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皮肉,却也感觉不到痛了。
她们欣赏完了,便将我随意地丢在一旁,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去复命了。
「啊——」满屋只飘着我的凄厉哭喊。
我颤抖着将手指插入喉咙中,不停地抠挖,想要将咽下去的肉吐出来。
吐到最后,吐无可吐,只有一股股酸水在往喉咙里蹿。
一地狼藉。
腹痛如绞。
下身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流失。
温热的血在我身下晕开一大片死亡之花。
「哇——」我怒急攻心,呕出一大口血来。
最后,我仿若一条死狗瘫在地上,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眼角流着不甘心的血泪。
孩子没了。
小白也没了。
能证明阿泽曾真实存在过的东西,都没了。
我闭上眼睛。
慢慢陷入无边黑暗。
你们等等我,别走太快。
我要去找你们了……
10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全是阿泽和小白。
我们还在桃花谷里。
这里落英缤纷,草木繁盛。
他在笑,我在闹,小白在一旁呼呼睡觉。
他郑重地对我说:「倾心永不变。」
我正要开心地抱住他,他忽然浑身气势一变,仙气加身,眼神凌厉又危险。
「桃溪,留下来,留在本座身边。」
「桃溪,我需要的。」
「桃溪,你回来!」
我惊恐地向后退去,转眼却见小白被一刀毙命。
我扑上去,想要救下它。
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碗血淋淋的肉羹。
我尖叫着打翻了肉羹,连滚带爬地往后逃。
突然,一脚踩空。
猛然向下坠落。
不停地坠落……
耳边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喊我:「桃溪,你醒醒——」
「醒过来——」
飘渺的声音,不知来处。
似梦境,又似现实。
让人一时分不清虚幻和真实。
但我又忽然模糊想起。
阿泽已经……死了。
小白也死了。
还有……
还有什么呢……
哦,我想起来了。
原来我是在做梦。
所以,孩子也死了。
还有的是,我马上也快要死了。
真是人生无常。
眨眼之间,我便一无所有。
从天堂到地狱,莫过于此。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
也就带走了我的爱情、希望和生命力。
就让我坠入深渊,与长眠为伍。
我闭上眼,静静感受着下坠的力量。
我的意识在自由飘荡着,俯瞰着一片废墟的桃花谷。
天高,云深。
我却不知归处。
忽然,一股霸道的力量冲了进来,蛮横地拉扯着我的意识。
「桃溪,你给本座醒过来!你不许死!」
「没有本座的允许,你怎么敢死!」
漂浮的意识,猛地被生生拉入一方囚笼。
我慢慢睁开眼,对上的是云泽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惊喜万分,将我抱在怀里。
「溪儿,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你感觉如何,身上还疼不疼了?」
恶心。
真的好恶心。
哪怕他顶着阿泽的脸,说着温柔款款的话,我也觉得万分恶心。
如蛆附骨,冰冷又黏腻。
我一把大力推开他,趴在床边止不住地干呕。
「溪儿,我……」
我打掉他递过来的帕子,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滚,你滚啊,我不想看见你。」
他不顾我的拒绝,强硬地抱住我,「溪儿,是我的错。」
「是我对不起你。」
我挣脱不开,只能用力地捶打着他,对着他又掐又咬。
「你明明说划清界限,偏又为何要来招惹我?」
「你干什么非要来招惹我?」
我想哭,却发现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嗓子痛得要死,就像针扎一样。
我梗着脖子,使劲推搡着他,嘶哑着干嚎:「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我求你放过我,行不行——」
他充耳不闻,端起药要喂我喝下。
褐色的药汁。
青色花纹的玉勺。
一切,仿佛重回那天凌迟一般的噩梦……
我惊恐至极地打翻了药碗。
药汁泼了他一身。
「我不喝,我死也不喝。」
他却也不恼,甩个口诀便又是干干净净。
趁他分神,我用力翻滚下床,颤巍巍地爬起来,赤脚散发地就往外跑。
「溪儿,回来。」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
他不用法力,是打算亲手将我捉回去。
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长廊拐个弯,便是一汪寒潭。
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他显然看出了我的意图,惊慌失措地飞了过来,「溪儿,不要。」
乱石扎破了我的脚。
树枝缠住了我的头发。
可什么也不能阻挡我赴死的决心。
我纵身一跳。
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让我去死。
让我长眠。
11
我被云泽救下了。
没想到,还能活着再见到子染。
他满脸的懊恼与自责,「对不起,我来迟了。」
「就差一点,只要我再快那么一点,就能救下你了。」
「都怪我,要不是我带你上天来,你也不必遭此大难。」
我朝他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来。
「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人各有命,是我命该如此,与你无关。」
我打量了一下周遭,有些厌恶。
果然还在云泽宫里。
「我快要死了吧。」我笑着问子染。
他欲言又止,显然不太好开口。
我便心下了然。
看样子我是救不活了。
真好。
「我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送我回桃花谷吧。」
子染没有犹豫,抱起我就往外走。
云泽拦在半道:
「你们在做什么?」
他脸色难看,目光凌厉如刀,恨不得将我们劈成两半。
子染安慰我:「别怕,今日就算赔上这条命,我也会送你回去。」
我看了看云泽手中的剑,对子染摇了摇头。
「仙君,放我下来吧。」
「我们就此别过。」
「桃溪,你别怕,我能带你……」
我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跪地朝他磕了三下。
「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望您万自珍重,平安喜乐。」
说罢,我转身朝云泽走去。
「等一下。」他在身后喊住我,几步追上来。
「给我一枝你的桃花吧。」
他无奈地笑了笑。
「相识这么久,给枝桃花做答谢,不过分吧。」
我点点头。
然后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仅剩不多的法力,幻化出一枝桃花。
他接过桃花,不顾云泽的怒视,放在鼻尖轻嗅,「很好看,我很喜欢,多谢。」
「你多保重。」
他站在原地,神色担忧地看着我被云泽带走。
「对不起。」
风儿带来一声轻轻的呢喃。
*
真是可笑。
云泽竟然说他喜欢我,离不开我。
此刻,我被他困在怀中,被迫听他迟来而又廉价的承诺。
「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绝不让你魂飞魄散。」
这消息大概是子染告诉他的。
他又道:「那几个侍女已经被贬下凡间,生生世世畜生道轮回。」
「那月瑶呢?」我冷冷发问。
他面色迟疑起来,温声劝解道:「月瑶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我已罚她在家闭门思过三月。」
哈?
所以我的孩子和小白,就活该被她害死?
他见我不说话,有些焦急:「溪儿,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能消气,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冷笑,「我只想要月瑶以命偿命。」
他沉默以对。
拒绝之意明显。
「那我换一个,我要你解除婚约,永远也不能娶她。」
他淡声开口,语气疏离:「这个我也不能答应你,她乃羽族公主,我俩早有婚约,若此时退婚,势必引起羽族与仙界的摩擦,魔神复活在即,六界不能出岔子。」
我讥讽地看向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所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也快要死了,已经不能助您修炼了,您就大发慈悲放过我。」
「我会救你的。」他信誓旦旦。
我嗤笑,「救了我之后,再纵容月瑶杀了我吗?」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能轻飘飘放过那些害我之人,你的喜欢可真是凉薄。」
「溪儿,我……」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溪儿……」
「别叫我溪儿,你不配!」
「本座不配?那谁配?子染吗?」他不知又在发什么疯,突然愤怒起来。
「他一个妾生子,也敢染指兄长的侧妃,本座迟早要杀了他。」
一股黑气自他心口处,缓缓溢出。
他果真是起了心魔!
可这又关我何事。
我一个快死的妖孽,哪有资格去操心什么六界苍生。
他的表情变来变去,一会清冷出尘,一会又是邪佞张狂。
最终,心魔占了上风。
他抬起我的下巴,拇指摩挲着我的嘴唇,双眸赤红,「你若答应和子染一刀两断,本座可以不杀他,否则……」
「好!」我一口答应。
他大喜过望,扑过来将我抱在怀里,「本座就知道,溪儿还是喜欢本座的。」
我忍着要推开他的冲动,计上心来:「可是我怕月瑶她……」
「她算什么东西!有我在,没人可以伤你。」他邪气地勾唇一笑,语调阴狠。
下一刻,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出现在眼前。
「这是本座的本命剑,你拿着它,要是有人来找你麻烦,你便格杀勿论。」
「好啊,我听你的。」我满面笑容地接过了剑。
「溪儿,我们……」
愉悦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慢慢垂眼,却见我将剑捅进了他的心口。
我恶狠狠道:「这一剑,是你该得的,你抛妻弃子,该杀!」
反手又是迅速地给了他一剑。
「这一剑,是你欠我孩儿的。」
又是一剑。
「这一剑,是你欠小白的。」
他一声不吭地承受了三剑,眸子渐渐恢复清明,笑容苦涩:「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杀我也是应该的。」
我本想再给他来几剑。
可是灵剑护主。
我已经感受到手中的剑在极力反抗了。
丢下昏迷的云泽,我朝月瑶的住所而去。
速战速决。
我可得赶在云泽醒来之前,了结了她。
12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许多。
羽族长老为了不让月瑶在大婚之前再闹事,暂时封了她的法力。
不愧是天帝的本命剑,威力无比。
三两下便缴了月瑶的法器,将她打回了原形。
原来是一只红腹锦鸡。
当然,杀人是有代价的。
因为我没有任何法力了。
所以催动灵剑,是消耗我仅存的生命作为力量来源。
我让灵剑带我回了下界。
我先去了一趟妖怪黑市,这里鱼龙混杂,仙鬼妖魔皆有。
只要你敢买,没有他们不敢卖的。
我寻了一家饭馆,将月瑶卖了个好价钱,亲眼看着她被宰杀,拔毛,做成了一道香喷喷的宫保鸡丁,送上了贵客的餐桌。
最后,我回到了桃花谷。
这里静悄悄的,干净又澄明。
我坐在桃花树下,大风吹起,头顶片片桃花飘落。
落英缤纷中,我仿佛看见了阿泽和小白。
他们一大一小,笑着朝我走来。
阿泽朝我伸出一只手:「溪儿,我来了。」
他们来接我了。
我伸出手,颤巍巍地想要去够他。
「阿泽,等等我。」
13
子染依旧记得,那日他和云泽寻到桃花谷里。
谷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活人的踪迹。
只有一柄剑。
和一封绝笔书。
信上写着:「云泽亲启。」
云泽看完信后,当场入魔,提着剑便乱杀了出去。
「她在骗我!」
「她根本不爱我……」
「她就是个骗子!」
子染捡起绝笔信,一目十行地扫完。
信上,桃溪说,其实自己还是爱云泽的,但他是天帝,又有了妻子,她一个小妖怪不想横插其中,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对他恶言相向。
她说不后悔与云泽相遇,下界的回忆都是美好而珍贵的,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依然还会选择与云泽相爱。
最后,她话锋一转,说希望云泽能放下过往,静心修行,消除心魔,做一个爱护苍生的好天帝,她还记得,即使当年两人相爱,小道士云泽可是始终以除魔卫道,护卫苍生为己任的。
就是这样慈悲善良的小道士,才深深吸引了她,让她爱上了这个小古板。
她还说,她一直相信,纵然云泽做了高高在上的天帝,也还是她心里那个正义凛然、勇敢无畏的小道士,望他浩气长存,济弱扶倾,无愧于六界之主的英名。
子染看完信,心下了然,立马去寻云泽。
等他找到人的时候,却发现云泽竟然在烧狐狸洞。
预想中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统统没有发生。
他便松了口气。
但是堂堂一介天帝,竟然在这放火烧狐狸洞,也真是滑稽。
云泽见是他来,赤色的眸子泛起杀意。
子染定了定神,面无表情道:「她不希望你乱杀无辜,你该知道的。」
云泽闪身过来,用力扼住他的喉咙,「所以你该庆幸本座听了她的话,不然你早已是死尸一具。」
狐狸洞烧完,云泽又去将狗熊精揍了一顿。
子染默默跟在他身后,心下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跟几只小妖过不去……」
云泽头也不回冷笑,「因为这些畜生,以前都欺负过她。」
子染闭嘴不再问。
将桃花谷附近的妖山搅了个天翻地覆,云泽施施然回了天上。
羽族发现月瑶已死,来找仙界要说法,却被云泽狠狠打了回去。
子染见了,一点也不感动,只觉得可笑。
人活着的时候,你不珍惜。
人死了,你倒深情不悔起来,可这又做给谁看。
像是看出了子染的轻蔑,云泽笑得凄苦,「本座之前不懂情爱,只以为是因为下界记忆的影响,让我产生了喜欢她的错觉。」
「可等本座明白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
子染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讥讽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珍宝库中分明有忘情水,你历劫后大可以喝下,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又何必给自己找理由开脱。」
云泽沉默以对。
片刻后,他才酸涩低声道:「是本座放不下那些前程过往,自以为是,自欺欺人,才会生了魔障,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你知道就好。」子染冷哼一声。
他从云泽的元神中取出桃溪的魂魄碎片,连同那日临别所赠的桃花,一起放在了永生莲中。
云泽一脸紧张。
「溪儿会回来的,对吗?」
「不一定,五成胜算。」
子染从他师父紫霄真君那儿,借到了永生莲,这莲花有滋养魂魄、修补元神之效,仙界总共也只有两朵。
他本想让桃溪母子在莲花上休养,待时间一长,二人自然会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没想到他刚到天外天,就接到鹤管家传来的消息,说大事不好。
他连忙往回赶,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一个月后,云泽闭关修炼。
一是为了拔除心魔。
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仙魔之战做准备。
因为魔神的封印快要破了。
*
三百年后。
仙界,玉离宫。
后山瑶池里,一朵硕大的金莲在轻轻摇曳着,一团白色的光晕静静地躺在花心上。
子染站在岸边,负手而立。
如今他已是新一任天帝,却始终不肯从这里搬出去。
只因这里有他要守护的东西。
上一任天帝云泽,以身祭苍生,封印魔神,身死道消,临死前将天帝之位交由子染。
听说他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枝桃花簪。
过了一会,金莲突然舒展起片片花瓣,金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大。
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姑娘,从金莲里跳了出来。
子染伸出手,笑如春风。
「桃溪,欢迎回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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