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守着这些不会被解答的困惑，沉默地成为旁观者。
谢玉章话很少，但答应过我的事情都会做到。
我每天叽里呱啦一堆话，说好的承诺却总是食言。
26
是我自己把他从我身边推开的。
所以谢玉章讨厌我才正常。
这点对于恶毒女配的我来说，多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啊。
那日看了烟花后，谢玉章忽然沉寂了许多，不再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身上也换回了他一贯穿的深色锦衣。
又是那个我最熟悉的谢玉章了。
等到林靖安成婚那日，谢玉章一早就来到我院子里。
却并不靠近我，一个人倚靠着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拿不准他的态度，时不时悄悄看他一眼。
一直到黄昏之时，他才起身来到我身边。
「他成亲了，你想看看吗？」
好熟悉的问话。
这次我学聪明了，一开始就不出声。
谢玉章好似也不在意，自言自语道：「你缠了他五年，再被冷落都没放弃，既然如此，就去看看吧。」
我没什么所谓，只是忍不住嘀咕：「怎么不看看第六年呢。」
毕竟那时候剧情早就大结局，总该看出我是彻底放弃林靖安了吧。
谢玉章听见了，回头深深地看我一眼。
又是那种似怨恨的情绪，却不知对我还是对他。
27
谢玉章带着我去了林府。
彼时林靖安和姜云柔正要对拜，宾客站在两旁等着开宴。
一片融洽。
我颇感欣慰，这可是我努力助攻五年才打下的结局啊。
多亏谢玉章带我来验收一下成果。
我刚这么想着，谢玉章就这么拉着我直接走了过去……走了过去……
救命，我们两个是反派啊！
好多人一瞬间就看向我们，眼里兴奋闪光。
正笑着，拜堂的林靖安察觉到什么，看过来时眉头瞬间蹙起。
气氛一时好古怪。
我面上一派镇定，实际上脚趾都抠起来了。
尤其是不知道哪个人冒出一句：
「姜云微终于来抢婚了吗？」
我不是，我没有，这可不兴瞎说啊。
我早就从恶毒女配一职退休了的。
28
谢玉章从容淡定得很，径直走到厅堂。
林靖安频频看向我，欲言又止。
看我也没用啊，我像是能反抗谢玉章的人吗？
林靖安似乎领悟了我的意思，面色难看地转向谢玉章，忍气道：「谢大人，今日林某成亲，你这是做什么？」
谢玉章漫不经心地笑了，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林大人别慌，我只是代替圣上前来祝贺而已。」
一看到圣旨，满院子的人纷纷跪下。
我早被夺了封号，当然也要行礼。
谢玉章却拉着我不松手，把我往他身边拽了拽，径直开始宣读。
我心都提起来了，战战兢兢站在他身边。
林靖安视线落在我身上，似有责问。
我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到。
29
谢玉章这反派做的，是真的无所顾忌、嚣张极了。
让我也跟着狐假虎威了一把。
虽然我这个不敬的消息若是传出去，立刻就要玩完。
做个又要场子又要小命的反派也不容易啊。
谢玉章念了圣旨，颇为敷衍地跟着祝贺了一句。
林靖安同样不情不愿地领旨道谢。
我安静如鸡地站在一旁，默默看热闹。
这就是反派和主角的交锋啊，比我那过家家似的好看多了。
正胡思乱想，腰忽然被人揽住了。
谢玉章凑近我，用很亲昵的态度道：「云微，林公子成亲，不道喜吗？」
说真的，他这句问话，这副表情。
我瞬间在脑内琢磨了百八十遍，反复斟酌他是想我道喜，还是不想我道喜。
林靖安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他这样警惕的眼神我看了太多，也很熟悉，知道他是怕我像以前那样，仗着婚事追着他不放。
我本想和他说，现在我爹娘没了，系统也快走了，不会再有人要我去掺和你们二人的故事了。
但这些也只是想想。
最后还是扯开了笑容，诚恳道：「百年好合，这次的婚事就坚持一辈子吧。」
不然再冒出个系统我就真崩溃了。
30
林靖安神情微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被谢玉章轻笑一声打断了。
他语调轻快愉悦：「我和云微的祝福已经送到了，那就不多打扰了。」
我不自觉松了口气。
说实话，面对男女主我总是产生压力，时刻提醒着我的人生是为别人做点缀。
我宁愿在谢府受谢玉章阴阳怪气的苦。
众宾客闻言露出点遗憾的神色来。
……别告诉我你们是真的希望我来抢婚啊。
谢玉章拉着我往回走，越过一众人群。
「云微。」
林靖安在后面喊住我，我本能要回头。
余光却瞥见谢玉章忽然阴郁下来的脸色。
我吓得生生僵住脖子，生怕它有微微的晃动，就让谢玉章误以为我回头了。
林靖安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以往追着都得不到他一眼，如今倒是上赶着追过来。
他站在我面前，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谢玉章冷笑，讥讽道：「林大人不成亲吗，追着我们做什么？」
林靖安眉头蹙得更深，忍下了这口气。
「云微，感情的事强取不来，悔婚这件事终归算我对不起你。
「姜伯父、姜伯母虽然不在了，但是你也不能自甘堕落。云柔嫁到林家，姜家如今空置下来，我会向陛下求情让姜府作为你安身之所，住在谢府总归不合适。」
我：？？？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大哥，你人设是温柔多情没错，但那是对我除外，仅对女主可见好吗？
你夫人姜云柔还在那听着呢！
31
谢玉章表情从刚才起就没好过，想来是忍着怒火忍到了极致。
我快被勒断的腰可以证明。
谢玉章语气森凉：「林大人，可能你忙于婚事没注意过，姜云微现在是我谢府的女主人，住在谢府才是最合适。」
林靖安似乎没听懂，下意识看向我。
我故作镇定。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反派为了挑衅主角，一般十句话九句都是假的。
要不怎么说是不择手段玩弄风云的权臣呢。
下一刻，谢玉章忽然俯身，在我唇上轻轻一吻。
我还睁着眼睛，看到他靠近时闭着眼睛，睫毛乱颤，呼吸也急促，明显是紧张。
满堂哗然。
我也懵了。
32
我是一个兢兢业业做任务的恶毒女配。
现在已经退休了。
谢玉章是一个合格搞事的反派。
马上也要杀青了。
男女主顺利地成婚，剧情就要迎来大结局。
然后——
反派当众亲了恶毒女配。
甚至向皇帝请求赐婚。
系统把自己关机重启了好几次，每次重新开机，都问一遍。
「谢玉章今天亲你了吗？」
我麻木，第一百遍回答：「亲了。」
系统点头：「我病毒好像还在，我再重新启动一下。」
它又把自己关机了。
我：「……」
33
又要重新进行一次循环时，谢玉章来了。
一进来就很自然地道：「晚饭有板栗鸡，是五味楼做的。」
我干巴巴地说「哦」。
谢玉章抿唇，随后又道：「今日有人送来了一个木械鸟，我记得你喜欢这种，就收下放你卧房了。」
我干巴巴地说「好」。
大概是觉得我敷衍，谢玉章好似有些烦躁，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再次开口。
「府里多了很多请帖，想请你出席宴会，你想去吗？」
我幽幽道：「是以姜姑娘的身份，还是谢夫人的身份？」
可能我问得直白，导致谢玉章懵了一瞬，目光下意识避开我。
过了一会，才故作平静道：「你是我快过门的妻子，当然是以谢夫人的身份。」
34
系统刚好重新开机，就听到这句话。
这次问都不问，熟练地将自己关机重启了。
……
这样真的不会坏得更彻底吗？
35
可能是我没说话，谢玉章又开始有点焦躁，手中玉杯都快被捏碎了。
他冷冷道：「你现在见着我，都没话可说了是吗？」
听听这是什么话。
以前我叭叭说话时，你不也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么。
现在想让我说了？
那我说就我说，于是我问他：「谢玉章，你是不是喜欢我？」
36
谢玉章：「……」
他整个人好似都僵住了。
我等了一会，隐隐验证了想法，心里反而觉得更奇怪了。
系统说的剧本里也没这一段啊。
我好奇地看着他：「你是喜欢我的吧？我能问为什么吗？你之前明明说过你恨……」
话没说完，谢玉章突然站起身，一伸手将我困在椅子间。
我勇了不到一刻钟的心立刻就怂回原样。
「对不起我猜错……了……」
我看到谢玉章眼眶红了。
37
他怨恨又委屈地看着我，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但看起来却好像是我在欺负他。
「姜云微，我还想问你是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抛弃我？
「为什么对林靖安执迷不悟？
「整整五年，他到底哪里好，让你着迷得都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我被一连串的质问砸得头脑发懵，他每一句质问我都想暴打系统一拳。
每一句我都可以解释，却又不能解释。
谢玉章看了我一会，忽然嘲讽一笑，涩然道：「也想问我自己，你到底哪里好，让我五年都死心不了。」
38
说不上来听见这句时的心情。
只是想到，任务最开始的时候，我不得不去冷落谢玉章。
不再和他玩闹，不再怂恿他逃课出去玩，下学后也不要他给我补习功课。
谢玉章最初以为惹我生气了，拦着我求和了好几次，笨拙地想尽办法哄我。
我当时没有办法，系统让说的恶毒台词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选择冷脸走开。
后来我们越来越疏远，他成为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见到我和林靖安时总是毫不留情地嘲讽嗤笑。
我却没有真的讨厌他。
因为我始终记得每次推开他时，谢玉章脸上茫然又委屈的表情。
他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
39
偷偷喜欢着我的谢玉章，这五年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我呢？
40
系统曾经说过，一些没有逻辑的设定都是为了推动剧情，终归服务于主角的爱情。
但在各种设定之下，有多少是被粗暴遮掩的谢玉章的感情呢。
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和谢玉章作对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但我一个郡主却在京城嚣张那么久。
我对林靖安死缠烂打，被旁人轻视嘲笑过很多次，每次「受委屈」的时候他都会正好出现。
那天我婚约被取消，也是他第一个就出现把我带回了谢府，那些等着嘲讽我的人统统被关在谢府之外。
我封号被夺，招惹的世家却从来没有找我的麻烦，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受到谢府庇护。
还有谢玉章换上白衣，送我吃食，带我看烟花，那是过去五年中，我同林靖安要的生辰礼物。
每年都没有变，要一场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烟花。
林靖安当然不会给我。
谢玉章于是换上相似的衣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补给我。
41
我以为他只是哄我一个月才放弃。
原来是五年。
42
谢玉章看我愣着没说话，苦笑一声，就要离开。
我伸手拉住他衣袖。
谢玉章顿住，哑声道：「婚事是不会取消的，你在府里做什么都可以，但不能离开。」
谁还在乎。
我看着他，认真道：「谢玉章，你想知道答案，我现在就告诉你。」
43
系统慌里慌张地冒出来：「你冷静啊，你说出去，万一剧情就全崩了呢，他可是反派啊。」
我冷静道：「那是对你们来说。」
剧情将他判定为恶毒反派，世人将他看作奸臣首辅，总归是不讨喜的身份。
但他最初其实只是我从谢家带回来的、需要保护的阿玉。
我已经因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弃他了。
这次我想让他成为我的首要选择。
系统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即便你信任他，系统的存在也是不会被相信的，你只会被认为疯了。」
什么，这五年下来，还有人信我是正常的吗？
系统：「……」
它摆烂道：「随便你吧，反正任务完不成你就完蛋了。」
44
我指着自己的脑袋，真诚道：「我脑子里的脑残玩意逼我这么做的。」
系统：「……」
谢玉章：「……」
我镇定自若：「你信我吗，我们的世界其实早就规划好了剧本。」
我绘声绘色地讲完了整个故事，顺便控诉了系统对我的暴行。
然后期待地看着他：「你明白了吗？」
谢玉章沉默片刻，冷静道：「我只想问一件事。」
一件事问不清楚的吧？
系统、剧情，还是男女主？
我用眼神鼓励他说。
谢玉章问：「你以后都不会去喜欢林靖安对吗？」
「……当然，而且我以前也没有喜欢过。」
谢玉章眼中似乎有了水光。
等我想确定时，他却一把抱住我，脸埋到我的颈窝，呼吸热热的。
好半晌，他才低声道：「这就足够了。」
45
我问谢玉章，你相信我说的吗？
谢玉章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他只相信我答应的事。
我有点心虚，还有点感动。
我这一生说过许多谎话，乱许过许多承诺。
只有谢玉章被骗了这么多次，还会选择相信我。
46
然后谢玉章就从书房拿了一张纸来，让我签字画押。
他还坐旁边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写。
我麻着脸，写下了这辈子最啼笑皆非的字据——
我姜云微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林靖安。
如有违背，余生赔给谢玉章。
写完后，签字，按手印。
谢玉章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要把纸叠好收起来。
我拦住他，在他有些紧张的目光中笑着提笔补了一句：
如履行约定，谢玉章把余生奖励给我。
谢玉章盯着那句话，看着似乎有点想哭，但最后还是笑了。
他勾着我的小指，叹道：「这次不许骗我了。」
47
一个月后。
我因左脚踏入皇宫而被圣上赶出京城。
首辅谢玉章亲自带着一群护卫押送。
然而路上不幸遇到一场暴乱。
混乱中，「姜云微」不幸丧命。
【叮！恭喜剧情顺利完成，任务判定为成功。】
48
系统提交了报告，顺便给我核算奖励，不断同我确认。
「你确定要把自由的身份换给谢玉章吗？」
我躺在轿子里，懒洋洋道：「是，确认一百遍了。」
系统长吁短叹：
「没想到啊，最初签订合同时你那贪财的样，竟然舍得。」
「我也没想到你最初那么狗，竟然愿意给我放水。」
系统被戳了痛脚，呵呵冷笑：「我不放水，男女主都要命丧反派手下，整个任务都会前功尽弃。」
我无辜地笑：「哎呀，好危险。」
系统翻了个白眼。
「来一趟这个世界，我感觉我都要故障了，回去我得好好检修。」
倒计时开始，系统被抽离的最后一刻，别扭道：「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谢玉章的胁迫我才……总之，祝你们永结百岁之好。」
话音落，在我脑海中停了五年的束缚就此消散。
此后，一切都会重获自由。
49
我掀开车帘，马车外谢玉章瞧见，策马到我身边。
他可能是怕我无聊，开始和我讲现在到了哪里，还有多长时间回京。
又问我想不想吃板栗鸡，到五味楼他给我买。
我托着腮看着他笑。
谢玉章察觉到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凑近亲了我一下。
50
脚下是回家的小道，头顶是烂漫晚霞。
斜阳落在身上，我和谢玉章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我是别人故事里的女配角。
但有人默默守在我身后，始终如一地把我看作他生命中绝对的女主角。
无论那些时光是寻常平淡，还是惊心动魄，都是属于我和他最心动的故事。
作者：和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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