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夏

彼时我坐在他对面,看他一脸认真,在意识到他不是在逗我后,我彻底地慌了。

就这么落荒而逃。

然后不停地回想,又不停地起一手的鸡皮疙瘩。

宋斐然说他喜欢我。

可他怎么会喜欢我?

我抱着手臂,再次看到脚下被拉长的影子。

看过去,宋斐然就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隔着十余米,我和他对望。

月光下的他无疑是顶好看的。

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很早以前,我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忽视了他身上的光芒。

再后来,我捕捉到他手心的温度,第一次对他有友人以外的情愫。

可从来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因为会害怕失去。

正是太近,才不敢再向前。

这个道理从秦雨桐出现的时候,我就懂了。

然后呢?

现在我该怎么做?

接过摊主画好的弯月糖,我趿拉着拖鞋向宋斐然走去,脚趾还总往前蹿。

大概是觉得我不听话的脚趾头太滑稽,宋斐然笑了。

「好笑吗?」我问他。

他立马收住笑,摇摇头。

然后把袋子里的鞋拿出来。

「穿上。」他说。

是双黑色帆布。

鞋子刚摆在我跟前,我俩皆是一愣。

我无语:「你就不能看清楚了再拿?这么大,我怎么穿?」

这是他的鞋。

我也有双同款。

宋斐然摸摸鼻子,半蹲着,抬头看我。

「怕追不上你,没看清。」

「现在怎么办?」

「将就下?」

我没好气地把糖给他,抬脚塞进鞋,贼大,套了跟没套一样,空荡荡的。

最后是宋斐然搀着我去一边的石凳坐下。

他给我糖,我没接。

我说:「不是你爱吃吗?」

他这会儿有点儿讨好我的意思,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特地给我买的?」

「闲着没事儿干买的,又不能退货。」

「那也是买给我的。」

「要点儿脸吧。」

他转了转糖串,说:「我今天没法要脸。」

我被他说得轻轻地抖了一下。

「你是不是耍我呢?」

报复我骗他。

宋斐然板起脸:「我怎么可能会拿这种事耍你。」

「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需要理由吗?」

「需要。」

「我只能看到你算不算。」

——从小到大,只能看到你。

「……」我握紧拳头,撇过头:「你能不能正常点儿说话?」

「心里话。」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我什么时候都喜欢你。」

「……你再这样就没得谈了。」

宋斐然抹了把脸,一脸无奈:「说实话都不行?」

「那是因为我以前也没听你说啊。」我反驳,「你不说,我又怎么看得出来?」

「我能说吗?」他却倍感委屈,「你以前老说自己想早恋,我那么大一个人站你面前你看不见,还天天暗恋那些歪瓜裂枣。这样也就算了,周围朋友没少开咱俩玩笑吧?你都是不可能不可能的态度。你说说,这种情况,我能说吗?说了早掰了。」

他梗着脖子冲天喊「不可能不可能」的样子,差点儿没把我逗乐。

我忍住了:「那还不是我们太熟了……不对,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

「合着你刚才都当我放屁?」

「……」

我对感情一事开窍太慢。他说的这些,我都认。因为那时候我对他确实没动什么歪心思。如果他高中就和我表白,我保不准真的会被吓到。

喜欢他,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但有一件,我得澄清:「我满打满算就暗恋过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还不明不白的,火苗都没燃就被你掐灭了。」

「少来,明明一堆。」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提一个男生名字,就是我对人家有意思?」

他特别理直气壮:「不然呢?」

「……」

可很快地,他的声音又低下去。

「你暗恋过那么多人,独独没有暗恋过我。就算睡一起了,你也还是不想负责……」

我心一软,自动地忽略了他的后半句。

「按你的算法,既然我在你跟前提过的男生都是我的暗恋对象,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面前提过最多的名字,是谁?」

宋斐然平时脑筋转得快,这下倒打结了。

「谁?」他皱眉,「不对,你说你暗恋过俩,有一个是被我当场抓到了,另一个是谁?丑八怪?还是哪个漏网之鱼?」

「……」

我叹气。

「丑八怪就是你。」

宋斐然眼神一僵,嘴角甚至还抽了抽。

我看着他,莫名地想笑,可是鼻尖却先酸了。

我说:「宋斐然,我暗恋过你。」

14.

只是暗恋不见天光,一捧土下来,就销声匿迹,仿佛不曾存在过。

在知道秦雨桐后,我多次旁敲侧击,知道她为了追宋斐然,还加了校队做篮球助理。

基本他们队里的聚餐,她都在。大家和她混熟了,都叫她雨桐。

宋斐然跟我提起她时,也是这么叫的。

我心里又酸又涩。

听到宋斐然问我,我这次的暗恋对象长得怎么样时,我说:「丑八怪,讨人厌。」

「靠?这你都喜欢。」

「嗯,我瞎了。」

他便陷入沉默。

一连几次,我们的视频通话都是这样不欢而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们暗暗地较劲。

他说他的雨桐,我说我的丑八怪。

谁也不服谁。

直到我听说秦雨桐要在情人节那天跟他告白。

我突然对这样的较劲,腻了。

冷战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没有争吵,来得匆忙而安静。

一冷,就是一学期。

后来我再见他,是寒假。

高铁站,我们在站台碰上了。

没有特地约定,是完全没预料到的碰面。

也就是那次偶遇,我们和好如初。

跟当初的冷战一样,和好来得匆忙而安静。

也许这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

他再没提过他的雨桐。

我也再没提过我的丑八怪。

做朋友,挺好的。

比情人强。

……

「所以你那时候说的丑八怪,真的是我。」

时间过去太久,我已经释然了。

「对。我为你留长头发,穿裙子,还被你嘲笑。」

「我那是以为你又看上哪个王八羔子了!」

「嗯,确实是王八羔子。」

「……操。」

糖化了大半,宋斐然也没舍得扔,随手插进木椅的缝隙,身子前倾,捂着脸狠狠地搓了几下,扭头看我时眼角通红。

「夏夏,我现在觉得自己真他妈是傻逼。」

15.

九月的夜晚挺凉的。

没坐多久,我就想回去了。

因为鞋子不方便,宋斐然牵着我的手,我们走得很慢。

路过小花园的亭子时,我看了一眼。

宋斐然有所察觉,主动道:「那天秦雨桐来找我,你是不是很好奇。」

我抿唇:「爱说不说。」

他说:「大学的时候,秦雨桐加入校队两个月不到,就和二狗在一起了。」

「二狗?」

我记得二狗,一米九二,比宋斐然还高三公分,皮肤小麦色,笑起来牙齿超白。

「嗯,二狗追她。」

「所以你那时候也在骗我。」

见我要把手脱出来,宋斐然忙拽回去:「我那不是听你说丑八怪,给刺激到了吗?」

我不语。

他继续说:「秦雨桐那天是过来跟我套近乎的。她那边想和我们公司谈合作,但好几个品牌都在争取……」

「你的意思是,她想跟你套近乎?」

「算是吧,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了,就前阵子有开会,见到了,也没想到她会找上门来。」

「她连你地址都知道,你会没想到?」

「那是二狗给的情报。」

「他们还在一起?」

「很奇怪?他们年初都订婚了。」

「……」

宋斐然又说:「不过吧,我也不能确定她对我有没有私心。虽然她已经和二狗订婚了,但我魅力大无边——」

我翻了个白眼。

他笑嘻嘻的:「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对她、对任何人,都没私心。」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油嘴滑舌,我听得烦,懒得搭理他,又忍不住问:「秦雨桐怎么认识我的?除了买西瓜那天,我跟她也没正式地碰过面吧。」

「我大学时候的手机屏保是你,她是生活助理,天天帮我们保管手机,想不看到都难吧?」

「干吗拿我照片当屏保,你有毛病?」

「不然怎么拒绝她?」

「……」

「而且那天你说完自己是跑腿的就带着西瓜溜了,她后面还问我呢。」

「问什么。」

「问你是不是尤夏。」

我脸腾地爆热:「你怎么不跟我说?」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她能比我重要?」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恋。

说着说着就到了家门口。

把话说开后,我们之间就只剩了最后一个问题。

宋斐然说:「我以前不敢说这些,是觉得,你不喜欢我。」

「原来你还有不自信的时候。」

「在你这里,我一直都是虚张声势的。」

「如果我今天留在后台了,没撒谎也没吃醋,你是不是还得憋着不说?」

「估计是……」

我气得踢他,却没踢成,大了几圈的鞋子飞出去,从玄关飞到饭厅。

他吓了一跳,反而把我的手握更紧。

我说:「都到家了,你可以松手了。」

他犹豫片刻,松了手。

因为握太久,他的尾戒在我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这尾戒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亲自挑的。

那天我们在阳台聊天,他戴上崭新的尾戒,似笑非笑地说:「尤夏,如果咱俩三十岁的时候还单身,就凑合凑合,一起过吧。」

我说好。

可是今天,宋斐然却反悔了。

松开手后,没等我反应,他突然抱着我。我一米七二的个头,被他抱着,竟变得格外娇小。

他的呼吸萦绕在我耳畔。

我不觉也抱住了他。

他说:「夏夏,我等不到三十岁了。」

16.

宋斐然带我去了他的书房。

搬过来以后,我就没进过他的工作区。

等他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又一个的文件夹,我才意识到他想要给我看什么。

是日记。

是他那么多年都不肯给我看的日记。

正常人谁写日记啊。

也许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我莫名想到这句话,却还是因为他多年的记录而鼻酸。

因为他的日记里,记的都是关于我的事。

我从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有那么多的可爱之处,虽然他在里头强调了好几遍我是猪。

文件是按照年份分的,我慢慢地看,终于看到那年那日,他惊慌失措,害怕我看到的内容——

是吃醋。

他吃醋了。

因为不喜欢我偷拍别人,更不喜欢,当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时,我眼里的人却不是他。

……

不知不觉我看了快一个小时,他在我身后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要起身,他又搂住我的腰不让我动。

「你腿不麻么?」我惊讶地问他。

「你又不重。」

「……算了,我还是起来吧。」

他还不肯放手,反而很用力了,「看完了什么感受?」

我不敢说,因为怕说了会掉眼泪,那太难为情了。

于是支支吾吾地问:「为什么日记只到大二就不写了?」

「因为和你吵架了。」

我还是没忍住鼻酸,「你是猪吗?」

「那咱俩绝配。」

「……」

那天晚上,宋斐然没回自己的主卧。

他在黑暗中问我:「尤夏,这次算不算数?」

我成了锯嘴葫芦,说什么也不应。

但他一点儿也不急。

只是指腹擦过我大腿外侧的胎记,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笃定地说:「夏夏,你这里是心形的。」

我捂着脸,热得想哭。

「求求你快闭嘴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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