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光的照耀下,我们才勉强看清,那个球状的东西是个头颅。
画面传来了那群人的叫喊声。
头颅缓慢上浮,带出了身体。起先我以为这些人是在接应这个游泳者,结果有个女学生叫了起来,说了一句「看他下半身」之类的话。
画面里一阵模糊,我花了好几秒才终于看清。
河里那个人的下半身没有正常人类的双腿,取而代之的是类似鱼尾的器官。
接着我的眼睛随着画面里的惊呼声慢慢睁大。
那个人的下半身渐渐分开,在阴影中形成了两只脚。
「这就是半鲛人。」陈讳冷不防说道。
半鲛人的形态变化引起了李星和他们的惊呼,而河边的人更是悉数下跪磕头,其诡异又虔诚的姿势令人作呕。半鲛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礼遇,它伸出手点了其中两个人,让他们跪在他面前。
半鲛人双手放在胸前,头颅和胸脯一起一伏,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口。我们虽然看不真切,但依旧能够模糊看到有种黏液状的物体从它口中流了出来,淌在其手心里。
那两个被选中的人狂热地挤上前,匍匐倒地不敢抬头。半鲛人将手中的黏液倒在他们的身上。
那种黏液似乎令人感到痛苦,被涂抹后的两人全身痉挛,四肢呈诡异的角度弯曲,就像是骨折了一般,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半鲛人漠然看着这两个人的惨状。而周围人群往后退了几步,腾出了更大的空间,围成半圆状跳起了更加激烈的舞蹈。
在火光的照耀下,两个人的皮肤开始发红,两条腿紧紧贴在了一起,脚掌也开始向鱼尾那种形态变异。
可能是由于现场的冲击太过强烈,他们几个人已经双腿颤抖,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上。
一阵微风吹过,他们纷纷捏住鼻子,呕吐物噼里啪啦地砸在树根上,好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味。
那两个人终于完成了半鲛人的转变,扑通跳入了水中,过了几分钟才浮现出水面。
那条河虽小,但应该也有五六米深。那两个人仅凭鱼尾的力量,便能够使上半身完全立在水面,可以看出其肉体力量十分强大。
这时李星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铃声在静谧的树林中显得尤为刺耳。
李星和赶忙挂掉了电话,但还是为时已晚,他们不远处的灌木丛动了一下。
伴随着女生的尖叫声,画面里闯入了几个身影。
当画面锁定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女生为什么会尖叫。
这些人普遍很矮,差不多也就四五岁的模样,但是他们的五官极不协调:有的眼睛大小不一致,而且如同鱼眼一般凸出;有的是鼻头歪到了一边,鼻头上有团粉红色的如同心脏一般跳动的肉瘤;还有一个更恐怖,脸颊皮肤上密密麻麻长着黄色牙齿,口水从牙缝里流了出来。
这三个畸形儿非常强壮,肌肉虬结,他们各自拿着锄头一类的农具,一步步朝李星和他们逼近。
天空下起大雨,一道闪电划过,闪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更显示出陈氏宗族后人莫名的恐怖。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跑」,画面里的草木枯枝不断后退,还伴随着跑步的喘息声。
他们找到了一个小山洞,几个人猫在里面,屏住呼吸,画面对着外面的树林。
伴随着几句低吼,有一个人的身影在画面前慢慢走过。
乌云遮蔽了月光,陈氏后人们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反倒是握着钢叉朝山下走去。
山下传来了莫名的念咒声,山洞周围也传来了草木被践踏的沙沙声。学生们不敢走出一步,只能互相依偎着躲在洞里。
这时,有个男生小声说道:「这个洞可以走人!」
摄像机调成了夜视模式,向着山洞深处拍去。
原来山洞深处,还有一条隐蔽的隧道。
学生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进去看看。他们边走边用随身携带的荧光笔在墙上做记号,确保自己不会迷路。
随着画面的不断深入,洞穴里道路越发陡峭,好像有种往地心深处走去的感觉。
洞里风声越来越大,还伴随着隐约的水流声,看来这座山内部应该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通道网络,而且还连接到了地下河。
情况越来越诡异,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声音,有奇怪的呻吟声,还有种吟唱着莫名音节的祈祷声。
终于,他们绕过一个洞口,来到了地下湖泊边。
借着手机灯光,我们看到洞穴上方布满了一簇簇灰白色笋状的山岩,尖端犹如匕首,高悬在学生头顶,似乎随时都有掉下的危险。有些山岩尖端还凝聚着露珠,这些露珠每隔几秒便滴落在湖泊上,水滴声如同洪钟一般回响,在寂静无垠的空间中摧残着在场者的理智。
湖泊岸上堆着大量垃圾杂物。手持摄像机的人随意踢开垃圾,却把藏在塑料袋里的头骨给踢了出来。
头骨滚到了人群中央,撞到了鹅卵石,发出笃笃的声响。
学生循着声音转身,毫无防备的眼神,正对头骨漆黑的眼眶。
我们有幸享受到了看视频以来最大的尖叫声。
学生们四散奔逃,一瞬间嘈杂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洞穴中回荡。
尖叫声似乎惊醒了湖泊深处的生物,原本平静的湖泊中央开始出现阵阵涟漪,还伴随着地壳震动。
借着微弱的灯光,一头巨型生物渐渐升起,它伸出数根触手直插洞穴顶部,如同小山一样的躯体一张一合,开始吟唱着某种奇特的音节。
这种音节非常低沉古怪,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给我感觉是地球上没有一种生物能够发出这种令人遍体生寒的低语。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感觉到有股黏稠冰冷的胶质物在蔓延覆盖,从内而外窒息我的五感,乃至于理智。
这种古怪的音节似乎能够挑起人类的恐惧,伴随着吟唱,我感受到了人类在无垠空间里的渺小,未知深处的黑暗,像是要吞噬我的全身,把我的理智拉向虚无。
画面里的学生已经双脚战栗,整个身子瘫在了白骨堆中,双眼圆睁看着湖泊深处的黑暗。
那只生物的躯体并没有移动到岸边,而是从水底伸出滑腻的触手,包裹住其中一位女生。也许是触手的冰冷暂时唤回了理智,女生如梦初醒,从腹腔深处爆发出了最为猛烈的恐惧叫声。
女生的尖叫暂时掩盖了未知生物的低语。三名男生恢复几分神志,颤抖着扶起另外四名还坐在白骨堆中发愣的女生。
至于那个将他们从惊愕中解救出来的女生,已经被未知生物的触手卷到半空中,仅凭这三名男生的力量,并不能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这六个人只能狠心离开湖泊,任凭那名女生在半空中绝望地哭喊。
他们慌不择路,并没有原路撤回,而是在极度惊恐中逃向了另一个洞口。
他们拿出手机,却发现唯一的求生工具已经莫名失去了作用,诡异离奇的恐怖气氛缠上他们表情,男生沉默不语,女生则抱在一起啜泣。
那名女生哭喊声再次传来,整个狭窄的洞穴中充斥着喘气和哭声。
他们已经来不及变换路线,因为身后还有某种物体在沙石中蠕动的撞击声,只能硬着头皮往深处跑去。
可是越往深处,那种奇特的呻吟声就越发明显,这意味着这座山体内部,并非只存在这么一只巨大的未知怪物,更有其他恐怖生物在黑暗中环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上演绝望逃生的悲剧。
洞穴出现了三只半鲛人,这次我们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这种丑陋生物的嘴脸。
它们皮肤类似于鳄鱼皮,瞳孔如猫,是竖立缝隙状的观感。鼻子已经退化成了两个小孔,嘴巴则咧开到了耳根处。尤其是脖子最为特殊,两边都有数道裂缝在一张一合。他们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出来。
这些半鲛人并没有对学生赶尽杀绝,那两只粗糙坚硬的爪子并没有展示其可怖的尖利,仅仅是用巨大爪子勾住他们的衣服,提拉着他们继续往深处的黑暗走去。
它们游刃有余地穿过复杂地道,又来到一处湖泊边。
这处湖泊明显比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要小,而且水质浑浊,像是乳白色的悬浊液一般,学生们纷纷捏住了鼻孔。
我通过摄像机拍摄的画面,勉强观察到了这处洞穴的周围。洞穴的石墙上有几副干枯的骨架,湖泊正中则凸出了一块石板,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终于,我记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在父亲那本神秘的笔记里。
画面中还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我痛苦地看出那是父母离开时带的行李袋。
还没等我进一步看清,画面像是被某种东西给遮挡了一下,接着画面一抖,下降了一些高度,随着一声尖叫,地上出现了一些丝织物。
那是一件女式 T 恤,还有一条被利爪撕成两半的牛仔裤。
这个拿着摄像机的女生,为了逃生居然把衣服给脱了下来。
这名女生着陆后,马上往身后的洞口跑去。
画面传来了半鲛人粗鲁的嘶吼声,还有某种破空的声音,女生的手臂上突然出现了几枚类似指甲盖的薄片。
奇怪的是,半鲛人并没有追击猎物的意思。
女生在黑暗中穿梭,来到了地下河边。
地下河礁石丛生,水流湍急。女生站在岸边,双腿发抖。突然,她双膝跪地,不断发出喘气声,接着身体一栽,整个人倒在地上。
此时,画面里的洞穴开始剧烈摇晃,还传来了诡异莫名的诵念声。
这种声音似乎有种莫名的压制力,我感觉空气骤然向身体压缩过来,心脏好像被压扁成一张纸。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在陷入昏迷前,我看到了陈讳倒下的身体。
六
我独自置身于黑暗,一个人在虚无中行走。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无左无右,无上无下,四周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奔跑了好久,陪伴我的依旧是冻入彻骨的虚无。我向前方用力呐喊,但反馈给我的,是一片无尽的风声。
此时漆黑的空间里出现了点点星光,它们由远及近,体积不断扩大,亮度也越来越高。我脑海里充斥着震撼和惊惧,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光点向我飞来。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些哪是什么光点,都是宇宙中的星体。
第一颗星球呈现纯净的蓝色,还有几道白色的气流环绕在地表上空;第二颗的表面布满着密密麻麻的紫色旋涡,夹杂着橘黄色的气流在星球表面交织出诡异的气团;最后一颗星球则覆盖着一层冰面,如同镜子一般,折射着另外两颗星球奇异的景象。
正当我在入迷观察时,黑暗的虚空像是被某种尖锐物体戳破一样,空间裂开一条缝,从缝隙里钻出三根黏滑的触手,直接洞穿三颗星球。
三根触手很快将星球染成一片蠕动的黑褐色。这些黑褐色并不是单纯地在覆盖星球表面,而是注入了某种未知的生物黏质。
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演化,在其星球地表上形成数以亿计的触手。
这些触手在地表不断钻进钻出,逐渐合体成十几条巨大的触手,吸盘不断蠕动,三颗星球在其疯狂的吸吮下开始萎缩。
星球们被触手越拉越近,终于发生了碰撞。
可是让我意外的是,三颗星球并没有发生剧烈的爆炸,而是向着中间萎缩凋零,形成了一个体积更小的黑色星球。
这颗黑色星球被两边生物膜上下覆盖着,中间还有一条缝隙,其边缘弥漫着一道隐隐约约的光晕。
突然,两片包裹星球的生物膜突然睁开,露出里面的瞳孔,原来是颗眼球。这颗眼球瞳孔周围呈现着辐射状的紫线,凝聚到最中间氤氲的漆黑原点中。
整颗眼球邪气莫名,如同深渊凝视般,瞪着我这个宛如沙尘的渺小人类。
一瞬间,我号叫着回到了现实。
我庆幸能够从可怖的梦境中挣脱开来,眼前陈讳这张见了恶鬼般的惊愕表情,远比梦境里的无垠恐怖可爱多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月亮高悬上空,依旧是在深夜。
幸好,只晕过去几个小时。
我挣扎地靠在床沿,看着陈讳在收拾东西,问道:「几点了?」
「快点,我们没时间了!」
「怎么了?」
「我们昏迷了整整两天。」陈讳动作没停,「那个诵念声应该是另一个空间生物的叫声,这种叫声能够影响我们的心智,我估计他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我立刻清醒了过来:「那我们现在报警吧。」
陈讳说道:「有人早就报警了,你看外面。」
我走到窗户边,远处金凤山的山脚下闪烁着几辆红蓝灯光的警车,半山腰的陈氏宗族村落灯火通明,还有几道手电筒光在山脚下扫来扫去,看样子应该是把整座山封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我只比你早醒一两个小时罢了。陈氏宗族的人大部分被控制,意味着山体内部空虚,我们应该可以趁机从后山进去。」
陈讳动作没停:「我也想找警察,不过这件事太过离奇,让他们看完几个小时的录像也不现实。况且你也领教过录像里的声音,所以我们只能先采取行动了。」
我们悄悄前往河边,借着录像的帮助顺利找到了山洞。
看来,李星和他们纯粹是运气使然,才在慌忙之中撞到这个将他们引向危险秘密的深渊。
此时的山道灯火通明,而陈氏村落所处的位置笼罩在黑暗之中,只能勉强看清破烂不堪的房屋轮廓,偶尔还有几声啼哭传来,让人心生寒气。
「进去了。」陈讳翻出一支手电筒扔给了我。
我扭开手电筒,对着深处的黑暗直射进去。洞穴里的漆黑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城墙,黑暗张开大口,将光线生吞了进去。
洞穴岔口很多,诡异莫名,若非有强光作为依靠,我恐怕会在这种幽闭空间中彻底失去理智。
我们扶着满是斑驳凸出的石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缓慢前行。
陈讳在我身后,似乎看出我濒临奔溃的情绪,便主动挑起话题,说他这两天做了一个梦。
七
他梦见自己抱着个坛子在黑暗中坐着。
坛子的外观是种很普通的黄酒坛,坛口被木塞子封住,里面好像装着一种活物,总是传出某种含混不清的声音,还不断撞击坛壁。活物的力量奇大,坛口的木塞被顶得逐渐松动。
陈讳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他双腿盘坐,双臂紧紧抱住坛身,后背前倾,将头部的力量紧紧压向下巴,奋力阻止坛中活物破口而出。
压迫引起了活物的不满,它撞击坛口的力量越发加强,但陈讳的意志明显更占上风,它每一次的抵抗都被陈讳狠狠压制。
在陈讳的印象里,他好像坚持了几天几夜,直到传来警笛声,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陈讳还清楚地记得,但他即将苏醒过来时,那坛里的活物还哀嚎了一下,躲进了他的神志之中。
「我感觉它就在体内。」陈讳盯着我,用这一句话总结这个古怪的梦境。
而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因为我透过他的镜片,看到了他的瞳孔。
他的瞳孔开始由黑转黄,中间竖立着一道细长的缝隙。
那是鲛人的眼睛。
「你感觉现在怎么样?」我冷汗直冒,一只手缓缓地伸向腰间。
那里有一条事先准备好的短棍。
陈讳摇摇头:「脑袋有点发沉,里面好像有东西在摇晃。对了,你有没有听到有东西在叫?」
我点点头,附近确实传来清晰的呻吟声。
我连忙将裤袋里的棉团塞到陈讳的耳中,很快,陈讳勉强镇定下来,但依旧冷汗直冒,全身衣服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一般。
「现在怎么样?」我问道。
「好多了,这种感觉,跟我做梦的时候一模一样。」陈讳冷静了下来,警惕地看着前方的岔口。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条相似的岔路,一条上方有道荧光笔记号,另一条没有。但我明显感觉到,陈讳盯着的是那条没有记号的岔口。
「这里吗?」我指着陈讳盯得入迷的岔口问道。
「你相信我吗?」一阵沉默过后,黑暗中的陈讳突然开口。
「啊,你之前是不是有来过?」
「没有,我只在村口待过,这也是我为什么突然去你家找你父母的原因。」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陈讳组织语言。
「全都是好奇心,才驱使我回到潮州看看的。如果我没有回来,也不会打断陈祖义的沉眠,可能是血缘上的感应,让他从另一个空间得知我的到来。」
陈讳用手电筒照亮自己的手臂,我清楚地看到,自从他深入洞穴后,手臂皮肤颜色越发红肿,密密麻麻的方块风团再也没消退过,而且还隐隐反射出油亮的微光。
陈讳不说我也知道,这个洞内应该存在着某种神秘能量,诱导他体内的鲛人 DNA 快速响应,并逐步朝鲛人形态变异。
「三十年前,除了你父母,还有我的祖先陈祖义也参与主持了祭祀。陈祖义从村里挑出了我的母亲,并将其作为召唤鲛人的容器。
「只可惜,我母亲当时和一个村里青年好上,也就是我爸,并且还偷吃了禁果。我母亲当时才十八岁,再加上没有受过多少教育,所以并不知道怀上了我。从她怀孕到被选上成为祭品,不过才两个多月时间。」
「你没事吧?」
「你听我说下去。」我们继续在洞穴中穿梭,「虽然我四年前只在村口站着,但陈祖义就已经被我唤醒。我好像看到了他在虚空中凝视着我,把我吓回了杭州。我原本以为只要离开,他便不会逃脱虚空的禁锢。但我错了,从那之后,我被体内的『精神』折磨得越发厉害。而且一旦闭上眼睛,我便会看到陈祖义站在我面前狞笑。你知道吗?在我的梦境中,他已经完全不是人了,简直跟那种生物毫无差别!」
「陈祖义不是被郑和抓住,并且送回明朝处死了吗?这在历史上不是记得很清楚吗?」我再次问道。
「这要从洪武年间说起,当时陈祖义到南洋做海盗,在某次出海劫掠时,意外遇到了三个鲛人。陈祖义也是听过鲛人的传说,也听说过鲛人会生产珍珠的能力。财迷心窍的他看到有鲛人出现后,便下令围住了鲛人,想要拿它们做笔买卖。鲛人本不会被人类轻易捕获,它们之所以无法脱身,纯粹是因为它们带着另一个人。」
「谁?」
「朱允炆。」
「什么?朱允炆?」
「这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城破之后,朱允炆并没有前往云南,而是顺着秦淮河一路直到长江,准备去南阳。朱棣当时派了两个人负责追查,一个是吏部左侍郎胡濙,负责国内的搜查。另一个就是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寻找朱允炆。」
陈讳顿了一下,说道,「在朱棣大肆搜查时,朱允炆的船已经驶向南海。谁知刚到南海,就被守候已久的半鲛人给围住。这些怪物非常关注明朝巨变,并在长江入海口和沿海地带时刻监控明朝船只。不过当时朱允炆还有部分精锐且忠心的神机营士兵。半鲛人对火器毫无防备,付出巨大代价才制服了朱允炆等人。」
「他们要朱允炆干什么?」
「借朱允炆的身份推翻朱棣,建立傀儡王朝,以便控制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明帝国。不过对于爱财的陈祖义来说,他并不屑于鲛人的说辞,反将虚脱的半鲛人和朱允炆一行人全部囚禁起来,异想天开地想和这帮怪物谈条件。
「可是,半鲛人通过精神感应和深海的同伴建立起了沟通,在当晚便反过来控制住了陈祖义的部下。可能是看不起朱允炆这种温和的人类,半鲛人背后的『精神』,我们称之为鲛人,它们非常欣赏陈祖义粗犷的海盗性格,反而有了和他做交易的兴趣。
「鲛人提出可以保他荣华富贵的条件,而代价就是陈祖义必须成为自己的帮手。
「它们命令半鲛人在海盗面前处决神机营士兵。半鲛人发射鳞片,瞬间就让几名俘虏中毒身亡。从你父亲收集到的资料记载,半鲛人的分泌液可以使中毒者产生极端口渴的症状,需要不停补水,但是他们喝下的水反而会转移到肺部,导致肺泡塌陷,造成创伤性湿肺现象,从而让人呼吸衰竭,这种正是溺死的症状。」
「那不喝水呢?」
「那就会脱水而死。」
「陈祖义最后还是妥协了?」
「并不是,如果陈祖义怕死的话,他就不会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海盗日子了。他之所以答应和鲛人合作,主要是因为鲛人的另一种能力。」
「那种几乎无限的寿命?」
「没错,陈祖义想要让自己转化成鲛人。」
「不是半鲛人?」
「不是,他明确想转化成不受控制的鲛人。但被鲛人拒绝了,因为它们并不想把陈祖义送到它们原来的空间。陈祖义于是和鲛人签订了契约,让鲛人确保他独立自主,鲛人也答应了。鲛人为了在陈祖义和海盗中立威,还在他们面前展示了神迹。」
「什么神迹?」
「当时半鲛人请出了一尊奇怪的神像,这尊神像连通着鲛人生存的空间,半鲛人引导神像的黑雾去侵染朱允炆的仆从。这个可怜人浑身的皮肉瞬间汽化成血雾,露出了骨架。黑雾调和血雾后,又重新逆转附着在了骨架上,重新塑造成了陈祖义的外貌形态。它们将复制人当成礼物,送给了陈祖义,供他自己差遣。
「这原本是鲛人为了在海盗面前立威施恩的一种手段,却无意中救了陈祖义的命。
「陈祖义大喜过望,彻底被鲛人所折服,他们开始商量起怎么利用朱允炆来对付明朝。鲛人暗地里带领陈祖义的海盗沿海劫掠官船,还一度霸占了日本岛屿。
「但是没等他们完全发展起来,朱棣就派遣郑和下西洋了。
「陈祖义经常在海上劫掠,并没有把朱允炆带在身边,为了避免意外,他特地将朱允炆安置在了三佛齐旧港。
「三佛齐旧港位于马来群岛,这里可以算是陈祖义的势力范围。陈祖义残忍好杀,惹得当地人敢怒不敢言,为了活命只能归顺陈祖义的管理。
「陈祖义密谋偷袭郑和船队,抢夺船上财宝,打算利用诈降麻痹郑和船队。他派出自己的分身带领部分人跟郑和谈判,让郑和放松警惕。他自己则隐藏在海盗群中,准备亲自率领海盗发动偷袭,歼灭郑和军队。
「可惜,三佛齐当地有一位华侨领袖,名为施进卿,他有一名女婿混在了陈祖义的海盗中,意外得知了这个偷袭计划。施进卿效忠明朝,便让女婿连夜将消息通报给了郑和,并向郑和透露朱允炆的真正所在。
「不过施进卿他们并不知道分身的信息,导致后来陈祖义逃脱明军的追捕。
「郑和军事能力出众,本就不信任陈祖义。在施进卿女婿告密前,就已经在准备应对海盗偷袭,只是确实没想到朱允炆居然就在陈祖义手中。郑和很惊喜,于是打算消灭海盗后接回建文帝,回去向明成祖交差。
「郑和顺利控制住了陈祖义的分身,并全歼了海盗。陈祖义得知被人出卖,猜想郑和也准备前往旧港接回朱允炆,于是借助半鲛人的能力全速游回三佛齐。在施进卿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陈祖义夺回了朱允炆,并冒死突出了重围。
「郑和没有救出建文帝,只能带着分身返回应天复命。明成祖有感施进卿上报建文帝下落和剿灭海盗有功,便册封施进卿为旧港宣慰使。明成祖见从分身上榨不出建文帝下落,就宣布将『陈祖义』斩首示众。
「之后朱棣暗地里继续委任郑和下西洋,寻找建文帝。
「陈祖义深知明成祖还会继续派遣郑和下西洋,于是在半鲛人的帮助下,带着朱允炆大胆返回潮州府。
「鲛人看到陈祖义失去了海盗军队,明显没有了利用价值,于是对其态度日趋冷淡。陈祖义害怕被鲛人灭口,便提出可以为鲛人服务。
「而鲛人,刚好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陈讳的故事让我忘却了洞穴带来的恐怖,在这种聊天打发下,我们竟然不知不觉走了相当长的距离。
「它们想将人当成容器,将另一个空间的『精神』灌注到人的体内。」
「就是跟你母亲那样?」我喉咙有些发干。
「鲛人在海盗事件后,发现人类对于它们来说,具有相当完美的兼容性和可靠性,可以看成上好的容器和食物,所以想利用寄生的方式走上陆地。
「为了控制朱允炆,鲛人让陈祖义在同乡中物色合适的女性与其配繁衍,企图用亲情感化他。
陈祖义他们太过低估朱允炆天子的决心。朱允炆确实有了后代,但妻子也站在了朱允炆这边,还掩护朱允炆单独逃离了广东。
「1422 年朱允炆逃到了湖南,并给礼部左侍郎胡濙留了封信,告诉了他南海真相。胡濙收到这封信时,朱允炆已经下落不明。
「自此,明朝彻底失去了朱允炆的去向。
「胡濙带信回京,并在 1423 年 7 月半夜,将这个消息上呈给了明成祖。
明成祖大惊,出于对大局考虑,暂时放弃追踪朱允炆的行踪,急忙派遣锦衣卫南下广东,突袭陈祖义的老巢。
「这次突袭并没有将陈祖义抓获,不过也算战果颇丰,锦衣卫付出了巨大伤亡后,终于屠尽了几名在当地躲藏的半鲛人余孽。于是陈祖义鲛人之患暂告一段落,终其明朝一代,陈祖义都没有再露过面。」
八
岔口终结了我们的话题,前方传来了地下水声,就连脚下的沙地也变得湿糯粘鞋。
除了水声外,黝黑的空间中还隐约有个奇怪的喘息声。
我们继续前行,没走几步路,眼前就豁然开朗,是一个石室。
这个石室空间巨大,四周的墙壁光滑完整,两边还分别挂上了火把。
石室大半面积都是湖泊,浅滩中间延伸出一条狭长小路,径直连接到湖泊中央的平地。平地上面摆着一张案桌,上面摆放着各种香烛、纸钱一类的祭祀物品,还有一尊神像。
这尊神像通体漆黑,底座呈方形。神像刻的是一个半张嘴的鱼头,其鱼鳃下方都是密密麻麻的触手形状,如同散乱的头发一般蔓延至底座,成为支撑整座神像的骨架。鱼头处并没有鱼眼,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空洞,连同鱼嘴一起正往外散发着浓烈的黑雾。
这些黑雾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凝聚在上空形成一抹果冻状的乌云。这团乌云伸出几条滑腻的触手,直接深入到石室旁边的黑暗洞穴中。
我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喘息声就是从这个洞穴里发出的。
出于对未知的恐惧,我和陈讳蹑手蹑脚地靠在石壁边,慢慢移动到那个洞穴。洞穴很暗,不见五指。我们两人叼着手电,趴在地上,像蚯蚓一样贴着地面挪动。
洞内声音很耳熟,似乎是那帮学生。
我们加快速度,在浓郁的腥臭味中穿行,终于来到了一片滩地。
接着,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到。
那些触手,此刻正捆绑在学生的脖颈上,好像不停往他们体内灌输东西。
六名学生不着寸缕,男女各一对,每个人神志迷离,眼球翻白,脸上带着空洞的表情,在诡异触手的控制下,正在上演不堪入目的画面,不时地发出禽兽般的喘息,诡异莫名。
我胃部一阵翻腾,喉头一紧,将胃里的东西全部腾空出来,喷在了沾满体液的沙地上。
陈讳拿出两把小刀,把其中一把丢给了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冒险割断这些触手,拯救这群学生。
触手薄薄的皮膜在刀刃前不堪一击。一阵寒芒过后,触手喷涌出腥臭的液体,掉在地上不再动弹。
被喷得湿透的我一下扔掉刀子,瘫在地上气喘吁吁,看着陈讳上前一个个捏紧学生的人中,观察他们的呼吸。
所幸这些学生只是晕了过去,陈讳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朝我点了点头。
我收拢起地上的衣服,帮这些学生穿上。看着他们熟睡的表情,我开始举棋不定。
现在还不知道父母的下落,这些学生在洞中的遭遇尚且这么凶险,恐怕父母也是凶多吉少。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陈讳把一个胶套交到我手里。
我满腹疑惑,打开胶套,发现里面是一个资料袋,上面有父亲的名字,还有一句潦草的话。
儿子亲启。
我立刻站了起来,盯着陈讳问是从哪里捡到的。
陈讳踌躇了一下,告诉我是在刚在那张放着案桌的水边,他刚才冒险游了过去想去察看神像,却意外发现了沉在湖泊底的父母尸体,以及父亲手中的胶套。
我打开资料袋,里面是一封长信,内容是父母年轻时在家乡潮州的经历。
父母当年也在召唤仪式的现场,不过他们并不是主持仪式的人。当时他们很年轻,只能负责一些打杂跑腿的活。
这种仪式按村里的说法,主要只为了祈福。
父母也渴望参加。村里有个规定,只有参与了这种仪式,才有资格出去外面闯荡。
父母自小青梅竹马,两人都很想出去闯荡,所以一直缠着村里的老人,想要获取参加仪式的要求。
然而老人并没有将所知的秘密和盘托出,而是略带惊慌地将父母打发走。
年轻的父母并没有从老人的婉拒中嗅出一丝古怪,反而纠缠上了那几名负责仪式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