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探花

和我关系甚好的杜鹃在我睡得正香的时辰敲我的门,说是有人来找我,她让人进来那人死都不进来。

我穿好衣服一肚子气,只得下楼去门口看看是哪个。

我走出门看见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木匠,他蹲在路边,日头正烤在他后背,也不觉得热。

「听说你找我?要来得晚上来。」我打着哈气说着。

2

他连忙摆摆手,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那种事,特意来谢谢你照顾我生意。」

然后他看了我几眼,放进我手里一支木头簪子,转身就跑。

干嘛啊这是?我又不吃人?

我摊开手看了看手里的簪子,一只快乐的小鸟站在盛开着的桃枝上歌唱,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这人看起来呆头呆脑,手倒是挺巧。

经过这事,我有事无事便寻个理由去找他做工,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阿年。

我的小姐妹劝我不要做傻事,男人都是撒谎精,更别提穷男人了。

我去过那么多次,如果他图露水姻缘那我也给过他很多机会,可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怎么的,愣头愣脑在那边给我展示他新做的木头玩具。

我说:「除了身子我也不知道他还图我别的什么,我除了这早就一无所有了。」

我和阿年逐渐熟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我这个风尘女。

他问我最喜欢什么花,我随口说着莲花,只因为我住的房间推开窗户就是湖。

「你喜欢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看着随着注水,他送给我的木鸟玩具腹部中逐渐升起的白色莲花,我眼睛酸酸的:「我怎么配的上白莲呢?」

阿年不知所措:「不是你说喜欢莲花的吗?啊,是不喜欢白色,那我重新刷成粉的?」

我说没有,我很喜欢,我很喜欢这个玩具。

阿年用他的袖子胡乱给我抹眼泪:「你怎么哭了?真不喜欢咱就不要了!扔了,我现在就扔了!」

「你敢!」我连忙夺下玩具,这个男的是不是脑子也是木头做的?

后来阿年问我如果想带我下船需要多少钱。

我想了想说:「唱曲是按曲目收费,过夜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要永远带你走需要多少钱?」阿年连忙去捂我的嘴。

「你要娶我回去当小妾了吗?」我有些期待地问,毕竟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能给人当妾算是这辈子最好的结果了。

阿年却连连摇头:「不能当妾,当妾的最没出息,我姐为了不给官老爷做妾都以死相逼了。」

那是因为你姐姐是正经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我一个都不知道清白为何物的妓女当个妾绰绰有余。

「所以呢?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有些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不会要荒唐地娶我为妻吧!

我要是明媒正娶进了他家的门,他爹不得打断我的腿,他姐不得挠花我的脸?

但是阿年就是很认真地说着旁人听了笑掉大牙的承诺:「就是喜欢你,想娶你为妻……你是不愿意吗?」

他惴惴不安地看着我,我可能也被他的木头脑子传染得有毛病了,我说我愿意。

王妈妈很爽快地就同意放人了,我们两个努力凑凑钱就能够将我赎出来,但可能老天看不惯如此贪心的我吧,有人横插一脚要高价买我走。

我自知我姿色一般,唯有一副金嗓子值点钱,我想我如果失去了声音是不是就自由了?

但是我如果没有这副歌喉,阿年是不是也不会喜欢我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还作数吗?

3

我还是将那碗味道奇怪的药一饮而尽,如果我赌错了,那等待着我的只有一死。

假如真的走到了绝路,希望我可以被埋葬在我窗外的莲花之下,连同我的红妆梦和绝望的爱。

王妈妈知道我失声后连着扇了我十几个大耳光,我被打得头昏眼花瘫在地上,她说:「最好你那个穷小子能拿的出五十两,否则你就去夜船上接客吧,不过那里可都是你喜欢的穷鬼。」

王妈妈如此讥讽着我,叫来和我关系很好的杜鹃,让她去给阿年传话,给他七天时间凑钱,否则以后就去夜船见面吧!

第一日,他没来。

第二日,他没来。

等到第五日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希望,是我不相信过来人的忠告,一意孤行为了所谓的爱情。

「莺儿,走!咱们回家!」门突然被打开,阿年向我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阿年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年长的女子,她身上粗布麻衣,姿色平平,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得让人过目不忘。

「莺儿姑娘,我们回家。」那名女子看着我们微微一笑。

我想对他们说无数声谢谢,但出不了任何声音的我只能跪下来给他们一拜。

我的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我这种人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阿年?

我被阿年领着走出倚水阁,慢慢回过头我看见无数双羡慕的眼睛。

王妈妈大吼着:「看什么看,一群没脑子的货,以后没米下锅有她哭的!」

哪怕以后阿年嫌弃我了,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我都能够接受。

我的人生中哪怕之后都是苦楚,只要有过今日,那我便知足了。

因为阿年的父亲去世,按规矩守孝三年不能嫁娶。

但阿年的姐姐说:「有什么的?那老头子要是知道阿年娶了你说不定能气活了。」

最后在一个简陋的小院里,在窗户上贴了红双喜,给我俩简单置办了两件红衣服,阿年的姐姐在一旁充当司仪,一套流程走过后就算礼成。

「家里有些困难,委屈你了。」在我敬茶的时候,姐姐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只金手镯给我戴上。

阿年见状让我还给姐姐:「姐,这是你的嫁妆,我们不能收。」

「你姐这辈子还嫁的出去?」姐姐翻了一个白眼,让我好好收着,说这是她父母亲结婚时候的金镯。

都是因着我的缘故,他们一家才离开当地来到这个无亲无故的新地方,我欠了这家人太多了。

「你别瞎想,那帮婆娘们天天说我闲话,我也受不了那破地方了。」姐姐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磨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看来真的是受了不少气。

姐姐是个很厉害的女子,杀得一手好猪,又是一个牙尖嘴利的主,即使是一个女人,出摊也很少有人找她麻烦。

阿年则成为了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甚至后来要找他做工都要提前三个月开始预约。

我则帮着家里做家事,虽然一开始确实经常出乱子,但后来也能够得心应手地独立操持家务了。

「阿年你少吃两块肉,你看看你小媳妇一口都没敢吃!」姐姐给我夹了一块排骨到我碗里。

阿年从饭碗中抬起头迷茫地看看我:「你吃啊?干嘛不吃?家里是杀猪的有的是肉!」

4

「家里还有的是木头呢!那你板凳能做八条腿吗?」姐姐又给我夹了块排骨,翻了阿年一个白眼。

我笑着赶紧说我吃的本来就少,为了保持身材习惯吃素。

「都那么瘦了还保持身材,你看看我这体格,贴上护心毛就能上梁山了!」姐姐不赞同地说着,她总觉得我太瘦了,风一刮就被吹跑了。

我想姐姐年轻的时候应当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子,但如果想自立门户那便一定要同男子一样。

世人都以为美貌才是上天对女人的馈赠,但我深知没有力量的美丽只会带来无尽的诱惑与灾难,让你轻而易举地沉沦到依附他人而活的道路。

我靠着一场豪赌赢得了如今的好命,但我只是侥幸的例外,我看见更多的是红颜命薄。

所以哪怕世人都说姐姐膀大腰圆命里就是个屠户,但在我眼里却只能看见那个手起刀落自强不息的灵魂。

后来我们这里上任了一个新的巡抚大人,姐姐望着这位大人露出浅浅的微笑,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但晚上我把这件事同阿年讲过,他却气愤地说就是这个狗官害的姐姐如此。

姐姐陪着一个穷命书生直到他高中探花,一场海誓山盟等到最后却是笑话一场。

姐姐却还能够笑着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他做什么?」

我问姐姐有没有后悔过,多年深情都错付掉。

她说:「如果我后悔了,那岂不是也辜负了那年的春光?」

有些人最后拥有了春天,有些人却终究是春天的过客,他们最后总要乘着风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季节。

「你又哭!怎么老掉金豆豆!阿年回来又该说我欺负你了。」姐姐想给我拿手帕擦眼泪,但她却经常不带这东西,最后拿了一块抹布在我脸上瞎抹。

「姐,你拿一块抹布就想杀人灭口?」刚进门的阿年大喊着。

阿年有时候呆头呆脑好像一只呆头鹅,但有的时候脑子里又充满着各种奇思妙想。

姐姐和我说阿年对我已经耗费尽了这辈子在感情上能想到的小妙招,以后这榆木脑袋肯定不会再有心思喜欢别人了。

但他总是做一些会让其他姑娘误会的举动,他不自知的这种情况更让我生气。

「你有想过我为什么生气吗?」我背过身不去理阿年。

他痛心疾首地说:「我已经在反省了。」

「那你就说说你昨天那事错在哪了吧!」我转过身抱着臂等听他的解释后就给台阶下来。

他突然眼神变得迷茫:「什么事?」

不知道什么事就在这反省?我更生气了,气得一拳踹在他的肩膀上。

我打他,他和没事人一样,我倒是差点从凳子上仰过去。

他赶紧接住我,开始委屈巴巴地哄我:「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好莺儿。」

「不好!」我想要推开他,但他却是比我力气大很多,就是紧紧抱着我把头埋进我的脖颈。

行啊,丁逢年,就欺负我瘦小是吧!你等我去姐姐那里告状,让她一脚给你头都踹到城西头去!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想去我姐那里告状!」阿年像是看出我赌气不说话的真正含义。

5

我说怎么会呢?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就想看一场蹴鞠。

最后我这状还是没告到丁大人那里去,阿年秉着家事清官难辨的思路,给我买了对耳环把这事了了。

说实话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特别害怕男人,尤其是阿年这种体格较大的男人,因为留下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这些客人们经常会不知轻重,最后遭罪的总是姑娘们。

后来和阿年的洞房花烛夜之时,我也是硬着头皮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也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再矫情可真的没必要。

但阿年好像什么都不懂,拉着我躺下沾枕头就着了,我却一直睡不着,只能听取蛙声一片。

不是外头的青蛙,是躺在我身边打呼噜的大黑蛤蟆。

后来因为邻居都在问我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问得烦了我便主动提出圆房的事。

「我看你很害怕,要不还是算了。」阿年在灯下雕刻着什么,说的毫不在意。

「我以为是你不懂。」我有些惊讶,我竟然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他说我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即便面上是笑靥如花。

原来不是我装的天衣无缝,是我从来都没被人在乎过,没人在乎我害不害怕,也没人在乎我浑身青紫的第二天怎么熬过去。

「你怎么哭了?我真的没嫌弃你,我就是看你不愿意,没这档子事不也过的挺好的吗?」阿年赶紧放下手中的木雕过来安慰我。

我说是他总说些不该说的惹我哭,我也不想哭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明明说没有也过的挺好,现在也不知道每天吃完晚饭就把我往房里拽的人是谁,甚至都主动去收拾碗筷。

姐姐笑嘻嘻地坐在院子里嗑瓜子看着我俩撕扯来撕扯去:「看来家里要新添人丁了。」

次年的春天我生下了一个女儿,姐姐说既然是春天的孩子,不如就叫知春吧!

我笑着和姐姐说:「我同阿年商量过了,孩子叫春月。」

姐姐突然恍然大悟,说是不是因为那晚是满月,后来她自己先否定了,她说她记得是弦月。

我说:「丁春月,取了姐姐名字的含义。我们希望这个孩子能如同姐姐一样,无论以后境遇如何都有着无尽的勇气。」

姐姐接过我怀中的襁褓,笑中带泪嗫嚅着许久,却最终只是说了句:「好。」

后来家中又有了夏月,秋月,冬月三个孩子,对自己名字最不满意的当属秋月,因为他是一个男孩子。

「娘,我的名字太女气了!」秋月在一边和我抱怨。

我却说:「怎么,想叫丁招妹?你爹可是满怀欣喜以为又喜得一女呢,结果是个小子。」

秋月在一旁不吱声了,然后气鼓鼓地说去找姑姑:「我去找姑姑说,姑姑最好了,不像娘不讲理!」

找去吧!你们姑姑虽然宠你们,但也是明事理的。

不,她不明,姐姐带着我的儿子去官府改名去了,但改完之后孩子哭的更大声了。

「我不要叫丁烧饼!」我的儿子满地打滚。

6

「多好的名字,这是你过世外祖父起的名字,月亮又大又圆好像金黄的烧饼。」姐姐在一旁往嚎啕大哭的孩子嘴里塞了块糖。

后来阿年回来得知后说:「姐,你不能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不让别人打伞。」

姐姐说:「没有啊,我这不是在晴天里往他头上扣盆水吗?」

但过了几日后,我的儿子回来开心极了,他说小伙伴们都很喜欢他的新名字,因为听起来就又香又脆!

家里的四个孩子春月的相貌最像我,但脾气秉性随了姐姐,像是朵带刺儿的蔷薇,到了定亲的年龄却没有人来说媒,让我很是头疼。

夏月有着一副好嗓子,但女子唱戏最是下等,我是无论如何不同意她唱戏的。

冬月年纪还小,天天只会调皮捣蛋,但受着她父亲的影响,一个女孩子竟然沉迷于木工。

至于烧饼,竟然年纪轻轻十六岁就高中了探花,但好像因为和阿年一副性子,看不懂人情世故只回到家这边做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因为皮肤黝黑,又名字叫烧饼,百姓私底下都叫他黑烧饼老爷。

每天到家吃饭冬月都戏谑着说他哥哥:「黑老爷回来喽!」

姐姐也跟着捂嘴笑:「没事没事,脸黑心不黑就是好官。」

后来烧饼因为为官清廉,断案神武,被当今圣上看中,一路高升至宰相。我们一家人都以为在做白日梦,直到举家搬到了京城中。

春月那个臭脾气却没想到颇受京城公子们追捧,最后竟然嫁给了吏部尚书的小儿子。夏月按照各官家有年纪相当的女子必须送去选秀的规矩,最后入宫当了娘娘。

按别人来看烧饼应该是炙手可热的京城良婿,但他却娶了我们一个县与他青梅竹马的田阿花。人人都说当朝宰相娶一个村姑成何体统,烧饼却说:「阿花说过就是我被砍头她都给我守寡。」

姐姐说这姑娘一听就不一般,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不行呢?

后来这个叫做阿花的姑娘,经过她的打理,将家中的财富翻了三倍。

烧饼得意洋洋地说还是他有眼光,当时那么多人都不明白阿花的好,娶了阿花即使以后被罢官都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想最好还是不要有这样一天,你小子给我看着点天子的脸色。

我一个青楼女子只因为一场豪赌,却赢得了如此的一生,我很感谢老天的赏赐。也很感激哪怕被伤害过无数次,却依旧有勇气付以深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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