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玫瑰永不落俗》
我老公疯了。
虽然我们结婚的时候说要「死则同穴」。
但他居然把市区的房子卖了,买了个公墓边的小公寓。
说是要和我一块住。
我都死了,他还不让我安心。
真是个坏男人。
1
结婚的第三年,我死了。
那天收工得早,我买了点菜,准备去接老公下班。
我特地买了牛肉,准备做他喜欢的香菜牛肉。
但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就被呼啸而来的一辆车撞飞了。
生命的最后一秒,我看见绿油油的香菜挣脱了袋子,散落在空中。
要上热搜了。
知名女星遭车祸身亡。
这是我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想法。
2
可能是我对香菜牛肉的执念太深。
我的灵魂挣脱了肉体,飘浮在这个世界上。
我看着林泽为我擦脸换衣服,看着他送我进火炉,看着他捧我进灵堂。
整个过程,他都平静得像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我的死亡似乎只是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不值得获得一点回声。
我的葬礼上,亲朋好友都在真心实意地哭泣。
我看见老妈那张哭花了的脸,嫌弃万分;转过头想看看闺蜜洗洗眼睛,却发现她蓬头垢面,连脸都没洗就来了。
实在是太不尊重我了!
我生前那么努力地在屏幕上留下最美的自己,还请造型师给她们做造型,争做都市时髦女郎。
结果她俩在我的葬礼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连妆都没化一个!
太丢脸了!
我看着她们身后成群的亲友们,不好意思地隔空作了个揖:「真是对不起各位啊,百忙之中还要看这两人哭哭啼啼的,见笑了见笑了。」
「这是正常反应啦。」陪我一块回来参加葬礼的,还有在殡仪馆捡到的一个小姑娘。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跳楼自杀,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能投胎,在城市四处溜达。
「别说哭,当场自杀的都有。」小姑娘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给我传授经验,「葬礼我看得多了,但像你男人一样,不哭不闹不上吊的,第一次见。」
我转头看向林泽,他真的平静极了。
平静到,仿佛只是来参加了一个晚宴。
而不是我的葬礼。
3
我有些不开心。
飘到林泽身边,冲着他张牙舞爪,威胁他:「你快说你伤心!快哭给我看!不然我就让我微博上五百万粉丝围攻你!」
林泽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偏了偏头,淡漠的眼神好像能看到我一般盯着我。
我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虽然我是鬼,却还是有窒息的实感。
在林泽转过头,我终于能够呼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女鬼飘了过来。
「姐姐,你和老公关系不好吧?你看他看遗照的表情,就和看陌生人一样。」
闻言我愣了一愣,看到林泽正拿着我的遗照,在仔细擦着。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仍然是那一副活死人的模样。
淡漠得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活人,冷淡得仿佛我们不是夫妻这种亲密关系一样。
我撇过头。
女鬼姑娘在我身边啧啧作响:「没想到当红影星,婚姻也不幸福啊。」
婚姻不幸福吗?我愣了一下。
她说得没错,我和林泽的关系并不好。
那天晚上回家,我本来是想和他提离婚的。
准备给他做最后一次香菜牛肉,然后平和地分开。
4
我和林泽是商业联姻。
婚前并没有感情。
结婚之前,我知道他有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因为家庭环境差太大,白月光被逼远走重洋了。
后来迫于父母的压力,和我这个千挑万选,「贤惠又知性」的合作伙伴的女儿结了婚。林泽的心里必然是有些怨气的。
虽然结婚的时候,我们讲着「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誓言,信誓旦旦地说「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或者疾病,都互相爱护,直至死亡」,但我们给对方的感情,淡漠得比给路边看到的小狗都少。
婚后,我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
了解林泽的所有喜好,背熟了他的所有禁忌,在父母面前扮演恩爱的夫妻,在外人眼中是成功的联姻案例。
虽然林泽仍然很冷淡,但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如果我没有爱上他的话,这样的表象可以让我满足下去,一直到老到死。
可我爱上他了。
爱上他,就意味着要承受不能接受的一切。
会因为他的淡漠受伤,会因为他例行公事的同房心痛,会因为他酒后「程程」的叫唤心如刀割。因为有渴求,有奢望,所以会伤心,会心痛。
我居然,爱上他了。
5
爱上林泽这件事,其实本来就很理所当然。
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对象。
长相英俊,宽容大方,温柔有教养,又有优越的家庭背景和简单的人际交往关系。
光是显赫的家世和俊朗的外表,就已经足够让很多人趋之若鹜了。
何况我是他的妻子。
在朝夕相处的时间里,林泽实在有太多让人爱上他的细节了。
让我不得不爱。
6
「那你倒是举例说一说啊。」女鬼小姑娘跟着我坐在供桌上,小腿一晃一晃的。
我下意识想要去按住她的腿,却在碰到她的时候微怔了一下。
很久以前,我也总是喜欢坐在高处,晃悠着腿。
婚前妈妈说了我好多遍,也用手敲了好多遍都没能让我纠正过来。
结婚后没多久,这个习惯就被林泽改过来了。
林泽似乎有超能力。
每当我开始想要晃腿,他就能未卜先知地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抑制住我的动作。
久而久之,他不放手,我也不会再晃腿了。
「举例啊。」我看着跪在近处,低着头目不转睛看着我照片的林泽,有些晃了神。
要讲姨妈痛时,他捂着我的小腹一晚上,温热的大手?
还是要讲发烧时,他丢下公司的事,不眠不休地照顾我的一整个日夜?
要讲入组前因为压力太大失眠,他感受到,会轻拍着我,哄我入睡?
还是要讲他不会让我单独过每一个节日,哪怕我在组里,他也会不远千里地跑来陪我?
具体让我举例,我竟然一点也讲不出来。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看起来毫无冲击力,却让我不自觉地慢慢心动。
对林泽的喜欢,似乎是一种慢慢入侵的毒素,在我不自知的时候,就已经深入骨髓了。
要想不喜欢他,就要抽丝剥茧,从血脉中一点一点把他剔去。
7
在我们结婚不到一个月的时候。
因为刚接手公司,林泽的工作很忙,我们就没有去度蜜月。
在家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段时间,我受不了白日太过空旷的别墅,于是提出要继续拍戏。
以这些豪门世家的尿性,婚后女子是不能出门抛头露面的。
我的妈妈和林泽的妈妈,都只在自家公司挂了个虚名,必要时候陪着丈夫出席晚宴,走个过场。
但林泽同意了。
他愿意让我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继续活跃在荧屏上。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感激的事情。
直到我发现,他摆平了我爸妈,顶着压力让我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甚至不惜为此顶撞他的父亲。
8
那天晚上我刚拍完广告,顶着一脸浓妆,在书房门口撞上了林爸爸。
林爸爸是很传统的中国父亲。
在孩子面前板着脸,对孩子就像对自己的下属一样,严格到严苛,讲话也丝毫不留情面。
那天,他看我的模样,就像看到了什么腌臜东西一样,冲着我翻了一个白眼,又冷哼一声便甩手离开。
在他身后追出来的林妈妈发型有些乱,但仍努力保持着往日的优雅。
她看到我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握住我的手往书房的方向送:「你去劝劝他,嗯?」
说完,她便又蹬着高跟鞋去追林爸爸了。
我不明所以地站在书房门口,一脸迷糊地看着他们离开,又一脸茫然地走向书房。
天然的第六感告诉我,不要打开书房的门,一定碰不上什么好事。
但我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连门都没敲,就进去了。
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肯定不会,绝对不会打开那扇门。
9
书房的灯似乎灭了几盏。
就着昏暗的灯光,我看清了地上的杂乱。
光是看到地毯上零落的高尔夫球杆和斑点的血迹,就足够让我捂着嘴叫出声。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不远处林泽跪在地上。
我惊呼一声,顾不得承诺过不会打扰互相的生活,一路小跑进去,手忙脚乱地拨开林泽面前的碎发,想确认他的生死情况。
「林泽, 林泽。」我小声呼唤他的名字,怕吵到他,又怕叫不醒他。
「没事。」林泽睁开眼睛,淡漠的眼神似乎看透了一切,「从小打到大,习惯了。」
「就是看着吓人,你帮我把管家叫过来,他知道怎么处理。」
我点了点头,还没出门,就看到管家和提着医药箱的医生站在门口,恭敬地冲我鞠了个躬。
「看来少爷又顶撞老爷了。」
把林泽扶到床上趴好,管家和我一块站在一边看医生处理他的伤口。
「他经常被打吗?」林泽身上的伤口看着很可怕,青青紫紫几乎遍布整个背部。
管家思忖了一下:「少爷成年后,老爷就很少干涉他的决定了,自然也不怎么会起冲突。」
「最近一次矛盾,是在白小姐出国前那个晚上。」
管家不用解释,我也知道那个「白小姐」就是林泽的白月光。
沉默无言。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看着林泽的后背敷上一层药,又裹上一层医用纱布。
10
医生处理好伤口,林泽也已经从昏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正在和助理通话,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接下来一个礼拜的工作。
因为要躺在床上养伤,避免移动导致伤口破裂,所以接下来一个礼拜,林泽都待在家里。
而我也得了爸妈的嘱咐,要在家多照顾他。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以照顾的。
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想起身要找管家,上厕所要找管家,擦身子也要找管家。
我陪在他身边,做得最多的就是端茶倒水,削苹果喂饭。
就像个美丽废物。
但我没有任何怨言。
作为妻子需要履行义务,这是原因之一。
另一个,是因为他受伤当天管家和我说的话。
「少爷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我再熟悉不过了。」
「虽然看起来有点冷,但其实内心很柔软的。」
「他会做很多事情,只是都不说。」
「这次起冲突,也是老爷看到电视上少夫人你的采访,发现你最近还在活动。」
「少爷护着,不让老爷干涉,这才让老爷发了好大的火。」
「其实少爷心里,还是有少夫人你的。」
11
虽然已经知道,越是权势显赫的家族,越忌讳鬼神之说。
但我还是受不了昨天敲锣打鼓,今天做道场,明天告别礼拜的繁琐程序。
在我的骨灰盒面前做法事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都怀抱着希望我早日安息的想法,含泪赚了一大笔钱。
我坐在灵堂上,颇有些无语。
「姐姐,你男人到底是多希望你早点走啊,请了这么多人。」女鬼姑娘嘴里叼着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棒棒糖,一边和我讨论一边感叹,「不得不说,你家是真有钱啊。这作法作了有两场,快一个礼拜了吧,明天居然还有下一场。」
「你男人也不工作,每天就直梆梆地跪在这里,和上课一样,到点来,到点再走。」
「我也不知道了。」女鬼姑娘晃着腿,「看起来很爱你,又好像很恨你。」
「我看不懂。」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泽。
他看起来已经很不体面了。
几天没有换的西装外套,杂乱的头发和没修理的胡子,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我有多深的感情,或者说,我的死亡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我也看不懂。
林泽这个男人,我向来也是看不懂的。
但他现在应该是恨着我的吧。
我转过头,看着自己骨灰盒旁边,另一个小小的骨灰罐。
毕竟,因为我的去世,让他失去了他爸妈心心念念的孩子。
那个连存在都还没被告知,就逝去的孩子。
12
我是没打算和林泽坦白自己怀孕了这件事的。
我清楚地知道,以他的为人,只要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他一定会负责我一辈子。
但负责不代表爱。
我无法承受,他对我好但是不爱我这个事实。
所以想离开。
带着我们俩的孩子,去到看不见他的地方,守着孩子过完后半辈子。
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见到这个孩子,我就出车祸了。
「姐姐,你的孩子还很小吧?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孩子长什么样?」
我点了点头,当时只是做了血检确认怀孕。
因为时间太短,连做 B 超的必要都没有。
孩子的心跳,生长情况,我一概不知。
可能我的孩子都还没长出心脏,还没抽出四肢,还没来得及听听世界的声音,就已经失去所有机会了。
女鬼姑娘一脸遗憾:「难怪了。如果你的孩子已经成形的话,是会作为魂体找到你的。你的孩子这么小,估计直接被带走,继续投胎了。」
「这样一来,你们就不会再相见了。」
不相见也好。
我想。
可能是孩子比较聪慧,知道只有妈妈欢迎他的到来,所以不愿意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提前就离开了。
13
林泽不喜欢孩子。
应该说,他不喜欢和我一块生孩子。
结婚后,我们双方的爸妈都希望我能早点生个孩子。
我也能理解。
林泽家的企业,说是有皇位继承也不为过了。
林泽的父母又担心他痴心不改,为爱远赴重洋去寻找白月光,所以就想要我早早地生个孩子,留个血脉,也拴住他。
但生孩子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虽然林泽在他父母的威压下,每周会和我同床共枕。
但例行公事的同房,带来的不是床笫间的欢愉,而是被迫完成任务的痛苦。
我不得趣,林泽也不喜欢。
偶尔的尽兴需要辅助酒精,在神经麻痹的瞬间,将对方替代成旁人,才会温柔而刺激。
事后,趁着未散的酒意,我侧躺在床一边,小声地询问:「林泽,你喜欢孩子吗?」
身旁的呼吸顿了一刹那,又恢复平静。
「不喜欢。」
林泽的声音恢复了淡然,不复刚才的嘶哑和火热。
隔日,我醒来的时候,林泽那一侧的床褥已经散尽温度。
床头摆着一杯清水和避孕药。
字条上赫然是他的字迹:「记得吃药。」
14
我没有吃药。
所以才会有这个孩子。
那天早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我把避孕药冲进了马桶里,然后给林泽打了个电话。
电流中的女声在锲而不舍地告诉我:「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拿着手机走到楼下,我听见管家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好的少爷,我会安排好去美国的机票。」
「是的,美国别墅的保镖已经在去白小姐家里的路上了,您不用担心,有消息会随时同步给我们的。」
……
原来是在和管家打电话。
关心白月光啊。
我鬼鬼祟祟地蹲在飘起的窗帘后面,听管家打了好久的电话。
一直到他挂断电话,急匆匆地跑去安排白小姐的事,我还蹲在窗帘后面。
「我知道,你是不是因为嫉妒?在谋划什么坏事吧?」女鬼姑娘打断了我的回忆,插嘴道。
我翻了个白眼:「我才没有。」
小姑娘并不介意我的失礼,掰着指头细数她看过的狗血都市剧:「如果是《回家的诱惑》,那你应该要点上一颗痣去复仇;如果是《千山暮雪》,你应该是心灰意冷,然后出国;如果是……」
眼看着女鬼姑娘越扯越远,我不得已打断她:「什么呀,我只是腿蹲麻了,站不起来。」
她没问到自己想要的剧情走向,有些不甘心地瘪了瘪嘴:「好吧。」
她没再追问,我却出了神。
那天之后,林泽还是和往常一样,正常地上班下班。
但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
我当作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也没有过问白小姐的事情。
只是让经纪人给我安排了需要跨省的节目录制。
让我离他远一点。
再远一点。
15
我的刻意回避被林泽注意到了。
在我一个礼拜都没有回家,而且不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经纪人那里。
彼时我还在和男主持人亲密互动,一下舞台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工作人员的问候。
「谢谢程姐!程姐辛苦了!」
「程姐给的奶茶喝到啦!超级甜!」
…………
我一面硬着头皮打招呼,一面在心里直嘀咕:不是录制前就已经买了甜品吗?怎么录完又买了一遍奶茶?
满腹的疑问在看到候机室里坐着的男人时消失殆尽。
不用问,就知道奶茶出自谁的手笔。
「你怎么来了?」我以最自然的神情,一边摘耳环一边坐到化妆镜前。
林泽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走到我身后。
「最近怎么都不回家?」
「哦,工作忙嘛。」
我尽力去忽视他说话时吐在我耳后的鼻息,和搭在我肩膀上那双温热的手。
林泽没有再说话,耐心地等我卸完妆,把我的椅子往后一转。
我整个人都被围在他的气息里。
「你在生气?嗯?」
我勉强地勾起一个笑:「没有,你想多了。」
他用手勾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的眼睛直视他。
「是因为让你吃避孕药,所以生气了?」
我没说话。
「还是因为白淼淼?」
我推开了他。
16
林泽后来没有和我解释过白淼淼的事情。
他只是让我相信他。
我也没有再提起过。
在他问出「白淼淼」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应该清楚,我对白淼淼的存在是介意的。
不是介意她作为林泽白月光的身份,而是介意她在美国还要让我老公替她解决问题。
她曾经是林泽的心上人,白月光;而我现在是林泽的妻子,红本本上的另一半。
林泽说他会好好处理,我就相信他,放手让他去做。
林泽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
他是个正人君子。
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我低估了初恋的杀伤力,也低估了男人的劣根性。
林泽,把白淼淼从美国接回来了。
17
当我收工回家,看到客厅里坐着的那个女人时。
我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危机感。
白淼淼,简直人如其名。
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肚子微耸,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散落在背后,黑亮的眼眸像在树丛中穿梭的小鹿,倔强又惊恐。
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她,却第一眼认出了她。
很白也很清丽,灵动又闪亮。
像是晨间绽放在悬崖边的茉莉,花瓣上还有饱满的露珠。
清冷又高贵,遗世而独立。
不愧是林泽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和她相比,我就像是艳俗的红玫瑰,肆意又张狂。
我和她就像是两个极端,难怪林泽不会喜欢我。
在我发愣的时间里,林泽正好从楼梯下来,自然地走到白淼淼身边。
「这是白淼淼,她在美国遇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想让她在家里调养一下。」
没有问我的意见,只是通知。
这天晚上,我表现出了从未展示过的强硬态度。
「你可以让她住在医院,可以给她安排其他住宿,但就是不能让她住进家里。」
林泽耐心地和我讲道理:「程安,她刚离婚,还怀着四个月的孩子,她前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找她麻烦,一个人生活不安全。」
「那你给她加几个保镖,再安排几个保姆。」
「淼淼的爸爸是我最敬爱的老师,我不能辜负他的教育之恩。」
「只是因为这样吗?」
我站在楼梯口,挺直脊背:「到底是因为她爸爸,还是因为是她?」
林泽沉默片刻,无力地垂下手:「程安,你讲点道理。我们已经结婚了。」
是,我们已经结婚了。
但就算我们已经结婚了,我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充当别人的港湾。
就算我们已经结婚了,我还是只能在林泽无声的坚持下,默许白淼淼的入住。
就算我们结婚了……
在林泽心里,我也还是什么都不是。
18
讲实话,爱上林泽不是一件值得伤心的事。
但也绝对无法让人高兴起来。
白淼淼住进别墅后,林泽的确没有对她有更多关注。
只是每天会关心她的身体状况,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些是林泽曾经为我做过的事情,都一分不少地均分给了白淼淼。
白淼淼得到关爱的得意样子已经让我觉得足够碍眼。
于是我找了不少理由不回家。
拍戏、录节目、闺蜜需要人陪……
但找完理由,我才想起来。
没有人会问我这些,我不回家,林泽也不会担心,不会打电话问我理由,也不会催促我回家。
我有足够的自由,却不足够快乐。
所以在我得知自己怀孕的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就是离婚。
让林泽和他的白淼淼过去吧。
我不需要那狗屁的婚姻!
19
经过几天的停运,我要下葬了。
看着自己的骨灰罐被林泽捧着,心绪繁多。
短短几天,我经历了抢救、死亡、火化、葬礼……随着时间逝去,我的魂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
「姐姐。」女鬼姑娘不忍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要走了?之前陪我一起玩的那几个阿姨,也是在下葬之后,魂体变得透明,后面就不见了。」
「你应该和她们一样,没有多少时间告别了。」
我不以为意,本来活着也没什么指望,死了更不用操心了。
早死早超生,早透明早投胎。
我跟着大部队到达了我未来的住所。
不出意外,我会在这个公墓里一直物理存在下去。
「这个位置选得挺好。」女鬼姑娘前后转了转,「后面是山,前面是湖泊,风景很不错啊,离市区也近。」
「你的这个墓虽然小了点,但地理位置是真的优越。在这个坡上,怎么也得七位数。」
虽然女鬼姑娘在尽力细数这个墓的好处,但我还是气鼓鼓的。
谁不知道我生前就喜欢大房子!那栋新婚的别墅,也是我定下的!就是因为它大!宽敞!看着舒坦明亮!
可林泽这家伙,居然把我安置在这么小一个墓里。
就算他以后要和白淼淼住。
我一个人住在这墓里,也太挤了!
虽然我对着空气骂骂咧咧,但一点没耽误林泽快速地把我的骨灰盒放进去。
「这动作利索的。」女鬼姑娘冲着我挤眉弄眼,「我相信你俩感情是真不好,都不愿意和你多待一会。」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按照这姑娘的说法,接下来只要林泽把我的墓口封上,我就会被困在这三寸之地不能动弹。
然后等待魂体消失,我的一生就彻底结束了。
20
可林泽这个不靠谱的,把我骨灰罐往里一放,就让管家招呼大家伙走了。
我急得四处乱飘。
飘到我妈面前指手画脚:「墓口还没封啊妈!墓口不封我投不了胎啊!」
又飘到闺蜜面前大吼:「快去让林泽那个狗东西把我墓口封上!」
但飘来飘去,没人理我就算了,我自己反倒筋疲力尽。
这群人,真是死了都不让我安生啊。
我正在仰天长叹命运不公,女鬼姑娘鬼鬼祟祟地飘过来,拉着我往我的墓飘。
「快去看,你男人快哭晕了。」
我一脸不屑地跟着她过去。
开什么玩笑,林泽怎么可能哭?他在葬礼上都那一副死样子,这会儿都没人了,哭给谁看?现在白淼淼回国了,我死了,他能正大光明和白月光在一起,别在我墓前笑出来都很不错了……
错……
错了……
靠!林泽这家伙!还真在哭!
我慢吞吞的速度一下子加快,箭一样蹿到他面前。
林泽这会正哭得伤心,上气不接下气的。
我蹲在他面前,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了姐姐?你在看什么?」女鬼姑娘跟着我,问道。
我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异样:「嗷,我想看一下,他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上了,怎么这么奇怪呢?」
女鬼姑娘嗤笑一声:「有什么奇怪的?你男人反应慢,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不在了呗。」
「附带个孩子。」
女鬼慢慢飘远了,给我们留出自己的空间。
21
「喂,林泽。」
等着林泽哭够了,靠在我的墓碑前面,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
我盘腿坐在他身边教育他。
「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啊。」
「你看,现在白淼淼回来了,我走了,正好给你俩腾位置了啊。」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在我面前哭什么?你要哭找白淼淼啊?找她哭还能安慰你一下,找我哭,我就一个魂体能干什么?」
「你快滚!滚之前把我的墓口给我封上。」
「不然我每天晚上到你耳边吹阴风,让你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看你怎么和白淼淼过二人世界!」
…………
可能是真的哭累了,林泽缓了一会,又恢复了往日淡然的神情。
他一手摸着墓碑上我的名字:「程程,你别怕,我马上来陪你。」
陪我?
正坐在墓碑上面,摇头晃脑让他快滚的我瞪大双眼,被林泽的话吓了一大跳。
来陪我是什么意思?
总不是殉情?
营造一个深情人设,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别了吧林泽,你还有大把好时光啊。」
「你想想,林氏集团还要你来管理,没你可怎么办啊?」
「你不就失去了老婆孩子吗?白淼淼那现成的,老婆孩子一手抓,全都有了。」
「二婚男人是个宝,你这三十出头一朵花呢。没必要哈,没必要。」
我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半天,到底还是不放心,跟着他回到了别墅里。
22
真后悔啊。
我为什么要跟着林泽回家。
我到底在不放心个什么劲?
他明明有人照顾啊!
一看到沙发上挺着肚子的白淼淼,我瞬间就清醒了。
这狗男人在我墓前哭得死去活来的,倒是没忘了别墅里的白月光。
看起来,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白淼淼的生活过得十分滋润。
小脸大了一圈,连下巴都没有一开始那么尖了。
加上怀孕,整个人变得富态又慈祥。
「真好看啊。」女鬼姑娘又忽然出现在我身边,「你嫉妒人家好看就直说,诋毁她算什么?」
我没有否认。
我就是嫉妒她!
我嫉妒她长得好看,嫉妒她孩子能顺利地长大,嫉妒她能在过去和未来的时间里都独享林泽的偏爱……
我嫉妒她。
我真的好嫉妒她。
23
「你回来了。」
白淼淼走上前,想替林泽接下刚脱的大衣。
林泽却避开她的手,自己拿着走进客厅。
「林泽,你吃过晚饭了吗?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白淼淼也不介意,换了个话题问他。
林泽摇了下头:「这些不用你费心,你先调理好身体。」
「等身体好一些了,你就搬出去吧。」
「我给你在市区置办了一套小公寓,面积不大,但在闹区,医疗、治安设备都很齐全,你可以放心在那里生活。」
「我还会给你派几个保镖跟着你,虽然你的前夫已经被限制入境了,但还是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的。」
林泽没能顺利上楼。
白淼淼拦住了他。
她挺着明显大了一圈的肚子,站在楼梯口,眼含泪光地问林泽:「你是要赶我走吗?」
「不能说赶你走,因为过段时间我也要搬家。」
「本来程安还在,你住着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她……」
林泽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往下讲:「现在她不在了,你和我住在一起,也不是很方便。」
「你要搬家?」白淼淼失控地抓住林泽的手,「你要搬去哪里?你是不是想要搬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你是不是想要离我越远越好?」
林泽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毛:「白淼淼,你冷静一点。」
但很显然,孕期的女人情绪没办法稳定。
白淼淼完全不顾自己的肚子,拿到什么东西都砸到林泽身上:「几年前,我被你家逼得出国,随便嫁给了一个老外。」
「后来你告诉我,就算我们都结婚了,但只要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
「所以我脱离那个男人的控制,义无反顾地回到国内找你。」
「我丢掉了我能拥有的一切!我的家庭,我的教养,我都不要了!」
「可现在呢?你要抛弃我?」
林泽站在原地,任白淼淼发了一通脾气。
倒是我,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
「姐姐,眉毛不用皱得这么紧吧,能夹死苍蝇了。」
我叹了口气:「你不会懂的。」
她不会懂的。
我精心挑选的茶杯,调了角度的花瓶,和我最爱的小画框,全部都被白淼淼当成武器扔出去了!
她每扔出一个东西,我就心疼一下。
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啊!
24
白淼淼最后造累了,任由女佣扶着她回房间休息。
林泽也上楼,他随手把脱下的外套和拖鞋甩到一边,拿起门边酒架上的洋酒,喝水一样往里灌。
我看着他从门口喝到窗边,从床头喝到床尾。
女鬼姑娘被他的喝酒架势吓到了:「姐姐,你们家玩得这么开的吗?三人行就算了,喝酒都一瓶一瓶喝?」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苦笑。
门边的酒架是我硬要放的,里面的洋酒都是我这好几年的珍藏,逢年过节才舍得开一瓶。
被林泽这么毫无品鉴地喝下去,我只感觉一阵心塞。
早知道会英年早逝,我就不控制酒量了!在活着的时候尽情喝!
林泽已经喝懵了。
因为他开始自言自语了。
他冲着床头喃喃自语:「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呢?你拍个戏也不用这么久吧。」
「我问了你经纪人啊,今天晚上不是没有通告吗?怎么还不回来?」
「我来打电话问一下。」
说着,他从口袋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在准备摁下通话按钮的时候又反悔了。
「不行,不能打扰她。」
「我是个成熟的男人。程程喜欢成熟的男人。」
说着,他又把手机扔到床上,拿着枕头大喊:「我好想你啊程程,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这样发酒疯的林泽,我有些陌生。
记忆中的林泽,矜贵得像一朵高岭之花,和他有任何亲密接触前,我都要担心会不会玷污了他的神圣。
他克制,他无欲无求,他如谪仙。
所以我才会在爱上他的过程里,反复拉扯。
想把他拉下神坛,又不愿意看到他的衣襟沾上灰尘。
我本以为他对我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所以才不会情动,才会用和对待旁人无二的态度对待我。
但酒后吐真言。
林泽看起来,并非对我无意。
25
在我发呆的时间里,林泽又哐哐哐给自己灌了一瓶酒。
女鬼姑娘紧张地拉着我的袖子:「姐姐,你男人不会真的准备殉情吧?他会不会想酒精中毒自杀呀?」
我还没回话,就听见林泽开始嚎啕大哭。
好家伙,进入醉酒的二重境界了。
哭。
认识林泽这么久,一直没有看过林泽哭。
我之前还因为这个讲过狠话,因为每次在床上他都要把我弄哭,所以我一边呜咽着一边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弄哭他。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在同一天里,他已经是第二次为我放声大哭了。
一边哭,林泽还一边骂我:「程安这个坏女人!」
「你真的是我遇到过,最坏最坏的坏女人!」
「我让你吃避孕药,你还和我生气!」
「你不知道自己有凝血障碍啊!万一生孩子,你大出血怎么办?你不在,我还活不活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我跟白淼淼真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她爸爸,我真的不会理她的!」
「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骂累了,他又靠在床头拿着枕头独自惆怅:「你说你,就这么走了。你爸妈哭成狗,你闺蜜也是哭晕好几次。你要是有良心,不得回来看看他们?」
「我在葬礼跪了那么多天,就没见你回来过。」
「也不来梦里找我。」
「程程啊,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程程……」
我站在一边,越看心情越复杂,问旁边看热闹的女鬼姑娘:「他看起来是不是很情圣?」
女鬼姑娘比了个大拇指:「可太情圣了,马上要为姐姐你轻生了。」
我叹了口气,蹲在他眼前安慰他:「林泽啊,别哭了。」
「人嘛,生死有命。我生前你也没对我多好,我死了你也不用摆出这副模样来让大家看笑话。」
但林泽还是呜呜咽咽的,像极了被欺负的小媳妇。
我很是烦躁,冲着他威胁道:「你快别哭了!不然再也不给你做香菜牛肉了!」
说完,我愣了一下,又自己反应过来。
对哦,我已经死了。
我再也不能为他做香菜牛肉了。
26
那天晚上,我和林泽双双哭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困在公墓里,没办法脱身了。
拿着一瓶酒来串门的女鬼姑娘告诉我,林泽在公墓下面买了个小公寓。
和正常人一样朝九晚五,正常生活,正常吃饭。
就好像只是换了一个住所而已。
她没有讲完的话,我明白,但不揭穿。
如果林泽真的回归正常,就不会一到三更半夜就摸黑上来,坐在我的墓前,一坐就是半宿。
我虽然不能离开这个公墓,但还能听到他在外面絮絮叨叨的声音。
他总是给我带来亲友们的现状。
今天是哥哥生了个孩子。
明天是闺蜜结婚了。
再后来,是爸妈去世了。
再再后来,他就没有来了。
我的魂体也慢慢,慢慢虚弱下去。
在变得完全透明,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看见林泽站在我的面前。
他说。
我终于见到你了。
- 完 -
□ 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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