人,就算是三伏天也不肯脱下。他们离群索居,总是以「修禅」的名义住在山洞里,除非仪式庆典,否则不轻易下山与外界交流。
当时村里也有一些传言,称这些所谓的师傅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以吸食草木精华为生。当然,父母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些的,他们也只是认为不过走个形式,求得神明保佑在外平安罢了。
在父母的恳求下,这几名师傅终于松了口,答应会安排他们参与下次祈福仪式,顺便可以先给即将开始的仪式打杂。
这次仪式的幸运儿,是朱玉玲。
朱玉玲和父亲也有一丁点的表亲关系。得知自己被选上之后,朱玉玲刚开始确实很开心,不过一下子又换成了心事重重的表情。
朱玉玲悄悄告诉母亲,她有两个月没来了。
母亲当时也是单纯,再加上以前是卫生知识缺乏的年代,她并不知道朱玉玲没来意味着什么。她劝朱玉玲多注意身体,不要耽误仪式的正常举行。
据说为了向山神表示诚意,仪式要在山洞中举行,不能有闲杂人参加。于是父母偷偷留下记号,还私自打通地道,打算到时溜进去仪式现场。
父母的这一举动,不仅得知了鲛人存在的真相,也间接救了朱玉玲和未出生的陈讳一命。
半夜,几名师傅封锁了整座山后,便带着朱玉玲进入山洞。而父母则钻进地道,溜了进去。
在山洞中,父母才终于看到,长袍之下的师傅原来是半鲛人。
它们除了下半身还跟人的双腿形似之外,上半身的皮肤完全铺满了鱼鳞,他们的脸部肌肉一阵扭动,变成了一个鱼头,两颗半球状的眼球凸了出来,不停地盯着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玉玲。
半鲛人脱掉朱玉玲的衣服,将她放在案桌前的平地上,对着那尊神像吟诵。很快湖泊水面有了反应,缓缓从水中走出了一个身影。
一个身着古人长衫的人类走上了陆地,此时父母才看清他修长的四肢也长着密密麻麻的鳞片,下巴两边还有几条裂缝不断开合。
古人连连称赞,表示朱玉玲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几百年前那个人的皇室威严。
此时神像喷出数道黑雾,在半空中汇聚成团,出现了一双红眼。
红眼怪物潜藏在黑雾中,只显现出一半身躯,父母隐隐约约看到其头上有几根在半空中不断蠕动的粗状物,它呜咽了几声,说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那几个半鲛人,包括为首的古人也低声咕哝着同样的语言。
古人和半鲛人围绕朱玉玲四角方位盘腿而坐,口中念念有词。父母虽然离仪式现场比较远,但依旧受到半鲛人们诡异莫名的诵念声影响,头疼欲裂,只能连忙捂住耳朵,才稍微缓解了这种精神压制。
在诵念声的影响下,朱玉玲浑身瘫软无力,肌肉不断抽搐。终于,赤身裸体的朱玉玲凭空悬浮,四肢自然垂下,嘴巴强行张开,整张脸对着黑雾中的怪物。
朱玉玲已经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就连眼皮也无法自主闭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怪物不断靠近,任凭眼中的恐惧肆意纵虐,在怪物的丑陋面目前展露无遗。
那是一张集鳄鱼和鲇鱼丑陋于一体、双眼闪烁着红光的怪脸。
深度的恐惧终于迫使朱玉玲挤压声带,从体内咆哮出爆发性的绝望尖叫,直冲父母的天灵盖。
这时,怪物距离朱玉玲仅有十几厘米。但这不是怪物心生怜悯,它狞笑一声,整张脸渐渐化为虚无,如同烟雾一样钻进朱玉玲的五官。
父母极度恐慌,从未踏出村子的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景,直接瘫软在地,任凭朱玉玲被怪物附身。
但很快,怪物一声尖啸,终止了这个过程。
整个洞穴,都激荡着怪物的震怒。呆若木鸡的父母清醒了过来,只听得脑海中一直在回荡一句:「有人。」
父母大吃一惊,以为自己被这群生物发现了,他们刚想逃跑时,却发现朱玉玲被那团黑雾推开,砸在他们不远处昏迷不醒。
黑雾开始剧烈扩散,将古人和半鲛人包围在一起。
紧接着,从黑雾中传出了他们的惨叫声。
有个半鲛人被黑雾沾染,它的身体迅速长出一堆紫色小虫,正在不停侵食肌肉组织,就连喷涌的血液也在半空中被吸食殆尽。小虫极度饥渴,不出几秒这个半鲛人便被啃食成一副骨架,硕大的鱼人头骨砸在了水中,沉进了湖底。
吸食了血肉的紫色小虫越发狂暴,在黑雾的催化下不断汇集,生成新的肉球,飘浮在半空中。肉球表面伸出几条触手探入湖中,将湖底的鱼类吞噬殆尽。
黑雾裹挟着肉球逐渐靠近,父母并没有丢下昏迷的朱玉玲不管,而是抬起她往最近的出口逃去。
当父母逃出洞穴那一刻,洞穴深处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号,地表传来轻微震动,接着复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父亲之后也曾走进洞穴,却发现所有通道都已被填埋。这似乎是在告诉父亲,他们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他们将此事上报给村里,而老人们听完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着将父母三人送出了村子,嘱咐他们不要回来。
后来他们得知那句「有人」是指朱玉玲已有身孕,而正是这个婴儿,最终导致了意外。
这个婴儿,正是陈讳。陈讳的存在,既救了母亲朱玉玲一命,但也是夺走母亲生命的凶手。
父母详细记下了当时朱玉玲生产的场景。
朱玉玲是在家生产的,因为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太过诡异。
父母眼睁睁地看着朱玉玲的全身组织逐步溶解,化为汁液,融入血管之中。她的身体逐渐透明,红色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并把身体所有的体液全部泵到了胎盘位置。
朱玉玲制止父亲打 120,她自知命不久矣,从逃出村子那一刻,她便开始感到虚弱,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都被这个婴儿给吸收了过去。不过她并不感到后悔,只求父母能够将他养大。
父母也有问过婴儿生父是谁,但朱玉玲只是含糊回答是村里的人。她嘱咐父母不要让她的孩子回家乡去,也不要告诉他这段离奇的往事,父母思索再三,便答应了。
于是朱玉玲便给这个婴儿,取了个陈讳的名字。
朱玉玲身体逐渐干瘪,就连心脏也被脐带缠绕,拖到了腹腔,被无意识的陈讳一口一口吃掉。
父母将陈讳视如己出,他们给陈讳安置了另一处住所,所以我从小并没有见过陈讳。
父母之后也有托人打听,得知村子并没有发生其他变化,似乎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只是陈讳命中注定,终将要回到潮州的,寻找自己的起源。
直到四年前,陈讳终于忍受不了每晚噩梦的折磨,瞒着我的父母,想要亲自回乡查找真相。
但陈讳的到来,唤醒了沉寂的怪物。我的父母也因此回来,想要彻底了结此事。
我合上了笔记本,感触良多。我并不能去责怪陈讳,毕竟这是父母做出的选择。事已至此,我只能先把失去双亲的痛苦放下,和陈讳商量如何带这些学生出去。
在此之前,我要再去看父母最后一眼。
九
陈讳拦住了我。
陈讳说:「外面到处都是黑雾,你只能跳湖逃生。」
我这才发觉到了陈讳的不对劲,他从刚才到现在,都刻意将右臂藏在身后。
「你的右手怎么了?」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陈讳才慢腾腾地把整条手臂拿出来。
陈讳的手臂,已经完全和半鲛人无异了,不过又跟半鲛人有些不同。
手臂上的鳞片更加绵密,还会随着气流流动而一开一合。
陈讳面露痛苦:「这应该是受到那个神像的黑雾影响,我感觉到它正在抢夺我的身体。」
此时洞口处已经充斥着黑雾,将整座石室覆盖得严严实实。
黑雾一步步朝我们这边蔓延过来,并凝结成头颅,细化五官轮廓。
渐渐地,我们的眼睛越瞪越大,那是一个头顶缠着网巾,绑着发髻的明朝男性头颅。
陈讳很平静:「陈祖义?」
我们脑袋里嗡嗡作响:「你就是这么称呼你的祖先的?」
陈祖义一脸狞笑,黑雾渐渐汇聚成他的真身。
黑雾淡了一些,我们这才完全看清陈祖义的形态。
他的身体是一坨由无数根触手组成的金字塔,其触手身躯沾满了深紫色黏液。这些黏液掉在了地上,不断与砂石发生反应,其表面不断冒出泡泡,像水一样沸腾着。
「虫子,细菌。」陈讳嘀咕了一声。
陈祖义怜爱地看着陈讳:「完美,鲛神最好的宿主,还得是孕妇。托你母亲的福,我才掉进了鲛神那个空间,脱胎换骨成为完全的鲛人。我在混沌的煎熬中等了 26 年,才终于等来了你,将我从虚无中唤醒。」
一阵火光亮起,许多畸形人持着火把,从四面八方的洞穴钻出,贪婪地盯着我们。
由于之前有在录像中见过,所以我对这些畸形人也没感到多少震惊。
「这些,都是我做的实验。可惜近亲繁殖的,不足以承受鲛神强大的意志。不过,有你们,我可以挑选一个合适的身体,来成为我的容器。」
几个半鲛人也从陈祖义身后出现,对我们虎视眈眈。
「鲛神的能量太过强大,即便是附身,也只能在陆地存活十年。不过你母亲,倒给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路。陈讳,我的后代,我应该感谢你,还有你的母亲。」
陈祖义射出触手,重新控制住了那群学生。
「很好,都有了喜脉。我要从中挑选一个当做容器。」
陈讳微微发抖,脸色惨白,额头上的青筋不时跳动。突然他身子一软,我赶忙扶住了他。
「别硬撑了,都三十年了,把你的身体让出来吧。渊,终将会降临在地球上。」
陈祖义深邃的眼光盯上了我。
「至于你,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一名半鲛人向我飞驰而来。
「快走!」陈讳右臂挡下了半鲛人,其身上的黏液掉落在陈讳的小臂上,原本就一张一合的鳞片兴奋了起来,开合得越发剧烈。
「你和学生怎么办!」我被陈讳撞到一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他们已经逃不掉了,现在只有你能走!」
此刻的陈讳已经变异得非常恐怖,他的一半脸已经呈现鱼头的形状,一只眼睛也已经泛黄,瞳孔也变成猫眼那般。他的力气非常大,直接拽起我,把我丢到半空中。等到失去惯性时,我便直直落下,掉入了水里。
在水中,我隐约听到了陈祖义的哭喊:「你不要命了?别动神像!那是计划之一!」
山体开始震动,不少巨石落入湖中,激荡起巨大的浪花。洞穴那边传来一阵哭喊号叫声,随后很快消散。
我被湍急的水流送出几百米远,在冲撞中失去了意识。
当我张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浅滩上。
我摸着头挣扎着起身,却被石壁磕碰到了额头,这才发现所躺的地方只是一条几十厘米高的裂缝。我只能翻了个身,凭着直觉朝着水流方向爬去。
还好没爬多远,我的前方便出现了一块活动石板,我奋力撑开,勉强爬到一片水泥地上。
这里依旧像是个洞穴,不过能感觉到有明显的微风,我朝着通风口方向走去,却发现了一扇大铁门。
铁门之外,就是一条僻静的公路。
夜幕中,门外的校区让我感到眼熟,原来这是西湖葫芦山后面的韩山师范学院分院。我所处的位置应该就是山体内的防空洞。
没想到,金凤山的地下水流竟把我冲到了这里。
我用力摇晃了一下铁门,纹丝不动。此时还是半夜,防空洞外面的公路寂静幽深。我放弃了挣扎,思考另外的逃生之道。
经过大致估算,我应该在水中昏迷了大概 20 多个小时。
我朝防空洞深处走去,打算碰一下运气。
果然,深处传来了流水声,这个防空洞可能也是陈祖义的巢穴之一。
看着洞口之下的昏暗水流,我闭眼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的后背终于爆发了火辣辣的疼痛感觉。
水流与西湖相连,几分钟我出现在西湖公园的湖面上,爬到了岸边。
对面便是熙湖酒店,我悄悄走向自己的房间。
很奇怪,房间的门并没有之前的牢固,我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够将其撞开。
但很快我就不惊讶了。
因为我在浴室中,看到了自己的后背上,长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鳞片。
也许是陈讳把我丢出去那一刻,用黏液抹在了我的背上吧。
陈讳很清楚,如果没有鲛人的能力,作为人类的我是没有任何希望在水下存活的。但为了让我活命,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时,一阵锥心的疼痛由内而外升起,我的手指关节剧烈抖动,小臂也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红色风团。我感觉皮下组织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样,肺部开始不断收缩,缺氧带来的强烈窒息感让我栽倒在地,眼中看到的景象也出现了重影歪曲。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连忙冲到厕所里,拿着花洒对着全身喷水。在水的帮助下,全身的症状明显减轻了许多。
我有气无力地坐在桌边,打开笔记本,决定写下最后一封邮件。
这是我平生中写过的最难写的邮件,一边要忍受着如同涨潮般的疼痛,一边还要保持冷静的头脑,尽量以客观的口吻将所遭遇的离奇经历写下来。
我点击发送键后,才发现潮州已经迎来新的晨曦,而我的变异也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剧烈的程度。我的双手已经完全变成了半鲛人那种爪子,痛感也达到了顶峰,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驱使着我寻找有水的地方。
在剧烈的疼痛中,我的意识短暂离开了肉体,触摸到了虚空。我隐约看到那颗黑色肉球,冲我睁开了眼。
我发出号叫,将房间内的物品砸得粉碎,接着跳出阳台,迎着阳光冲向西湖。
平静的西湖,是我最后的归宿。
十
邮件主人日记:
我很意外小朱会给我发这封邮件,回想起与他的相遇,应该还是在 2017 年。从几次相处中,我可以肯定小朱是个诚实的人。
关于小朱说的离奇事件,我特地查了潮州当地的新闻。《潮州日报》刊登的新闻篇幅并不大,只是潦草说明了当地金凤山发生过山体震动的事故。其次是第二天警方在现场发现了大量人类骸骨,经检测这些骸骨年份差异性特别明显,最早的要追溯到明朝永乐年间。这跟小朱邮件的说法大体相同。
收到邮件后,我便通知了浙江大学,让其学生家属跟当地警方对接。
我后来托朋友询问过潮州警方,得知他们并没有在现场发现那尊黑色神像,而且也没有所谓的大学生尸体,甚至连符合的骸骨都没有。
此外,警方也没有发现小朱说的摄像机。我看报纸也有报道现场挖掘机的照片,山体内部几乎被挖了个空,但依旧没有摄像机的踪迹,哪怕丁点的碎片都没有。
离奇的事不止于此。我之前收到一封信件,写信人说自己也在深山中遇到一个古老家族。当然,之所以会跟他们接触,是因为他女朋友是这个家族的成员。
这个家族每年都会举行奇怪的仪式,来求得他生平没有听过名字的神明保佑家族生意的兴隆。
后来家族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触犯了所谓的神明,导致发生意外,所幸他最后逃了出来。
他的遭遇也是非常离奇,但又无从查起。我只能把这封信归到待查一档,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前往那座山,找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刚接了个电话,是浙江大学的。校方说六名学生已经回校。从学生们口中得知,他们并没有遇到小朱和陈讳,也没有被卷进金凤山事件之中。
他们的说法是在游泳时不慎被水流冲走,然后被当地人救起。除了两位女生溺水身亡外,其余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不过同学的意外身亡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目前这群学生情绪低沉,还需要进一步的心理介入。
学生的说辞也被当地人所证实。
我明白校方给我打这通电话的言外之意,他们不希望我去打扰这群学生。
一方面小朱说这群学生死于怪物之手,另一方面校方又说学生已经安全返回。两者的说法互相矛盾,只能在以后进行验证了。
当我写到这里,已经是深夜时分,外面已经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为了能够安静思考,我便起身关窗。可是当我关上窗户那一瞬间,天空掠过一道闪电,我隐约看到对面湖中,有个站立的人影。
借着闪电光,我好像看到,那是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
但当我拿起手电筒往湖面照去时,除了雨点激起的点点涟漪,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现象。
等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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