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爹一样做一个好屠户不好吗?像阿年一样想成为一名好木匠就不是正道吗?如果大街上都是想当官的人,那才是不正常的事吧!
但估计只有我一人如此想,毕竟我是女子中的异类,普通人大概没人会在杀猪时来想这种奇怪的事情。
我的日子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了下去,直到入了冬我爹出门喝酒摔了一跤人就没了。
阿年赶回来同我一起料理我爹的后世,我的心空落落的,同我娘去世的时候一样。
当亲人去世的时候,人其实很难悲痛欲绝,更多的是没有实感,直到在某一个你习以为常的瞬间发现,少了这个人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巨大的悲痛才会突然涌上心头。
「阿年,姐姐现在只有你了。」我跪在灵堂前轻轻说着。
但我也明白,阿年最后也将娶妻生子,组建新的家庭,我终究是孤身一人。
阿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拥住了我的肩膀。
按道理来讲,我和阿年应当为爹守孝三年,期间不得行嫁娶之事,但出了些意外。
莺儿姑娘知道阿年有心为她赎身,但凭着阿年一个人来凑钱怕是要很久,于是自己拿着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去求老鸨放人。
本来这事是行的通的,但有个员外看上了莺儿的这副嗓子,横插一脚要娶莺儿回去当小妾,老鸨于是坐地起价。
于是莺儿不知从哪找了偏方,一碗药下去整个人就哑了。
上好的买卖黄了,老鸨气得要送莺儿去做最低等的游女,被阿年知道后再三求情,最后老鸨说只要凑出五十两纹银莺儿便能恢复自由身。
11
阿年和莺儿两个人全部家当加一起才有十两银子,阿年于是便来求我。
我问他真的想好了吗?家里的摊子一年到头才能攒下五两银子,如今张口就是四十两,接回来的还是个哑了的船女。
「姐,我给你打欠条,这钱我不白拿。」阿年直接就给我跪下来。
「好,男子汉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希望以后你都记得你今日给我这一跪。」
因为之前爹生病花了不少钱,办丧事也是不小的开销,说实话家中并没有四十两现钱。
于是我同阿年商量把宅子卖了后,我俩连同莺儿一起离开这,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此后,在遥远的一个县里,一个姓丁的木匠带着自己的媳妇,和丧夫的姐姐定居在一处小院里。
丁木匠做的一手好活,丁寡妇杀的一手好猪,漂亮的小媳妇总是坐在门前害羞地笑着不发一声。
我和阿年还有莺儿赶着年关来到这个偏远的地方,四处打听才找到一处小院落脚。
我说等过完年我再去找活,如今手头还算宽裕,先筹备东西过年吧!
莺儿如今完全失去了声音,我和阿年平时只能看着她的口型和手势来猜测她的意思。
我让阿年去集市上去采买年货,我和莺儿留在家中打扫卫生。
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就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袁小姐,莺儿比她自然是比不得,但也算是一个小美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很是可爱。
我打扫累了于是便坐下来休息,也让莺儿别忙了:「你觉得真的值吗?哑了嗓子只为能嫁给一个木匠。」
莺儿给我端过来一碗水,听见我问她话只是拼命地点头。
我同她说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有一个能够为之义无反顾的人,我当时以为我这辈子非他不可。
但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他变了,我也变了。
莺儿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然后用手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多」字。
「你是说你见过很多这样的事吗?」
莺儿点了点头,用手点了点胸口的位置,应当是说好多人都因此心碎。
「也是,你应当是见过很多,可你最后还是选择跟阿年走了。」我笑着捏了捏莺儿柔软细腻的小脸蛋。
莺儿想了想然后小跑着进屋里去,然后拿出一只木头小鸟来,看来这只小鸟成功送了出去。
我说我见过这只木鸟,阿年说过要将它送给你。
莺儿轻轻转动木鸟尖尖的鸟喙,木鸟竟然变成连接的两半,展开的木鸟里竟然又有一番样子。
木鸟的腹部里面是一个刻满了荷叶的水池,莺儿把水碗中的水慢慢倒进木鸟的腹部竟然触发了机关,一只涂了白色颜料的木质莲花慢慢升起。
如此精妙绝伦的玩具让我惊讶得张大了嘴,我说别的学徒都得学个五六年才能自立门户,阿年去了两年回来就说什么都学会了不想再去了。
我有点后悔了,后悔让阿年打欠条的时候没再要三分利了,就这手艺还上四十两也就一年功夫。
莺儿拉了拉我的袖子,指了指莲花,又指了指自己。
12
然后又让我仔细看了看池塘的底部,一条遇水才能显现的红鲤围绕着莲花。
好小子,有这手艺先不孝敬他老姐,全用来哄小姑娘了。
莺儿的意思大概是她是那朵白莲花,阿年是那尾红鲤,然后莺儿又指着白莲花疯狂摇头。
我突然明白了,莺儿意思是说自己怎么配得上纯白无暇的白莲。
我拥抱住莺儿的肩膀:「你怎么配不上呢?阿年看见的也许是你的内心吧!」
莺儿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发出轻轻的啜泣,我慢慢安抚着她,却被买了东西刚进门的阿年看见。
他赶紧过来护住莺儿:「姐,你怎么能欺负莺儿?」
看没看见,这白眼狼有了媳妇就忘了姐。
莺儿连忙拉着阿年的袖子摇着头意思是和我无关,但我向来喜欢捣乱,板起脸来学起恶婆婆的嘴脸:「就让她多干点活怎么了,嫁进我们家来就要听我的规矩。」
阿年也知道我是在这戏弄他,也跟着我演起来:「按理来说我才是家里的顶梁柱,要立规矩哪里轮到你来立?」
我和阿年两个人闹做一团,最开始的确是开玩笑,结果到最后闹急眼了,真的扭打起来,给一旁的莺儿急得不行。
因为闹的动静有些大了,隔壁的大哥过来劝架结果也被迫加入了群架之中,最后我打累了主动退出这才结束。
我以毫发无伤以一敌二的战绩迅速在这个新地方站稳了脚跟,可能的确有这位只是路过好心大哥宣传的夸张成分在,但现在大家都知道城北有一个彪悍的小寡妇。
这个知名度给我后续杀猪卖肉的买卖做了很好的宣传以及震慑作用,既没人敢来砸我的场子,大家以觉得我杀猪肯定是把好手。
但阿年说我应当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我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会见到宁致远,他已经不再是身如青松的少年模样,他挺着圆圆的肚子,粗粗的手指上戴着白玉扳指,胖的早已没了下巴,头发看似也是稀疏了许多。
但不得不说,他现在更像一个官老爷了,越来越贴合人们心中位高权重的高官形象。
县里的百姓们挤在我的摊子前,他们是来看新上任的巡抚大人,宁致远目不斜视地骑着一匹瘦马从我面前经过,他满是油光的额头沁着汗珠。
我自嘲地笑笑,低下头接着磨我的刀。
县令跟着他的马一路小跑,颜色谄媚地迎着他前往我们这最好的酒楼去。
莺儿挤过人群来,她附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同我说了几句。
如今莺儿的嗓子逐渐恢复了一些,但声带伤了根本,所以说话的音量特别低,如果不靠近仔细听根本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把摊子用草帘一盖,嘱咐莺儿在这看摊,如果有人来买肉就记下来,等我回来后亲自送上门。
原来是一个推销木料的可怕商人来了家里,这批木料比普通的价格贵了三成,阿年出去做工了不在家,莺儿拿不了主意,便出门寻我回去处理。
我赶回家的时候,只见一个面露凶相皮肤黝黑的男人坐在一堆木料上,我走近后看清他的右脸上有一道伤疤。
他见我走过来从车上跳下来:「你就是丁木匠的夫人?」
「那个快被你吓哭的才是。」我笑了笑,长成这副样子难怪莺儿那小胆子怕到不行。
「都一样,能管事就行。」他从车上拿下一块木头,拿出别在腰上的小斧头把木头劈开。
13
我仔细看了看木头纹理,又上手摸了摸木头的触感,确认了一下木头的湿度,这批的确是上等货。
我拍掉手上的木屑:「价格还能谈吗?」
「这价格我已经是低卖了,如果不是听说新上任的巡抚大人来了这,还能便宜了你们。」男人如此说道。
我想了想说:「成,你这车我都收了。」
我让男人把木头卸在后院,我去屋里给他拿钱。
男人干完活后坐在院子里用大碗喝水,我问他:「来告状?」
「你怎么知道?」
我说最近来的外乡人都是拿着诉状来的,寄希望于新来的巡抚是位青天大老爷。
男人说他的妹妹被当地的恶霸强占,他去官府报案但这人被抓进去不过三天就又被放了出来,反而是他因为以报假案被抓进去关了数月才出来,出来的时候得知妹妹一个月前竟然得了急症死了。
他说找了很多熟悉的人了解情况,但每个人都说是得了病,最后还是一个打棺材的老主顾偷偷告诉他,他看见过尸体,应当是被活活打死的。
他隐忍的怒气使得这张脸看起来更加可怖:「这世道还有公道可言吗?」
「钱货两讫。」我并未接话,而是客客气气地送客,男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我回到摊子的时候阿年正同莺儿一起站在那里,看见我后阿年脸色大变:「姐,我看见宁致远了!」
我说我知道,我也看见了。
阿年问我怎么办,我笑着说什么叫怎么办,如今他一个从二品的巡抚早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阿年神色紧张:「可是我去县令家送货的时候遇到他了,他向我问及你了。」
我问阿年是如何回答的。
阿年说:「丈夫暴毙而亡守了寡,如今自立门户支了摊子。」
我说这便是最后的结果了,他不会再找我了。
最近我们这个小地方挤满了外地人,每个人都满怀心事,或是愤怒,或是悲戚。
衙门的鸣冤鼓都被敲破了面,连夜赶工换上了新鼓,可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垂头丧气。
莺儿说来的都是一些可怜人,但恐怕都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
后来衙门重新变得冷清,这些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别看衙门冷清,酒楼倒是热闹非凡。几位官老爷每日推杯换盏,歌舞升平,谈笑间就又决定了几件大事。
莺儿叹息着这世上真的没有青天了吗?
脚下踩着钱权二字才能够到青天白日,然而上去后左右也寻不到公理,见的是更大的钱权。
后来又过了半月,得了个消息说城门口正在低价出售木材,据说这批货出手的原因是这位商人杀了人,这是一批无主的货。
我和阿年赶到的时候正在行刑,把道路挤的水泄不通,我远远地就认出了那个人是不久前来卖木头的刀疤脸。
人们在底下嘀嘀咕咕:「这人长得就像杀人犯,据说捅了王员外的儿子十七刀呢!」
又有人说:「巡抚大人才来数日就斩凶犯,是位好官。」
几位婆娘说这巡抚夫人长得奇丑无比,哪怕穿着绫罗绸缎也惹人发笑。但因为人家命好,有个一品大员的爹,所以嫁给了当年的探花郎。
我听后只当是个笑话,如若真的论起来,命好的不是平步青云的探花郎吗,只是娶了妻便改了命。
只是不曾想这位探花郎从一位白鹤少年,到如今自堕污泥将刀斩向自己年轻时的理想。
宁致远无意间与人群中的我四目相对,忽梦少时惊鸿。
他马上收回了视线,我也迅速撇开了眼睛。
拖着日渐衰老沉重的身躯,我们早已不敢去再寻曾经,相见只剩狼狈与难堪。
手起刀落,银光乍现,在惊呼中这一切成了定局。
缘起,怨终。
番外:莺儿
1
我十二岁被卖上了船,十四岁开始唱小曲,十五岁接了客。
船上的姐姐说我们这一生都会在船上飘飘荡荡,无根无情。
我和别的姑娘相比不算多漂亮,唯得了一副好嗓子像是夜莺一般。
虽说是上不了台面的行当,但也有自己的规矩在的。
长得漂亮只是门槛,要听话,要嘴甜,更要留得住男人的心。
倚水阁是傍水而建的青楼,分为主楼、主船、伴船以及夜船。
姑娘们都住在主楼,但只有花魁和大概十位花吟、花芙在这里服侍,二十位花颜、花女们在主船中,伴船的是一些姿色和才艺都平平的姑娘,夜船则都是犯了错或上了年纪的。
我凭着一副好嗓子从伴船提到了主船,王妈妈说只要我听话即使坐不到主楼中,这里能收到的礼物也是数都数不清的。
我温顺地点着头,从十五岁我忍着恶心接客开始,我就已经对我这一生绝望了,上不上主楼有什么关系。
王妈妈说的没错,主船的客人都很大方,虽然因为王妈妈的规定并不能直接赠送银两,但送的首饰礼物却都可以尽数接受。
我的小姐妹告诉我说可以去找李木匠打一个首饰匣,李木匠打量了我两眼便看透了我的身份,直接推荐给我在船女中很流行的款式,上好的木材和精致的雕花,价格也很是昂贵。
我因为带着的钱不够又被那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又气又急。
这时一个个子高大皮肤黝黑的少年走出来说,如果让他这个学徒来做就可以只要一半价格。
我连忙答应下来,他细细问了我的一些喜好,于是约定三天后来取货。
我本以为收到的会是一个很朴素的首饰匣,但是那个匣子的精美程度足以称之为工艺品,栩栩如生的藤蔓与花朵仿佛从木头中生长出来。
「你不喜欢吗?」
见我一直不说话,少年紧张地搓着手,仿佛做错了事情。
「只要这些钱就可以了吗?」我看着他我也开始紧张,心想不会被人讹了吧!
他连忙点头:「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有一些工艺费。」
我给过钱拿起首饰匣向他道谢,但是他又叫住我问我的名字。
「莺儿,倚水楼的莺儿。」我看着他红起的耳朵如此说道。
我心里自嘲地想我果然还是有一些姿色的,出门采买些东西都能勾来个男人。
罢了,只要有钱来无论是谁我都接待,我也就出卖身体这点本事了。
我漂亮的首饰盒让楼里的大家都很羡慕,于是都问我在哪里做,我便如实告知。
但我给那个小木匠推了这么多单买卖,他倒是一次都没来找过我,看样子是正经人家,估计不愿意与我有什么牵扯吧!
要不怎么说是愣头青的傻小子,哪有男人白天来这种地方?
和我关系甚好的杜鹃在我睡得正香的时辰敲我的门,说是有人来找我,她让人进来那人死都不进来。
我穿好衣服一肚子气,只得下楼去门口看看是哪个。
我走出门看见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木匠,他蹲在路边,日头正烤在他后背,也不觉得热。
「听说你找我?要来得晚上来。」我打着哈气说着。
2
他连忙摆摆手,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那种事,特意来谢谢你照顾我生意。」
然后他看了我几眼,放进我手里一支木头簪子,转身就跑。
干嘛啊这是?我又不吃人?
我摊开手看了看手里的簪子,一只快乐的小鸟站在盛开着的桃枝上歌唱,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这人看起来呆头呆脑,手倒是挺巧。
经过这事,我有事无事便寻个理由去找他做工,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阿年。
我的小姐妹劝我不要做傻事,男人都是撒谎精,更别提穷男人了。
我去过那么多次,如果他图露水姻缘那我也给过他很多机会,可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怎么的,愣头愣脑在那边给我展示他新做的木头玩具。
我说:「除了身子我也不知道他还图我别的什么,我除了这早就一无所有了。」
我和阿年逐渐熟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我这个风尘女。
他问我最喜欢什么花,我随口说着莲花,只因为我住的房间推开窗户就是湖。
「你喜欢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看着随着注水,他送给我的木鸟玩具腹部中逐渐升起的白色莲花,我眼睛酸酸的:「我怎么配的上白莲呢?」
阿年不知所措:「不是你说喜欢莲花的吗?啊,是不喜欢白色,那我重新刷成粉的?」
我说没有,我很喜欢,我很喜欢这个玩具。
阿年用他的袖子胡乱给我抹眼泪:「你怎么哭了?真不喜欢咱就不要了!扔了,我现在就扔了!」
「你敢!」我连忙夺下玩具,这个男的是不是脑子也是木头做的?
后来阿年问我如果想带我下船需要多少钱。
我想了想说:「唱曲是按曲目收费,过夜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要永远带你走需要多少钱?」阿年连忙去捂我的嘴。
「你要娶我回去当小妾了吗?」我有些期待地问,毕竟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能给人当妾算是这辈子最好的结果了。
阿年却连连摇头:「不能当妾,当妾的最没出息,我姐为了不给官老爷做妾都以死相逼了。」
那是因为你姐姐是正经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我一个都不知道清白为何物的妓女当个妾绰绰有余。
「所以呢?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有些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不会要荒唐地娶我为妻吧!
我要是明媒正娶进了他家的门,他爹不得打断我的腿,他姐不得挠花我的脸?
但是阿年就是很认真地说着旁人听了笑掉大牙的承诺:「就是喜欢你,想娶你为妻……你是不愿意吗?」
他惴惴不安地看着我,我可能也被他的木头脑子传染得有毛病了,我说我愿意。
王妈妈很爽快地就同意放人了,我们两个努力凑凑钱就能够将我赎出来,但可能老天看不惯如此贪心的我吧,有人横插一脚要高价买我走。
我自知我姿色一般,唯有一副金嗓子值点钱,我想我如果失去了声音是不是就自由了?
但是我如果没有这副歌喉,阿年是不是也不会喜欢我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还作数吗?
3
我还是将那碗味道奇怪的药一饮而尽,如果我赌错了,那等待着我的只有一死。
假如真的走到了绝路,希望我可以被埋葬在我窗外的莲花之下,连同我的红妆梦和绝望的爱。
王妈妈知道我失声后连着扇了我十几个大耳光,我被打得头昏眼花瘫在地上,她说:「最好你那个穷小子能拿的出五十两,否则你就去夜船上接客吧,不过那里可都是你喜欢的穷鬼。」
王妈妈如此讥讽着我,叫来和我关系很好的杜鹃,让她去给阿年传话,给他七天时间凑钱,否则以后就去夜船见面吧!
第一日,他没来。
第二日,他没来。
等到第五日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希望,是我不相信过来人的忠告,一意孤行为了所谓的爱情。
「莺儿,走!咱们回家!」门突然被打开,阿年向我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阿年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年长的女子,她身上粗布麻衣,姿色平平,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得让人过目不忘。
「莺儿姑娘,我们回家。」那名女子看着我们微微一笑。
我想对他们说无数声谢谢,但出不了任何声音的我只能跪下来给他们一拜。
我的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我这种人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阿年?
我被阿年领着走出倚水阁,慢慢回过头我看见无数双羡慕的眼睛。
王妈妈大吼着:「看什么看,一群没脑子的货,以后没米下锅有她哭的!」
哪怕以后阿年嫌弃我了,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我都能够接受。
我的人生中哪怕之后都是苦楚,只要有过今日,那我便知足了。
因为阿年的父亲去世,按规矩守孝三年不能嫁娶。
但阿年的姐姐说:「有什么的?那老头子要是知道阿年娶了你说不定能气活了。」
最后在一个简陋的小院里,在窗户上贴了红双喜,给我俩简单置办了两件红衣服,阿年的姐姐在一旁充当司仪,一套流程走过后就算礼成。
「家里有些困难,委屈你了。」在我敬茶的时候,姐姐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只金手镯给我戴上。
阿年见状让我还给姐姐:「姐,这是你的嫁妆,我们不能收。」
「你姐这辈子还嫁的出去?」姐姐翻了一个白眼,让我好好收着,说这是她父母亲结婚时候的金镯。
都是因着我的缘故,他们一家才离开当地来到这个无亲无故的新地方,我欠了这家人太多了。
「你别瞎想,那帮婆娘们天天说我闲话,我也受不了那破地方了。」姐姐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磨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看来真的是受了不少气。
姐姐是个很厉害的女子,杀得一手好猪,又是一个牙尖嘴利的主,即使是一个女人,出摊也很少有人找她麻烦。
阿年则成为了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甚至后来要找他做工都要提前三个月开始预约。
我则帮着家里做家事,虽然一开始确实经常出乱子,但后来也能够得心应手地独立操持家务了。
「阿年你少吃两块肉,你看看你小媳妇一口都没敢吃!」姐姐给我夹了一块排骨到我碗里。
阿年从饭碗中抬起头迷茫地看看我:「你吃啊?干嘛不吃?家里是杀猪的有的是肉!」
4
「家里还有的是木头呢!那你板凳能做八条腿吗?」姐姐又给我夹了块排骨,翻了阿年一个白眼。
我笑着赶紧说我吃的本来就少,为了保持身材习惯吃素。
「都那么瘦了还保持身材,你看看我这体格,贴上护心毛就能上梁山了!」姐姐不赞同地说着,她总觉得我太瘦了,风一刮就被吹跑了。
我想姐姐年轻的时候应当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子,但如果想自立门户那便一定要同男子一样。
世人都以为美貌才是上天对女人的馈赠,但我深知没有力量的美丽只会带来无尽的诱惑与灾难,让你轻而易举地沉沦到依附他人而活的道路。
我靠着一场豪赌赢得了如今的好命,但我只是侥幸的例外,我看见更多的是红颜命薄。
所以哪怕世人都说姐姐膀大腰圆命里就是个屠户,但在我眼里却只能看见那个手起刀落自强不息的灵魂。
后来我们这里上任了一个新的巡抚大人,姐姐望着这位大人露出浅浅的微笑,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但晚上我把这件事同阿年讲过,他却气愤地说就是这个狗官害的姐姐如此。
姐姐陪着一个穷命书生直到他高中探花,一场海誓山盟等到最后却是笑话一场。
姐姐却还能够笑着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他做什么?」
我问姐姐有没有后悔过,多年深情都错付掉。
她说:「如果我后悔了,那岂不是也辜负了那年的春光?」
有些人最后拥有了春天,有些人却终究是春天的过客,他们最后总要乘着风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季节。
「你又哭!怎么老掉金豆豆!阿年回来又该说我欺负你了。」姐姐想给我拿手帕擦眼泪,但她却经常不带这东西,最后拿了一块抹布在我脸上瞎抹。
「姐,你拿一块抹布就想杀人灭口?」刚进门的阿年大喊着。
阿年有时候呆头呆脑好像一只呆头鹅,但有的时候脑子里又充满着各种奇思妙想。
姐姐和我说阿年对我已经耗费尽了这辈子在感情上能想到的小妙招,以后这榆木脑袋肯定不会再有心思喜欢别人了。
但他总是做一些会让其他姑娘误会的举动,他不自知的这种情况更让我生气。
「你有想过我为什么生气吗?」我背过身不去理阿年。
他痛心疾首地说:「我已经在反省了。」
「那你就说说你昨天那事错在哪了吧!」我转过身抱着臂等听他的解释后就给台阶下来。
他突然眼神变得迷茫:「什么事?」
不知道什么事就在这反省?我更生气了,气得一拳踹在他的肩膀上。
我打他,他和没事人一样,我倒是差点从凳子上仰过去。
他赶紧接住我,开始委屈巴巴地哄我:「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好莺儿。」
「不好!」我想要推开他,但他却是比我力气大很多,就是紧紧抱着我把头埋进我的脖颈。
行啊,丁逢年,就欺负我瘦小是吧!你等我去姐姐那里告状,让她一脚给你头都踹到城西头去!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想去我姐那里告状!」阿年像是看出我赌气不说话的真正含义。
5
我说怎么会呢?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就想看一场蹴鞠。
最后我这状还是没告到丁大人那里去,阿年秉着家事清官难辨的思路,给我买了对耳环把这事了了。
说实话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特别害怕男人,尤其是阿年这种体格较大的男人,因为留下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这些客人们经常会不知轻重,最后遭罪的总是姑娘们。
后来和阿年的洞房花烛夜之时,我也是硬着头皮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也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再矫情可真的没必要。
但阿年好像什么都不懂,拉着我躺下沾枕头就着了,我却一直睡不着,只能听取蛙声一片。
不是外头的青蛙,是躺在我身边打呼噜的大黑蛤蟆。
后来因为邻居都在问我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问得烦了我便主动提出圆房的事。
「我看你很害怕,要不还是算了。」阿年在灯下雕刻着什么,说的毫不在意。
「我以为是你不懂。」我有些惊讶,我竟然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他说我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即便面上是笑靥如花。
原来不是我装的天衣无缝,是我从来都没被人在乎过,没人在乎我害不害怕,也没人在乎我浑身青紫的第二天怎么熬过去。
「你怎么哭了?我真的没嫌弃你,我就是看你不愿意,没这档子事不也过的挺好的吗?」阿年赶紧放下手中的木雕过来安慰我。
我说是他总说些不该说的惹我哭,我也不想哭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明明说没有也过的挺好,现在也不知道每天吃完晚饭就把我往房里拽的人是谁,甚至都主动去收拾碗筷。
姐姐笑嘻嘻地坐在院子里嗑瓜子看着我俩撕扯来撕扯去:「看来家里要新添人丁了。」
次年的春天我生下了一个女儿,姐姐说既然是春天的孩子,不如就叫知春吧!
我笑着和姐姐说:「我同阿年商量过了,孩子叫春月。」
姐姐突然恍然大悟,说是不是因为那晚是满月,后来她自己先否定了,她说她记得是弦月。
我说:「丁春月,取了姐姐名字的含义。我们希望这个孩子能如同姐姐一样,无论以后境遇如何都有着无尽的勇气。」
姐姐接过我怀中的襁褓,笑中带泪嗫嚅着许久,却最终只是说了句:「好。」
后来家中又有了夏月,秋月,冬月三个孩子,对自己名字最不满意的当属秋月,因为他是一个男孩子。
「娘,我的名字太女气了!」秋月在一边和我抱怨。
我却说:「怎么,想叫丁招妹?你爹可是满怀欣喜以为又喜得一女呢,结果是个小子。」
秋月在一旁不吱声了,然后气鼓鼓地说去找姑姑:「我去找姑姑说,姑姑最好了,不像娘不讲理!」
找去吧!你们姑姑虽然宠你们,但也是明事理的。
不,她不明,姐姐带着我的儿子去官府改名去了,但改完之后孩子哭的更大声了。
「我不要叫丁烧饼!」我的儿子满地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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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名字,这是你过世外祖父起的名字,月亮又大又圆好像金黄的烧饼。」姐姐在一旁往嚎啕大哭的孩子嘴里塞了块糖。
后来阿年回来得知后说:「姐,你不能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不让别人打伞。」
姐姐说:「没有啊,我这不是在晴天里往他头上扣盆水吗?」
但过了几日后,我的儿子回来开心极了,他说小伙伴们都很喜欢他的新名字,因为听起来就又香又脆!
家里的四个孩子春月的相貌最像我,但脾气秉性随了姐姐,像是朵带刺儿的蔷薇,到了定亲的年龄却没有人来说媒,让我很是头疼。
夏月有着一副好嗓子,但女子唱戏最是下等,我是无论如何不同意她唱戏的。
冬月年纪还小,天天只会调皮捣蛋,但受着她父亲的影响,一个女孩子竟然沉迷于木工。
至于烧饼,竟然年纪轻轻十六岁就高中了探花,但好像因为和阿年一副性子,看不懂人情世故只回到家这边做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因为皮肤黝黑,又名字叫烧饼,百姓私底下都叫他黑烧饼老爷。
每天到家吃饭冬月都戏谑着说他哥哥:「黑老爷回来喽!」
姐姐也跟着捂嘴笑:「没事没事,脸黑心不黑就是好官。」
后来烧饼因为为官清廉,断案神武,被当今圣上看中,一路高升至宰相。我们一家人都以为在做白日梦,直到举家搬到了京城中。
春月那个臭脾气却没想到颇受京城公子们追捧,最后竟然嫁给了吏部尚书的小儿子。夏月按照各官家有年纪相当的女子必须送去选秀的规矩,最后入宫当了娘娘。
按别人来看烧饼应该是炙手可热的京城良婿,但他却娶了我们一个县与他青梅竹马的田阿花。人人都说当朝宰相娶一个村姑成何体统,烧饼却说:「阿花说过就是我被砍头她都给我守寡。」
姐姐说这姑娘一听就不一般,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