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直播时,我围着浴巾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那时,他的经纪人正在努力澄清绯闻:「谁家塌房都轮不到我家塌房。」
「咱家要真有什么娇养金丝雀,我还能在阿昼家……」
话音未落,弹幕突然齐刷刷地开始扣问号——
「?」
「卧槽那女的是谁啊?」
经纪人和影帝一脸困惑地回过头,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哥,我洗发水呢?」
1.
直播画面戛然而止,然而#哥,我洗发水呢#的词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增长趋势爬向热搜第一。
经纪人皱着眉头,痛心道:「沈昼,这你就不够意思了,有女朋友不先跟公司报备吗?」
沈昼漂亮的眼尾一压,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一边冷静地解释:「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
我用手紧紧捂着胸,瞪着双眼看向他们,紧张道:「你……你们怎么闯进我家来的?」
听到这话,沈昼一脸「我病得不轻」的表情,轻轻扫了我一眼:「不管你是从哪里拿到我的地址的,请你立即给我出去。」
经纪人整个一瞳孔地震:「现在私生饭都这么嚣张了?」
我简直一头问号,这两个无缘无故闯进我家里来的家伙,居然还联合起来想鸠占鹊巢,我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边退边大声喊:「时安,你快给我滚出来,家里进贼了!」
沈昼听到这个名字,神情微微变了变,他放下手里的手机,沉声问我:「你认识时安?」
「废话,」我将身子几乎贴到了墙壁上,「时安是我亲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昼忽地站了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时安只有一个妹妹,他的妹妹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是说,你们这现在是 2023 年?」
我不过是在家里洗了个澡,推开浴室门的一瞬间居然从 2016 年穿越到了 2023 年,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离谱吧?
「你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我警惕地看向沈昼,虽然他长得矜贵又帅气,难保他不是什么斯文败类,「不然,你先帮我看看 2017 年江苏卷的高考题……」
「等等,」沈昼皱着眉头打断我,「我先给时安打个电话。」
说着,他就当着我的面拨通了时安的电话,显然,他也不相信我的说辞。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喂」,刚要伸手去接沈昼递过来的手机,脑袋上就被人砸了一记暴栗。
「白痴啊你!」顾时安把洗发水往我手里一丢,「洗发水为什么要放冰箱?」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刚刚的那两个人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顾时安那张欠揍的脸。
「还不是你偷偷藏起来的……」
不是这个,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拽住顾时安的衣角,焦灼地问他:「哥,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干吗?」顾时安眼神明显一愣,很快又恢复往日那副痞里痞气的模样,「顾时宁你周考又考砸了吧?哈哈哈,等爸妈出差回来你就死定咯。」
说完,他转着套在手指上的摩托车钥匙,出门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我独自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将沈昼的名字填进了搜索栏——
没有搜到任何有用的词条,这说明,2017 年,沈昼在互联网上还查无此人。
等顾时安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天晓得我等了他多久。
我将他堵在了房门口,问他:「你认识沈昼吗?」
听到这个名字,顾时安终于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他脸色一沉,忽然一本正经地告诫我:「顾时宁你给我听好了,还有半年你就要高考了,不该动的心思可千万别动,我们老顾家就指着你考个好大学光宗耀祖呢。」
言外之意,沈昼,确有其人。
那么,他说我会死在 2017 年的夏天,也会是真的。
2.
翌日早课,我迟到了。
同桌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悄悄将草稿纸竖了起来,上面写着等下要默写的课文页数。
我连忙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
我的同桌是典型的乖乖女,性格安静,虽然存在感不高,但所有人提到她,评价都是正面的。
如果我是意外被杀的话,我的同桌绝不会是凶手。
黑板上每天都更新着高考倒计时,看不见的硝烟正越滚越浓,大家都很忙碌,谁都想要抓住这次能够改变人生的机遇。
生活远非电视剧,在这所以严苛闻名的重点高中,没有轰轰烈烈的校园爱情,校园霸凌事件也几乎不会发生。
如果能排除他杀,难道我的死亡只是一桩意外?
忧心忡忡地熬到晚自习结束,数学老师为了讲完最后一道大题拖了一会堂,现在是十点十五,而回家的末班车是十点二十,如果赶不上的话就只能打车回家了……
我赶紧抱起书包飞奔向公交站,刚跑出校门,有人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吓了一跳。
「跑什么?」欠揍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赶着投胎呢?」
顾时安将头盔往我脑袋上一扣,打着哈欠道:「你们这破学校放学也太晚了,我差点等睡着了。」
「走快点啊,我的大小姐。」见我还在原地发呆,他转过头,一脸不耐烦地瞪着我,「我等下还有事呢。」
我扁了扁嘴,应了声:「哦。」
加快了脚步朝他走去,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敷衍地应了几句之后,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黑。
我听到他说:「草,你是说沈昼和他们打起来了?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
他挂断电话,语速飞快地交代我:「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车钱我给你转过去了。」
说完,他便转动钥匙,风一般,一路疾驰而去。
我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提示我收到了新的转账,在屏幕的光彻底暗下去之前,我果断地伸手拦住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告诉师傅跟紧前面那辆摩托车。
师傅笑了一声,揶揄我道:「小妹妹,捉奸呢?」
我紧紧抓着手机,没有应声。
此刻,我的心脏仍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期许,抑或是好奇,哪种情绪,分不清楚。
下车后,我一路尾随着顾时安来到了一座废弃的篮球场,一旁年久失修的路灯忽明忽暗。
昏暗的光线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鬼气森森地贴在地面上,看起来有些吓人,在犹豫了几秒之后,我还是决定继续跟过去。
顾时安很快就加入「战局」,我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群不认识的人,突然看到有个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举着棒球棍就要偷袭背对着他的少年……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举起书包就往他脑袋上砸了过去。
社会青年被我砸得一脸懵逼,摸着后脑勺,凶神恶煞地盯着我,将棒球棒一下一下地拍在手掌心,骂骂咧咧地道:「这是谁的妞,不想活了么,居然敢砸老子?」
我吓得僵在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要逃跑,忽听咚得一声,有人飞起一脚将社会青年整个人踹倒在了地上。
这人留着一头银灰色的碎发,碎发下,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捡起地上的书包丢还给我,嗓音倦懒地告诫我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瞎掺和。」
「阿昼你那边怎么回事啊?」等顾时安看清来人是我时,脸一下拉得老长,「我的姑奶奶,你没事跑这来干吗?赶紧给我回家。」
「阿昼……」
哈,眼前的人怎么会是沈昼……
也不能说完全不像,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我感觉我的脑袋好像也被谁重重地砸了一下,一时间都无法转弯。
偏偏他还侧过身,微垂着脑袋看向我,问:「找我?」
打扰了。
我抱着书包,头也不回地朝外走,早知道认错人,我就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跟过来。
初冬的夜晚,冷风灌进我的衣领,冻得我不住地颤抖。
这个地方也太偏了,叫了半天的车却迟迟没有人接我的单,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双臂,在原地不住地跺脚,试图让身体暖和一些。
唰,就在这时,一件黑色皮衣劈头盖脸地砸到了我的脑袋上。
「穿着吧。」
他的声音就跟这件皮衣一样,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冷漠又疏离。
他说:「你哥让我送你回去。」
在把我送到小区门口之后,沈昼就开车走了,期间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这一路,我几乎都把脑袋埋到了膝盖里,尴尬得要命,紧张得要命,甚至都忘了要把皮衣还给他。
迷迷糊糊地走到门禁前,刚要输密码,指尖忽然触到一片冰凉,仰头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到家以后,我先洗了个热水澡,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可是推开浴室门的那个瞬间,我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了……
「沈……沈昼?」开口时,上牙不小心撞到下牙,发出了咔哒的声响。
此刻,一身名贵丝质睡衣的沈昼正披着爱马仕的毛毯坐在沙发上看书,而刚洗完澡的我穿着顾时安送的廉价海绵宝宝连体睡衣,两相对比,我活像一个小丑。
沈昼看到我时,眼神倏地一亮,将书轻轻放在一旁,刚要开口,却听我说:「你是不是整过容?」
这话显然把他给问住了,我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满,很快又消失,他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和礼貌,回答我:「没有。」
什么嘛,这两个人的气质明明完全不同,可声音又是那样的相似。
「比起这个,」他起身看向我,神情严肃得像是我的班主任,「你更应该关心,到底是谁杀了你。」
看来,经历了两次离奇的偶遇,对「穿越时空」这件事,我们都已经心照不宣。
我摇了摇头,难得认真地解释给他听:「我已经想了一天了,我这个人成绩、家世和长相都很一般,应该没有人会因为嫉妒而杀我吧……而且,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每天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
「我知道,」谁也不知道这次见面会维持多久,沈昼并不愿意浪费时间,「六月一日那天晚上,你会死于高空坠落。」
他言简意赅地将所有疑点罗列给了我:「首先,通往天台的门平时都是锁着的,只有那天是开着的,其次,面向楼梯口的监控坏了。」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一桩完美的谋杀案,可谁会花这么多心思去谋杀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呢?
紧接着,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是在怀疑我会自杀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有疼我的爸妈,还有一个虽然总是和我吵架但我依然很爱的哥哥,天塌下来,还有他们三个帮我撑着,我为什么要自杀?
「果然,」沈昼轻轻地叹了口气,「时安当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看来,你确实是顾时宁。」
因为毫无头绪,我和他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我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没想到,隔了六年的时光,这里也下起了雪。
「只剩半年……」
「什么?」沈昼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我。
「你都是大明星了,」我有些自卑地别过头,「应该不会像我一样,有那么多遗憾。」
那时,我却听到了一声比我的心跳声还轻的「我也有」。
我想回过头问他,他的遗憾是什么,却只看到顾时安那张几乎气炸了的脸。
这次「过去」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些。
顾时安抓着我的肩膀,红着眼眶警告我:「顾时宁,你给我好好听着,大学毕业之前,想谈恋爱,门都没有。」
不仅门都没有,窗户也没有,小命也有可能会没有。
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5.
原来,顾时安并没有拜托沈昼送我回家。
他看到我挂在衣帽架上的皮衣,以为是我主动上了沈昼的车,还把沈昼领进了屋,所以才会生这么大的气。
爸妈出差在外的这几个月,他对我的一举一动似乎格外在意。
「你说你非要跟过来干什么?」顾时安板着一张脸,「吴安这个人跟条狗一样,一旦黏上了甩都甩不掉,你知不知道?」
顾时安告诉我,那个黄头发的社会青年叫吴安,几个月前,吴安去便利店偷东西时被沈昼抓了个正着,店主当场报警把吴安送进了派出所。
从此,吴安就和沈昼结了仇,一直伺机报复,直到逮着今天的机会。
我心虚地咽了口口水,小声撒了个谎:「哥,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怕你去和人干架嘛……」
「还不赶紧去写作业?」顾时安双手交叉抱着,双颊上仍染着余怒的绯色,没好气地打断我道,「明天开始我来接送你上学。」
我点了点头,回房间时却在想,杀我的凶手会不会就是这个吴安?
第二天,我艰难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本以为顾时安这家伙昨天的话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他是比我还要严重的早起困难户,谁承想,他今天起得居然比我还早。
「走吧。」他打着哈欠,开口时还带着重重的鼻音。
啵,像是有个气泡在耳边炸开,一上午的课终于在我的浓浓睡意中结束。
「对不起,同学你能借我用下你的饭卡吗?」
中午食堂窗口前的队伍总是排得很长,快要轮到我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长发女生突然朝我转过头,露出明媚的笑。
二班的徐岁然,就像是夏天的橘子汽水,笑起来总是格外地有感染力。
「啊……可以啊。」
我愣了一下,还是把口袋里的饭卡递了过去。
后来,徐岁然加了我的微信,约我周末一起出来逛街,说是要我请我喝奶茶作为感谢。
我明确地婉拒过她,可她却在周五放学前,笑着站在教室门口对我比划着手势,用口型提醒我:「周日见哦。」
我对出门这件事原本心有余悸,好在顾时安告诉我,吴安因为寻衅滋事又被抓了,因为有前科,这次他可能要被关很久。
短暂的危险解除,我却更不安。
离我的「死期」只剩下不到半年,如果吴安不是凶手,又会是谁?
这几天我一直尝试着再去一次 2023 年,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沈昼,可浴室的门开了又关,重复了无数次,眼前的景象始终没有变,过去那几天发生的事缥缈得就像是一场梦。
直到周日那天下午,我刚洗完脸转动门把手,一张熟悉的脸终于再次贴到了我的面前。
沈昼的手搭在另一侧的门把手上,我看到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珠子因为惊喜猛地缩了一下。
我的指尖紧跟着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想要装作淡定地同他打个招呼,他却先开了口。
他看起来有些兴奋,大概是调查到了什么新的线索。
「你要小心……」
他的话像是被按了消音键,我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你说什么?」我大着胆子走前一步,朝他伸出手,想要离他再近一点,「我听不清楚……」
指尖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身边的空气开始剧烈地抖动,我的身体亦如触电般被弹开。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紧蹙的额头上青筋逐渐暴起,漂亮的喉结在不停地上下滚动。
竭尽全力,声嘶力竭,我却什么也没听见。
他掏出手机,将那个名字迅速地写了下来,然后递给我看,偏偏在那个时候,他的手机屏幕莫名暗了下来,紧接着一条弹窗信息再度将屏幕点亮——
「九岁那年的求不得,二十一岁那年的放不下。」
沈昼疑似回应热搜。
我努力地迈出脚步,想要冲破阻隔在我们之间的无形屏障,结果头猛地撞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这次,我看了下表,时间过去了 3 分钟。
「赶着投胎?」顾时安伸出食指用力地弹了下我的脑门,「爸妈这个月可能回不来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不是说好一起过圣诞么……」我愤愤不平地踹了顾时安一脚,一边揉自己的小脑袋一边吐槽,「都快年底了,我家又不是卖年货的……」
顾时安轻蔑地「啧」了一声,打断道:「爸妈这么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不是你说的高考完想要出国玩吗?你就偷着乐吧。」
他让我一个人待在家写作业,自己却背起包就往外走。
听着关门的「咔哒」声,我在心里从一默数到一百,然后赌气似的换上外套,打车来到了和徐岁然约定见面的地点。
今天的徐岁然穿着一件驼色的羊角大衣,下面配了条灰粉色的格裙,凑近看的话,还能看到她脸上画了淡淡的妆,简直是把「青春无敌」写在了脸上。
而怕冷的我,甚至连夜把我的羽绒服翻了出来套在了身上,脸上只擦了顾时安给我买的婴儿霜。
「喏。」徐岁然将热奶茶塞到了我的手里,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趁热喝呀。」
本以为和徐岁然的见面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谢谢你陪着我呀,」她抱着我的手臂,朝我甜甜地笑,「今天是我的生日,可大家都太忙了。」
我这个人本来脸皮就薄,徐岁然这么一说,我就更没办法拒绝她了。
陪着她吃完火锅,已经快到晚上八点,我怕顾时安发现我不在家,会找我麻烦,着急想回家,徐岁然却委屈巴巴地望着我,撒娇道:「最后一个地方啦,陪我去听一首歌,听完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将手机紧紧捏在手里,想了又想,拒绝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徐岁然拉着我进了一家叫作「Cube」的酒吧,酒吧内部亮着红色的氛围光,这让我感到有些局促,徐岁然倒是熟门熟路地拽着我点了单,然后拉着我坐到了离舞台最近的卡座上。
「这地方真的是看演出的吗……」
我的声音和疑虑,顷刻间就被尖叫声和音响声盖过,徐岁然没能听见。
舞台中央,刺眼的光在闪烁,整个世界仿佛被光束分割成了无数碎片。
在这些支离破碎的碎片中,我看到那个一头银色头发的少年抱着贝斯站到了立麦前。
他在唱歌,至于唱什么,我听不清,但依旧清晰地感受了他的出场所带来的热烈。
我身边的徐岁然兴奋地在尖叫,她凑到我的耳边,用激动到颤抖的嗓音告诉我:「宁宁你看,沈昼他就是最棒的!」
徐岁然不愧是二班的优等生,不仅学习优秀,在选墙头这件事上也极有天赋。
在不久的未来,沈昼就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熠熠生辉。
五分钟过后,舞台上换了人在唱,徐岁然也兴致缺缺地想起身离开,没想到几个陌生男人突然围了过来。
他们把一盘酒水放到了我们的桌上,醉醺醺地朝着我们笑:「小妹妹,要不要和哥哥们一起喝一杯呀?」
还没等我们拒绝,为首的男人就要开始对徐岁然动手动脚,我急忙把她拉到身后,鼓足勇气站直身子,拒绝道:「对不起,我们要回家了。」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他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才侧头看向另一个男人,用污言秽语点评道:「你看吧,我就说这两个女的这么嫩,一定是学生妹……」
我听得耳朵发烫,拉着徐岁然一边往边上躲,一边试图给顾时安打电话求救……
可惜微信的界面还没打开,那个男人突然上前推了我一把,我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急忙弯腰去捡,可就是这么会儿工夫,徐岁然已经被那人拉到了怀中。
他用很油腻的语调说:「小妹妹,想不想坐哥哥的玛莎拉蒂?」
徐岁然哭着扭过头看我:「宁宁,救我……」
可我全身都在发抖,连手机都差点握不住,就在他们要把徐岁然拖走时,我用力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酒杯直接泼到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瞬间恼怒,砰地一声砸碎酒瓶,想要用它割破我的脸。
服务员听到动静不对,急忙拿起对讲机让保安他们过来,可这还是来不及。
我脑袋里的弦此刻紧绷着,双脚打着颤儿在往后退,身边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出手帮忙的却一个都没有……
就在我退无可退之时,有人挡在了我的身前,用手臂生生地挡下了男人的酒瓶。
我看到殷红的血液滴落下来,啪嗒,啪嗒。
和着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轰,耳鸣声逐渐大到我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这时,我看到沈昼转过头,他看着我的脸,张着嘴也在说着什么。
那一刻,六年后的他和现在的他身影慢慢重叠,我看懂了他想跟我说的话——
「活下去。」
「活下去,我在未来等你。」
头顶的光过分晃眼,我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等我回过神来时,沈昼已经接过徐岁然递来的纸巾,不痛不痒地同她说了句:「谢谢。」
徐岁然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兔,低着脑袋,抽着鼻子,小声嗫嚅着道:「应该是我谢谢你呀……」
两抹粉色的云霞像冰淇淋正在她脸上融化,可爱得像个小仙女。
很快,保安就过来把人拉开,那几个社会人看起来背景很硬,潦草地道了句歉就无事发生般举着酒杯,摇晃着步伐,走向另一桌,继续他们恶趣味的搭讪。
此时此刻,只有我像是个多余的,不仅画风和他们格格不入,连话都搭不上几句。
不像活泼开朗的徐岁然,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沈昼送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徐岁然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创可贴,我和沈昼站在门外,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根本说不上话。
我窘迫地将视线移到别处,隔着窗户望向便利店,突然发现收银小哥帅气的侧脸有点眼熟。
这时候手机蓦地震动了一下,心有灵犀一般,顾时安恰在此时发来微信,说是今晚会晚点回家。
我飞快地回复了一句「好的」,继续盯着玻璃窗,看着小哥看了眼手机屏幕,又把手机放回围裙的口袋。
怎么会?
以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应该不至于需要我哥出来打工补贴家用才对,难不成是我哥在外面惹了事急需要用钱?
这时,沈昼忽然望向我,冷不丁问了我一句:「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咳咳。」我急急收回视线,却被他身上的烟味呛出了几声咳嗽。
沈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手中的烟掐灭,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我看着火光在他手中湮没,残留的烟雾绕在他纤细的指尖,像是一个伟大的魔术。
「你会成功的。」我自言自语般吐出了一句话。
「哈?」沈昼忽然半弯下身子,狐狸似的弯着眼角,漫不经心地凑过来,轻飘飘地道,「可惜,干完这个月我就不干了。」
我被他突然凑近的帅脸吓了一跳,扑通扑通,心脏莫名开始加速,我紧张得后退了一步,没承想把脚踝给扭了,我痛得有些龇牙咧嘴,却还是努力劝他:「别放弃呀。」
「我觉得你生来就应该是大明星。」
如果现在放弃的话,六年后那个闪闪发光的沈昼也就跟着不存在了。
沈昼静静地瞥了我一眼,忽然勾起唇角,露出痞痞的笑:「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很乖的小孩,没想到……」
我愣住,情绪一点一点被拉低,想问他:「没想到什么……」
叮地一声,便利店的自动门突然被打开,徐岁然抱着热饮和创可贴蹦蹦跳跳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喏,」她把瓶装的奶茶递给我,又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创可贴递给沈昼,「偶像,今天真的得谢谢你呀。」
「没事,」沈昼单手撕开创可贴,随意地往伤口处一贴,「这种地方你们小孩子以后还是少来。」
他们两个站在路灯下,有说有笑地聊着天,画面美得像是精致的少女漫画,而我这个一点也不少女漫的路人甲,默默站到了一边用力地扭着瓶盖。
今天天气好冷,手指都快冻僵了,瓶盖还是纹丝不动,我刚准备把它塞进口袋,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咔哒,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被打开的奶茶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此刻,他们依旧在聊着天,聊一些音乐,也聊一些课业。
视线明明都没落在过我身上。
我小心地抿了一口热奶茶,将手又重新缩进了羽绒服的口袋,努力拖着扭伤了的脚踝想要追上他们的步伐,却看到沈昼拦下一辆出租车,徐岁然钻了进去。
好像,都没有发现我没跟上。
呼,我默默吐出一口气,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又望了眼地上的影子,默默地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径直迈进了一道黑影。
「上来吧。」沈昼突然蹲到了我身前,背对着我,朝我勾了勾手。
我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又往前挪了一步,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那一刻,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就像是触电。
心脏麻木,身体也有些麻木。
我又开始怂了,迅速将手挪开,非常别扭地跟他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他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身体,他眼眸低了低,表情似乎不太好看,看向我时才微微勾起笑意,他说:「顾时安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不用同我太客气。」
原来是……妹妹。
他陪着我上了公交车,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再一次把我送到了小区门口。
「你上去吧,」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摇了摇手,「我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伸出手,抓着一片虚无,这时,冰凉的雪花落在了我的指尖,今年的第二场雪也开始了。
「等等——」我终于还是叫住了他,等他回过头,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愣了好久才词不达意地莫名说了一句,「你的外套,我忘了还你。」
不是,心里想说的话不是这个。
我看到停在他嘴边的笑,用力地咽了口口水,开口时却只敢盯着地面:「我上去给你拿,你等等我,还有……」
鼓足勇气,默数三、二、一——
「你真的不要放弃,相信我呀,你以后会比现在成功一万倍。」
转身时,我听到他跟我说:「好。」
轻飘飘的,像是三月份的樱花花瓣飘落到我心间。
我的脸被雪灼得一阵滚烫,一瘸一拐地上了电梯,进屋后赶紧将已经洗干净熨好的皮衣装进袋子。
我望了眼贴在窗户上的雪,回头又捎上了一把伞。
此刻,昏黄的光束正打在沈昼身上,他虚靠在栏杆上,纤长的指尖把玩着打火机,头顶飘落白色的雪,他只是站在光里,却宛如天神降临。
我低着脑袋一股脑地将东西塞到他怀里,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我回去啦,再……再见。」
没办法等他回答,即使脚踝很痛,我也努力地在往前跑,因为,单单只是和他站在一起,心脏总是会扑通扑通乱跳,吵得我什么也听不清。
回屋后,我摊开手账本,照例想记录些什么,笔却握着我的手,自动写下「沈昼」两个字。
我恼怒地咬了咬下唇,迅速用修正带把这两个字盖掉,翻过页,透过纸背,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辨。
书桌上的蓝牙音箱,此时正唱到那一句:「想你、想你也会变成嗜好……」
不合时宜的。
我合上手账本,关掉音箱,钻进被窝,默默背着明天要默写的英语单词,根本睡不着。
半夜的时候,我听到了门把转动的声音,我做贼似的关掉房间的灯,光着脚丫走到门边,听到门外的顾时安正在打电话。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自私,能不能多担心担心宁宁?」
声音是刻意压低的。
「这么着急把房子卖了做什么,谁稀罕你们那几个臭钱……」
情绪是低落的。
「我管你们怎么分,宁宁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
重重的喘息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我用力捂住嘴巴,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
从那些对话里,信息一点一点被拼凑。
我的爸妈居然瞒着我离婚了,他们还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我的妈妈甚至已经和别的男人有了小孩……
他们想要把房子卖了。
我快要没有家了。
咔哒,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想要紧紧握住的、却抓不住的东西。
我想起沈昼那时问我:「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有的。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靠近,我来不及难过,转身钻回被窝,用被子遮住脑袋,用双手捂住心跳。
门被谁打开一条缝,有光照了进来,很快又被黑暗吞没,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我握紧双手,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顾时宁,你有什么资格不开心。
你的哥哥为了你出去打工赚钱,让你一点也没察觉到,其实,你的爸妈早就不管你了。
你已经十八岁了,马上就能独当一面了。
爱是有期限的,你的爸妈只是不再相爱了,谁也不可能陪谁过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至少,在那看不见的未来里,有人愿意等你。
高中生活永远都是在做卷子和听老师讲解卷子中度过的,只是自那天以后,一切又变得有些微不同。
一进教室,我总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灼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当我抬起头开始环顾四周,却看到大家都在忙碌地记笔记,没有人闲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可是直到晚上放学,这灼热的、宛如看小丑一样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这让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哎,顾时宁?」临走前,同桌忽然叫住我,她抬了抬眼镜,小声问我,「你刷校园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