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入场比特币的方式有两种:二级市场投资,或者是买矿机自己挖。
所有的商品都有生产源头,黄金靠挖,苹果靠种,比特币的生产源头就是矿工。不同于其它实体型商品,比特币的获取渠道是网络。
人们相互竞争去计算出网络上的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最先完成的人会得到奖励,奖励就是比特币。参与计算的人被形象地称为矿工,而获得比特币的行为则被称为挖矿。
其实在 2009 年,比特币早期的时候,挖比特币只用个人电脑就能实现,也就是利用 CPU 去计算数学题。但随着参与挖矿人数增加,比特币挖矿难度调整后,人们用 CPU 挖到比特币越来越难,于是比特币矿机出现了。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挖比特币的机器,特点是算力大,挖矿效率高。可以理解为,大家做题不再用口算了,改用计算器了。
其他人考试都摆着几台计算机,你再用口算还能赢吗?当然不可能。所以矿机现在是比特币矿工的标配,矿机少的就是小矿工,资金实力雄厚的,就是大矿工。
一、到大山里开矿场
周凡是一位比特币矿场主,像大部份被比特币财富故事吸引的人一样,2017 年下半年,在比特币价格飙升,区块链成为人人嘴里的谈资时,他选择了入场,买矿自己挖。
「圈外人看炒币和挖矿的,都跟比特币有关,以为是差不多一样的东西。」周凡无奈地说,「其实完全是两个世界。
挖矿确实不是简单的。
买了矿机能直接在家里用吗?可能一台可以,两台可以,但数量一多,电费成本大幅提升,成本可能会高到很多人都无法承受。
矿工的成本分为两部分,矿机成本是一部分,这是沉没成本。大家都知道,时间越长,每天分摊的成本就越小,极限就是矿机成本趋近于零,忽略不计。
另一部分成本就是电费,也就是矿机只要开机,就要耗电。我们就用市面上公认的「机皇」蚂蚁矿机 S9 来举例,一天耗电 33 度,按 0.5 元电费计算,一天一台矿机电费就是 16.5 元。这个数字,乘以几百几千,就是大矿工们一天的电费成本。
所以,对于矿工们来说,首当其冲要解决的就是如何降低电费成本,找到价格低廉的电。
最便宜的电当然是不要钱的,没错,就是偷电。偷电的事情一直有,但比特币挖矿偷电太容易被发现了,因为被偷电人交电费的时候,会明显发现电费不正常。
有人把矿机藏在体育场地下室弱电间的地板下,有人藏在狗窝里,还有校长把矿机放在学校的电脑教室,这些行为后来都东窗事发,不是长久之计。
一般情况下,矿机会有一种专门放置的场所,我们称之为「矿场」。矿场的出现主要是为了最大化比特币挖矿收益,矿场可以集中提供电力和优质网络资源、冷却设备,而且放置的矿机也能统一维护,在产生相同算力的情况下,能够最大程度降低成本。
深入调研后,周凡将矿场选在了中国西南最偏僻、互联网几乎触及不到的山区,这里充沛的水力,能带来最廉价的电力。
了解电力行业的朋友可能知道,这个行业有丰水期、平水期和枯水期之分,区别在于电价,丰水期因为降水丰富,电费相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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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每年夏天,随着频繁的暴雨降临,四川、云南等地大大小小的水电站都将处于饱和状态,而产生的电量也将达到一个小高潮,随之而来的是便宜的电价。
对于入局比特币挖矿的淘金者来说,除了购买矿机、搭建矿场等沉没成本,电费是决定后续挖矿收益的最重要因素,比特币本身是一个价格上下波动巨大的资产,如果手上有足够低廉的电,这意味着,即便币价下跌,别人关机了,你的机器还能继续开着。
周凡入场的时间,正是比特币、山寨币疯狂暴涨的时候。不断攀升的价格,让矿工们收益骤增。
当时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机型蚂蚁 S9,最夸张的时候只需开机几十天就能回本。被此吸引而来的玩家争相涌入,导致市场上的矿机供过于求,想要买到矿机,只能找渠道商买「期货」,即预交全款后等待几个月后发货的新机器。
而等新矿机到手后没多久,比特币也在年底涨到了历史最高点:近 2 万美金。
二、入行后才发现,挖矿处处是坑
虽然早在 2013 年,专业的比特币矿机就被矿机生产商研制出来了,但 2017 年以前,普通人对这个行业仍不甚了解。如果你和别人说起挖矿,对方可能要问你,是在哪里挖,用什么工具挖,和挖煤和石油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挖矿本身就是一个争抢区块奖励的过程,参与的人越多,全网的算力越高,单一矿机能拿到奖励的概率越低,因此对矿工来说,这其实是一个动态的博弈过程。
市场火的时候,这些都不是问题,像周凡这样在一台平时卖 3 千块的蚂蚁 S9,能卖到 3 万的时候进场,很容易就忽略了挖矿的风险。但如果恰好在合适的时机出场、入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如果是在币价上涨时囤货,未曾料到后面是低迷的熊市的话,很容易就输到倾家荡产。
和周凡一样被高倍挖矿收益吸引而来的徐埃,原本以为高价买到的机器已经算大投入了,没想到机器真正跑起来,还面临很多烦恼。
首先是矿机算力的问题。徐埃记得看矿机的时候,官网明明写的是 12.5T,但实际跑下来,机子显示的也只有 11.5T,对此,矿场解释说是正常现象。
由于机器少,他选的是交给矿场托管,但第一个月收到账单后,他才恍然大悟,需要缴纳的费用远高出了他的设想:除了正常电费,当初矿机运抵矿场的运输费、上架费等都需要缴纳,而之前,他还以为这些费用都包含在购买机器的费用里了。此外,矿场告诉他,除了电费,每台机器他还需要额外交 500 元押金,以免后续不能按时缴纳电费。
这意味着,没等矿机挖到比特币,他先期就投入了好几万块钱。
因为没经验,徐埃前两个月基本上可以说是 0 收入,但恢复正常后没两个月,他托管的矿场所在地区就迎来了枯水期。当时,矿场联络人对徐埃说,因为要搬迁,矿机需要停机一段时间,而且还要缴纳一笔搬迁费。
刚成为矿工半年,徐埃就遭遇了这么多事情,他再也无法接受了,迫不得已,他将矿机折价卖给了矿场,几万块的投入,最终只收到零星比特币,远不如去二级市场购买合适。
后来,脱离了矿工身份的徐埃和业内人士聊后才知道,整个矿圈食物链中,散户永远是弱者。从最开始购买矿机,被渠道商抬高价格;到运输矿机,矿场收到货提前挖;再到虚报矿场停电,实则悄悄开矿机挖;最后是巧立名目,收取各种费用,小矿工永远是「被套路」的那一拨人。
归根结底,挖矿是一门重资产、高投入的生意。
即便是大矿工、大矿场主,或为了缴纳电费,或为了扩大规模,有时也要为开销发愁,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加密金融平台开始为矿工提供借贷服务。
大家已经知道挖矿是需要付电费的了,一般情况下,矿工们会把挖出的比特币卖出换钱交电费,这是一种比较常规的操作。但有时候矿工不希望在比特币价格比较低的时候就卖掉,他们想等币价上涨再卖,这时候,有人就想到了借款。
周凡的朋友就用过一个叫贝宝金融的平台。去年初,比特币价格还处在大概 6000 美金左右,周凡的朋友不想卖币,于是将比特币抵押给了贝宝金融,换来了几百万美金稳定币借款,这部分钱被拿去补交了电费,保证矿机能继续挖。
去年 6 月,比特币突破了 1 万美金,他朋友就把欠款补上,从贝宝金融取回了抵押的比特币,这时候再卖币,比年初卖多赚了几百万美金。
借款挖矿的用户群并不少,据贝宝金融去年的年报显示,2019 年底的在贷余额接近 3 亿美金,仔细算下来有一半贷款都来自于矿工。
他们不想低价把手里的比特币卖掉,于是选择借款去交电费,也可以拿去买矿机。周凡见过有些矿机经销商在贝宝金融贷款后去买矿机囤货。矿机价格其实也跟比特币价格正相关,比特币价格低,矿机很便宜也不好卖,比特币价格高,矿机价格也被炒得很高。那些矿机经销商在贝宝金融借了 400 万美金屯矿机,能大赚一笔。
不过,一直以来,挖矿都不是能放在明面上的活动。很多偏远地区的挖矿企业,基本都是打着「区块链」或高新技术产业的旗号,悄悄进行挖矿,为了获得税收,一些电力资源充足的地区监管机构,也默认了挖矿企业的存在。
因为挖矿费电,比特币挖矿还一度被认为是淘汰类产业。
去年 4 月 8 日,国家发改委发布的《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2019 年本,征求意见稿)》,就将「虚拟货币挖矿活动(比特币等虚拟货币的生产过程)」列入「淘汰类」,属于不符合有关法律法规规定,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严重浪费资源、污染环境,需要淘汰的落后工艺、技术、装备及产品。
截图来源于《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2019 年本,征求意见稿)》
终于,在去年 11 月公布的目录显示中,限制类条目不再提及「虚拟货币挖矿」,也就是说,自今年 1 月 1 日起,「挖矿」就不再被国家发改委界定为「淘汰产业」。
虽然没有具体数据,但人们公认,大多数比特币挖矿发生在中国,尤其是水源充沛的四川,还有云南、贵州等偏远的地区,这些地区远离人群,电费低廉。即使比特币挖矿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备的产业链,但近年矿机生产商曾试图在国内申请上市,最终都折戟了,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行业没得到主流认可。
对于矿工来说,得不得到认可是次要的,但寻找低价电、获得高收益是所有比特币矿工永恒的课题。
当国内挖矿收益不再充满吸引力后,一些人开始将目光转向海外。
三、矿机论斤卖,有人出海挖矿
2018 年 2 月,比特币价格一度跌破 6000 美金,受行情影响,矿机价格也随着暴跌。因为当初签订了高价电,周凡高价买回来的矿机每天产生的收益,根本 Cover 不住日常开支,而年前预定 2 月底、3 月份期货的矿机,一台就亏损几千甚至上万元人民币。
两个月后,周凡也抗不下去,转手低价处理了矿机。
这一年,对矿工来说非常艰难,尤其 2019 年 11 月加密市场暴跌,比特币价格接连创下年内新低,很多型号的矿机收益相继击穿正数,很多人怀疑行业还能不能做下去,甚至有人转行去做了微商,卖橘子。看到网络流传着矿机「论斤称」的照片后,周凡庆幸自己提前离场了。
矿机论斤卖 图片来源于网络
国内 3 毛多的电价不能支撑机器继续开机,一些矿工就把目光转向了海外。资深矿工了解的情况是,当时论斤卖的矿机,大部分被运到了电费成本更低的地方,比如伊朗等电费更低的地区。
接力周凡和徐埃,成为新矿工队伍一员的刘武,在接触国内矿工前从没听说过比特币。
刘武所在的稀有金属公司已经在伊朗经营了五、六年,作为外派伊朗的一位高管,他在当地累积了不少的政府关系和人脉资源,「之所以知道挖矿,是有人找上了我们,想找团队帮忙搭建矿场。」
伊朗这个国家比较特殊,因为 85% 的电力来源于天然气,丰富的资源加上政府补助,让这里出现了低至人民币 4 分的电,几乎免费。对于耗电量巨大的挖矿活动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通过朋友搭线认识的人中,就有不少刚从四川等地收购了大量二手矿机的矿场主,意识到这是门暴利生意后,刘武很快与几个朋友达成合伙,开始找人、找钱、找关系,筹备搭建矿场事宜。
最开始经渠道介绍,刘武联系了国际贸易公司,采用空运的方式,将收来的首批 3000 台矿机运到了德黑兰南部的工业区。
当嗡嗡作响的矿机运转起来,刘武看着整齐摆放着的灰色盒装矿机,网线和电源线交织,机身数个指示灯不断地闪烁,他心里激动万分,只要机器运转正常,除去日常维护开支,他的矿场每天能挖出好几枚比特币。
不过,和刘武一样顺利在伊朗开了矿场的淘金者并不多,如果对伊朗人生地不熟,被坑骗是家常便饭。
刘武加的海外矿工群里,经常有人在群里吐槽遇到的糟心事。比如和当地发电企业谈妥电费和分成比例后,过了一段时间,电厂负责人却反悔,要求调高电费和分成。此外,计划前往这些国家挖矿的矿工,基本都需要对接人,而这些人开出的价码,则是合作开场,分走很大一部分利润。
即便相关关系处理妥当,海外矿工们,还可能碰上意外:如果矿场周围有当地人居住,那就危险了,他们是一群喜欢告密的普通人。
刘武就听说过这样的事,这两年,伊朗政府对比特币挖矿活动态度模糊不清,等落实到每个地方,就出现了各不相同的管理举措。因为伊朗人很喜欢对外来人员的不法行为进行告密,有的地方政府就利用这点,充分发挥群众力量,鼓励人们对违法挖矿行为进行告发,有的还会给举报人,相当于矿场价值 20% 的奖励。
当然,有的则是因为矿场就建在居民区附近,矿机运作的时候噪音太大,引起了当地居民不满,最终被举报到监管部门,矿机因此就被查扣了。
伊朗警方公布收缴的矿机 来源:网络
在外界看来,比特币矿工仍然是一个神秘的群体,虽然暴富的故事常流传,但事实上,如果不是早年入场的玩家,现在挖矿已经不太适合小散户。
因为除了上面提到的各种套路和坑之外,整个挖矿大环境已经越来越不适合个体玩家。截至 5 月 29 日,比特币全网算力已达到 94EH/s,全网难度超过 15T,而 2017 年底,全网难度还不到 2T。换句话说,短短两年半,仅难度就增涨了 5 倍有余。
另一方面,矿工的收益也紧紧与行情相连。今年 3 月 12-13 日,加密市场大跌,比特币在短短两天之内从 7000 多美金跌至 4000 美金以下。在这样的极端行情下,矿圈遭遇了百机关停的巨大冲击。
两年前入圈,扛过了 2018 年「矿难」的矿场主西陶没有熬过去,「全军覆没」。大跌发生后,他和团队决定解约,将全部矿机卖掉后离场了,「苦得很」。
而不少没有离场的矿工也很惨。因为签协议的时候有要求,关机得交罚金,或者关机后运行的机器数量达不到约定的标准,电费是也要涨价的。一位矿工解释了为什么不关掉已经亏钱的机器,如果只是在亏损边缘徘徊,不少矿工也和他一样,「只能硬着头皮开机」。
经过 7 年的发展,国内低价电被老矿工开发得差不多了,前往海外挖矿看似一本万利,但这中间也埋藏了很多不可预知的「坑」。比特币挖矿早期的红利期,已经一去不复返,新的矿工需要学会权衡风险,谋定而后动。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周凡、刘武、徐埃和西陶均为化名。 备案号:YXA1J6vRwr1ik89OQmbtJ40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