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看一遍就走不出来的甜文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那是什么东西?」

同桌轻轻叹了口气,默默掏出手机,把一个 QQ 号推给了我。

回家的末班车上,我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加上了同桌给我的 QQ 号。

在这个类似于树洞的地方,充斥着很多无聊的投稿,大部分都是匿名的吐槽,还有求交友之类的无用信息。

我百无聊赖地翻了几条,刚要关掉屏幕时却意外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我的心像是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忐忑不安地点进被截掉头像的聊天记录,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墙墙,周日在奶茶店遇到的无敌可爱的女生,好像是我们学校的耶,求认识,求交往。」

可是,在那张逆着光的照片里,又黑又模糊的我手捧着奶茶,因为奶茶盖没有盖紧,还晃出来小半杯,担心会弄脏衣服,我那时半弯着腰,羽绒服被风吹得高高鼓了起来,让我看起来像只丑陋的乌龟。

一点也不可爱。

围观的路人甲们自然也不瞎,他们在投稿底下不停地吐槽,说投稿人一定就是照片本人,自己夸自己,找存在感。

还有很多很难听的话,我没有再看下去。

在末班车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时,原先的绿灯开始闪烁,很快变成红灯,司机师傅猛地踩向刹车,手机在我掌心转了一个圈儿,好险没有掉到地上。

此刻,我大拇指按着的地方已经滑向了一条好几个月前的投稿——

「凭什么你那么普通却又那么不同,凭什么你一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却还不知餍足,真希望你能变得一无所有,赶紧给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真是中二又无聊的内容。

当我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然而,顾时安还没有回家,我望向空荡荡的客厅,呼吸逐渐慢了下来。

我想,我必须把控好情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让顾时安发现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此时一连震了好几下,都是徐岁然发过来的。

「宁宁,那个投稿我看到了,但真不是我发的。」

「你等我,我去问。」

「我先让墙把那条投稿删掉。」

「宁宁,你别生气。」

接下来又是好几条信息,全是配着「对不起」三个字的表情包。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复她:「没关系,我不在意。」

可她却好像比我更在意这件事,很快就发过来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上面是她和墙的对话,为了删掉那条投稿,她甚至给墙发了 200 块钱的红包。

虽然有点肉痛,但想着不能让她花这个钱,我还是咬咬牙把这笔钱给她转了过去。

但她却秒退回,过了好一会儿又发过来好几张截图,这一次她甚至把投稿人的 QQ 资料也发了过来。

删掉投稿都要 200 块,挖出投稿人的信息还不知道要花多少。

她跟我说:「宁宁,女明星还有丑照呢,何况我们普通人,我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也被他们抓拍了好多丑照。」

紧接着,她就把那一堆「丑照」也都发了过来,还顺带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她竭尽全力地在安慰我,我也很努力地在告诉她:「我不在意。」

这周四和周五即将迎来今年的最后一次月考,四个大市统一,算是三模前的一次小模拟考,难度史无前例。

比起在意别人说我长得丑,还不如在意要怎么努力才能让这次的月考成绩没那么难看。

我们的聊天最终以徐岁然的一句「加油哦宁宁」终结。

然而想要在短时间之内提升成绩,光凭「加油」和「努力」两个词根本就做不到。

果然,这次月考一结束,班上瞬间哀嚎遍野。

因为老师们都要赶着批卷子,今天放学比以往要早得多,还没出教室门,徐岁然就截住我,要带我一起去吃火锅。

「难得没有作业,一起放松一下嘛,」她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在我耳边撒娇,嗓音又甜又软,「唉,这次月考可太难了,我最后一题都没写完。」

她只是没写完,而我连最后那两道压轴题长啥样都没来得及看。

没容我拒绝,她就拉着我一起上了出租车。

从学校打车到万达要不少钱,可徐岁然扫码付钱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拉着我的手,熟门熟路地走向玻璃电梯。我用另一只手握紧栏杆,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往外面乱飘。

此刻,有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我的眼帘,她推着婴儿车,挽着身边男人的手臂,脸上漾出幸福的笑。

随着电梯不断升高,这两道人影也离我越来越远,可我的眼睛像是自动屏蔽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始终落在他们身上。

直到徐岁然喊我:「宁宁,到啦。」

我眨了眨眼试图平复情绪,可心跳不会说谎,它在我胸腔里一下一下地撞,撞得我鼻尖泛酸。

「不好意思,」我抽出了被徐岁然抱着的手,假装看了眼手机,「突然有点事,我得回家一趟。」

「唉?」徐岁然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无辜,「很重要的事吗?这么突然。」

「对不起啊,」我有些心虚地别过头,「下回我请你吃饭。」

说完,我转身走回电梯,也没管电梯是要向上还是往下,再度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宁宁,有什么事吗?」

久违的声音响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假装平静地开口:「妈妈,马上就要新年了……」

我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她不耐烦地打断:「宁宁啊你和哥哥乖乖待在家,妈妈还在深圳呢,今年可能回不去了。」

「哦。」

我望着电梯下的人影,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电梯这会挤满了人,我躲在人群背后,任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原来,「深圳」离我这么近。

回家前,我绕路来到了顾时安打工的便利店附近,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我看到顾时安站在店门口,一直朝着眼前的男人鞠躬道歉。

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我觉得这个样子的顾时安看起来有些窘迫,和我认识的那个顾时安完全不一样。

他这个人从小脾气就差,喜欢和人打架,还老是骂我。

我还记得,六岁那年,我们刚搬新家没多久,好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小小的我试图帮忙,却根本搬不动箱子,把一盒盘子摔得稀碎。

我害怕地弯腰去捡,手指还被碎瓷片割破,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吓得我不停地哭。

顾时安一边骂我笨蛋,一边紧张地叫来爸妈。

他们以为顾时安在欺负我,我以为顾时安想告我状,在爸妈教训他的时候,我只会更大声地哭。

那个时候,顾时安傲娇地将小脑袋高高仰起,拒绝承认他错了。

七岁那年,我开始上小学。

新学校好大,我总是记不清路,科学课要去实验楼,而我根本不知道实验楼在哪。

被迫逃了一节课,还要被我的同桌嘲笑没学到知识,我难过到第二天怎么都不肯去上学了。

也不知道顾时安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放学的时候他居然跑到我们班里,把我的小同桌按在地上揍得嗷嗷哭。

班主任当场叫来家长,可任凭他们怎么批评教育,顾时安都不肯跟我的小同桌道歉,回家以后免不了又是一顿揍。

……

爸妈说顾时安这个人就是倔,骂不听打不服,可他们不知道,其实,顾时安也会低头。

他明明只比我大两岁,两年前就通过了艺考,他本该和未来的沈昼一样,闪闪发光地出现在屏幕里,而不是站在路边被低他一头的男人教训。

我站在原地,看着红灯好几次变绿,最后还是转过身,选了相反的那条路。

月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刚好是平安夜。

班主任一个一个地叫人去办公室领成绩条,每个人她都单独对话了很久。

成绩条上清晰地标注着各科的成绩,班排名,年级排名,市排名,还有估算的省排名。

轮到我的时候,班主任将纸条重重地放在我手心,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我还可以带很多届学生,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得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知道吗?」

不用看就知道,我这次考得依然不怎么样,哪怕我已经竭尽全力。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努力也做不到的事啊。

想到我未必能活到高考那一天,我甚至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负面情绪在我心底扎根发芽,我一直假装它不存在,可它一直试图将我压垮。

下课的时候,徐岁然突然跑到我们班,给我送来了平安夜的苹果还有数学笔记,她像是自带光芒的天使,笑着鼓励我:「还有半年,加油宁宁。」

笔记本上清晰地罗列着各种公式,还有很多基础题型的解题方法,最后几页甚至还详细标注了这次月考所有题目的解题步骤……

只是,月考的成绩是非公开的,她是怎么知道我数学考得很烂的?

可能也只是我多想了,毕竟大部分人这次都被数学拉低了总分。

今天回家难得顾时安也在,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棵小小的圣诞树,我开门的时候他正在折腾上面的装饰。

一看到我回来,他就忙着使唤我:「还不赶紧把剪刀递给我?」

「哥……」我蹲到他身边,一开口喉咙就开始收紧。

顾时安不耐烦地挑眉,回头看向我,问我:「干吗?」

我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这次月考又没考好……」

「没考好就没考好呗,」他突然将手伸了过来,使劲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把我的头发都揉乱了,「可能我们老顾家命里不配有 985。」

「还不赶紧去洗手?我点的外卖快到了。」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站直身子往浴室走,刚洗完手出来,却看到客厅里的圣诞树突然变得好大,一个人影倏地从树的背后钻了出来,看到我时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妈呀,」沈昼的经纪人颤抖着用手指指着我,「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意识到又来到了 2023 年,由于时间紧迫,我用力地咽了口口水,问他:「你和沈昼很熟吗?」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答:「当然,我们是十几年的好兄弟了。」

那他是不是会知道沈昼的事?

我颤抖着问:「那你知道 17 年发生了什么吗?」

经纪人狐疑地望了我一眼:「那年发什么了不少事,你问这个干吗?」

「那你倒是说啊。」我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他被我咄咄逼人的态度气得转过身去,一度不想搭理我,我急得眼眶发烫,看着墙上的钟表,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求他:「求求你快说啊,快来不及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他看到我这副模样终于有些动容,在叹了口气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可都是阿昼的伤心事,你以后可不准提啊。」

他说,沈昼有个兄弟出了车祸。

他感慨道:「这人挺可惜的。」

「难道是顾时安……」开口时却连身体也开始发抖,「时间地点,严重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摇摇头,「后来跟他爸去美国了吧。」

他还说,沈昼的父亲在那一年因病去世,沈昼一直很后悔没有陪他父亲一起过圣诞。

「阿昼他爸本来也不同意他走这条路,他爸一走,他差点就真的放弃了,当时他也已经买好去美国的机票。」

「为什么……」

后面那几个字被眼泪哽住,我没能说出口,他却听懂了的我话。

他告诉我:「因为阿昼他答应过一个人,说好了不会放弃。」

圣诞树的装饰灯忽闪忽闪地发着光,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唇角莫名开始往上翘。

眼前的画面也开始跟着晃动,我看到顾时安弯腰将蛋糕上的蜡烛点燃,侧头朝我看过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许愿。」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珠,朝他走了过去。

愿望还没说完,顾时安直接一个勺子敲到了我的脑袋上,染着少年气的眉头微微上挑,清冽的嗓音里带着一贯的不羁:「你蠢啊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么说的话,藏在心里的那一个就一定会实现了吧?

我想要改变。

我想要和顾时安一直一直在一起。

「哥,你相不相信我其实去过 2023 年……」在吃蛋糕的时候,我唰一下仰起头,装作不经意地、小声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顾时安敷衍地应了一声,低着脑袋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看起来似乎很忙。

「我看到——」

像是一场无法呼吸的噩梦,只要说出口就会将所有希望打碎。

「爸妈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了,我们一起搬了家,住进了能放得下钢琴的大房子。」

「我看到你成了很火的歌手,一场直播能有几百万个观众……」

听到这里,顾时安终于抬起头,他瞪了我一眼,揶揄道:「做梦也要讲基本法。」

见我吃完,他放下手机,利落地将桌上的碗筷收好,走向厨房。

这时,叮地一声震动,压在抱枕下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抽出手机。

跳出来的信息是:「你再好好想想,人生可不是儿戏。」

备注只有一个字:爸。

顾时安的锁屏密码很好猜,0725,他的生日。

我颤抖着点开他的微信,迅速翻看完他和爸爸的聊天记录,这才知道,他其实已经休学了一年。

为了照顾我。

爸爸想让顾时安去美国,安排好了让他去柯蒂斯深造。

爸爸觉得顾时安的拒绝是在瞎胡闹,认为我都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爸爸说卖房子的钱可以全都留给我妈,他一分都不要,前提条件是,以后我只能跟着我妈,他不会再负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爸爸说他已经把所有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就等顾时安点头。

在顾时安回来之前,我回复道:「好,我要去。」

「这就对了,过年之前爸爸回来带你办签证。」

几乎秒回的信息,透出对方的喜悦。

在顾时安回来之前,我手忙脚乱地删掉了最后三行聊天记录,然后将手机放回原位。

我惊惶地躲进卧室,因为做贼心虚,背靠着门,大口地喘着气。

虽然被顾时安知道以后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但我不会后悔。

因为,比起和顾时安一直在一起,我更希望他能先和未来的沈昼一样,闪闪发光。

平安夜过后就是圣诞节。

顾时安把圣诞礼物,一顶红色的针织帽,挂在了我的门把手上。

款式实在是很小学生,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买的儿童款。

我没有太多零花钱准备圣诞礼物,只能起早去厨房烤了饼干。

一份留给顾时安,一份装进纸袋塞进书包,戴上帽子到了学校。

上午的课上得我昏昏欲睡,笔记本上全是中性笔画下的鬼画符,在我再一次低头差点睡着时,我的耳畔忽然回响起一句话——

「沈昼一直很后悔没有陪他父亲一起过圣诞。」

而圣诞节,就是今天。

我猛然惊醒。

跟班主任撒谎请了病假,冲出校门,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沈昼的联系方式,找顾时安要那就等于自投罗网……

我坐在公交站台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了徐岁然。

「等下哦,我推给你。」

在推给我联系方式之前,徐岁然还顺带丢过来一张聊天记录。

她说:「阿昼他人可好了。」

原来,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互道:平安夜快乐。

备注阿昼两个字的后头还加了一个暧昧的小红心。

我有瞬间的气馁,想要放弃,最后还是咬紧下唇,艰难地将手指移到了「添加」两个字上,在申请信息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好几辆公交车在我面前停下又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终于通过了我的申请。

因为紧张,我甚至把「在吗」打成了「你在哪」。

想要撤回,可惜对方已经显示「正在输入」。

真是有够糟糕的开场白。

「实验室。」对面回答得也很直接。

我胆子似乎大了那么一点,还敢跟他说:「我有事要找你。」

隔了一会,他才回复:「我今天很忙,明天吧。」

「不行,就要今天。」

比开场白更糟糕的句子出现了。

我都做好了看到红色感叹号的准备,沈昼却告诉我他晚上会回来。

真是意料之外的好相处。

反复修改之后,我最后将这句话点了发送:「可以给我发个定位吗?我今天放假。」

这是我今天撒的第二个谎。

沈昼起初拒绝,我硬着头皮又发了一遍,借口说是和朋友一起,他这才把定位发了过来。

去上海最近的一班高铁要到下午五点,可我没有时间去等。

我选了十二点的车次,决定上车之后再补票。

两个小时的车程,没有座位的我,背靠着过道,手机在我掌心发烫,而我将这短短的十行聊天记录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还想再看一遍。

想告诉他,我正在去找他的路上,然而刚赊的勇气已经用完……

沈昼的大学大到可怕,我将帽子往下压了压,一路惶恐地盯着定位,左转右转,最后成功将自己绕晕。

好在我运气不错,半路遇到了沈昼的同学,她笑着跟我说:「跟我走吧,我正好也要去实验室。」

刺啦一声,化学试验室的门被她推开,无数道陌生的目光向我投来,我慌张地缩到了她的身后,听到她爽朗的声音响起:「阿昼,小红帽找你。」

她自动让开,眯着眼睛凑到我耳边,半开玩笑似的提醒我:「沈昼他很难追的哦。」

哒、哒、哒……

分不清这究竟是我的心跳声还是沈昼向我走来的脚步声。

他穿着白色的实验服,银灰色的碎发坠落在额间,在白炽灯下熠熠生辉,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静静地向我看来。

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他蓦地拉住我的手,一声不吭地拉着我往外走。

直到楼梯拐角处,他才松开手,一脸无奈地对我说:「我送你回去。」

像是急于摆脱我这个麻烦。

「拜托了,请你相信我,」我鼓足勇气昂起脑袋,眼眶却开始蓄起水雾,「你爸,你赶紧回去看他。」

因为过分紧张而言语错乱,这样的请求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有病。

而沈昼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单手解下实验服,揣在臂弯,嗓音卷懒地开口:「那你等会。」

不多久,他换了衣服回来,跟我说:「走吧。」

一天之内,辗转三个城市,还是跟一个几乎可以用「陌生」来形容的异性一起,这大概是我这十八年以来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此刻,沈昼就坐在我的左手边,而我却只敢看向窗外那无法聚焦的风景。

「我早上给我爸打过电话,」我都不知道,沈昼居然也会主动挑起话题,「有住家阿姨在,应该不会有事。」

不仅视线无法聚焦,连听力也在退化。

他明明说了那么长一句话,我却只敢偷偷看他好看的侧脸。

「哦。」我哆哆嗦嗦地附和了一句。

在列车驶过一条冗长的隧道时,在这见不得光的黑暗里,在沸反盈天嘈杂的喧嚣声中,我慢慢吐出一口气,问沈昼:「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半年,你会做什么?」

我以为他应该听不见,可当列车驶离隧道,耀眼的天光从窗外泻进来时,在金色的光晕中,他侧头看向我,认真地回答我:「想办法活下去。」

出乎意料的回答。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他微微笑着,打断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下了高铁,又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我们终于来到了沈昼家。

那是一栋单栋的别墅,光看一眼就知道造价不菲,我胆怯地站在沈昼后头,都不敢上前。

直到我听到沈昼紧张的低呼声:「爸——」

我这才抬起头,看到沈昼半趴在地上,正在替晕倒在地上的男人做急救。

我急忙掏出手机,拨打 120,在接线员询问我地址时却卡了壳:「地……地址……」

我倒退着往后走,还没找到门牌号,却听沈昼冷静的声音响起:「西山别墅区 68 栋。」

因为抢救及时,沈昼的爸爸很快脱离了生命危险,在检查的时候,还意外发现了一个肿瘤,具体是什么病症,我听不明白,只记得医生说:「还好发现得早。」

不幸中的万幸。

我站在诊室门口,望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沈昼,眼泪忽然汹涌而下,我轻轻扯着他的衣角,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激动:「未……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对……对吧?」

「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嗓音听起来有些乏力,明显还没缓过神来,却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及时回应了我。

我跟在沈昼后头走进病房,这时躺在病床上的沈昼父亲眼皮忽地动了动,意识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我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搞错,鬼使神差喊了声:「爸……」

「叔叔没事吧?」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脊背一僵,恨不能立即钻到床底下去。

「已经脱离危险了,」好在沈昼往前走了一步,及时挡住了我的身影,「多亏了你妹妹。」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跟兄弟我说一声啊,」顾时安拍了拍他的肩,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我,「顾时宁,跟我回家。」

我慌张地点了点头。

在和沈昼擦肩时,我偷偷将饼干塞给他,小声说了一句:「圣诞快乐。」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

回程的高铁上,我如坐针毡,时不时瞥一眼活火山似的坐在一旁的顾时安。

「顾时宁你可真了不起,」他半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眸,像是猛兽在窥视猎物,「考砸了月考还敢逃课——」

我猛吸了一口凉气,做好了被他教训的准备。

「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都快高中毕业了你才进入叛逆期?」

说到这,顾时安突然把手伸了过来,我以为他要揍我,下意识地弯下了腰,没承想他只是帮我把歪掉了的帽子戴好,然后跟我说:「下周开始,我让阿昼给你补课。」

「唉?」我差点以为我听错,「不是不让我……」

「想什么呢,」他带有警告意味地瞪了我一眼,「阿昼当年可是理科状元,给你这个数学白痴补课真的是委屈他了。」

「你给我好好学,不该有的心思别有。」

「以后不准给阿昼添乱。」

我问他:「你和沈昼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记得了?」

他「哼」了一声,酸溜溜地开口:「当时某人不是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他么。」

我迷茫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啪嗒,他忽然放下小桌板,丢下一句「到站叫我」就开始趴在上面睡觉,看样子不想搭理我。

装病逃课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揭发,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教育了一顿,还让我写一篇检讨交给她。

回到教室,前几天交上去的习题册已经发了下来,刚一翻开就看到我的名字被人用红色中性笔圈了起来,旁边写满了「去死」。

我站着发了很久的呆,同桌拽了拽我的衣角让我赶紧坐下来,可惜提醒得有点晚,数学老师举着三角尺已经朝我走了过来。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习题册,瞳孔猛地一缩,轻声安抚我:「先坐下上课。」

下课铃一响,他把我喊到办公室,问我知不知道是谁做的,需不需要心理辅导。

我摇了摇头。

数学老师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凡事爱较真,在其他老师都觉得不用小题大做的时候,他执意要跑去查监控,还把他的习题册换给了我,让我好好学习不要受影响。

可惜,办公室门口的监控根本没打开,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晚自习结束后,我照常往公交站狂奔,突然有人叫住我:「宁宁!」

我站住脚,看到围着粉色围巾的徐岁然朝我跑来。

围巾上满是 LV 的 logo,一定很贵。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笑着解释:「好看吗?叔叔托人从美国寄回来的最新款。」

「我让叔叔送你回去吧,」她拉住我的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凯迪拉克,「这么晚一个人坐公交车也太危险了。」

车窗被摇下一半,露出有些眼熟的人影,我急忙将帽子往下拉了拉,试图遮住我的脸。

「不用了,」我挣开她的手,「公交车到了,我先走了。」

上车以后,我用手捂住脸,悄悄往车窗外望。

我看到我的爸爸和另一个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笑着接过徐岁然手里的书包,还亲手帮她拉开车门。

那辆我曾经坐过无数次的车,如今载着别人,一点一点驶离我的视线。

翻开徐岁然借给我的笔记本,娟秀的硬笔楷书和记忆中习题册上的潦草字迹,截然不同。

也许,那个人不是她。

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哪哪都能把我比下去。

该嫉妒的人是我吧。

漫长的 2017 年终将过去,在这一年被翻过之前,沈昼突然出现在我家,吓得我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明明之前还不允许我和他来往,突然又把他叫过来给我补课……

那些满是红叉的试卷,叫我怎么拿得出手。

然而顾时安直接抢走我的书包,嗞啦,拉开拉链,把我装订好的试卷抛到了沈昼手里。

唰,试卷被翻阅的声响瞬间在我耳边炸开。

沈昼问我:「怎么没发挥好?」

其实这就是正常发挥。

成绩一般的我,能考上一中,用顾时安的话来说,全都是靠老顾家祖坟冒青烟。

如今这话却很难启齿,我只能窘迫地点点头。

他翻开我的习题册,扫过一眼后,用铅笔在上面轻轻划了几下,才递还给我:「这几题你再看看。」

定义域和方差……该怎么算来着?

我大脑突然空白一片,攥着草稿纸,半天没能动笔。

沈昼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我的身边,带着好闻的薄荷香气。

「这题可以套这个公式……」

讲解完填空,他往后翻了一页,纤长的手指点了点空白处,说:「你先做完。」

作为学渣,最后四题通常都是直接放弃的,我没好意思说出口。

仓惶地写完「解」,我又开始踟蹰不前,最后还是要靠沈昼教我。

「坐过去点,别挤着我兄弟,」等我写完作业,顾时安举着外卖盒,强行挤了过来,在我和沈昼之间,隔出楚河汉界,「来吃夜宵。」

顾时安教他:「像这样,用签子撬开就行。」

而我坐在遥远的另一端,只能偷学。

咚——

我还没拆完蟹钳,顾时安忽然把一盘拆好了的蟹推到我面前。

明明比谁都要温柔却只会凶我:「吃完了好好学,听到没?」

「我听到了。」

23.

在数学老师的据理力争之下,学校各个角落的监控终于不再形同虚设。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学校提前半天放了元旦,我慢吞吞地整理好书包,等到整栋教学楼都变得空荡荡的,我才锁好门窗走了出去。

「宁宁,你们班放学好晚哦。」

刚走出教室没几步,我的手臂就被人挽住。

「你元旦还没有安排吧?」徐岁然甜甜地笑着,眼角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和我们一起去杭州玩吧。」

明明不想遇到她的。

怕我会拒绝,她又补了一句:「沈昼也去哦。」

「还是不了吧……」还不如回家刷题。

话还没说完,沈昼和顾时安突然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我们」。

她熟稔地朝他们挥了挥手,软声道:「来啦。」

来到停车场,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拉副驾驶的门,顾时安快她一步,沉声提醒她:「你和我妹妹坐后面吧。」

她愣了一秒,天真地笑道:「原来宁宁是你妹妹啊。」

好拙劣的演技。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借口不舒服,一路闭着眼睛装睡,假装没有被忽略。

半道堵了很久的车,赶在停止参观之前,我们终于来到了灵隐寺。

古刹内人潮拥挤,我不小心和他们走散,手足无措地看着人来人往,突然很想哭。

「你都多大了啊,怎么还能走丢?」

顾时安吐槽的声音冷不丁在我头顶响起,他像小时候那样牵起我的手,说:「抓紧了。」

我吸了吸鼻子:「嗯。」

拨开人群,我看到沈昼站在不远处,蹙着眉头四处张望,在和我视线交错之时,神色才恢复平静。

在不远处拍照的徐岁然跑了过来,她拉着我的手,指着不远处说:「宁宁我们去拜拜文殊菩萨吧,保佑我们明年一起考清北。」

考个普通一本都需要很努力,我怎么敢觊觎清北,我刚想拒绝,要不是她在转身时突然沉下脸,极小声地说了句:「别做梦了。」

很快她又恢复往日甜美的笑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凭什么?

难道因为我平凡到随时可以隐匿于人群之中,就没有资格做梦吗?

我望着眼前肃穆的神像,虔诚地祈祷——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请保佑顾时安平平安安。

也请保佑我不再迷茫,为了不曾到达过的未来,这一次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离开灵隐寺,徐岁然又带着我们去买御守,我匆匆扫过写着各类祝福的御守,默默选了「平安」。

顾时安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又开始吐槽我:「怎么不买学业有成?」

「因为……我想自己努力试试。」

愿望如此宝贵我舍不得浪费。

阳光下,我看到顾时安久违地朝我露出笑脸。

24.

回程的路上,徐岁然提议去江边放烟花。

她高举着仙女棒,在江边笑得一脸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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