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白玫瑰

沉睡的白玫瑰

我死后第二年,霍彦继续花天酒地,做他的浪子。
他从温柔乡出来,随口提起我的名字。
「宋倾还没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律师不敢说话。
因为只有他知道,我已经死了。
1
这是我死后的第二年。
霍彦继续花天酒地,做他的浪子。
我飘在空中,沉默地看着他左拥右抱,神情惬意。
狐朋狗友轮流敬他酒。
本来氛围正好,不知是谁突然提起一句。
「彦哥,小舔狗好像很久没出现了?」
「……」
众人缄默。
他口中的「小舔狗」,是我。
我爸爸是霍家的司机,妈妈是保姆。
所以从小到大,他们一直教育我,让我讨好霍彦。
这样我们的日子,也许会轻松一些。
我照做了。
可霍彦非常讨厌我,讨厌到什么地步呢?
他只要一听见我的名字,就会发脾气。
比如现在。
他唇边的笑意僵住,冷冷地看向刚才说话那人。
对方浑然不觉。
而且似乎喝多,上头了。
继续输出:「要我说,宋倾长得不赖,身材也好,既然被逼着娶了,彦哥你尝尝鲜呗,别浪费了。」
砰的一声!
霍彦砸了酒杯,玻璃碎片溅落一地。
其中一块还划破了他的手背。
汩汩冒血珠。
女伴们被他吓到,惊呼着跑开。
其他人连忙打圆场:「这小子脑子不清醒,彦哥,你别生气。」
「对,何蔓才是我们承认的大嫂,宋倾算个屁!」
「别提那种晦气女人,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霍彦显然不买账。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环视在场所有人,然后抄起十万块一瓶的红酒,浇在那群人头上,嗤笑一声:「各位最近顺风顺水,活得不耐烦想去死一死,我没意见。但别试图恶心我,否则——」
「下次泼你们的,就不是酒了。」
全场静默,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我飘在角落里,轻叹一声。
霍彦啊霍彦,我都已经死了两年了。
你怎么还是这么讨厌我?
2
霍彦前脚刚走出包厢,我也马上被吸了出去。
或许是执念太深。
我发现自己不能离开他超过五米的距离。
这也意味着,我会不可避免地看见一些尴尬场面。
昏暗的车厢内,何蔓没骨头似的倒在霍彦怀里,美眸含泪,盈盈未落,软声问他:「阿彦,你什么时候跟她离婚?」
「我觉得自己夹在你们中间,好像第三者……」
霍彦愣了下,抬手轻抚她的长发,柔声哄她:「瞎想什么。」
「谁这么说你了,嗯?」
何蔓掉下几滴泪来,我看着都心疼,别说男人了。
她红着眼圈,报出我的名字。
我整个鬼都惊呆了。
简直胡说八道。
我都死了,怎么诈尸去骂她?
更让人震惊的是,霍彦竟然相信了。
「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说你。」
他语气不屑。
我气得咬牙,跳到霍彦头上,狠狠踩了他几脚。
臭东西,坏东西。
欺负我不会说话。
「阿彦,答应我别跟她吵,好吗?」
何蔓抚平他紧蹙的双眉,满脸的善解人意。
「她只是太喜欢你了。」
末了,她话锋一转,羞涩地低下头,笑了笑。
「我也是……」
男人似乎都很吃这一套,楚楚可怜的小白花,爱自己爱到无法自拔。
霍彦也例外。
他吻上何蔓的眉心,语气发涩:「我知道,委屈你了。」
呵呵。
我翻了个白眼,把头转向窗外,不想再看他们。
好不容易捱到下车,何蔓又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阿彦,我怀孕了。」
她拉过霍彦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容温婉。
「我们很快就有家了。」
话音刚落,霍彦竟然愣住了。
他盯着何蔓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
后者略不满地质问他:「阿彦,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霍彦这才回过神来,宠溺地回:「没,只是高兴过了头。」
何蔓笑了笑,又叮嘱他早点劝我签字,这才离开。
我以为霍彦会跟她上楼。
可没想到,他居然让司机送他去蓝山别墅。
那是,我们的婚房。
3
人人都说我命好,可以嫁进声名显赫的霍家。
可我不觉得。
我能有今天,是我的爸爸拿命换来的。
那次车祸,他舍命救下霍叔叔,临死前流着泪,拜托霍家好好照顾我和妈妈。
霍叔叔做到了。
可从那以后,霍彦对我的态度更加恶劣了。
一开始是冷漠、无视,渐渐变成嘲讽、谩骂。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道,喜欢他也是一种错吗?
后来,我不敢再主动跟他说话,只能默默关心他,帮他记笔记、带早餐。
再后来,霍彦身边多了个女生,叫何蔓。
我很识趣,没再打扰他。
三年前,何蔓出国留学,跟霍彦提了分手。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走错了房间。
我被他抱着,浑身哆嗦,又不敢推开他。
这是他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如果——
如果我拒绝的话,我和妈妈是不是会被扫地出门?
好在想象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霍叔叔听到动静,一把拽开霍彦,让他面壁思过。
不出半个月。
霍彦被他逼着,跟我领了证。
新婚那晚,他疲惫地倚在沙发上,眼眶红红的。
他问我:「宋倾,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想追问清楚,却被他掐住脖子,陷入柔软的床内。
有温热的液体砸进我的衣领。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没娶到何蔓,所以更恨我了。
婚后两年,他经常夜不归宿,很少回家。
现在门打开,他连玄关的灯在哪都不知道。
黑暗里,我听见他叫我的名字。
「宋倾。」
「过来,帮我解领带。」
没有人回答他。
他大概是等烦了,打开手机闪光灯,找到了开关。
室内瞬间亮堂堂。
我觉得他今天很反常,倒也来了兴趣,抱臂坐在沙发上看他。
霍彦推开主卧的门,没看见我,依次走进客房、书房、影音房……
最后,他烦躁地低咒一声,掏出手机给我发微信。
「你在哪?」
「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没工夫陪你闹,回家。」
我眼尖地发现,他给我的备注竟然是:老婆宝宝。
呵,真挺讽刺的。
与此同时,他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宋倾还没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我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律师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查到我死讯的人。
如果他告诉霍彦,我已经死了。
他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这,我凑到霍彦身边,几乎是贴着手机偷听。
律师沉默一瞬,艰难开口:「霍总,太太已经死了。」
4
我死在遥远的佛罗伦萨。
两年前,何蔓突然回国,想跟霍彦重修旧好。
他们拉扯了近半年时间,终于被我抓到共处一室。
我敲响酒店房门时,内心已近乎麻木。
再浓烈的喜欢,也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践。
开门的是霍彦。
他的衬衫被解开两粒扣子,领口有明显的口红印。
我脑子里一根弦「嗡」地断了。
霍彦见门口的是我,愣了下,迅速扣上衬衫扣子。
他沉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蔓喝醉了,我只是送她过来。」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我点点头,没有跟他争论的意思。
是真是假,我无所谓,也不在乎。
或许是我太过平静,霍彦反而多看了我两眼。
「你今天怎么了?」
我扯了扯嘴角,从包里掏出一份公司的调任协议,语调平稳地告诉他:「意大利,公派两年。」
霍彦神色空了一瞬,劈手夺过协议,仔细翻看。
翻到最后,他似乎被气笑了。
「先斩后奏?」
「宋倾,真有你的。」
我往门内看了一眼。
何蔓站在最显眼的位置,朝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深深吐出一口气,将视线移向霍彦,真诚道:「霍叔叔和我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你有空多去看看他们。」
「等我回国——」
我顿了一顿,把最想说的话宣之于口。
「我们去办离婚吧。」
话落,空气凝结一瞬。
霍彦倏地沉了脸,漆黑的眸子掠过几分怒气。
「宋倾。」
他掐着我的下巴,将我推至走廊。
脚后跟轻轻一带,房间的门被瞬间合上。
「你敢自作主张,嗯?」
他指腹微微用力,疼得我蹙了蹙眉。
我打落他的手,不明所以。
「你不是很讨厌我?」
「现在我提离婚,不正合你心意?」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忽而低笑了声,喃喃重复道:「讨厌……对。」
我探究地注视着他。
他率先躲开目光,略生冷的嗓音回荡在空气里。
「行,你别后悔。」
「记得准时回国签字。」
说完,他没再走进房间,而是大跨步离开。
我背抵着墙,脱力地滑坐在地。
胸口闷闷的。
十几年的感情啊,我终于舍得逼自己放手了。
当晚,我如约抵达佛罗伦萨,出机场时,拎着行李箱,随手拦下离我最近的车。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会因此,断送自己的后半生。
5
深夜,偌大的别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霍彦听到律师的回答,整个身子完全僵在原地。
好半晌,他才低低地问了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声音哑得厉害,透着浓浓的、灭顶的绝望之感。
仿佛下一秒,人就会破碎掉。
律师不敢再说话。
直到霍彦对着听筒,厉声逼问他:「说话!」
「骗我的,对不对?」
「按照合同日期,她三天前就回国了。」
我一愣。
印象中,霍彦一向对我不闻不问。
两年内没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更没打过一个电话。
这样的人竟然记住了我的归国日期。
你说可不可笑。
律师清了清嗓子,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措辞委婉:「霍总,太太没有回国——」
这话说得精妙。
我的确没回国,我死在国外了。
霍彦停顿片刻,像是意识到什么,神色了然。
「怎么,她后悔了?」
「什么?」
律师听不懂他的意思。
「宋倾不回国,是因为后悔了,不想离婚?」
我飘在他身后,暗叹男人的脑回路。
一个字,绝。
还没等律师开口说话,他又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离婚是她提的。」
「玩装死那一套,不如滚回来求我。」
说完,他利落地挂断电话。
晚风揉碎月光,洒进客厅,散落满地银河。
墙上的婚纱照被镀上柔和的月光。
霍彦不经意一瞥,视线落向照片上眉眼弯弯的我。
他目光怔然地看了好久,随后缓缓转身,环视这间空荡荡的屋子。
这里没有任何角落,存在任何属于他的东西。
就连他本人站在这儿,都显得格格不入。
霍彦意识到这一点后,神色颇为复杂。
不悦、落寞、受伤等情绪,在他脸上接连闪过。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亮了。
霍彦迫不及待地解锁,立刻点进微信界面。
「我睡不着,你能来陪陪我吗?」
他看清发信人是何蔓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我不禁咋舌。
他以前那么喜欢何蔓,怎么,现在变了?
看来所谓白月光,得到后,也不过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
我正感慨,忽然看见霍彦点开跟我的聊天对话框。
反复刷新,视线又牢牢锁定屏幕。
似乎生怕错过我的回复。
我讶然,心中忽地腾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在十几年的朝夕相处里,霍彦除了讨厌我,可能多多少少,也动了点真心。
所以,他可以一边跟白月光卿卿我我,一边又为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分神。
我低下头,自嘲地笑笑。
收到第二条邀约短信后,霍彦还是去找何蔓了。
她一见到他,立刻扑到他怀里撒娇:「阿彦,等你好久啦!」
「你儿子可调皮了,老是踢我。」
霍彦眉心微动,没有接话。
我暗骂何蔓没常识。
胎动起码怀孕五个月才有,她这都不到三个月。
装个屁。
骂完,我忽然愣住了。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以前特意查过资料?
脑袋疼了一瞬。
我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6
后半夜,我支着下巴,飘坐在何蔓床头。
她依偎在霍彦怀里,缠着他给宝宝念童话故事。
我被迫成为听众。
灯灭,他合上书本,翻身下床,推开阳台的门,独自伫立于浓厚夜色之中。
我发现,他今天格外反常。
有关宝宝的话题,他一次愣住,一次不予回应。
似乎在逃避什么?
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细长的手指开始翻动。
最终停留在一张 B 超单上。
我好奇心作祟,凑过去看,瞄到了最上面的名字。
孕妇,宋倾。
我的魂魄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竟然,跟霍彦有过孩子?
空气静默很久,男人低哑微沉的声音响起。
如同雷轰电掣般,令我呆在原地。
「宋倾。」
「你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女儿?」
轰!
脑袋疼裂的同时,慢慢浮现一段记忆。
婚后三月,我怀孕了。
算算日子,应该是新婚夜中招的。
霍彦带我去医院检查,做彩超时,他没有回避。
看了那团小小的影像好久,还煞有其事地拍了照。
我以为我怀孕,他是高兴的。
然而当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唇齿被舌尖撬开。
温水裹挟着什么东西,渡进我的口腔。
灯打开。
我仍处于茫然状态,腹部却逐渐开始绞痛。
下体有温热的血液流出,浸染床单,红得刺目。
霍彦坐在床沿,抚摸我已经痛到惨白的脸。
「倾倾,乖,一会就不疼了。」
我浑身无力,抬手胡乱地打他,眼眶湿得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啊?霍彦!」
「你就这么讨厌我,连孩子都不肯要?」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近乎无情地开口:「谁让你是她的女儿?」
「这关我妈什么事!」
我趴在床上,发出的声音像小兽痛苦的低鸣。
他死死盯着我,手臂青筋凸起,眼眸红得骇人,一字一句地告诉我:「她介入我爸妈的婚姻,逼我妈跳楼。」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他欺身逼近我,手指轻抚过我的脸颊。
「我想报复她,可她被我爸保护得太好。」
「那么就只剩你了,宋倾。」
冰凉的手掐住我的脖颈,眼泪模糊掉了视线。
「你来,替你妈赎罪。」
犹如当头棒喝,我全身麻木。
脑海里惊天动地的炸雷声此起彼伏。
我想说不是的,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可我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反而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被连夜送进了医院。
这件事给我的生理和心理,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流产后,我的大脑开启保护机制,自动遗忘了这段记忆。
我忘记了,霍彦讨厌我的理由。
也忘记了,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7
晨曦微露,黎明破晓。
霍彦仍旧在看那张照片,半晌,他轻声道:「一命抵一命,其实我们两清了。」
声音很低,听起来他想说服自己。
我却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淌了下来。
父母辈的恩怨,他牵连到了我的孩子。
小小的胚胎,被它的父亲,亲手扼杀在我身体里。
怎能不痛……
「阿彦。」
何蔓疑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你在看什么——」
话至一半,她脸色变了。
因为她站的位置,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照片,甚至我的名字。
「宋倾?」
「你一晚上没睡,就是在想她?」
霍彦摁灭手机屏幕,揉了揉眉心,故作轻松道:「吃醋了,嗯?」
「我对她只有恨,哪来什么想不想?」
说话间,我注意到他的眼神莫名躲闪。
不只我,何蔓也看出来了。
她咬了咬唇,眼尾眉梢染上氤氲的薄红。
「别骗我,阿彦。」
霍彦神色一凛。
「这几年,但凡有人提起她,你就会失控。」
「大家都以为你恨死她了。」
何蔓上前几步,泪眼蒙眬地与他对视。
「可我心里很清楚。」
「在那些你陪着我,又无数个走神的瞬间。」
「你都没忘记过她,不是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哽咽。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扑簌簌地滚落在地。
「我背负小三的骂名,陪了你两年。」
「现在又怀了你的孩子。」
「如果你还是放不下——」
她顿了一顿,重音咬着字:「仇、人、的、女、儿。」
「没关系,我走就是了。」
她仰起脸,露出一个坚强的笑,抬脚要走,被霍彦抓住手腕,拉进怀里。
他轻抚她的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别闹。」
「怀着孕呢,要去哪里?」
「我不会抛下你和孩子的。」
何蔓靠在他肩上,眼中划过一抹得逞。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快吐了。
幸好。
剧烈的震动声横贯在他们之间,打破一切旖旎。
律师再次打来电话。
「霍总,我想了一夜,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他语调沉重。
「太太已经死了两年了。」
因为屋内很安静,所以何蔓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不同于霍彦的怔然,她的眸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我冷笑。
也对,只要我死了。
霍太太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霍彦眼中情绪变幻,沉吟了一瞬。
「你到底收了她什么好处?」
我无语凝噎。
他到现在还认为,我为了不离婚,不惜买通律师,装死骗他。
可我真的已经死了啊,霍彦,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沉默几息,电话那头也不愿解释过多,公事公办道:「霍总,请稍等,我正在给您发文件。」
「离婚协议?她签字了?」
霍彦反问他。
律师的声音带了几分凄然。
「不——」
「是太太的死亡报告。」
8
午后,霍彦将自己关进书房。
他指尖颤得厉害,迟迟不敢点开那份报告。
我等得无聊,整个人像一棵海草,飘过来飘过去。
「不可能。」
霍彦自言自语:「她骗我,这一定是假的。」
我冲过去,想伸手揪住他的耳朵,骂他是个蠢货。
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是假的?
可手只要一碰到他的身体,倏忽间,穿透而过。
徒留一片虚无。
不知做了多久心理建设,终于,他打开了文件。
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我的思绪开始恍惚。
仿佛回到两年前,抵达佛罗伦萨的那个傍晚。
我提着行李,走出机场,拦下周边最近的一辆车。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司机的吊梢眼。
「美丽的女士,您去哪?」
我报了酒店名字,还注意到他车上有不少洋娃娃。
「我女儿喜欢。」
他从后视镜望着我笑。
我没多想。
心里盘算着下车多给点小费,给孩子买点好吃的。
路途颠簸,我撑着脑袋开始玩手机。
没多久,一股陌生香气扑面而来,让人浑身发软。
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停车——」
我一边说,一边拨打 112(意大利报警电话)。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车门却没开。
他越过身子,一把抢走我的手机,丢出窗外。
「宋倾女士,目的地还没到。」
这是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废弃工厂,几个壮汉围着我。
一开始,他们只是求财,翻遍我的行李箱,拿走所有可以卖钱的东西。
我身上的项链、耳环,被粗暴地扯掉。
钻戒太紧,被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取下。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反抗过。
连哭都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惹怒他们。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
我以为,顺从就能捡回一条命。
直到为首的那个司机,上下打量我几眼,眯起眼睛,闲适地笑。
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不是没有尝试唤醒他的良知,也不是没有求饶。
我说:「你女儿还在等你回家,别做傻事。」
我说:「你别碰我,那些东西送给你们,我不报警。」
我说:「求求你们了,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
可是没有人听。
没有一个人听我说话。
他们只会笑,笑得我头疼、身体疼,哪哪都疼。
晚风吻遍肌肤,明明是盛夏时节,我却如坠冰窟。
空气中浮动腥膻的味道。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脑子里的欲念肆意疯长。
——还没再见妈妈一面呢。
——还没跟那个人离婚呢。
——还没开始崭新的人生呢。
——我,就要这么屈辱地死去吗?
最后一丝意识被吞灭之际。
我的身子越来越轻,灵魂脱离躯壳,飘升到空中,只依稀听见他们的对话:「操,说了让你少嗑点。」
「她死了,我们怎么交代啊?」
「先别管那些了,把她扔海里。」
于是,我亲眼看着自己被装进塑料袋,沉入大海。
我完美「失踪」。
直到最近,警方破获贩毒案。
审讯时司机说漏嘴,说曾经劫杀过一位华裔女性。
比对失踪者名单,警方几乎可以确认是我。
最后,他们在洋娃娃里找到了我的断指。
我终于「死亡」。
其实,这份死亡报告十分简略。
因为,尸体的其他部位打捞不到。
所以上面仅有一张照片,和几段冰冷的文字。
霍彦翻来覆去地看,好像不敢相信,那个人是我。
他在房间里静静地坐了一下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偌大的书房看着暖洋洋的。
我躲在阴暗处,霍彦在阳光下。
一直到后半夜。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他问:「为什么我没有接到警方的电话?」
律师叹了口气。
「打过很多次,但您都挂断了。」
「挂了?」
霍彦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口。
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着雪白的墙,喃喃自问:「为什么会挂?」
「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律师冷漠地回答:「抱歉,那是您的私事。」
电话被挂断后,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霍彦将脑袋埋于双臂之间,喉咙发出压抑的哀声。
似乎在痛苦地搜寻记忆。
我冷冷地看着他。
想不起来没关系。
我都帮你牢牢记着呢。
我被绑架、侵犯至死的那晚,霍彦,你在做什么?
你正抱着何蔓亲吻,在沙发上意乱情迷。
任由她在喘息间隙,抬手掐断跨洋电话。
我的尸身沉入汪洋大海那晚,霍彦,你在做什么?
你在给何蔓庆生,鲜花、蜡烛,好不浪漫。
你看了眼陌生来电,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我的断指被警方发现的那晚,霍彦,你在做什么?
你在陪何蔓选红宝石戒指,精致又漂亮。
她嗔怪你下班电话不停,你为她关了机。
所以啊,所以,霍彦。
在你妻子死去的两年时间里,你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陪,另一个女人。
你让她,目睹你的背叛。
残忍至极。
9
我被接回祖国了。
空荡荡的骨灰盒里只有一根断指,看着怪心酸的。
下葬的那天,霍彦沉默又固执地抱紧我的骨灰盒。
怎么都不肯放手。
他整整三夜没睡,满脸胡子拉碴,眼下泛着乌青,憔悴到,让我觉得他会当场猝死。
我生前的朋友并不多,所以现场特别安静。
忽然间,有个苍老的身影拨开人群,推着轮椅上的男人,颤颤巍巍地走进屋。
看清他们的脸后,我愣住了。
是我妈妈跟霍叔叔。
我出国之前,霍叔叔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而我妈……明明以前是个很健朗的小老太太。
现在为何一下子憔悴了这么多?
她深深凝视着我的遗照,扯了扯嘴角。
「倾倾,你回家了啊……」
这小老太太,特别拼命地,在忍眼泪。
我鼻子酸得厉害,魂魄游荡过去,想伸手抱抱她,却只化作一缕风,拂过她的满头银发。
心脏好像被针扎了一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霍彦看见我妈,微红的眸底掠过一丝鲜明恨意。
「谁放她出来的?送回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所以这两年,霍彦一直将我妈强行关在精神病院?
难怪我飘在霍彦身边那么久,一次都没见过妈妈。
原来是被软禁了。
此刻,我妈被几个保镖架着胳膊,一把丢出门外。
她摔倒在地,衣服沾满灰尘,掌心也被石头扎破。
深深的愤怒感直冲我的脑门。
我朝霍彦扑过去,狠狠地踹他、打他。
可是没有用,我只是一具灵魂,连碰都碰不到他。
我妈扒住门框,说什么也不肯走。
「倾倾在这里。」
「我不回医院。」
霍彦冷眼看着她,嘴角的讥讽若隐若现。
「不回?」
「这两年,我把你送进去陪我爸。」
「你该感激我才对啊。」
我妈仰头看他。
「我说过很多次。」
「我跟你爸,清清白白。」
霍彦攥紧拳头,倏地提高音量。
「清清白白?那我妈怎么会跳楼自杀?!」
话落,整间灵堂,落针可闻。
一旁的霍叔叔似有感应,口齿不清地应了句。
「……淑清……生病……」
淑清,是霍彦妈妈的名字。
我的神经瞬间紧绷。
我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 U 盘,狠狠砸向霍彦额头。
他没躲,堪堪擦破了点皮。
「这两年,你爸偶尔会清醒几次。」
「我顺着他的只言片语,慢慢猜到真相。」
「也多亏你,把我关进了那家精神病院。」
「不然,我也不会认识你妈的主治医师。」
她越说,越哽咽。
这小老太太瘦了这么多,一定在那里吃了很多苦。
我心痛不已,想替她擦眼泪,手却穿透而过。
她指着地上的 U 盘,看向双眉紧拧的霍彦。
「打开来看看吧。」
「看看你自己到底造了多少孽!」
说完,我妈又抱着我的遗照,哭得昏天黑地。
我一直守在她身边。
一遍遍地说着「妈,你别哭了,我就在这里」。
可她听不见。
片刻沉寂后,霍彦弯腰捡起 U 盘,走进自己车内。
我立刻被吸了过去。
U 盘插上,平板亮起,映入眼帘的是……
一沓诊断报告。
他面无表情,一页一页,依次翻过去。
直到指尖落在一个熟悉的名字处,再也没挪动过。
我俯身过去看。
那是——夏淑清的诊断报告。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病名:嫉妒妄想症(患者坚信配偶对其不忠,另有外遇)。
抑郁症(重度,患者有自杀倾向)。
10(第三视角)
明明太阳已经下山,光还是那么刺眼。
车内的男人,紧紧攥住平板边缘,手背青筋迭起。
他心脏剧烈跳动,血脉筋络充血,马上炸开一般。
良久沉默过后。
突兀的笑声轻荡开来。
「原来,是这样的啊……」
他笑了很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宋倾妈妈,根本没有介入自己父母的婚姻。
原来他的妈妈,是因为妄想症、抑郁症才自杀的。
原来这十几年,他讨厌宋倾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他颤抖地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往灵堂走。
抬眸,看见遗照上的宋倾,对他笑得无比温柔。
一瞬间,他浑身泄了力气,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声音嘶哑得厉害。
「倾倾……对不起……」
宋倾的妈妈走到他面前,冷声问道:「都看清楚了?」
他垂着眸,神色痛苦地点头。
「那滚吧。」
宋倾的妈妈给他下逐客令:「你没资格待在这。」
他却跟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
一直发抖的手捂住眼睛,过了好半天才缓缓移开。
「我想……陪着她……」
啪的一声!
他被甩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疼。
宋倾的妈妈指着他,大骂:「你少惺惺作态。」
「但凡你直接冲我来,我都会高看你几眼。」
「可你呢,你在干什么?」
「为了报复,去折磨不相干的人?」
她越说越生气,握住他的肩膀大力摇晃。
「霍彦,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知不知道,倾倾有多喜欢你?」
「你怎么忍心那样对她?」
字字句句,如锋利的小刀。
那样深刻地划在他心上。
他倒在地上,慢慢发出痛苦的哀鸣,一声又一声。
心痛得无以复加时,连思绪都开始恍惚。
他想起第一次见宋倾。
八岁的小女孩眨着眼睛唤他:「哥哥。」
他浑得很,捡起泥巴丢在她脚边。
女孩笑得纯真,一点都不介意鞋子被弄脏。
她甚至还问:「好玩吗?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他没理她,直接走了。
十五岁,宋倾总是追在他身后,殷勤地讨好他。
他其实挺烦的,因为小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很闲?」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凶,宋倾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好脾气地回答:「唔,对,所以今天也可以帮你写作业。」
那个笑,太纯了。
让霍彦的心莫名荡了一下。
他的圈子里,从来都是骄矜的富家小姐。
这么温柔乖巧的女生,还是头一次接触。
他一时形容不出她像什么。
直到那年初夏。
满院子的白玫瑰开了花,她站在花群中与他对视。
天边夕阳绮丽。
那一瞬,他忽然就明白了。
她是纯洁的白玫瑰,亦是他藏在心底的青涩情意。
他开始慢慢关注她。
他会在她被骂「小舔狗」时,默默地为她出头。
也会在她被野狗吓得走不到道时,将她背回家。
还也会在她被校园霸凌时,替她十倍奉还回去。
那段时间,暧昧肆意疯长,谁也没说破。
可变故来临得如此之快。
高考结束当晚,他约宋倾去江边看落日。
他将玫瑰藏于身后,时刻期盼与她赴约。
宋倾去了,他却失约了。
因为他的妈妈,在那个傍晚,爬上了天台。
她跳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爸出轨了家里的保姆,我活不下去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的爸爸,出轨宋倾的妈妈?
在他晃神的瞬间,耳畔炸开一声巨响。
他的妈妈,跳了下去。
命运实在太会捉弄人。
没人知道,他今天约宋倾出门,是为了表白。
结果现在却得知,她是仇人的女儿?
那种放弃又舍不得的感觉,快把他逼疯了。
他好几次找宋倾妈妈的麻烦,都被父亲挡了回去。
「你到底想干嘛?」
「宋倾爸爸救过我的命!」
行,动不了她,那就动宋倾。
那段时间,他认识了何蔓,她的性格很像宋倾。
温柔又乖顺。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把她当成宋倾的替身。
后来,何蔓出国留学。
他娶了宋倾。
婚后,他经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冷落宋倾。
可每次让她伤心时,他的心都像被刀剜过一般,疼得鲜血淋漓。
他对宋倾的感情很复杂。
爱与恨交织缠成一张密密的网,将他死死套牢。
宋倾流产那晚,他看着病床上那张憔悴的小脸,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不停地说服自己,够了,够了,就此停手吧。
一命抵一命,两清。
接下来,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宋倾会失忆。
她不记得自己怀过孕,也不记得他们之间的恩怨。
所以每一次,当宋倾用那双澄澈的眸子望向他时,他都觉得自己特别卑劣。
她在想着如何爱他,他却只琢磨着如何报复她。
后来何蔓回国,宋倾撞见他们共处一室。
虽然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但他还是下意识解释了。
宋倾并不在乎。
她想出国,想离婚,想摆脱自己。
听到这些话,他明明应该松一口气才对。
终于不用在爱与恨之间反复纠结、动摇了。
可他偏偏生了执念。
不想离婚的念头冒出来时,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不可以。
他不可以跟宋倾在一起。
日日夜夜负罪感的折磨,令他睡不着觉。
终于,在何蔓又一次装醉扑进他怀里时,他没推开,也彻底断了自己旳后路。
可是后来,他为了宋倾一次次地失控、神思游离。
那个时候,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忘不掉也放不下她。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宋倾已经死了呀。
死亡是什么意思呢?
是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因为妈妈临终前的那句话,他践踏了宋倾的人生。
他折磨着自己年少时最爱的女孩。
也亲手杀死了她与他,唯一的骨肉。
想到这时,他的心口一阵刺痛,一股腥甜涌上来。
鲜血吐了满地。
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包裹得喘不过气。
那是,快十年的误解与折磨。
那是,死亡,是灰飞烟灭啊。
他这一辈子,永远都得不到宋倾的原谅。
11
霍彦吐血后,昏迷了整整三天。
他醒来时,我正无聊地在病房内飘来飘去。
他稍微抬了抬手,弄出了点动静。
一旁正玩手机的何蔓,立刻抬起头,关切地问:「阿彦,你醒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霍彦抿着苍白的唇,神情淡漠地回了一个字。
「没。」
说完,他再次闭上眼,沉溺于自己的悲伤中。
空气静默片刻。
霍彦应该没察觉到,何蔓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女人眼底闪过许多情绪。
我捕捉到她的不满、气愤、甚至还有些着急,却唯独没有悲伤。
自己孩子的父亲,为其他女人守灵,伤心到吐血。
醒来后,也不愿跟自己多说话。
她居然半点不难过吗?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片刻后,何蔓收回目光,换了副柔弱的模样。
「阿彦,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见你这副模样。」
哈?我可不要太希望。
我朝何蔓丢了个白眼。
她看不见,只自顾自地往下说话。
「说起来,宝宝也快三个月大了。」
「阿彦,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办呀?」
「我怕到时候,大着肚子穿婚纱不好看。」
她好吵,吵得我心烦。
霍彦眉心微动,却没有睁开眼睛,淡声回应。
「不了——」
「我想为倾倾守丧。」
此话一出,我和何蔓都傻眼了。
我是因为不愿意,别来沾边。
她是因为不高兴,快气疯了。
「她一死,你们的婚姻关系就不存在了吧。」
「你也不需要为她守——」
话音戛然而止。
何蔓脸上出现短暂的空白。
因为霍彦猛地睁开眼,目光冷厉地看着她。
她被强烈的气场吓到,咬了咬唇,放软声音道:「那不办婚礼了,好不好?」
「我们领个证就好。」
我觉得有点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有点过于执着结婚了。
霍彦的脸色一寸寸冷下来,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沿。
我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但何蔓似乎并不了解这层。
她弯了弯眉毛,期盼着回应。
「为什么?」
霍彦盯着她,忽然出声。
「什么为什么?」
何蔓愣了下,反问他。
霍彦扫了她一眼,轻轻笑着,眼底却是森寒无比。
「为什么觉得我会娶你?」
「我只说过不抛下你和孩子,没说要结婚。」
「而且,我只把你当成倾倾的替代品。」
他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从没真正爱过你。」
我瞪圆了眼睛。
何蔓不是他的白月光,是我的替身?
听到如此锋利直白的话语,何蔓一张脸血色尽失。
她强撑着身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会娶我吗,霍彦?」
霍彦盯着她,嗤笑一声,半晌嗓音透着股厌烦。
「无论你问多少遍。」
「答案都是——不会。」
「倾倾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好深情的表白。
换作以前,我可能会感动哭吧。
但是现在,我听完真的很想吐。
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又为什么会碰何蔓?
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何蔓深吸一口气,垂落身侧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冷笑出声:「你装什么深情啊,霍彦?」
「那种女人有什么值得你怀念的?」
「她死前被那么多男人——」
霍彦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
对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案件细节从未公开,她也没有看过死亡报告。
「你怎么知道?!」
霍彦又问了一遍,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何蔓丝毫不慌,直视他的眼睛。
「你觉得呢。」
12
等我回过神时,何蔓已经被霍彦死死掐住脖子。
她的脸因为缺氧涨得通红。
「说啊,你他妈的都干了什么?!」
霍彦难耐地低吼出声。
被摁在墙上的女人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咳咳,是我,雇人绑架她的呀……」
「那群人收了钱,嘴巴闭得可真严。」
霍彦猩红着一双眼,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
「为什么要害她?她做错什么了?!」
此时,何蔓已经快喘不上气了,脸色由红转白。
「因为不跟你结婚,我就会死!」
我顿时愕然。
她对霍彦竟然有这么深的执念?
「我一开始没想杀她了。」
「只是弄脏她,那样你就不会再要她了。」
「谁知道那群人嗑了药……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过后,何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骨头磕到坚实的墙壁。
她疼得眼泛泪花。
我又恨又气,冷眼看着霍彦扬起手,攥紧了拳头。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希望他打死她。
绑架杀人这种事,她都敢参与!
「怎么,我怀着你的孩子,你还想打我?」
霍彦以一种极为凉薄的眼神看着她,像在看死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种状态好吓人,是真的想杀了她吗?
拳头高高举起,挥下来的瞬间,何蔓突然像疯了一般,开始自言自语。
「系统,你也觉得我不择手段?」
「可我这样只是为了活命啊。」
「本以为爬上他的床,怀上孩子就好。」
「谁知道他还是处处念着那个女人!」
她捂着肚子,仰起头,对着空气求情。
「别,别抹杀我,起码孩子是无辜的……」
话音刚落,她似被什么扼住脖子一般,吊了起来。
手脚不停地扑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霍彦怔怔地松开手,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我看着何蔓以这个诡异的姿势,慢慢咽了气。
虽然我已经是个鬼,但看到这一幕还是胆战心惊。
更别提霍彦了。
他眼神空洞,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妈妈跳楼的情形,抑或是想起我死时的惨状。
他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爆发出声声哀鸣。
「倾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我害死你的,都怪我……」
他像个小孩,崩溃大哭。
又将自己蜷缩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疯疯癫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精神类疾病是会遗传的,也会因为遭受巨大刺激,提前发病。
此刻,他就像一根紧绷的弦。
啪的一声。
终于彻底断了。
警笛声与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时,我惊喜地发现。
自己的灵魂竟然可以脱离霍彦了。
曾经害过我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我的执念,消散了。
我去看了妈妈和霍叔叔。
小老太太手里捧着跟我的合照,一边哭,一边说:「倾倾啊……」
「下辈子,记得再来当妈妈的女儿。」
我的灵魂越来越轻,路过那间精神病院时,看到了一个疯魔的男人。
他被锁在幽暗的房间里,拿笔在白墙上涂涂画画。
盛夏的江边,绮丽的晚霞。
女孩飞扬的裙摆,和少年藏于身后的白玫瑰。
他说,倾倾,喜欢,白玫瑰。
下辈子,要记得,送给她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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