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探花

他黄榜登科高中了探花,她柳眉杏目京城一枝花。

我:「买三斤排骨送二两五花!」

1

龙生龙,凤生凤,屠户的女儿卖猪肉。

「娟子,给我来半斤肥瘦,剁了包饺子!」

「好嘞!」我抽出两把宽刃菜刀,随手轻划下一条肉扔到菜板上。

只听得铛铛片刻后,用荷叶包好的半斤臊子用草绳一捆就到了买家手中。

「婶子,今个是啥好日子?」我伸手接过几枚铜钱,扔进板凳上的木匣里。

「你瞧瞧你这记性!」李婶朝着不远处的地方努努嘴。

我恍然大悟,想必是放黄榜的来了,我赶紧脱下围裙从匣子里数了十个铜板就往外跑:「爹,我出去一趟!」

「又干嘛去!」我爹扛着半条猪腿探出身子来看。

「放黄榜了!」我笑着高声回道。

我的青梅竹马宁致远曾经是县里最年轻的秀才,他此生的愿望就是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实现他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但好像他的运气不是很好,成为秀才后又考了多年都没有得到过太好的名次。

人人都劝他不要钻牛角尖了,比他小上许多的生员都当了县丞,他却连个乡试的资格都未取得。

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成绩每次都很不错,但一到了秋闱却屡屡名落孙山。

黄榜前人山人海,我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往里挤:「让一让,看完就走,别在这堵着!」

「娟子,又来给你家男人看榜?」

我正往前挤着,却被人一把搭住肩膀,我定睛一看是县里讨人嫌的碎嘴子。

「少在这胡说八道,今天没工夫搭理你。」我瞪了一眼她,然后装作不小心狠狠踩上她的脚背。

她吃痛地咒骂了我一句,然后尖着嗓子嘲讽:「这么多年宁秀才都不来这自讨没趣了,你这个没过门的媳妇倒是上心。」

我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排,没空理这碎嘴子,最要紧的事是赶紧看榜单。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缝着眼在一排排小字中搜寻着。

我看见了宁致远三个字赫然在列,我把满是汗和油的手往裤子上抹了抹,揉了揉眼睛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中了!中了……」我轻声呢喃着,然后转身就往出挤。

我一边跑一边喊着:「中了!中了!他中了!」

因为跑得太快路上还摔了一跤,等我赶到宁家门口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宁致远从房中出来看我摔得一身黄土,慌张地扶我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要去给我倒水喝。

我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中了!」

「这也没发烧啊?」宁致远摸了摸的额头。

我挥开他的手:「哥,你中了!以后就是举人了!」

宁致远不敢置信,甚至头脑一下子血气上头,往后退了两句,我赶忙起身扶住他。

然后宁致远赶紧朝外走,但还没等出门就被得知喜讯的乡里乡亲们围住,他们纷纷说着「恭喜」。

宁致远此刻终于信了,他真的中举了,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下子晕了过去。

「举人老爷中暑了,快给抬屋里去!」人们七嘴八舌地搀扶着宁致远往屋里去。

2

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恍惚之间竟也不敢相信,慢慢朝着家中走去。

我的神识被我爹剁棒大骨的声响突然唤回,我站在摊子前同我爹讲:「爹,他中了。」

我爹没听清,放下刀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啥?猪又重了?」

「我说,致远哥中举了!」我又重复了一遍给我爹听。

我爹也愣了片刻,然后开始收摊:「愣着干嘛?快跟着一起收拾,一会去宁家啊!」

我突然懂了我爹的意思,忙跟着收拾起来。

我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别人家的姑娘十五岁就开始相看人家,而我和宁致远的事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才定下来,但婚事一直拖着。

以宁致远的话讲,他说现在娶我便是拖累我跟他过苦日子,等他高中那日一定八抬大轿风光迎我过门。

我进屋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将脸擦得干干净净,将发丝全部梳起,还偷偷用了一点从隔壁姐姐那里拿的口脂。

我望着同一条巷子里的小姐妹纷纷嫁人,我坐在门槛上看着一个个大红花轿从我家的门前过,如今坐在花轿里的人终于可以是我了。

我爹用草绳提着半扇排骨站在门口一脸喜气地喊我:「闺女,走喽!」

我和我爹赶到宁家的时候,宁致远她娘坐在椅子上,周围的人奉承不断,她笑得合不拢嘴。

「宁家婶子,恭喜恭喜!」我爹的大嗓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有人说:「丁屠户好眼光,慧眼相得此良婿。」

我爹不太适应别人的恭维,只是笑着把排骨拿去厨房挂起来。

见我们两家有事要商量,各位邻里也识趣地散去了。

隔壁同我玩的好的吴氏走前轻轻拉了我的衣角,看看宁致远又看看我,然后掩着嘴偷笑。

被她这么一打趣,我的脸霎时间烧起来,低着头看着地上裂缝的青石砖。

宁婶招呼我和我爹坐下,她笑着拉着我的手:「娟子是个好姑娘,对我们家致远的心那是没得说。」

「都是好孩子,致远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隔壁那几个小子还玩泥巴的时候,致远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天生就是读书的材料。」我爹把缺茬的白瓷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宁婶说着说着开始用手背抹眼泪:「这么多年得亏大哥你家帮衬,我一寡妇带着半大小子日子不好过,饭都吃不起了还读的哪门子书。」

我忙把手绢递过去:「您这话说的不是见外了,都熬过去了,以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对对对,你看挺好的日子,我哭什么哭?」宁婶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

宁致远神色淡然,看样子是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件事,我偷偷用眼神去瞄他,他感觉到后也看过来。

我爹是一个直肠子,开门见山地就提起了我们俩的婚事。

如果是旁的姑娘一定会故作娇羞,但我心里比我爹还有数,都二十二岁的我已经等不起了。

我知道宁婶一直都很喜欢我,她连忙说:「这本就该是我们这边提,依我看就在入冬前就把酒席办了吧!」

但宁致远却满眼歉意地看着我:「现在只是过了乡试,马上就要接着准备会试了。」

3

我爹沉默地坐在那里不说话,我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缓解气氛:「那肯定还是考试要紧,这事不急的。」

宁婶很是不赞同地反驳宁致远的说辞:「娟子迟早都要进门的,这哪里影响你读书了?」

我爹这暴脾气直接就起身要走:「如今您是举人老爷了,我一杀猪家的姑娘自然是攀不上了。」

我连忙拉着我爹,让他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这是要做什么?

宁婶一听我爹的话脸色顿时变了,阴着脸问宁致远:「致远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宁致远连忙摆手解释:「丁叔,娘,你们想哪去了?」

最后宁致远说了好大一通话,两个人的气才慢慢消下去,他说如果过了会试便能得了一官半职,那时候我进门就是官夫人了,这样排面看起来更气派。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因为我不争气白白拖累她,如今有了能给她更好生活的机会,我想拼一次。」宁致远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澄澈明亮,好像阳光照射下的清泉。

最后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便拉着我爹赶紧告辞,一路上我爹都在叹着气。

我笑着打趣我爹:「怎么?担心你女儿我嫁不出去了?」

还没等我爹接话,一个人突然搭上我爹的肩膀插话:「哎,你看看你这个凶巴巴的样子,咱爹能不愁吗?」

「一边去!」我看着眼前这个人笑起来,他手里拎着只烧鸡,还有一小坛酒。

「阿年咋回来了,看这样子又壮实了!」我爹拍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的肩膀,眼里满是欣慰。

阿年是我爹捡来的弃婴,捡来的时候我娘还没过世,她说既然是赶着年关来的孩子,那就叫丁逢年吧,小名阿年。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与我相差四岁的弟弟,我问我娘为什么弟弟的名字那么好听,凭着哪门子我要叫娟子。

我娘说我在她肚子里就是个不安生的性子,整整折腾了她一整夜,好不容易才将我生下来。

她让我爹给我起名字,我爹说外头的月亮又大又圆好像一个刚出锅的黄金烧饼,所以孩子不如叫……丁烧饼。

说到这里我娘笑得岔气:「我开始寻思女孩子叫丁月也很好听,没成想能叫烧饼。」

最后还是邻居的说书先生挽救了我这个没读过书的爹起的破名字,先生说:「婵娟也有月亮的意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姐,听说致远哥成了举人,这回我回来就能喝上你的喜酒了吧!」阿年笑着打趣我道。

我眼看着我爹的脸色不好,连忙岔开话题:「回去我炒两个小菜,你陪着爹好好喝一壶。」

阿年是木匠学徒,只在家里待了一天,说师傅那还有活得赶紧回去才行。

然后我的日子便又恢复了往日那样,宁致远继续读他的圣贤书,我接着卖我的猪肉。

后来宁致远收拾好行囊准备进京去赶考,临走前我爹掏出几贯铜钱不由分说塞进了他的手里:「路途远,用钱的地方多。」

4

他再三推拒,但拗不过我爹只得感激地收下,他同我讲:「等我回来。」

我说:「好。」

又过来几个月,我等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宁致远高中探花,坏消息是他即将迎娶光禄寺少卿的千金。

我问:「爹,那我呢?」

我爹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我成了县里的头等大笑话。

说我傻的,说我贪的,说我执迷不醒的,说我毫无自知之明的。

我只觉得奇怪,明明倡导让女子忠贞不二的也是这些人,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要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因为宁致远高中了探花,身份上与我天差地别,如此所有的错就都在我身上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我很难原谅。

所有人都以为宁致远不会再回来了,毕竟留在京城里的日子可是和这小县城比不了的。

可宁致远他偏偏回来了,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光禄寺少卿及其女。

「这小子还有脸回来!」我爹气的就要去宁家上门讨个说法。

我拽住我爹不让他去。

我爹不顾我的劝阻:「娟子你松手,我倒是要去问问他还知道廉耻吗?」

我怒喝一声:「够了,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你闹过去除了让人看笑话什么都解决不了。」

我们二人正在屋内争执不下时,有人站在大门外喊了一句我的名字:「婵娟,我回来了。」

宁致远就站在我的不远处,他身上的衣服已然不是洗的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裳了,而是上等的月白色绸缎上绣着青竹暗纹。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你还知道回来?」

他向我一步步走过来,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发顶:「我们约好的。」

一个个脑袋从大门后偷偷探出来,句句都说着探花郎的有情有义,刚才还暴怒的我爹也笑呵呵地让宁致远进来坐下来喝水。

如果不提那位京城的大人和他的女儿,那我的确是多年的深情等来了最好的结果。

宁致远刚坐下来,宁婶就带着我们县城最有名的媒婆上了门。

媒婆一进门就笑得合不拢嘴地高声道贺:「丁老弟,今儿个我张老太先给您道个喜,咱们娟姑娘好事将近了!」

我爹看见张媒婆笑着迎上去,他很是满意宁家的态度:「快,快进来坐。」

张媒婆喝了口水后便说:「咱们探花郎近日就要走马上任,官至正五品,娟子可是要享福喽!」

但后来这些事我越听越不对劲儿,张媒婆一直话里话外提的都是京城来的大人的嫡长女品行如何淑良,脾气如何宽和,这些与我何关呢?

「袁大人说了探花郎是至情之人,如今虽跃上龙门但绝不能忘本,同意抬娟子做平妻。」张媒婆终于把今天来的目的挑明了。

我冷冷地开口:「让我去做小老婆,是这个意思不?」

张媒婆连忙拿话来找补:「小老婆那是妾,娟子你可是平妻,这妻妾怎么能一样呢?」

宁婶坐在一旁窘迫地一直搓着手:「我一开始就不同意,这算怎么一回事,但京城的老爷……」

我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5

我算是看明白了,宁致远既想要巴结上京城的大人物,又不想落人口舌,最后不如一起娶进门,可是两全其美了。

「送客,以后也不必来了。」我起身下了逐客令,但除了我以外所有人依旧坐着。

好,你们不走,我走可以了吧!

我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与宁致远四目相对,他站起身来跟上我。

我们二人一言不发沿着堤坝慢慢走着。

最后宁致远先开口道了歉:「抱歉,但如果你我想结成连理只能如此。」

我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久吗?」

他想了想回答:「从十八岁定下婚约至今已有五年。」

可笑!整整已经十年了,如今我虚岁已经是二十四了,从他给予十四岁的我希冀开始,我傻傻地信了十年。

我本来还想质问他为什么心思变得如此之快,曾经共同经历的那些都不作数了吗?

但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想问了,显而易见的答案摆在面前,何必自欺欺人。

我也不愿意见到,当年我所喜欢的如同翠竹般的少年,在我面前谎话连篇。

我转过身说:「恐怕这次不能如你意了,宁大人,祝您以后步步高升!」

只听宁致远在我身后说道:「我总能如意的,你必嫁我。」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同我熟识的人一改之前的冷嘲热讽,都陪着笑脸同我打招呼。

在这些人眼里我算是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姐!」阿年穿着一件土色的短卦离这老远就笑着朝着我挥手。

我也抬起手来招他过来,他应该是得知了宁致远回来的消息所以回家来看看。

阿年扬起一张笑脸说:「姐,我就知道致远哥不是那种人,之前肯定是有事耽搁了,你看这不回来找你了吗!」

是了,宁致远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所以只会有误会,他怎么会错呢?

我说:「如果姐姐要去给人做妾你怎么想?」

阿年抿着嘴想了好一会儿:「我不许,凭什么呢?」

凭什么呢?凭我大龄还未婚嫁?凭我同宁致远的事人尽皆知?凭我爹只是个杀猪的平民老百姓?

我同阿年讲宁致远是一定要娶官家小姐为正妻的,人家念我对宁致远一往情深,同意我过去做平妻。

「姐,你容我想一想,我不太明白这些事。」阿年陪我一同蹲在地垄上,手里拿着一根枯草杆扯来扯去。

我说那就先回家去吧!

我们二人到家的时候,客人都散去了,只剩下我爹一个人坐在桌前沉默不语。

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爹,阿年回来了!」

我爹抬起头也重新挂上一张笑脸:「臭小子,过年都没回来!」

「这不是接了个急活,跟着师傅去外县给人家打橱柜去了。」阿年从缸里舀了水洗了把脸。

吃完饭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各自心里都有着解不开的结,索性便干脆都闭嘴安静吃饭。

阿年突然把碗撂到桌子上:「爹,我不同意姐去给宁致远做妾。」

「和你爹你还敢摔摔打打了?」我爹本就一肚子火,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八度。

我连忙劝着:「这是干嘛啊?吃完饭再好好说。」

6

我爹把筷子一摔:「你倒是在这像个局外人,我俩这是为了谁?我当初就说宁致远这小子非池中之物,你十七的时候听我的话找人说媒嫁了,还有这么多事吗?」

阿年忙为我辩解,说后来两家不是订婚了吗,谁也没想到宁致远最后会扯这么一出。

「男人间传着一句浑话,升官发财死老婆。」我爹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叹了一口气。

话糙理不糙,这世间向来都有着相似的事情发生,男子发达后逼迫糟糠之妻下堂。

我爹说我年岁大了,官媒都上门说过好多次亲了,与我匹配的男子不是家中一贫如洗就是身有残疾,再不就是骡夫续弦。

宁致远如今是我最好的选择,能嫁到四品大员后院中做平妻,看在我二人之间多年感情他也不会苛待我。

好像如今错的都在我了,听我爹的意思,我要是不嫁便是不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原来都是假的,在这世间保有深情本就是愚蠢的。

我起身收拾碗筷:「容我想一想吧!」

我爹叹着气回屋休息了,阿年跟着我去厨房一同收拾家务。

阿年一边刷着碗一边侧过头看着坐在板凳上发呆的我:「姐,我觉得就是不对。」

阿年今年十九岁,本来也应该说亲,但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我家收养的孤儿,猜测我爹的买卖和钱应当都是留给我做嫁妆的,没有人家同意把女儿嫁过来。

后来,在我跟着帮衬家里的铺子,阿年跟着李木匠拜师学艺后,外界对这种认识更加根深蒂固。

「你可别跟着操心我的事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和我说说看。」我扭过头笑着打趣阿年,我本是一句玩笑话,但阿年从脖子到耳朵都红了。

「有,但是人家看不上我。」阿年垂头丧气小声说着。

在我再三追问下,阿年喜欢的人是位灯船女,这位风尘女名为莺儿。

「阿年,你这是糊涂!你怎么能流连于那种地方?」我顺手将一旁扫炉灰的短苕帚扔过去打他。

阿年一边躲一边解释,这个莺儿姑娘上门来找李木匠打首饰匣子。因为带的钱不够,于是李木匠说如果是学徒做的话就只要一半价格。

后来这个莺儿姑娘因为阿年手艺好价格低便总来委托,还介绍了其他小姐妹来,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识了。

「姐,我也知道不对。」阿年垂头丧气地说。

我说喜欢上一个人从来都没有错,就如同我现在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我说错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深情本身。

从京城来的袁菁菁上门来找我,我本应当不给这个人好脸色瞧,毕竟她明知道宁致远有了未婚妻,却还是插足了我们的感情。

但袁菁菁长得太漂亮了,她的美毫无攻击力,像晨曦露珠般清澈干净,没有人真的会憎恨这样的人。

在她面前的我自惭形秽,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宁致远会要娶这位袁小姐了。

不止为他的仕途,可能也是有着瞬间的心动吧!

7

「可以进去说话吗?」袁菁菁浅浅一笑。

我慌忙点点头,然后将她请进来:「那个,家里只有白水,没有茶叶您喝的惯吗?」

袁菁菁说:「不必麻烦了,我浅谈几句就走。」

袁菁菁让自己的丫鬟出去等着,自己要私下里和我说几句话。

「开门见山地说,我不会依照我爹的意思嫁给宁致远。」袁菁菁坐在我跟前声音柔柔的。

袁菁菁说宁致远既然能如此待我,那未来有一天是不是也会如此待她?

宁致远并非她的良人,虽然无论是相貌还是学识都是一等一的,但她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人品。

我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由你做主?」

「此事并非你应该关心的,我只是来提醒你万事小心,宁致远心悦于你此事不假,但男子永远更爱他们自己。」袁菁菁只是说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便带着丫鬟走了。

她说的其他事我都没听懂,我只明白宁致远如今心里还是有我的,哪怕他遇见了袁菁菁这种一等一的大美人后也没变心。

如今的一切如果都是因为仕途他不得已,那我是不是应该再同他好好谈谈,如果同袁姑娘所说,是不是我们之间的事还有变数。

于是我匆匆往宁家赶去,外院的门是开着的,但里屋的门是虚掩着,我本不想偷听但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并未放低。

「娟子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吧!是咱们家对不起人家姑娘,白白耽误人家这些年来。」这句话是宁婶说的,语气中带有一些哽咽。

宁致远很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娶她。」

「此事并非无回旋,那女子年岁已大,不如先哄着说娶她当正妻,在这小地方办了婚事直接带到京城,此时木已成舟。」一个男人轻飘飘地如此说着。

站在门口的我在这料峭的春寒中只觉得从内而外地发冷。

如果这时候宁致远但凡说一句否认的话,我都不会如此悲痛,可他一言不发像是默许了。

原来袁菁菁让我万事小心的意思在此。

明明我才是宁致远二十余年的青梅竹马,但我怎么现在一点都不了解他了,都没有袁小姐更了解这个人。

我被冻得僵冷的手突然被人握住,我扭过头去看见了袁菁菁示意我安静地和她先走,她带我去了一个她所住的驿站。

她让丫鬟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嗤笑道:「这种事我见的多了,我爹的门生多是寒门子弟,这个手段百试百灵。」

我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但心还是如坠冰窖般:「他好像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袁菁菁说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会变样,或许说只有直面欲望时人才是最真实的,平日只是披着伦理道德的虚假的面孔。

袁菁菁笑着同我讲:「我今年十七岁,如果不议亲就要选秀进宫去了。」

我忙道了一声恭喜。

「何喜之有,只不过是从木笼子换成了金笼子。」袁菁菁年岁比我小很多但看着却比我老成。

同袁菁菁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后,我的状态好多了,于是我便起身告辞慢慢朝家里走去。

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但我却没有任何法子去改变既成的事实。

8

我进了家门时我爹刚收了摊子回家:「今天生意不错,卖了整整两头猪呢!」

「那可太好了!」我强颜欢笑道。

但我爹下一句话让我连笑都笑不出,他问:「你同宁致远的婚事考虑得如何了?」

「还在想。」

「有什么可想的了,除了他你还能嫁谁呢?」我爹一边说一边去灶台上拿花生米垫垫肚子。

我说:「我出家。」

这一句话给我爹吓得不轻,手中的碗没端住一下子掉落在地,花生米咕噜噜撒了一地。

阿年这时候也刚回来,看着一地狼藉吓了一跳。

我爹忙说:「快给你姐锁屋里去,她要去当尼姑!」

阿年手忙脚乱把我往里屋拽:「姐,这可使不得!」

因为我无心的一句话,我被彻底关了禁闭。

总说哪个贵人看上了哪个穷姑娘,愿意娶回家中做贵妾,但从来没人问女子愿不愿意。

听说我要出家的消息,宁致远一大早就来我家找我,同我爹说月底就办酒席,八抬大轿迎我进门。

「娟子,听见没有?咱不用当侧室了,听爹的话安生嫁了吧!」我爹端着一碗蒸好的梅菜扣肉进到我房里。

我爹说当尼姑得吃素,我这种馋嘴子当不来,为了彻底打消我出家的心思顿顿都给我做肉吃。

「爹,你先出去,我和致远哥说两句话。」我坐在床上听见我爹的话只觉得心寒。

看着我爹出去后,宁致远想把门关上,但被我制止了。

我看着宁致远的眼睛开口:「为什么非我不可呢?喜欢你的姑娘比比皆是,宁大人您就放过我吧!」

我让他同外面讲是我不愿意,是我一个屠户女不知好歹,和他没有关系。

宁致远握住我的手:「因为只有你见过我最落魄的样子,别的姑娘都是奔着我锦绣前程来的,只有你明知我可能一辈子籍籍无名却还是陪在我身边。」

如果他这番话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说,那我真的会感动到为他死心塌地,但如今我却只是把手抽出来说:「宁致远,你真的很自私。」

宁致远盯着我的眼神逐渐从温柔变得狠戾,我不自觉地退了两步然后被床绊倒,一下子跌坐在塌上。

他说:「我们两情相悦,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我与你青梅竹马二十三年,如今你让我欢天喜地嫁你为妾,我如何愿意!」

今个是袁菁菁,那以后会不会还有张菁菁、赵菁菁、李菁菁?

我认为的感情从来只有两个人,我不是大度的人,容不下其他人。

宁致远按住我的肩膀,他死死盯着我,我心中顿时有了些许危机感:「宁致远,你弄疼我了,你松手,别让我恨你!」

宁致远一瞬间泄了气,无措地将手垂在身侧,他想再说些什么,但突然宁婶同一群人涌进屋中。

这群人看着我和宁致远好端端坐在那里,他们大眼瞪小眼,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一句说不出。

我爹与阿年听见声响连忙也跟进来,我爹不明所以地问:「这是咋的了?」

9

我冷笑着站起来:「如果不是我长了心眼留了门,是不是此时此刻就如你们所愿,生米煮成熟饭了?」

倘若关了门,到时候我真是有苦说不出,名声彻底就毁了。

阿年没听懂我话中有话:「米刚淘完,现在就开火吗?」

我爹一个过来人突然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就揪住了宁致远的前襟:「你个畜生,你想要毁了娟子吗?」

宁婶等人见状赶紧去劝架,一个婆子说:「这是朝廷命官,丁屠户你可动不得!」

「我娘去世后,你便把我当成半个女儿看待。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推我进火坑,把我往绝路上逼呢?」我同宁婶如此说道。

但我也明白宁致远才是她的亲儿子,即使她再喜欢我这个准儿媳,我也始终都是外人。

见我往出走,阿年连忙跟上,见我一把拿起院内剔骨的尖刀后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姐,你别想不开!」

所有人被我一心求死的眼神吓住了,不想生惹是非的,三三两两都脚底抹上油走了。

阿年离我最近,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姐,你说不嫁就不嫁,大不了就在家待一辈子。」

「对对对,咱们不嫁人了。」我爹也跟着附和着。

我用尖刀抵住脖子厉声道:「宁致远,我不想嫁你,你明白了吗?」

宁致远看着我连说了三个「好」字,搀扶着吓坏了的宁婶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我才把刀扔在地上,阿年跑过来赶紧把刀拿走放的远远的。

我爹站在那里连声叹气,然后突然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我爹因为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大夫说我爹顿顿喝酒吃肉,平日里脾气又暴,得了这种病太正常不过了。

外头都说是我这个不孝女给我爹气病的,可怜我娘去世的早没好好教我妇道。

「别听外头那帮三姑六婆瞎说,要气也是叫那宁小子给我气的。」我爹如今的状态好多了,都能下地随便溜达了。

宁致远自那天之后并未再来找我,而是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带着他娘上京赴任去了。

袁氏父女自然也没了留下的道理,也跟着一起返京了。

如果说之前官媒还会来劝我去给人做续弦、当继母,听说了我生猛的性子后连来都不敢来,我也图了一个清净。

既然如今我也很难说了人家,我爹经过这么一通事,也想开了。

我爹现在不止让我在摊子前卖肉,开始教我一些屠宰的本事,至少让我以后有个手艺养活自己。

在有了新的八卦后,关于我的闲言碎语慢慢也就平静了下来,毕竟这县里只有我这一家卖猪肉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还是要相处的。

阿年的手艺愈发精湛了,那日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木头小鸟,谁看了都夸可爱。

「姐,你说我送给莺儿,她会开心么?」阿年手掌里拖着可爱的小玩意坐在一边看我剁猪脚。

我让他要思春就上那头去,我这忙的头打后脑勺的,没工夫听他讲故事。

阿年喜欢的姑娘我也打听过,天生一副好嗓子,所以起名为莺儿。说起来也是一个可怜人,自小就被卖来做这行,现在年纪也不过十六岁。

10

阿年给我算过一笔账,大概他出师后还得打两年的柜子才能把莺儿赎出来:「姐,你给我分析分析,你说莺儿还能等的起吗?」

等你个大头鬼,要是有哪个有钱的老爷看上莺儿,就算莺儿愿意等这穷小子慢慢打柜,人家老鸨可等不起。

「你说咱家怎么净出反骨,这事你少和爹提,别再让他生气加重病情了。」我再三嘱咐阿年。

「我知道了!」阿年满口答应道。

我眼瞅着我爹鬼鬼祟祟进了里屋,估摸着又在偷摸喝酒了,于是站起来进屋去:「爹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我爹听见我的脚步声在里面开始鼓捣着藏酒:「我没有!」

我爹的病自从犯过后就一直没好过,连带着腿脚都不利索,更别提拿刀卸肉了,这个摊子如今都是我在照料。

又是一年金秋时节,近来猪肉卖得格外的好。

因为凡是自家儿郎金榜题名,总会有人来我这里买上些许荤腥。

曾经的我总是拼了命地挤进人群中去看那张黄榜,那张黄榜总是那样大,字却小的令人看不清。

如今我远远站着却发现那不过是很普通的小小一张告示,可它却如同照妖镜一样映射出人生百态来,是人是鬼都在阳光之下无处遁形。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但真的是所有人都适合走这条路吗,入朝为官真的才是人生圆满的唯一途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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