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讳的印象里,他好像坚持了几天几夜,直到传来警笛声,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陈讳还清楚地记得,但他即将苏醒过来时,那坛里的活物还哀嚎了一下,躲进了他的神志之中。
「我感觉它就在体内。」陈讳盯着我,用这一句话总结这个古怪的梦境。
而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因为我透过他的镜片,看到了他的瞳孔。
他的瞳孔开始由黑转黄,中间竖立着一道细长的缝隙。
那是鲛人的眼睛。
「你感觉现在怎么样?」我冷汗直冒,一只手缓缓地伸向腰间。
那里有一条事先准备好的短棍。
陈讳摇摇头:「脑袋有点发沉,里面好像有东西在摇晃。对了,你有没有听到有东西在叫?」
我点点头,附近确实传来清晰的呻吟声。
我连忙将裤袋里的棉团塞到陈讳的耳中,很快,陈讳勉强镇定下来,但依旧冷汗直冒,全身衣服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一般。
「现在怎么样?」我问道。
「好多了,这种感觉,跟我做梦的时候一模一样。」陈讳冷静了下来,警惕地看着前方的岔口。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条相似的岔路,一条上方有道荧光笔记号,另一条没有。但我明显感觉到,陈讳盯着的是那条没有记号的岔口。
「这里吗?」我指着陈讳盯得入迷的岔口问道。
「你相信我吗?」一阵沉默过后,黑暗中的陈讳突然开口。
「啊,你之前是不是有来过?」
「没有,我只在村口待过,这也是我为什么突然去你家找你父母的原因。」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陈讳组织语言。
「全都是好奇心,才驱使我回到潮州看看的。如果我没有回来,也不会打断陈祖义的沉眠,可能是血缘上的感应,让他从另一个空间得知我的到来。」
陈讳用手电筒照亮自己的手臂,我清楚地看到,自从他深入洞穴后,手臂皮肤颜色越发红肿,密密麻麻的方块风团再也没消退过,而且还隐隐反射出油亮的微光。
陈讳不说我也知道,这个洞内应该存在着某种神秘能量,诱导他体内的鲛人 DNA 快速响应,并逐步朝鲛人形态变异。
「三十年前,除了你父母,还有我的祖先陈祖义也参与主持了祭祀。陈祖义从村里挑出了我的母亲,并将其作为召唤鲛人的容器。
「只可惜,我母亲当时和一个村里青年好上,也就是我爸,并且还偷吃了禁果。我母亲当时才十八岁,再加上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所以并不知道怀上了我。从她怀孕到被选上成为祭品,不过才两个多月时间。」
「你没事吧?」
「你听我说下去。」我们继续在洞穴中穿梭,「虽然我四年前只在村口站着,但陈祖义就已经被我唤醒。我好像看到了他在虚空中凝视着我,把我吓回了杭州。我原本以为只要离开,他便不会逃脱虚空的禁锢。但我错了,从那之后,我被体内的『精神』折磨得越发厉害。而且一旦闭上眼睛,我便会看到陈祖义站在我面前狞笑。你知道吗?在我的梦境中,他已经完全不是人了,简直跟那种生物毫无差别!」
「陈祖义不是被郑和抓住,并且送回明朝处死了吗?这在历史上不是记得很清楚吗?」我再次问道。
「这要从洪武年间说起,当时陈祖义到南洋做海盗,在某次出海劫掠时,意外遇到了三个鲛人。陈祖义也是听过鲛人的传说,也听说过鲛人会生产珍珠的能力。财迷心窍的他看到有鲛人出现后,便下令围住了鲛人,想要拿它们做笔买卖。鲛人本不会被人类轻易捕获,它们之所以无法脱身,纯粹是因为它们带着另一个人。」
「谁?」
「朱允炆。」
「什么?朱允炆?」
「这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城破之后,朱允炆并没有前往云南,而是顺着秦淮河一路直到长江,准备去南阳。朱棣当时派了两个人负责追查,一个是吏部左侍郎胡濙,负责国内的搜查。另一个就是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寻找朱允炆。」
陈讳顿了一下,说道,「在朱棣大肆搜查时,朱允炆的船已经驶向南海。谁知刚到南海,就被守候已久的半鲛人给围住。这些怪物非常关注明朝巨变,并在长江入海口和沿海地带时刻监控明朝船只。不过当时朱允炆还有部分精锐且忠心的神机营士兵。半鲛人对火器毫无防备,付出巨大代价才制服了朱允炆等人。」
「他们要朱允炆干什么?」
「借朱允炆的身份推翻朱棣,建立傀儡王朝,以便控制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明帝国。不过对于爱财的陈祖义来说,他并不屑于鲛人的说辞,反将虚脱的半鲛人和朱允炆一行人全部囚禁起来,异想天开地想和这帮怪物谈条件。
「可是,半鲛人通过精神感应和深海的同伴建立起了沟通,在当晚便反过来控制住了陈祖义的部下。可能是看不起朱允炆这种温和的人类,半鲛人背后的『精神』,我们称之为鲛人,它们非常欣赏陈祖义粗犷的海盗性格,反而有了和他做交易的兴趣。
「鲛人提出可以保他荣华富贵的条件,而代价就是陈祖义必须成为自己的帮手。
「它们命令半鲛人在海盗面前处决神机营士兵。半鲛人发射鳞片,瞬间就让几名俘虏中毒身亡。从你父亲收集到的资料记载,半鲛人的分泌液可以使中毒者产生极端口渴的症状,需要不停补水,但是他们喝下的水反而会转移到肺部,导致肺泡塌陷,造成创伤性湿肺现象,从而让人呼吸衰竭,这种正是溺死的症状。」
「那不喝水呢?」
「那就会脱水而死。」
「陈祖义最后还是妥协了?」
「并不是,如果陈祖义怕死的话,他就不会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海盗日子了。他之所以答应和鲛人合作,主要是因为鲛人的另一种能力。」
「那种几乎无限的寿命?」
「没错,陈祖义想要让自己转化成鲛人。」
「不是半鲛人?」
「不是,他明确想转化成不受控制的鲛人。但被鲛人拒绝了,因为它们并不想把陈祖义送到它们原来的空间。陈祖义于是和鲛人签订了契约,让鲛人确保他独立自主,鲛人也答应了。鲛人为了在陈祖义和海盗中立威,还在他们面前展示了神迹。」
「什么神迹?」
「当时半鲛人请出了一尊奇怪的神像,这尊神像连通着鲛人生存的空间,半鲛人引导神像的黑雾去侵染朱允炆的仆从。这个可怜人浑身的皮肉瞬间汽化成血雾,露出了骨架。黑雾调和血雾后,又重新逆转附着在了骨架上,重新塑造成了陈祖义的外貌形态。它们将复制人当成礼物,送给了陈祖义,供他自己差遣。
「这原本是鲛人为了在海盗面前立威施恩的一种手段,却无意中救了陈祖义的命。
「陈祖义大喜过望,彻底被鲛人所折服,他们开始商量起怎么利用朱允炆来对付明朝。鲛人暗地里带领陈祖义的海盗沿海劫掠官船,还一度霸占了日本岛屿。
「但是没等他们完全发展起来,朱棣就派遣郑和下西洋了。
「陈祖义经常在海上劫掠,并没有把朱允炆带在身边,为了避免意外,他特地将朱允炆安置在了三佛齐旧港。
「三佛齐旧港位于马来群岛,这里可以算是陈祖义的势力范围。陈祖义残忍好杀,惹得当地人敢怒不敢言,为了活命只能归顺陈祖义的管理。
「陈祖义密谋偷袭郑和船队,抢夺船上财宝,打算利用诈降麻痹郑和船队。他派出自己的分身带领部分人跟郑和谈判,让郑和放松警惕。他自己则隐藏在海盗群中,准备亲自率领海盗发动偷袭,歼灭郑和军队。
「可惜,三佛齐当地有一位华侨领袖,名为施进卿,他有一名女婿混在了陈祖义的海盗中,意外得知了这个偷袭计划。施进卿效忠明朝,便让女婿连夜将消息通报给了郑和,并向郑和透露朱允炆的真正所在。
「不过施进卿他们并不知道分身的信息,导致后来陈祖义逃脱明军的追捕。
「郑和军事能力出众,本就不信任陈祖义。在施进卿女婿告密前,就已经在准备应对海盗偷袭,只是确实没想到朱允炆居然就在陈祖义手中。郑和很惊喜,于是打算消灭海盗后接回建文帝,回去向明成祖交差。
「郑和顺利控制住了陈祖义的分身,并全歼了海盗。陈祖义得知被人出卖,猜想郑和也准备前往旧港接回朱允炆,于是借助半鲛人的能力全速游回三佛齐。在施进卿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陈祖义夺回了朱允炆,并冒死突出了重围。
「郑和没有救出建文帝,只能带着分身返回应天复命。明成祖有感施进卿上报建文帝下落和剿灭海盗有功,便册封施进卿为旧港宣慰使。明成祖见从分身上榨不出建文帝下落,就宣布将『陈祖义』斩首示众。
「之后朱棣暗地里继续委任郑和下西洋,寻找建文帝。
「陈祖义深知明成祖还会继续派遣郑和下西洋,于是在半鲛人的帮助下,带着朱允炆大胆返回潮州府。
「鲛人看到陈祖义失去了海盗军队,明显没有了利用价值,于是对其态度日趋冷淡。陈祖义害怕被鲛人灭口,便提出可以为鲛人服务。
「而鲛人,刚好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陈讳的故事让我忘却了洞穴带来的恐怖,在这种聊天打发下,我们竟然不知不觉走了相当长的距离。
「它们想将人当成容器,将另一个空间的『精神』灌注到人的体内。」
「就是跟你母亲那样?」我喉咙有些发干。
「鲛人在海盗事件后,发现人类对于它们来说,具有相当完美的兼容性和可靠性,可以看成上好的容器和食物,所以想利用寄生的方式走上陆地。
「为了控制朱允炆,鲛人让陈祖义在同乡中物色合适的女性与其配繁衍,企图用亲情感化他。
陈祖义他们太过低估朱允炆天子的决心。朱允炆确实有了后代,但妻子也站在了朱允炆这边,还掩护朱允炆单独逃离了广东。
「1422 年朱允炆逃到了湖南,并给礼部左侍郎胡濙留了封信,告诉了他南海真相。胡濙收到这封信时,朱允炆已经下落不明。
「自此,明朝彻底失去了朱允炆的去向。
「胡濙带信回京,并在 1423 年 7 月半夜,将这个消息上呈给了明成祖。
明成祖大惊,出于对大局考虑,暂时放弃追踪朱允炆的行踪,急忙派遣锦衣卫南下广东,突袭陈祖义的老巢。
「这次突袭并没有将陈祖义抓获,不过也算战果颇丰,锦衣卫付出了巨大伤亡后,终于屠尽了几名在当地躲藏的半鲛人余孽。于是陈祖义鲛人之患暂告一段落,终其明朝一代,陈祖义都没有再露过面。」
八
岔口终结了我们的话题,前方传来了地下水声,就连脚下的沙地也变得湿糯粘鞋。
除了水声外,黝黑的空间中还隐约有个奇怪的喘息声。
我们继续前行,没走几步路,眼前就豁然开朗,是一个石室。
这个石室空间巨大,四周的墙壁光滑完整,两边还分别挂上了火把。
石室大半面积都是湖泊,浅滩中间延伸出一条狭长小路,径直连接到湖泊中央的平地。平地上面摆着一张案桌,上面摆放着各种香烛、纸钱一类的祭祀物品,还有一尊神像。
这尊神像通体漆黑,底座呈方形。神像刻的是一个半张嘴的鱼头,其鱼鳃下方都是密密麻麻的触手形状,如同散乱的头发一般蔓延至底座,成为支撑整座神像的骨架。鱼头处并没有鱼眼,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空洞,连同鱼嘴一起正往外散发着浓烈的黑雾。
这些黑雾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凝聚在上空形成一抹果冻状的乌云。这团乌云伸出几条滑腻的触手,直接深入到石室旁边的黑暗洞穴中。
我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喘息声就是从这个洞穴里发出的。
出于对未知的恐惧,我和陈讳蹑手蹑脚地靠在石壁边,慢慢移动到那个洞穴。洞穴很暗,不见五指。我们两人叼着手电,趴在地上,像蚯蚓一样贴着地面挪动。
洞内声音很耳熟,似乎是那帮学生。
我们加快速度,在浓郁的腥臭味中穿行,终于来到了一片滩地。
接着,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到。
那些触手,此刻正捆绑在学生的脖颈上,好像不停往他们体内灌输东西。
六名学生不着寸缕,男女各一对,每个人神志迷离,眼球翻白,脸上带着空洞的表情,在诡异触手的控制下,正在上演不堪入目的画面,不时地发出禽兽般的喘息,诡异莫名。
我胃部一阵翻腾,喉头一紧,将胃里的东西全部腾空出来,喷在了沾满体液的沙地上。
陈讳拿出两把小刀,把其中一把丢给了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冒险割断这些触手,拯救这群学生。
触手薄薄的皮膜在刀刃前不堪一击。一阵寒芒过后,触手喷涌出腥臭的液体,掉在地上不再动弹。
被喷得湿透的我一下扔掉刀子,瘫在地上气喘吁吁,看着陈讳上前一个个捏紧学生的人中,观察他们的呼吸。
所幸这些学生只是晕了过去,陈讳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朝我点了点头。
我收拢起地上的衣服,帮这些学生穿上。看着他们熟睡的表情,我开始举棋不定。
现在还不知道父母的下落,这些学生在洞中的遭遇尚且这么凶险,恐怕父母也是凶多吉少。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陈讳把一个胶套交到我手里。
我满腹疑惑,打开胶套,发现里面是一个资料袋,上面有父亲的名字,还有一句潦草的话。
儿子亲启。
我立刻站了起来,盯着陈讳问是从哪里捡到的。
陈讳踌躇了一下,告诉我是在刚在那张放着案桌的水边,他刚才冒险游了过去想去察看神像,却意外发现了沉在湖泊底的父母尸体,以及父亲手中的胶套。
我打开资料袋,里面是一封长信,内容是父母年轻时在家乡潮州的经历。
父母当年也在召唤仪式的现场,不过他们并不是主持仪式的人。当时他们很年轻,只能负责一些打杂跑腿的活。
这种仪式按村里的说法,主要只为了祈福。
父母也渴望参加。村里有个规定,只有参与了这种仪式,才有资格出去外面闯荡。
父母自小青梅竹马,两人都很想出去闯荡,所以一直缠着村里的老人,想要获取参加仪式的要求。
然而老人并没有将所知的秘密和盘托出,而是略带惊慌地将父母打发走。
年轻的父母并没有从老人的婉拒中嗅出一丝古怪,反而纠缠上了那几名负责仪式的师傅。
这些师傅很奇怪,每次是裹着一身长袍示人,就算是三伏天也不肯脱下。他们离群索居,总是以「修禅」的名义住在山洞里,除非仪式庆典,否则不轻易下山与外界交流。
当时村里也有一些传言,称这些所谓的师傅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以吸食草木精华为生。当然,父母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些的,他们也只是认为不过走个形式,求得神明保佑在外平安罢了。
在父母的恳求下,这几名师傅终于松了口,答应会安排他们参与下次祈福仪式,顺便可以先给即将开始的仪式打杂。
这次仪式的幸运儿,是朱玉玲。
朱玉玲和父亲也有一丁点的表亲关系。得知自己被选上之后,朱玉玲刚开始确实很开心,不过一下子又换成了心事重重的表情。
朱玉玲悄悄告诉母亲,她有两个月没来了。
母亲当时也是单纯,再加上以前是卫生知识缺乏的年代,她并不知道朱玉玲没来意味着什么。她劝朱玉玲多注意身体,不要耽误仪式的正常举行。
据说为了向山神表示诚意,仪式要在山洞中举行,不能有闲杂人参加。于是父母偷偷留下记号,还私自打通地道,打算到时溜进去仪式现场。
父母的这一举动,不仅得知了鲛人存在的真相,也间接救了朱玉玲和未出生的陈讳一命。
半夜,几名师傅封锁了整座山后,便带着朱玉玲进入山洞。而父母则钻进地道,溜了进去。
在山洞中,父母才终于看到,长袍之下的师傅原来是半鲛人。
它们除了下半身还跟人的双腿形似之外,上半身的皮肤完全铺满了鱼鳞,他们的脸部肌肉一阵扭动,变成了一个鱼头,两颗半球状的眼球凸了出来,不停地盯着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玉玲。
半鲛人脱掉朱玉玲的衣服,将她放在案桌前的平地上,对着那尊神像吟诵。很快湖泊水面有了反应,缓缓从水中走出了一个身影。
一个身着古人长衫的人类走上了陆地,此时父母才看清他修长的四肢也长着密密麻麻的鳞片,下巴两边还有几条裂缝不断开合。
古人连连称赞,表示朱玉玲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几百年前那个人的皇室威严。
此时神像喷出数道黑雾,在半空中汇聚成团,出现了一双红眼。
红眼怪物潜藏在黑雾中,只显现出一半身躯,父母隐隐约约看到其头上有几根在半空中不断蠕动的粗状物,它呜咽了几声,说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那几个半鲛人,包括为首的古人也低声咕哝着同样的语言。
古人和半鲛人围绕朱玉玲四角方位盘腿而坐,口中念念有词。父母虽然离仪式现场比较远,但依旧受到半鲛人们诡异莫名的诵念声影响,头疼欲裂,只能连忙捂住耳朵,才稍微缓解了这种精神压制。
在诵念声的影响下,朱玉玲浑身瘫软无力,肌肉不断抽搐。终于,赤身裸体的朱玉玲凭空悬浮,四肢自然垂下,嘴巴强行张开,整张脸对着黑雾中的怪物。
朱玉玲已经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就连眼皮也无法自主闭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怪物不断靠近,任凭眼中的恐惧肆意纵虐,在怪物的丑陋面目前展露无遗。
那是一张集鳄鱼和鲇鱼丑陋于一体、双眼闪烁着红光的怪脸。
深度的恐惧终于迫使朱玉玲挤压声带,从体内咆哮出爆发性的绝望尖叫,直冲父母的天灵盖。
这时,怪物距离朱玉玲仅有十几厘米。但这不是怪物心生怜悯,它狞笑一声,整张脸渐渐化为虚无,如同烟雾一样钻进朱玉玲的五官。
父母极度恐慌,从未踏出村子的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景,直接瘫软在地,任凭朱玉玲被怪物附身。
但很快,怪物一声尖啸,终止了这个过程。
整个洞穴,都激荡着怪物的震怒。呆若木鸡的父母清醒了过来,只听得脑海中一直在回荡一句:「有人。」
父母大吃一惊,以为自己被这群生物发现了,他们刚想逃跑时,却发现朱玉玲被那团黑雾推开,砸在他们不远处昏迷不醒。
黑雾开始剧烈扩散,将古人和半鲛人包围在一起。
紧接着,从黑雾中传出了他们的惨叫声。
有个半鲛人被黑雾沾染,它的身体迅速长出一堆紫色小虫,正在不停侵食肌肉组织,就连喷涌的血液也在半空中被吸食殆尽。小虫极度饥渴,不出几秒这个半鲛人便被啃食成一副骨架,硕大的鱼人头骨砸在了水中,沉进了湖底。
吸食了血肉的紫色小虫越发狂暴,在黑雾的催化下不断汇集,生成新的肉球,飘浮在半空中。肉球表面伸出几条触手探入湖中,将湖底的鱼类吞噬殆尽。
黑雾裹挟着肉球逐渐靠近,父母并没有丢下昏迷的朱玉玲不管,而是抬起她往最近的出口逃去。
当父母逃出洞穴那一刻,洞穴深处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号,地表传来轻微震动,接着复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父亲之后也曾走进洞穴,却发现所有通道都已被填埋。这似乎是在告诉父亲,他们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他们将此事上报给村里,而老人们听完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着将父母三人送出了村子,嘱咐他们不要回来。
后来他们得知那句「有人」是指朱玉玲已有身孕,而正是这个婴儿,最终导致了意外。
这个婴儿,正是陈讳。陈讳的存在,既救了母亲朱玉玲一命,但也是夺走母亲生命的凶手。
父母详细记下了当时朱玉玲生产的场景。
朱玉玲是在家生产的,因为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太过诡异。
父母眼睁睁地看着朱玉玲的全身组织逐步溶解,化为汁液,融入血管之中。她的身体逐渐透明,红色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并把身体所有的体液全部泵到了胎盘位置。
朱玉玲制止父亲打 120,她自知命不久矣,从逃出村子那一刻,她便开始感到虚弱,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都被这个婴儿给吸收了过去。不过她并不感到后悔,只求父母能够将他养大。
父母也有问过婴儿生父是谁,但朱玉玲只是含糊回答是村里的人。她嘱咐父母不要让她的孩子回家乡去,也不要告诉他这段离奇的往事,父母思索再三,便答应了。
于是朱玉玲便给这个婴儿,取了个陈讳的名字。
朱玉玲身体逐渐干瘪,就连心脏也被脐带缠绕,拖到了腹腔,被无意识的陈讳一口一口吃掉。
父母将陈讳视如己出,他们给陈讳安置了另一处住所,所以我从小并没有见过陈讳。
父母之后也有托人打听,得知村子并没有发生其他变化,似乎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只是陈讳命中注定,终将要回到潮州的,寻找自己的起源。
直到四年前,陈讳终于忍受不了每晚噩梦的折磨,瞒着我的父母,想要亲自回乡查找真相。
但陈讳的到来,唤醒了沉寂的怪物。我的父母也因此回来,想要彻底了结此事。
我合上了笔记本,感触良多。我并不能去责怪陈讳,毕竟这是父母做出的选择。事已至此,我只能先把失去双亲的痛苦放下,和陈讳商量如何带这些学生出去。
在此之前,我要再去看父母最后一眼。
九
陈讳拦住了我。
陈讳说:「外面到处都是黑雾,你只能跳湖逃生。」
我这才发觉到了陈讳的不对劲,他从刚才到现在,都刻意将右臂藏在身后。
「你的右手怎么了?」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陈讳才慢腾腾地把整条手臂拿出来。
陈讳的手臂,已经完全和半鲛人无异了,不过又跟半鲛人有些不同。
手臂上的鳞片更加绵密,还会随着气流流动而一开一合。
陈讳面露痛苦:「这应该是受到那个神像的黑雾影响,我感觉到它正在抢夺我的身体。」
此时洞口处已经充斥着黑雾,将整座石室覆盖得严严实实。
黑雾一步步朝我们这边蔓延过来,并凝结成头颅,细化五官轮廓。
渐渐地,我们的眼睛越瞪越大,那是一个头顶缠着网巾,绑着发髻的明朝男性头颅。
陈讳很平静:「陈祖义?」
我们脑袋里嗡嗡作响:「你就是这么称呼你的祖先的?」
陈祖义一脸狞笑,黑雾渐渐汇聚成他的真身。
黑雾淡了一些,我们这才完全看清陈祖义的形态。
他的身体是一坨由无数根触手组成的金字塔,其触手身躯沾满了深紫色黏液。这些黏液掉在了地上,不断与砂石发生反应,其表面不断冒出泡泡,像水一样沸腾着。
「虫子,细菌。」陈讳嘀咕了一声。
陈祖义怜爱地看着陈讳:「完美,鲛神最好的宿主,还得是孕妇。托你母亲的福,我才掉进了鲛神那个空间,脱胎换骨成为完全的鲛人。我在混沌的煎熬中等了 26 年,才终于等来了你,将我从虚无中唤醒。」
一阵火光亮起,许多畸形人持着火把,从四面八方的洞穴钻出,贪婪地盯着我们。
由于之前有在录像中见过,所以我对这些畸形人也没感到多少震惊。
「这些,都是我做的实验。可惜近亲繁殖的,不足以承受鲛神强大的意志。不过,有你们,我可以挑选一个合适的身体,来成为我的容器。」
几个半鲛人也从陈祖义身后出现,对我们虎视眈眈。
「鲛神的能量太过强大,即便是附身,也只能在陆地存活十年。不过你母亲,倒给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路。陈讳,我的后代,我应该感谢你,还有你的母亲。」
陈祖义射出触手,重新控制住了那群学生。
「很好,都有了喜脉。我要从中挑选一个当做容器。」
陈讳微微发抖,脸色惨白,额头上的青筋不时跳动。突然他身子一软,我赶忙扶住了他。
「别硬撑了,都三十年了,把你的身体让出来吧。渊,终将会降临在地球上。」
陈祖义深邃的眼光盯上了我。
「至于你,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一名半鲛人向我飞驰而来。
「快走!」陈讳右臂挡下了半鲛人,其身上的黏液掉落在陈讳的小臂上,原本就一张一合的鳞片兴奋了起来,开合得越发剧烈。
「你和学生怎么办!」我被陈讳撞到一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他们已经逃不掉了,现在只有你能走!」
此刻的陈讳已经变异得非常恐怖,他的一半脸已经呈现鱼头的形状,一只眼睛也已经泛黄,瞳孔也变成猫眼那般。他的力气非常大,直接拽起我,把我丢到半空中。等到失去惯性时,我便直直落下,掉入了水里。
在水中,我隐约听到了陈祖义的哭喊:「你不要命了?别动神像!那是计划之一!」
山体开始震动,不少巨石落入湖中,激荡起巨大的浪花。洞穴那边传来一阵哭喊号叫声,随后很快消散。
我被湍急的水流送出几百米远,在冲撞中失去了意识。
当我张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浅滩上。
我摸着头挣扎着起身,却被石壁磕碰到了额头,这才发现所躺的地方只是一条几十厘米高的裂缝。我只能翻了个身,凭着直觉朝着水流方向爬去。
还好没爬多远,我的前方便出现了一块活动石板,我奋力撑开,勉强爬到一片水泥地上。
这里依旧像是个洞穴,不过能感觉到有明显的微风,我朝着通风口方向走去,却发现了一扇大铁门。
铁门之外,就是一条僻静的公路。
夜幕中,门外的校区让我感到眼熟,原来这是西湖葫芦山后面的韩山师范学院分院。我所处的位置应该就是山体内的防空洞。
没想到,金凤山的地下水流竟把我冲到了这里。
我用力摇晃了一下铁门,纹丝不动。此时还是半夜,防空洞外面的公路寂静幽深。我放弃了挣扎,思考另外的逃生之道。
经过大致估算,我应该在水中昏迷了大概 20 多个小时。
我朝防空洞深处走去,打算碰一下运气。
果然,深处传来了流水声,这个防空洞可能也是陈祖义的巢穴之一。
看着洞口之下的昏暗水流,我闭眼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的后背终于爆发了火辣辣的疼痛感觉。
水流与西湖相连,几分钟我出现在西湖公园的湖面上,爬到了岸边。
对面便是熙湖酒店,我悄悄走向自己的房间。
很奇怪,房间的门并没有之前的牢固,我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够将其撞开。
但很快我就不惊讶了。
因为我在浴室中,看到了自己的后背上,长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鳞片。
也许是陈讳把我丢出去那一刻,用黏液抹在了我的背上吧。
陈讳很清楚,如果没有鲛人的能力,作为人类的我是没有任何希望在水下存活的。但为了让我活命,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时,一阵锥心的疼痛由内而外升起,我的手指关节剧烈抖动,小臂也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红色风团。我感觉皮下组织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样,肺部开始不断收缩,缺氧带来的强烈窒息感让我栽倒在地,眼中看到的景象也出现了重影歪曲。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连忙冲到厕所里,拿着花洒对着全身喷水。在水的帮助下,全身的症状明显减轻了许多。
我有气无力地坐在桌边,打开笔记本,决定写下最后一封邮件。
这是我平生中写过的最难写的邮件,一边要忍受着如同涨潮般的疼痛,一边还要保持冷静的头脑,尽量以客观的口吻将所遭遇的离奇经历写下来。
我点击发送键后,才发现潮州已经迎来新的晨曦,而我的变异也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剧烈的程度。我的双手已经完全变成了半鲛人那种爪子,痛感也达到了顶峰,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驱使着我寻找有水的地方。
在剧烈的疼痛中,我的意识短暂离开了肉体,触摸到了虚空。我隐约看到那颗黑色肉球,冲我睁开了眼。
我发出号叫,将房间内的物品砸得粉碎,接着跳出阳台,迎着阳光冲向西湖。
平静的西湖,是我最后的归宿。
十
邮件主人日记:
我很意外小朱会给我发这封邮件,回想起与他的相遇,应该还是在 2017 年。从几次相处中,我可以肯定小朱是个诚实的人。
关于小朱说的离奇事件,我特地查了潮州当地的新闻。《潮州日报》刊登的新闻篇幅并不大,只是潦草说明了当地金凤山发生过山体震动的事故。其次是第二天警方在现场发现了大量人类骸骨,经检测这些骸骨年份差异性特别明显,最早的要追溯到明朝永乐年间。这跟小朱邮件的说法大体相同。
收到邮件后,我便通知了浙江大学,让其学生家属跟当地警方对接。
我后来托朋友询问过潮州警方,得知他们并没有在现场发现那尊黑色神像,而且也没有所谓的大学生尸体,甚至连符合的骸骨都没有。
此外,警方也没有发现小朱说的摄像机。我看报纸也有报道现场挖掘机的照片,山体内部几乎被挖了个空,但依旧没有摄像机的踪迹,哪怕丁点的碎片都没有。
离奇的事不止于此。我之前收到一封信件,写信人说自己也在深山中遇到一个古老家族。当然,之所以会跟他们接触,是因为他女朋友是这个家族的成员。
这个家族每年都会举行奇怪的仪式,来求得他生平没有听过名字的神明保佑家族生意的兴隆。
后来家族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触犯了所谓的神明,导致发生意外,所幸他最后逃了出来。
他的遭遇也是非常离奇,但又无从查起。我只能把这封信归到待查一档,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前往那座山,找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刚接了个电话,是浙江大学的。校方说六名学生已经回校。从学生们口中得知,他们并没有遇到小朱和陈讳,也没有被卷进金凤山事件之中。
他们的说法是在游泳时不慎被水流冲走,然后被当地人救起。除了两位女生溺水身亡外,其余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不过同学的意外身亡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目前这群学生情绪低沉,还需要进一步的心理介入。
学生的说辞也被当地人所证实。
我明白校方给我打这通电话的言外之意,他们不希望我去打扰这群学生。
一方面小朱说这群学生死于怪物之手,另一方面校方又说学生已经安全返回。两者的说法互相矛盾,只能在以后进行验证了。
当我写到这里,已经是深夜时分,外面已经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为了能够安静思考,我便起身关窗。可是当我关上窗户那一瞬间,天空掠过一道闪电,我隐约看到对面湖中,有个站立的人影。
借着闪电光,我好像看到,那是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
但当我拿起手电筒往湖面照去时,除了雨点激起的点点涟漪,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现象。
等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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