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宁

当年娘亲死了,我也丢了,哥哥这些年刀尖舔血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他做的一切都是心疼我,我不能害怕。

可是怎么办?

哥哥竟然杀死了殿下派来保护我的暗卫。

他还为了我伤害了太子和太子妃。

我害得殿下手指坏了,我心里好难过。

青楼的姐妹曾关起门来探讨,为何青楼这样多的姐妹,薄厌独看上了我。

她们说,太子癖好特殊,玩的是养成系的情趣,如此能体会到一种背德的刺激感。

有的说,太子身边的人都太精明,而我是世上最蠢,最没有心眼的人,所以他才选了我。

后来薄厌定亲,曾去往季府献技过的姐姐们恍然大悟。

她们信誓旦旦说,大家都猜错了。

原来是我与太子妃生得相似,太子爱重太子妃,不舍得婚前坏了太子妃清白,所以才找上我。

我是个聊胜于无的替代品。

她们说,宁宁啊,当替身可千万要乖一点,可不敢恃宠而骄,要是太子不要你了,你可怎么办啊?

我又委屈又难过,我一直都很乖,不敢不听话,更不敢揭露事实给薄厌难堪。

可我心里明镜似的。

上次季瑶砍我手指时,他的反应还不够吗?

如今因为我这个替代品,正主伤了。

我还有活路吗?

13

薄昼每日总是很忙。

他当差回来,便给我带一样首饰,有时是点心。

我的衣食住行,他件件都要操心。

这样好的时光,叫我想起小时候。

那时我每日都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等哥哥上私塾回来,他会将饴糖塞进我嘴里,然后,像拎小鸡崽一样把我从门口拎进屋。

王府的老嬷嬷在为我量身裁制嫁衣时说,自薄昼被找回来,便皇帝被扔到战场上历练,一度死在沙场上。

九年,他硬生生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变成了战功赫赫的王爷。

其中凶险,自不必说。

她叫我和哥哥好好过日子。

可是,我是他的妹妹,怎么能嫁给他呢?

他也不听我的话。

我劝自己算了,不过是小时候过家家的游戏,成亲就成亲吧。

等殿下来寻仇,若能和哥哥死在一处,也算是圆满。

上元节这日,薄昼关闭了府门。

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他身着一身鲜红的嫁衣,亲自为我描眉,梳发。

「哥哥,我是你妹妹,你为什么执意如此啊?」

薄昼轻柔地捏了捏我的脸:「小宝,这话你说了许多回,大喜的日子,不可以再说哥哥不喜欢听的话。

「拜堂之后,哥哥带你去潋滟桥下放荷花灯。」

他勾起我的一缕头发仔细地梳,眉眼间含着笑意。

我们穿着红红的衣服去潋滟桥上看烟花。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姑娘们发间簪着花,执着扇子笑闹,经行之处带起香风阵阵。

老人将孙儿驮在脖子上,笑着逗弄。害羞的有情人红着脸并肩而行。丈夫紧紧牵着娇小妻子的手,整条街上涌动着情意。

盛大灿烂的烟花在头顶,绽开,又落下,美丽又短暂。

「当年我和娘亲在桥上卖糕点,就这么捡到了小宝。」

薄昼将颈间挂着的玉貔貅挂坠重新套回我脖子里:「这是你身上唯一的东西,小时候你非要给我当聘礼,如今,我们是夫妻了,可以还给小宝了。

「以后,都只有好日子了,哥哥会好好弥补你。」

烟花在他的身后绽放,短暂的光明中,我看见他脸上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如果哥哥能感到幸福,让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刺杀来得猝不及防。

转瞬间,薄昼险些被推下桥,他登时察觉了异样,回头与一群人缠斗起来。

一只香帕覆上口鼻,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14

我被一瓢冷水泼醒。

上首一个身着明黄色绣龙纹衣纹的中年男人睥睨着我。

「这就是让怀王和太子争得你死我活的女子?」

一个执着拂尘的老太监低眉顺眼答:「正是。」

他摇头叹息一声:「拟旨,元家三娘元知宁,貌美恭顺,深得朕心,特封为美人,赐居华清宫。」

轰的一下,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元家哪里有什么三娘,是假的。

皇帝屏退了下人,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夹着怒意:「你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在朕的两个儿子间左右逢源?」

我急忙将头埋在地上,跪地不语。

老鸨曾经教过,贵人朝你生气,不能顶嘴,不能反抗,要恭顺地听着,这样多数受点皮肉之苦,性命总是无忧的。

「薄昼是朕的亲生儿子,是朕和淑老太妃的儿子。当年她佯装诞下一死胎,命其心腹将我儿带出宫去,过了十四年,直到皇后买凶刺杀,朕才知晓真相。」

我心间激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样的皇室秘辛被我知道,随时都会有掉脑袋的风险。

「你祸害了朕两个儿子,朕没杀你,反倒让你做朕的妃子,你心中可有怨恨?」

我摇摇头说:「臣女不敢。」

心底生出想要辩白的强烈欲望。

我磕着头,哐哐将头砸在地上,因为委屈泪落不止:「陛下,臣女也不想被人抢来抢去,可臣女位卑言轻,又是一介弱质女流,从未有过选择的权利。荣华富贵,臣女不敢贪图。请您将臣女流放到无人之地,臣女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太子和怀王面前。」

「你这女子便是那菟丝花,需得攀点什么才能生存。你的出身和经历,注定无法使你成为能独自生长的树木,你看看你这般模样,柔弱可欺,太软弱。只怕放你出去两日,你便会被吃干榨净,连骨头渣都不剩。」

我可以的,我为什么不可以?

「陛下,臣女可以的。臣女可以学,臣女一定能学会的。陛下,求求您,求——」

皇帝打断我,俯视着我问:「既如此,宫中不更适合你吗?」

我怔住了。

皇帝意味深长地睥着我:「不过,朕许你荣华富贵,你总得付出些代价。

「朕得让他们知道,他们争破了头,费劲儿争抢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也不要怪朕。」

他轻飘飘地斜我一眼:「曾经抚养过你两年的那位泥瓦匠,是叫何有志吧?」

我震惊得如五雷轰顶,面色霎时灰败下来。

「这事儿总不能将大家蒙在鼓里,朕也不想再说什么难听话了,你好自为之。」

15

我在华清宫的侧殿住了下来。

宫中流传的版本是,上元节,皇帝微服出巡,对我一见倾心。

听说,怀王和太子不知怎么杠上了。

两人都说对方拿了自己的东西,一见面就争吵,脸像抹了锅底灰一般黑。

我已经无暇顾及。

我在思考,我到底怎么才能变得坚强勇敢,我怎么才能长成大树,为我自己遮风挡雨。

我该怎么面对上巳节即将发生的一切呢?

我想,我以后都不要再哭了。

我太软弱,我得改。

要是能先做到不哭,我也不算全无长进。

三月三,上巳节。

晚间皇帝举行了宫宴,也让我去。

铜镜中映出一张文弱白腻的小脸,眉心一粒小痣。

我给自己扑了厚厚一层粉,上了浓浓的妆,在额间勾一朵花钿想盖住小痣。

脑海中有个画面一闪而过。

有次我在挽花楼琢磨花魁姐姐的妆容,刚给额间描了一朵花钿,薄厌的脸突然出现在铜镜中。

他盯着镜中的我,毫不客气道:「你不适合这种,丑。」

石头缝挤出的小花朵妄图扮作明艳的人间富贵花,的确不太相宜。

我的气质也够不上。

微妙的小心思被戳破,我低头掩饰着羞耻,伸出手指在额间搓,小声道:「我,我就是试试……」

薄厌扯开唇嘲笑:「鹌鹑。」

他眸光落在我额迹,夺过朱笔,在我脸上勾画,许久后,勾了勾唇:「好了。」

我往铜镜里一照。

唉?

一个大花脸?

可以去唱戏了!

我拿着朱笔的手颤抖了,明明已经是春日,却觉得手脚冰凉。

今日薄厌将会知道我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

他的反应,我不敢想。

「这位是朕最近封的元美人,不,如今是元修仪了。」

宫宴上,我作为新晋得宠妃嫔,得以坐在皇帝身侧。

皇帝拍拍我的手,我便起身朝众人示意。

有人打翻了酒樽,酒樽咕噜咕噜掉下去。

是薄昼,他照旧穿着一袭红衣。

他或许是在想,我妹妹怎么变成皇帝的妃子了?

至于薄厌,他独自坐在一张案上,眼神迷离,已明显有醉意。

视线相接的那一瞬,他眼睛微眯着,满杯的酒水洒了一身。

不知为何,他的太子妃不与他在一处。

我端起酒樽喝了一大口荷花清酒,辣意直蹿到嗓子眼。

皇帝拍了拍我,示意,是时候了。

我置之不理,坐在案前一杯又一杯地饮酒。

后来,一坛子酒都进到我的肚子里了。

「元修仪。」

皇帝不耐烦了。

我最后饮下一杯荷花酒,以不胜酒力为由,晃晃荡荡地出去。

刚一出去,不知是哪家大臣带着的嬷嬷追出来:「是小丫吗?」

我答:「不,不是。」

「你可不就是小丫吗?我是春婶啊,当年就住在老何家隔壁。老何,何有志,就是那个手艺一绝的泥瓦匠。」

她声音拔得老高,生怕身后的人听不见。

「那个老淫贼,有天不知从哪里拐来个漂亮的小姑娘。那双手伸进小姑娘衣服里上下乱摸,不听话了直接扒下裤子打屁股。他一上工,就拿又粗又短的铁狗链拴在那姑娘脖子上,就拴在院里。除了冬天,从不给孩子穿衣服。孩子拉屎撒尿都没法收拾,得等他晚上回来,烧一锅热水,亲自给那孩子洗身子。他也不给孩子吃饱饭,弄得没有力气跑,他晚上好搂着那孩子睡觉。他总跟俺家那口子吹嘘自己年老体壮,本领不输当年,就这么糟践了那孩子两年。」

我有些想笑。

什么不输当年,他根本不能,只会蹭蹭,或者用手指。

我的贞洁,是被手指捅破的。

本来官兵将我抓来献祭,马上就要埋时,上头却又来了命令,不许以人为祭。

那个老泥瓦匠看我孤单一人,便说要送我回家找哥哥和娘亲。

我怕他是骗子,拔腿就跑。

我跑得太慢了,他把我抓住了。

「真是说,坏蛋自有佛祖收,修相国寺时,他被砸死了。」

三岁被哥哥捡到,八岁与哥哥分离。

八岁被祖父救下,十岁成功逃脱。

十岁被拐卖进青楼。

十二岁遇到殿下,再也没挨过打。

十五岁被殿下宠幸,成了青楼姐妹们最羡慕的人。

十六岁末,与哥哥团聚,哥哥还是个王爷。

如今一十有七,竟然当上了修仪娘娘!

已经很幸运了。

我笑了笑,想必,尾随在身后的哥哥和殿下已经听到了。

原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没事了,怎么现在还是像被扒光了衣服被丢到大街上一般难受。

好在今日浓妆艳抹,方不至于太狼狈。

「大娘,你认错人了,我本家是桐花巷元家。」

「原来如此。」

她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离去了。

晚间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

宁宁啊,这次做得很好,没有哭。

16

回到华清宫,我洗掉厚重的妆容,静静在铜镜前坐了好久。

夜来了,宫女们都出去睡了。

我晕晕乎乎地拿起剪刀,将床单撕成两半,又绑在一起。

我站在高高的凳子上,费劲儿地将自己吊在了梁上。

我强迫自己不去回忆。

别的记忆钻进脑海。

我想起两年前,薄厌喝醉酒后宠幸了我。

第二日,没有落红。

他什么都没说,一个月都没有再来。

他再来时,又想做那种事。

我白了脸,生怕他想起初夜之事。

他睥着我问:「宁宁,怎么?毁了我的清白,你不管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过来。」

他叫我「宁宁」,那还是头一回。

在床笫之事上,他异常有耐心。

情动之时,他毫不害臊地说,他做得好,我们的首次才没有落红。

我愣住了。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将头埋进他胸前哭,我说,他真的是我第一个男人,我从未与人这样亲密过。

毕竟我十岁就入了挽花楼,十二岁认识他,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除了他,没有跟别的男人接触过。

他竟然信了。

他一点也不温柔,脾气很差,还总是吓唬我。

可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全是他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他生得实在好看,和青楼来往之人都不一样。

他的五官锋利妖冶,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美得凌厉又直观,眼尾带着漫不经心与隐隐戾气,不像是好人

却无端让人很有安全感。

好像有他在我身侧,奸邪便不敢再侵扰我。

也许是因为薄厌实在有一具年轻的身体,很强壮,有好看的身体线条。

不像年老的身体,皮皱皱巴巴,又松弛又恶心,还长着斑点,通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我被他抱着睡过很多次,有时都险些要忘了我以前夜夜睡在那具年迈恶心的身体旁,两年有余。

我本以为我早就熬过来了,可却发现,好像没有。

或许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秘密被人发现,好让我有勇气结束生命。

希望我死后,薄厌别再因为太子妃的断指记恨我,也别记恨我的哥哥。

我又想起哥哥。

好不容易同他团聚,却要叫他知道我这样的往事。

知道我在青楼待过,他便已经那样自责,若再让他知道这事儿,他该有多么心痛难过。

我不敢想。

我将白绫打了个结,绑得死紧,双腿一蹬,马上就喘不过气来了。

小宝啊,宁宁啊,这辈子就这样吧,下辈子我也投生个好人家。

一生的光景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转,娘亲、成淮哥哥、青楼的姐妹们、兰儿、薄昼哥哥……

最后,我看见了薄厌的脸。

「宁宁!」

门被一脚踹开。

我被扛下来放到床上,剧烈地喘息,因呼吸不畅憋出一串咳嗽和眼泪。

薄厌轻拍着我的背,拍着拍着,双臂拥了上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准死!」

我哽咽了。

「殿下,我骗了你……」

「不重要,只要你喜欢我,别的都不重要。」

我一定醉了,或者是梦,头脑发昏,晕得不像话。

薄厌怎么会在出现在后宫呢?

原来是梦。

我很想放纵一回。

不想过去,不想明日。

我贪恋那一点不可得的温暖太久了。

我回头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紧紧闭着眼睛,肆无忌惮地汲取着热意和温暖。

「殿下,求求你,放过我哥哥,好不好?」

「只要你不死,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的太子妃也伤了我的手,我们扯平了,你能不能放过我?是她先害我的。」

「好。」

「殿下,谢谢你,你真好。」

「也就这点出息了,行了,睁眼。」

我睁开眼睛,睫毛颤了颤。

薄厌垂眸,定定地望着我:「你告诉宁宁,她家殿下只喜欢她,所以不准死。」

我头晕得不像话,这都是谁和谁啊?

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宁宁,我早就知道你的过去,我根本不在乎。只要你喜欢我,别的都不重要,不许死,再等一等我。」

外头传来皇帝的怒吼声。

「薄昼,你作为外臣竟出现在后宫,这般做派,成何体统?」

门被大力踹开。

「太子,你太放肆了。」

17

薄厌猛地将锦被盖在我身上,脖子上痛意袭来,我陷入沉睡。

薄厌下床站在了白绫处。

「太子,你在干什么?」

薄厌淡然道:「我来看望寻死的庶母。」

他手拉着白绫,大逆不道说:「有些事情,父皇做得,我做不得吗?

「父皇,你骗了我太久了。薄昼到底是我的十五叔,还是我的哥哥?」

皇帝身形一个踉跄,急忙朝着门口看去。

「父皇,你分明知道,我娶季瑶的意图。季氏一族盘根错节,贪墨良多。他任工部尚书修相国寺时,就已经勾结商贾,收受贿赂,选购了一批泡了水的木材,这才导致相国寺两次塌方。第一次坍塌时,他以风水为托词,再以打生桩为由抓了不少童男童女,当时年幼的我在工部历练,严令放归了十五名孩童。

「两年后再次塌陷,他竟不思悔改,又从中吃一波回扣。相国寺修了多少年,养了一堆蛀虫。这些年他在朝中呼风唤雨,是你要彻底清算他,是你要我娶了他那嚣张跋扈的女儿,如此方不叫他起疑。

「这两年我兢兢业业查案,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案子快结了,我想娶的人被你抢了。

「你觊觎你父皇的妃子,我就不可以吗?」

「啪——」

「混账!」皇帝一巴掌扇偏了薄厌的头,胸口起伏着,「太子,朕平日太过纵容你了。」

「何曾有过?」

薄厌平静地发问:「你厌憎于我,自小便鲜少抱过我,从来不曾夸赞过我,因为我是母后灌醉你才得来的孩子。十一岁那年,母后发现了薄昼的真实身份,要害他,你寻回了薄昼,却杀死了我的母后。同年,我被立为太子。我是踩着我母后的尸骨才当上的太子,不是吗?纵容?你对我何曾有过纵容呢?」

皇帝抚着胸口喘息:「你母后作恶多端,害了后宫多少个孩儿。朕为了你的体面,不曾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也不曾因她迁怒于你,朕为你做的还不够吗?」

「是啊,够多的了。你默许薄昼抢走我的心上人,待我忍不住反击,又急忙将宁宁抓进宫里。你们父慈子孝,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薄昼从外面走进来,哂笑:「薄厌,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不过是个乱伦的产物,你有什么可嫉妒的?你以为我愿意被寻回来,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狗屁王爷?这些年来我何曾有过一丝欢愉?我和我娘亲、妹妹本来会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一生无虞。因为你母后,我娘亲死了,妹妹流落在民间外,受尽了疾苦,你哪里还有脸来跟我争?

「上元节,我和小宝已然成婚,你不再有机会了。」

「三书六聘,三媒六礼,你给过什么?过家家的游戏,也配叫婚礼?」

「小宝只想陪着我,她不会在意那些。」

皇帝勃然大怒:「你们再这样疯,明日一早元氏就会失足跌进后宫的枯井里。」

两人的争吵声终于止息。

「来人,将怀王和太子抓起来!杖责三十,丢回府去!怀王闭府两月,无诏不得出。至于太子,你便去三千营喂上两个月的马,好好静静心吧。」

18

我投缳之后,被宫女玲珑发现,救了回来。

玲珑说,嫔妃自戕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皇帝念在我不懂规矩,并未惩治我,若再有下次,元家人都要给我陪葬。

我抚摸着颈间白绫勒出的瘀痕,思绪跑了很远。

玲珑说,我那天喝了荷花酒,整个人醉醺醺的,她还给我喝了醒酒汤。

是了,殿下怎么能进后宫呢?

果然,是梦啊。

不知道那日我为什么会寻死。

或许是饮了些酒,有些醉了。

酒不是好东西。

但不得不说,因为酒得来的虚幻又美好的梦,的确给了我一些勇气。

玲珑带着我在宫中散心,不知不觉走到了藏书阁。

我从藏书阁里借了些书来读。

里面写:「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

以前薄厌也曾让我读《孟子》,我那时想,我只是花楼中的琵琶女,读这样的书,有何益?

如今再读,却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我躲在房间里,狠狠扇自己耳光,直到脸颊红肿发麻,失去了知觉。

我泄愤一般将拳头一拳一拳砸在地上,直到献血淋漓,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性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我竟然去寻死!

我竟然去寻死?

我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连我自己都嫌弃?

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如今我做了皇帝的妃子,皇帝对我没有兴趣,哥哥和殿下不会再来争抢我。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我一定要学会做我自己。

我重新读了《孟子》,又往藏书阁去。

一来二去,我和常去藏书阁的宋充媛结识了。

「妹妹读的什么书?」

她率先同我搭话。

我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我的封面给她看了看,封面上赫然写着《状元文章汇编》。

她惊讶地捂住了嘴:「竟喜欢看这些呀?」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在家时,哥哥常让我看这些,说读了能变聪明,我想变聪明些。」

她忍不住笑,揉了揉我的头,将手中的一本《雪狸猫与树仙》盖在我的书上:「要是看累了,可以看看这本志怪故事,可有意思了。」

我抿抿唇,抬眼看她:「谢谢姐姐。」

宋充媛真的好温柔啊。

这日我在小榻上看书时,皇帝突然来了。

他看到我小桌上铺着的纸张,骤然黑了脸。

「这字是你写的?」

「是。」

他猛地一拍桌案,摔了盛着茶水的白瓷杯。

我惶恐不已,急忙跪下:「陛下,嫔妾出身青楼,素日琴棋书画都学。嫔妾练的是书法大家傅欢的字帖,这字千真万确是嫔妾所写。」

「傅欢?」

皇帝思忖一会儿,古怪地笑起来:「傅欢!好,好得很。」

「朕的妃子的笔迹竟与朕的太子别无二致!」

怎么会?

从前太子嫌我写字难看,给我找了本字帖让我跟着描,听说是位叫傅欢的书法大家。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先皇后姓傅。

原来,是这样。

皇帝并未再说什么,却在不久后宣我到御书房觐见。

19

我一进门,皇帝便屏退了下人。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时,皇帝望了我一眼。

王昭仪穿着宫女的衣服从不远处的床底下爬起来,跨坐在皇帝身上。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滚进床底下。」

外头传来内侍的通报声:「太子殿下稍候,元修仪在里头呢。」

我慌忙钻进床底。

王昭仪开始发出一些无力的娇吟,书案上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都是淫靡的气息。

我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我木然地盯着床板,手指抚摸着拳头上的伤痕。

我已经发过誓了,不会再寻死,什么都伤害不了我了。

不过,王昭仪虽是宫女出身,如今也身居高位,她也要被这样折辱吗?

「父皇,儿臣有要事奏禀。」

薄厌的声音响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儿臣有事要奏。」

「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父皇。」

门被拍得啪啪作响,拍门声又消失。

侍卫们阻拦道:「殿下,您再不停手,我们要动手了。」

「滚开。」

王昭仪喘着气,惊慌失措地滚进床底下,猛地抱住我的脖子又吸又咬,嘬了好多下才松嘴,一把将我推出床底。

正此时,薄厌破门而入。

他袖下的手紧攥成拳,勾唇笑着,两腮却颤动不止,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般猩红。

「你有何要事要奏禀?」

皇帝理了理衣衫,弯腰去拾地上掉落的奏折,不忘柔声吩咐我:「元修仪,下去歇着吧,晚上朕再去看你。」

薄厌猛地开口:「够了,你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满意?

「她是我的人,五年,我熟悉她的一切,那声音根本就不是她的。

「别再折辱她了,要杀要剐,朝着我来。」

我跪在地毯上,眼睛被地毯上的花朵锁住,不敢再抬头去看。

他这样维护我,为了我忤逆皇帝,殿下约莫也有几分喜欢我吧。

很好了。

皇帝忍不住发怒:「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地位,堂堂太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寻死觅活,我看是你这个太子做得太安逸了!」

「您既那样看不起青楼女子,为何不让官府禁止青楼营生?您要靠着青楼收税,还要来嫌青楼女子的血泪肮脏,父皇,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皇帝抄起了手边的砚台。

「她仅是青楼女子吗?我问你,她仅是青楼女子吗?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还要干出些什么荒唐事?你以为朕非你不可吗,朕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我猛地扑上去,砚台砸在我额角,我闷哼一声,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渗下来。

还好。

殿下生得好看,砸坏了不好。

「宁宁——」

薄厌捂住了我的额头,目眦尽裂地盯着皇帝:「她只是遭遇了不好的事,仅此而已。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叫她一次次受到伤害。

「是,您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您总是偏心薄昼,今日又故意做这一出叫我退却。可分明,如今薄昼和她只是陌生人,而我同宁宁两情相悦,是他横插一脚,是他抢了我的,您却想让我放手。

「如果这是您的目的,您做到了,您满意了吧。求您,将宁宁还给薄昼,以后,我不会再与他争了。」

薄厌终于松开了捂在我额头上手,眸中微光闪动:「出去吧,找太医看一看,我同陛下还有要事相商。」

皇帝拧了拧太阳穴:「王昭仪,你也出去吧。」

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殿下一眼。

有时候,我觉得殿下无所不能,总有一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我从未见过比他权势更大的人,从未看他这样卑微过。

如今看到他这一面,心里却觉得很难过。

在挽花楼时,从他踏进门的那瞬间,我就在想,他下次什么时候会来看我呢?

只要他施舍给我一丝爱,哪怕是将我当成豢养的小兽,想起时看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哪日厌倦了,不再来了,也没有关系,能够短暂地占有他一会儿就好了。

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情感,生怕露出端倪,殿下便厌烦我了。

他成亲那日,我去了。

我混在人群中偷偷看他,他穿着红嫁衣,骑着高头大马,模样实在俊朗极了。

东宫的府卫朝地上撒喜钱,我与很多人挤在一处,争抢一个铜板,鞋都被踩丢了。

那日我手心握着一个铜板,光着脚走在回挽花楼的路上,没忍住泪流满面。

我一直都明白的,我太渺小了,太卑微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永远都配不上他。

我知道我早晚有一天都会被抛弃,可独独没想过,最后竟会是这种结局。

20

皇帝在御书房宠幸我的事被季贵妃知道了,早上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她说我狐媚惑主。

有的妃子说我看着文静,背地里玩得倒是挺大。

立马就有人接,会咬人的狗不叫。

七嘴八舌便说起来了。

王昭仪站起身来,将我护在身后:「别骂了,陛下那个德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说话这么难听干什么呀?」

「怎么,你们两个走狐媚路子的,这可就倒惺惺相惜上了?」

宋充媛柔声开口:「小元不是那样的人,陛下执意如此,谁又能阻拦。」

贤妃娘娘叹息:「可怜见儿的,好好的小孩子,头都给弄破了,陛下最近实在过了。」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季贵妃揉了揉眉心。

她斥责了说污言秽语的人,但为了警诫后宫,罚我跪在她宫里抄书。

王昭仪觉得过意不去,给我送来了膏药和药酒。

「对不住,叫你替我受苦了。」

她跟我道歉。

皇帝要我听活春宫,不是王昭仪想要这样做的,我没有放在心上。

王昭仪将我宫里的人打发出去,鬼鬼祟祟地关紧了门。

裙子被她撩起来,她两手啪啪一拍,将药油抹了一手,开始在我膝盖上揉搓,疼得我嘶嘶吸气。

「就是说,你真的跟太子有奸情啊?」她声音轻轻的,眼中却闪烁着八卦的小火苗。

我知道她不可能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探知了巨大的秘密,她也随时面临着被杀头的风险。

可我不太想说。

她见我不说话,倒是先开了口:「我是主动爬的陛下的床,当时宫里有个老太监见我生得漂亮,非要让我给他当对食。后来,我做了皇上的女人,把他杀了。」

她得意地笑了笑,脸上表情又变得厌恶,手上动作不停给我揉膝盖:「呸,呸,晦气死了,真该死,就凭他也配碰我,恶心死了。」

我静静地望着她。

她真的好鲜活又好勇敢啊。

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出身青楼,是真的。你听到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你看起来就像被保护得很好的世家小姐,单纯干净又天真,就跟那个琉璃球一样,挺好的。」

她好委婉啊,竟说我那是单纯和天真,其实是蠢笨吧。

我摇摇头:「我的经历跟你差不多,我也是这么跟太子好上的。不过,他把我当太子妃的替身,他不舍得婚前毁了太子妃清白,所以才同我……」

「啊?不会吧。」王昭仪给我膝盖上涂上一层膏药,吹了吹,将我裙子放下去了。

「可是太子看起来似乎很喜欢你呀。」

我不再言语。

「唉,我明白了,男人嘛,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王昭仪瞟我一眼:「不是吧,你怎么这个表情,你该不会喜欢太子吧?」

「怎么可能呢?我,我不喜欢。」

「这样才对嘛,咱们就得只求荣华富贵,不图一丝真情。我来给你支个招,改日你爬上皇帝的床,做太子名正言顺的小妈,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膈应死他。」

我震惊地张大了嘴,没忍住笑了。

「哎呀,你还有两只小梨涡呢?你怎么从来都不笑呀,我现在才发现你有。」

21

天气渐热,太液池里的早荷都开了。

乘着小舟,到孤树池,池中有一洲,洲上不大点土地,却生着一株如盖的树。

坐在树下,四面八方都是明镜一般的池水。

宋充媛姐姐又给我推荐了一篇很好的文章,我靠在树上背诵。

里面写:「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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