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顿住,点了点头。
「陛下要喝酒吗?」
少年换了一身衣服,宽松了很多,落座时比白日里少了几分戾气。
沈羡鱼摇头,「不喝了。」
她的酒量着实不好,平日里就不自找麻烦了。
楚珏嗯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碗里突兀出现一双筷子,沈羡鱼抬眸,是楚珏骨节分明的一只手,眼里似漆黑一点墨,只道,「陛下也尝尝。」
似乎自军营回来后,他便鲜少与人这般亲近了。
沈羡鱼收敛下心底的怪异,笑道,「好。」
肉质无疑是鲜美的,尝了一口,算是不枉费楚珏的心血,「不错。」
楚珏看着低头的人,眸色更深。
阴郁了半日的气息消散,又夹了几筷子到她碗里,自己不时吃一点。
暖黄色的烛光里,倒映两个人,微凉的屋子逐渐变暖。
一股子气血上升,楚珏蓦地停下了筷子,神色暗下,垂眸看着对面的人。
沈羡鱼热衷于熊肉,倒是鹿肉没挨几口,她不喜欢的便都进了楚珏肚腹。
鹿肉上火,楚珏一时间忘了,身体着火般灼热。全部汇聚到某一处,再开口,嗓音已经略微沙哑,「陛下……」
见他筷子已经放下,沈羡鱼问,「不吃了?」
「……嗯。」
来来回回简单啄了几口,算是晚膳。
她又道,「要喝点粥吗?」
楚珏耳尖已经红了,隐在烛火中,低眸盯着桌子,「不了。」
他站起身,声音很低,「陛下,我去睡了。」
「嗯。」沈羡鱼没在意,见他眉眼间确是倦意,点头放行了。
他的步子很慢,门扉被重重阖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沈羡鱼不明所以。
夜色里脚步声凌乱,垂着的脸颊沁汗,楚珏歪头靠在自己屋子里的门内,呼吸逐渐加重。
「陛下……」
「姐姐……」
像是藏在地底最深处肮脏的东西一瞬间喷薄而出,他又想到了初见那人时的场景了。
奄奄一息时的彷徨,他模糊看着朝自己伸手的人,含糊喊「姐姐」。可那人虽是愣了下,分明还是应了。
梦醒,她是这一国的天子,尊贵至极。
「姐姐啊……」
哪是他这般人配喊的?
低低的呢喃很轻,最后只剩下了姐姐两个字的不停重复。
……
(八)
林将军是晨曦进宫的,神色冷峻。
「那个人自杀了。」
狩猎场的刺客被押解入牢,尚未审问便已自杀。
唯一的解释,便是死士。
层层搜寻下,线索直直指向梁王府。
「陛下,可以动手了。」
三年的时间局势凝固,如今梁王再次动手,已是穷途末路。
沈羡鱼沉吟片刻,而后道,「刺客是梁王府的人?」
「不是。」林将军摇头,「三年的时间微臣查访过周边数个国家,怕是与别国有关。」
「好。」
这时有宫人附耳道,楚珏不在寝宫内。
沈羡鱼挑眉,虽说他无所求,但该有的赏赐还是不能少的,如今人竟不在殿中。
「回陛下,楚公子去了武场。」
挥退宫人后,林将军微微抬头,看向这边,「怎么?」
「应当无事。」
沈羡鱼道,压下心底的怪异,拾了筷子。
想了想,又吩咐了下去,「他若是回来,立刻禀报到这里。」
「是!」
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梁王那边,行动应是最近几日。」
沈羡鱼蹙眉,「那便即日准备吧。」
树林里,叶子簌簌落下。两队黑衣人厮杀,剑影刀光间一队人马很快落于下风,尸横遍野。血液染红了地面,落叶埋藏。须臾,动静减弱,消失。
一人立于前方,绣着繁复花纹的玄色长袍彰显着他的尊贵。少年身形,墨色的发,看着眼前的厮杀,眸子里只有平静,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无所谓的表演,幽暗深邃让人看不懂里面的情绪。
「殿下,已全数剿灭!」一黑衣人飞身而出,半跪在他面前,低头禀报。
楚珏垂眸,沉默片刻,似在思索。黑衣人只静静跪着,等待着指示。
「梁王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冰冷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继续盯着。」
「是!」黑衣人旋即退下,很快消失。
楚珏回宫时得了宫人的话,沈羡鱼要见他。
踏进天子寝宫时才发现,安静得不像话。
「陛下?」
他唤了一声没人回,心下疑惑,直到靠近内室才看到一片蒸汽缭绕。
红木雕栏围了一处,后边是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楚公子,陛下在沐浴。」里面伺候的婢女闻声出来,恭敬道,「请您在外面稍等片刻。」
楚珏站在雕栏外,停住,「我知晓了。」
沈羡鱼披了衣服出来时,黑衣的少年端端正正坐在外边凳子上,眼睛盯着桌子,神游在外。
「在想什么?」
头发还在滴水,沈羡鱼拿着帕子一边擦拭,坐下看他。
「没什么。」楚珏回神,「陛下找我?」
沈羡鱼侧头道,「金银珠宝往你殿中送去了,虽说你无所求,但该有的排场还是不能少的。」
楚珏颔首表示理解,「我明白的。」他站到沈羡鱼身后,帮着她捧起那一头青丝。
湿哒哒的,落在指尖罅隙,意外引着心底的悸动。
沈羡鱼没在意,继续道,「据说城西那块的林子出了问题。」
「嗯?」
唇角刚刚翘起的弧度微僵,楚珏眸色暗了下,「出了什么事?」
「附近有人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之后报了官。」
将头发从对方手里拿出来,擦了个干净,沈羡鱼放下帕子,「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查到了什么。」
楚珏还未说话,外边便已经有人通传,那侍卫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告退了。」楚珏低头,自觉退出了寝宫。
「西边?」
屋门合上,只能听得到模糊几个字。
深夜墙头,月色不明,压下枝头剪影一片,落了下面人一身的暗色。
楚珏声音沉沉,「今日是否被人看见了?」
半晌的时间,另一道声音定定道,「并无。」
「退下吧。」
那人叩首,行了一个武将的礼,月色隐隐落在他脸上,正是当初军营逃脱的人。
一息的时间,便消失了身形。
探过墙头便是天子的寝宫,屋子里灯火通明。
楚珏脚步转了个弯,翻身坐在墙头远远眺望那边的景色。
应该又是在处理那些折子了。
犹豫不到片刻,他直直朝着天子寝宫走近。
心下有了想法。
门被叩响时,沈羡鱼揉了揉太阳穴抬头,「进。」
「楚珏?」
他进来坐在桌案对面,道,「我看见陛下这里仍旧亮着灯火。」
沈羡鱼放下笔,不是很明白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状似无意般将话题引到催婚一事上,楚珏问,「陛下可还会纳妃?」
这算是许久未闻的风声了,沈羡鱼微怔,「朕暂时无心后宫便压下去了。」
楚珏又靠近了些,嗯了声。
随着距离的拉近,鼻息间是一种特殊的味道,淡淡的也算是好闻。
沈羡鱼看了眼黑衣的少年,衣袍外挂了个香囊。
「这是什么香?」
楚珏低眸,笑了笑,「不清楚……」他道,「听说好闻买着玩的。」
淡淡雅雅的,确实适合于男子的。
「闻着挺好。」沈羡鱼随口道。
唇角笑意更深了,楚珏一双眸子墨染般漆黑,盯着人时,格外深邃。
低低吐出一句话,带着微不可察的深意,「能得陛下的一句夸赞,很是不容易了。」
沈羡鱼原就是一只胳膊撑着桌案批奏折,渐渐地便有了睡意。
眼皮子止不住地往下坠,不由得改为了双手半趴着。
听不太清对面人说的话,眼前也是模糊开来。
脑袋磕下时,被一只手轻轻拖住,避免了直接撞向桌案。
沈羡鱼已经完全睡着。
「陛下还是不知道小心。」楚珏低低笑了声,托着人的脑袋将她搂到怀里,合上眸子的人睡得安心,全无防备。
手指拂过她的眼睑,楚珏低头吻了吻那双眼睛,「陛下的戒心还是太差了。」
他喃喃低语,像是对着昏睡的人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沈羡鱼睡得安稳,平平靠在他怀里,这是一种睡眠极深的姿态。楚珏一只手托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摩挲着发丝。
将人打横抱到床榻上,楚珏深深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转身离开。
(九)
沈羡鱼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醒来也没多想,只当是昨晚她睡着后楚珏便离开了。
丞相在早朝后到了御书房,桌上摆着一张军事布局图,他执笔勾画出几处重点。
「这里是宫里的禁卫军。」指尖停在勾画处,他徐徐道,「届时林将军会率兵会合。」
沈羡鱼看着,伸手指了一个地方道,「在这里围堵他。」
「梁王造反之事,各人心知肚明,这一战势在必行。」
这是唯一一个有突破口子的地方,但凡将人逼到这处,便是插翅难逃。
丞相点头默认,「皇宫外围交给林将军。」
他接着道,「微臣建议,斩立决,以绝后患。」
沈羡鱼对此并无异议。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丞相顿住,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
「楚国二皇子?」
沈羡鱼瞳孔微缩,看着桌案上的信件。
白纸黑字都是梁王同楚国来往的秘密,被暗卫拦截下来呈到她面前。
「楚国八年前发生内乱,二皇子失踪。」傅丞相一字一句念道,「据传,姓楚,名珏。」
八年前,正是她捡到楚珏的时候……
信件里甚至有提到多次刺杀之事,楚国知情,甚至于提供了帮助。
他们的目的是找到当年的二皇子。
「陛下,两个国家的事情当多斟酌。」
手指下按着的是一张封了口的信,金色铝箔贴着,是楚国的来信。
内容很简单,放楚珏回楚国,梁王一事他们便不会再插手。
沈羡鱼揉了揉眉心,一时间疲惫得很。
为什么现在才有了这封信?怕是同样看出来这个国都不好攻下,便打消念头。
指尖微微捻着那薄薄一张纸,沈羡鱼敛眸,「朕知道了。」
宫变就在这几天,楚珏的身份忽地揭晓,如此猝不及防。
「麻烦丞相按原计划实施了。」
良久,手指放下那张纸,轻飘飘落在桌案上。
沈羡鱼眸色平静下来,下了决心。
「微臣遵旨。」
白色的纸最终被火苗吞噬,化为微不足道的灰烬,燃起淡淡一道青灰色的烟。
沈羡鱼收回手,盖了熏香。
……
「陛下要我出使楚国?」
楚珏眉眼紧绷了下,转瞬即逝,转头看向沈羡鱼,重复问道。
听不出语气。
看不出楚珏对于自己的身份知道多少。
心底无端地沉了沉,沈羡鱼敛眸,平静点头,「旁人眼里,你是朕的亲信,如今便成了最合适的人。」
合情合理,但偏偏是楚国。
楚珏颔首,「好。」
「但是陛下……」十七岁的少年翛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沈羡鱼下意识想退后,他搂得用力,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这一去,又会是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声音沉闷。
身子僵硬着,沈羡鱼勉强忽略那一瞬的不适应,轻拍少年的背,「不会很长。」
是的,不会很长。
若是,他愿意。
楚珏知不知道身份已经不重要,沈羡鱼将他送回楚国才是最终目的。
伏在她肩头的少年一双眸子深喑,「不会很长吗?」
她继续点头。
紧贴着的脸颊感受得到对方笃定的动作,微微摩擦起一片的滚烫,灼烧到了心底。
良久,楚珏松手,说好。
沈羡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少年指尖微微轻捻,最后缓缓松开。
(十)
出发的日子被直接定到第二日。
马上的少年微微低头,勾唇看着一旁站着的天子,状似玩笑道,「还以为陛下盼着我离开呢。」
沈羡鱼顿了下,如常的语气,「怎么会?」
几支车队在楚珏身后跟随,做好了表面功夫。
一身黑衣的楚珏五官锐利,那是少年人的英气。
想说的话,该说的话,在哒哒的马蹄声里终究咽下。
城墙下,士兵退守城内,一个影子站了许久。
楚珏回头,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一如当年入军营,天子在那里静静观望。
他渐行渐远回首,看她站在原地不动。
朔风吹拂衣角烈烈,楚珏直视前方,墨染的眸一点点沾染凌厉。
楚国边境处,地上倒了一片昏迷的人。
楚珏倚靠一棵树,单手执剑,剑入鞘。
「殿下,全部解决。」
那名将领握拳道,命人捆绑带回去。
睁眼时,地上已经处理干净,楚珏远远看着远方国都的方向,眯了眯眸。
「准备如何?」
对方收了剑,「便是全身而退也不为过。」
楚国边境的地方,黄沙弥漫,不间断迷乱人的眼。
直通向之地,会是繁花似锦的路途。
最后的几日了。
楚珏腰间吊坠不起眼的小瓷瓶,他捻起放到眼前,眸底微凉,低头亲吻的动作却是温柔。
「很快了……」
宫里一片混乱,宫变猝不及防。
按着计划,丞相带人包围了整个皇城,接下来便是引梁王自投罗网。
沈羡鱼待在大殿里,却是心神不宁。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计划行驶,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大,仿佛黑暗中有张悄无声息的网编织而成,随时反扑。
殿外是为以防万一守着的暗卫,保护她的安危。
时辰一分一秒过去,殿里很安静,只她一个人,隐隐听得见远处的喧嚣,那是战斗的地方,此时此刻,这里竟成为最平和的一处。
龙椅在上位熠熠生辉,代表着帝王无上的地位。
殿门大开,沈羡鱼支着额头看向远处,唯一可以用以慰藉那丝不安的硝烟漫漫。
偌大的殿里不知何时生起了淡淡的异香,因着空旷的空间,并不浓郁,难以察觉。
眼皮子愈加沉重,她摇了摇头,无济于事。
玄虚门,两军对峙。
梁王身后的军队已见衰势,军力大减。
环顾一周的伤残,他扔了手里的剑,忽地笑了。
「好一个局势已定!」他喊得大声。
尊贵一生的男人年近中年,此时披散着发,身上盔甲残破。
他抬头,「千算万算抓到我又能怎么样?」他神色癫狂,「你们不会以为今日只有我打着天子的主意吧?」
林将军沉下眼睛,「什么意思?」
「哈哈哈!」
梁王大笑,报复般肆意舒爽。
「拿下他。」
心底的不安忽然涌起,如潮水般犯得恶心。
风飒飒吹过脸颊,疾速前行中墨发被撕扯凌乱。
大殿外分外安静,林将军深喘着气,薄薄雾气打在周身空气,却在看到宫中空无一人时骤然皲裂。
楚珏带着已经迷晕的沈羡鱼直接离开皇宫。
怀里的人安静阖眸,楚珏抱着她上了马。
以防万一,他又喂了沈羡鱼一颗迷药。
他怕,这位天子在颠簸中醒后,会不顾一切回城。
楚珏抱着她走出殿,一众士兵都低了头。
「撤!」
皇宫被人清理出一条路,一行人策马直直冲向西边。
途经闹市,因为这次的战争,百姓全数躲进了家里没有外出。
沈羡鱼被面向着楚珏搂在怀里,扯下黑色披风遮挡了一张脸,没有人看的清她的模样。
楚国皇宫,楚珏将人直接带到自己殿里。
楚国皇帝病弱,只两个皇子,大皇子楚曦,二皇子楚珏。
八年前楚珏流落民间,下落不明,不为人所知。如今找到他,楚国皇帝一心弥补,倒也没有计较他的事。
脑子昏昏沉沉,沈羡鱼睁眼时眼前一片模糊。昏暗的光线里,只能看得到周围层层的帐幔。
记忆只停留在她在大殿里静等的时刻,沈羡鱼撑起身子,脸色一变。
这里,不是她的寝宫……
透过那模糊的帐幔,所有的装饰都是不熟悉的。
吱呀一声后,一缕微弱的暖黄色光线照进漆黑的殿内,有人影走进,逆着光,叫人看不清模样。
颀长身形被光影无限拉长,渐渐靠近。最终止步于床榻边,那人垂眸,一双眸子盯着她,在昏暗中讳莫如深。
(十一)
「阁下是?」
沈羡鱼本能地升起一股子警惕,层层纱幔外只能看得到对方隐约的轮廓身形。
那人不说话,却一直站在那,雕塑一般静立。
直到她忍不住靠近,抬手想要掀起那些纱幔。
「陛下。」
那人突然开口,熟悉的声线。
沈羡鱼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楚珏?」
有一瞬间,她是松了一口气的,忽略了所有掩埋在心底徐徐升起的古怪。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她问,「这才是第二日。」
楚珏没回答。
既然才第二日,宫变的事情也应是正巧赶上了,「其他人呢?我记得……」
「陛下。」
楚珏忽地出声打断,呼吸凌乱了些,含着不明的情绪。
沈羡鱼不明所以,看着他一点点掀去朦胧眼前的纱幔。
已然十八岁的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形高过她一点,垂眸看她时,竟有了居高临下的意味。穿了一身玄色描金长袍,气息不稳,甚至仍然带着血腥的戾气。
手腕被握住,沈羡鱼怔怔看着他的眼,墨染一般地沾了层层雾霭,教人真正看不清神色。
脚步不稳,竟直接被拉到对方怀里,脑袋嗡嗡地响。忽地,沈羡鱼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逃离。
这种感觉,实在不对劲。
「陛下。」楚珏垂下眸子重复着,单手摩挲她的下巴,缓慢而轻。
一直到轻柔的力道渐重,下巴被扣住,被迫抬头。
呼吸相缠,咫尺之距。
后知后觉的危机感猛然升起,沈羡鱼瞳孔骤缩,映入少年放大的脸。
唇瓣相贴时,她脑子轰的一声炸了般,久久不能反应。
整个人被禁锢在对方怀里,下巴被攥紧,根本无力挣脱,沈羡鱼第一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力气差距如此之大。
她用力推开他,恨恨看着对面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方的目光却是死死粘在她的唇上,眸光炽热。
什么都想不到了,沈羡鱼满腔的愤怒,狠狠擦拭自己的唇。
楚珏看着她的动作,目光陡然变深,压抑自己的语气,声音低哑,「陛下,我心悦你。」
回答他的只一个滚字。
沈羡鱼扯唇冷笑,「滚!」
许是刚刚的深吻,许是气急了,她的声音嘶哑到无声。
「陛下,我……」楚珏安耐下性子,脚步靠近,想要安抚,「我真的心悦你。」
「滚!」
无论他如何说,回答他的只有这一个字,沈羡鱼直直后退到床榻处,退无可退。
一股子火生生燃烧神智,楚珏强压下,看着躲避的人,一遍遍解释。
可是,没用。
如何都没用。
火气积攒到极致总会爆发,楚珏径直打横抱起了人,解下腰带缠住她的手,狠狠压到头顶。
沈羡鱼全身被压制,紧紧贴着自己的这具身躯滚烫,仿若想要将人融化一般燃烧。
「陛下还记得吗?」他咬她的耳朵,「我想做您的面首。」
「那时候您说我太小。」说到这里,他低低地笑了,「如今我长大了。」
衣裳被一点点扯了下来,以不容反抗的力度,楚珏低头,一个瓷瓶从楚珏衣衫里滑落,叮当的一声落在床榻上,一双眼已经迷蒙,沈羡鱼看不清。
深夜里,楚珏没有睡,怀里抱着的是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他伸手擦拭沈羡鱼额角的汗,沾湿了整片的头发和枕头。
沈羡鱼呼吸很浅,闭眸的样子眉头都是皱着的,楚珏盯着人,一遍遍描摹她的轮廓。
「陛下……」
「姐姐……」
为什么会那么失控呢?
原本只是想与她好好相与的,心头那股子火却是控制不住上涨。
初回宫时,楚国大皇子,他的所谓皇兄给了他一杯酒,里面加了料,抵到唇边时,他已经察觉了,但还是无所顾忌地喝了下去。
药性本可以忍过去,偏偏这人说了那么多惹火的话,最后的强迫,可以说是怒火丛生,也可以说是顺势而为。
漆黑的夜幕下,隐隐月光透不入偌大的殿内,楚珏歪头看着熟睡的沈羡鱼,摸了摸她的脸,「会怪我的吧。」
「一定会的。」他知道。
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他的陛下他向来了解,如今偏偏做了她不能容忍的事情。
这段孽缘,从他被她捡到时便注定斩不断了。
(十二)
沈羡鱼清醒时,殿里已经大亮,刺目的光晃眼,身旁已经没有了人。
所有的记忆接踵而来,不堪的,耻辱的。
心口疼得厉害,那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就在昨晚,全部落实。
门扉很轻地吱呀一声,她一眼未看。
「陛下。」
楚珏端了餐盘进来,仍是玄衣的模样,头发散乱披下,墨色的,仿若融为一体。
看到沈羡鱼醒了时,脚步微顿,还是进来了。
「你先吃一点东西……」楚珏捧了一碗粥到她面前,声音很轻,带着哄的意味,做足了低姿态。
「这是哪里?」
沈羡鱼撇过眼,没有看他,声音嘶哑不成声,一字一句像是铁块磨在木头上,听不出原来的好听。
楚珏将碗凑近了些,很轻很低的嗓音,带着微不可察的讨好,「你先吃点。」
声音戛然而止。
那只碗被沈羡鱼一把甩了下去,碗只摔落,四分五裂。
清脆的破碎声打破所有安宁的表象,撕裂深层的脏污,只剩下不堪一击的现实。
「我问的是……」沈羡鱼喘着气,声线都在抖,「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关系。」楚珏低头捡拾那些碎片,他不知道在看哪里,双目有些怔忪,裂口划破了手心,丝丝的血顺延流下,染红了一只白皙的手,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道,「陛下不喜欢这碗,我再换一碗。」
他自顾自捧着所有碎片出去,又捧回新的一碗回来。
沈羡鱼盯着他,心下的不安愈发扩大。
碗甚至被送到了唇边,湿濡了一角的方寸,楚珏就那么捧着,直勾勾看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前所未有的怒气直冲心口,沈羡鱼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暴躁,声音不由得拔高。
从小到大,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怒火,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就这么难吗?
楚国的二皇子。
答案隐隐就在临界口,沈羡鱼隐忍不下,宫变的结果如何?北鸢国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她什么都不知道。
身为天子的职责根深蒂固,她早已将其视为自己一生需要守护的。
楚珏抿唇,手偏了下,最终妥协,「楚国。」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宫殿。」
「……」
沈羡鱼不言不语了,眸色很冷。
见她无动于衷,楚珏看了一眼碗,热气已然消散了些,时间的长久蒸腾了温度。
「抱歉。」
他漆黑的眸子看向她,「我或许该将太后也接过来。」
下巴处被死死钳制,沈羡鱼浑身冷了下来,却又被扣着脑袋凑近几分。
楚珏低眸看她,哑着嗓子,「现在,陛下还需要帮忙吗?」
一针见血的威胁。
沈羡鱼夺过碗,闭着眼一口气咽下。
「不必。」
只着了一身单衣的沈羡鱼直直退到床榻角落,那只碗又被摔了。
楚珏没在意,提起被子想要裹住她。
「天冷。」
言简意赅。
关心有,愧疚有,唯独没有后悔。
沈羡鱼只觉一颗心摔到了悬崖下,随着那地上的碗四分五裂。
似是牵连到什么东西,有叮当的一声脆响。
一只细白的瓷瓶滚落出来,沈羡鱼看着,脑子轰的空白一片。
隐隐有昨晚的片段浮现,她皱眉,身子蜷缩到一处,很疼。
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捡起那瓷瓶,是楚珏,视若珍宝般收回自己口袋里,他抿唇道,「那是陛下送我的。」
是那次狩猎时随手送他的药膏。
若早知养了一匹狼,她便是当年任他冻死街头都不会多看一眼。
楚珏的手还在淌血,丝毫没有在意般看着她,视线不移一瞬。
沈羡鱼拽起被子蒙住整个身子,「滚。」
好一会儿的时间,楚珏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便也不动。
细细碎碎有声音磕磕碰碰的,楚珏再一次空手握那些碎片,血流更深。
他看了一眼被子里的人,没有丝毫动静。抿了抿唇,一声不吭地清理了所有的残余。
最后,只剩下一声微乎其微的关门声。
被子里因空气稀少而渐渐变得窒息,沈羡鱼看着一片的漆黑,探出脑袋时,人已经走了。
赤着脚走到门边,隐约看得到门外守着的重重侍卫。
心下发凉,这是铁了心不让她走了。
沈羡鱼头疼得厉害,乱糟糟的一切堆积在一起,成团成麻。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次宫变最大的变数竟是他。
就这么将所有计划打乱,然后毁去她在北鸢的踪迹。
屋门外,楚珏握着那些碎片出去,唤了一个下人了过来,「把这些扔了。」
手心滴血,蜿蜒到指尖,楚珏低眸动了动手指,拿了纱布随意裹上。
副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跟前,见他的样子狼狈,恭敬地在一旁没说什么。
他说,「抓到几个北鸢国的人。」
楚珏没抬头,冷声道,「杀了就是。」
「那位林将军已经起了疑心,多次来打探。」
沈羡鱼是被谁劫走的,他们最是心知肚明。
楚珏顿了下,抬眸睨他,狭长的眸底寡淡,「应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
副将应声,而后道,「大皇子昨日进宫面圣,在里面待了一个下午。」
「无非是一些挑拨的话。」楚珏缠着纱布一圈圈绕,漫不经心道,「父皇哪怕有不满,也不会轻易发作。」
他失踪八年归来,本可以稳坐太子之位的楚曦自然生了危机感。
而这就是他如今最大的筹码,他可以利用父皇的愧疚做很多事。
「盯着边疆那边。」楚珏淡淡道,「林将军的人应该会回去。」
副将拱手,「是。」
(十三)
沈羡鱼睁眼时,殿内昏暗,隐隐有烛光晃动。
嘴里干涩,她咂了咂嘴,喉咙干得冒火。
想要抬手却发现手被压着动不了,床榻边趴坐着一个人,微微枕靠她的胳膊。
感觉到动静,楚珏第一时间掀起眼皮子,漆黑的眼眸看向她,「你醒了。」
他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她,「喝水。」
被子下的身子全裸,沈羡鱼歪头不看他,手抖得厉害,楚珏不语,沾湿了筷子涂抹她的唇。
干涩到泛白的唇沾水后一点点湿润,回了点殷红。
「滚。」
仅仅一个字,沈羡鱼说得有气无力。
楚珏眼眸微动,只当没听见,一遍遍湿润她的唇,烛光映照下影子晃动,两人都不说话。
直到筷子被放下,清脆的一声打破寂静。
而后是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并没有听到屋门被关上的声音。
直到后背一具温热的身躯贴上来,沈羡鱼骤然全身僵硬。
隔了一张被子,她被楚珏抱住。
挣扎不动,沈羡鱼受惊地提高了声音,「滚!」
「姐姐。」
他这样喊她,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温柔缱绻。
脖颈处的肌肤露在外面,被身后的少年轻蹭,楚珏声音很低,陈述一个事实,「这是我的房间。」
「……」
一个皇子,若是想多一个房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无非是不肯退让。
「放心,我不会碰你。」
楚珏抱着人道,眼眸盯着她的脖颈后面,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沈羡鱼身子有多僵硬,便是隔了一层被子都忽视不了。
一个晚上的时间,沈羡鱼没有回头一次。
这屋子里睡着了几个人,不得而知。
翌日,楚珏被召入宫。
疾病缠身的皇帝垂垂老矣,沉默地看向他失而复得的皇子。
「曦儿说,你前几日侵入了北鸢国。」
楚珏低头行礼,垂眸敛去神色,「是。」
皇帝忽地咳嗽了几声,苍老的声音嘶哑,「为什么又无故错过那个机会?」
「父皇说过不会干涉我的决定。」
楚珏很平静,远远离了皇帝一段距离。
疏离冷漠。
皇帝沉默,良久,仿若叹一口气,「切莫一意孤行。」
「儿臣明白。」
「……」
楚珏出了寝宫时,楚曦站在台阶下,相似的两张脸,一个凉薄,一个笑意虚伪。
「皇弟入宫心情貌似好得很。」
擦肩而过时,楚曦突然开口,笑意盈盈。
楚珏掀起眼皮子看向他,「皇兄知道得比我这当事人都多。」
他的声音寡淡,携带初秋的凉意,「不知父皇若是知道,会作何感想。」
楚曦脸色一僵,这是含沙射影指他在皇帝寝宫里安插眼线。
「我倒是不知,皇弟竟是如此伶牙俐齿。」
脚步继续迈出,楚珏绕过他向外走,「不敢。」
楚曦冷冷看着黑衣少年的背影,眸色阴冷,「去,查一下他寝宫里的人。」
「是。」
暗处一道黑影消失。
已是初秋,殿外几棵树叶子开始簌簌落下,肆无忌惮铺满整个院落,平添几分萧瑟,几个宫人弯腰扫地,零零落落不多。
沈羡鱼安静站在树下,枝丫剪影覆盖发丝,有些出神。
暗处里那些监视她的人只多不少,见她没什么异样便无人阻止。
楚珏尚未踏入便看到那一角白衣,三千青丝披散,只穿了一件单薄衣服,低垂着的眉目看不清情绪。
心忽地一悸,脚步加快了几分,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想要给人披上,「天凉……」
尚未碰及衣角一寸,沈羡鱼径直后退一步,抬眸看他,眸色很冷,像是瞬间覆了一层冰。
楚珏僵着手,像是被那样陌生的眼神烫了下,指尖生疼。衣服落空,在两人对峙的距离间掉下,安静的,惊起片刻尘埃。
沈羡鱼垂眸似是看了眼,转身离开。关门的声音不大,声声敲在楚珏心口处。
有几片落叶掉在衣服上,枯黄色的映在黑色里,楚珏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弯腰拾起,攥着衣服的指尖收紧。
(十四)
沈羡鱼起夜算早,推门时,尚且蒙蒙亮。
雪白的单衣,鸦色青丝顺从垂下,她就站在门边,微微愣神。
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
「姑娘。」
那宫人忽地见到门口的人,心脏跳了跳,低眉唤了一声,「需要奴婢服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