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娘的臭狗屁!
听到我的拒绝,崔兰时眼底的神光一层层褪去,重新看着窗外,「哎……」
这幅样子,我哪里还瞧不出她的意思。
「兰时姐姐已有心仪之人?」
崔兰时没承认,也没否认,脸上一副快把自己怄死的表情,郁郁寡欢。
我没再说什么,辞了她,回我自己的小院。
我自身难保,并不关心这桩婚事破了谁的姻缘,谁又因此心碎。
只要我姚金枝站在自己该有的位置上,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好。
入夜,萧卿堂没来。
我沐浴过后,躺在小床上,盘算着萧卿堂的计划。
他要我借回门那日,将父亲骗出府。
拿脚指头想都知道,只要父亲一走,萧卿堂的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把姚家翻个底朝天。
桂花油甜腻腻的气息在空气中播散,我躺在柔软的被褥中,眼皮发沉。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坐在床边,摸了摸我的头。
我不耐烦地躲掉,翻身,睡得更加深沉。
次日晨起,崔兰时病了。
本该陪她回门的萧卿堂,反来陪我。
我困顿不堪,起床时愤愤不平地踢了萧卿堂一脚。
谁知他脾气好极,哄着我梳洗后上了马车。
我坐在对面,看着端方如玉的萧卿堂,不禁感慨,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拿下姚家,不惜被女人欺负,难怪皇帝众多儿子中,他能当太子。
萧卿堂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一笑,「阿枝在想什么?」
我腻歪过去,闻着他衣裳上的兰花香,蔫哒哒道:「陪小妾回门,殿下不怕遭人耻笑?」
「孤宠女人,谁敢说闲话。」
我拉长语调,在他掌心打圈,「事成之后,殿下给什么好处?」
「阿枝想要什么?」
我抬头,对上他温吞深邃的眸子,扯起一抹明艳的笑,「我想当太子妃。」
萧卿堂笑容微微一僵,半晌问道:「孤能给你的东西,比一个太子妃要多许多。」
「可就是不能给太子妃,对吗?」
他眼神一暗,缓缓抽出手,语气疏离,「阿枝,换做你是孤,你会答应吗?」
天下臣民盯着,他立身于群狼环伺中,一旦有这个苗头,我便是他的敌人攻击他的利器。
是我,会口蜜腹剑,许以重诺,最后杀人灭口。
然而萧卿堂并没有完全向我隐瞒他的心思,反而……敞亮得很。
他不能给,便不答应我,甚至叫我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难不成,萧卿堂是真心喜欢我?
我咯咯笑出声来,「我若是殿下,会痛斥这不要脸的女子一顿。而后,许以重金,收买她心甘情愿为我办事。」
萧卿堂蹙眉,「姚金枝,你戏弄孤?」
我笑得不能自已,被他捉住一口咬住唇瓣,堵住满腔戏语。
待下车,口脂被他吃个干干净净,我幽怨地瞪他一眼,「殿下好不知羞。」
萧卿堂挠了挠我下巴,「妻娶贤,妾娶娇。阿枝娇艳,孤喜欢得紧。」
我不再听他的鬼言鬼语,拂袖来到阶下,盈盈一拜:「女儿回门,拜见父亲母亲,诸位姐妹。」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各异,我知道他们都不待见我,若不是看在萧卿堂的面上,都不会让我进门。
反观萧卿堂,无论何地,都是众星捧月。
我那风流成性的爹,今日破天荒在家,与萧卿堂话旧。
「金枝身份低微,能得殿下垂青,实乃她幸。」
我听后,犹如风过耳,兀自进门往小娘的院子去了。
「喂!姚金枝!」
行至半路,身后倏然传来跋扈的娇喝。
我脚步一顿,回身冷眼瞧着匆匆追来的嫡姐,没有说话。
她跑到近前,粉色拂面,颐指气使道:「来人,给我把她摁在地上!」
家丁一拥而上,数只脏手即将触碰到我身躯的那一刻,我突然将一柄金簪尾插进家丁的虎口。
伴随着他的惨叫,鲜血四溅。
谁都没想到往日唯唯诺诺的姚金枝,能做出这般狠毒之事。
一时间都僵在原地。
我盯着一脸不甘的姚明姝,冷冷笑开。
「拿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姚明姝脸色清白交加,连仿照我画出的妆容,都被汗水冲垮,湿哒哒糊成一团。
「谁……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同我说话?」
我勾起唇角,大大方方地拉开领子,露出斑驳的暧昧痕迹,「你说呢?」
姚明姝尚未出阁,但已经知晓男女之间的乐子,在衣领之下。
她羞愤地捂住眼:「不知羞耻!」
我猛地扯下她的手腕,掐住她下巴,强迫她看着我,指尖慢悠悠挂在她的粉腮上,划出道道白痕。
「我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姐姐学来做什么?」
她仿佛被人窥破了隐秘,勃然大怒:「我没有!」
我偏不让她逃,拉进,抵额而语:「不若你跪下,给我磕头,我教你如何勾搭殿下。」
「滚!」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我推得一个趔趄,哭喊道:「姚金枝,你个疯子!」
我无端挨了骂,笑笑,潇洒离去。
我以为她被吓一顿,就此作罢了。
谁知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我的皮毛,转身就用在萧卿堂身上了。
不光用了,还得逞了。
……
11
午后,我有事找萧卿堂。
推开门时,姚明姝衣衫半解,坐在萧卿堂身上,耳根红成一片。
嘴上说着名门淑女,做着下三滥的事,就差把贴身的小兜给解下来了,
茶水从萧卿堂的前襟,滴滴答答划出一道湿痕,布料紧贴在肌肤上,透出紧绷的肌肉。
萧卿堂脸上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只是默默抬眼,暗沉沉地盯着我,手还暧昧地搭在姚明姝后颈上。
无人之时,他最爱摸我的后颈,说是训猫。
合着这是找着新猫了。
姚明姝装模作样地支起身子,诚惶诚恐地福身赎罪。
「殿下恕罪,金枝自小善妒,若有不周之处,我愿代为受过,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她。」
真是一出友爱姊妹的好戏。
屋里就我们三个,她装给谁看呢?
我突然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盛夏时节,绿柳周垂。
我冷着脸,一路穿堂过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坐上萧卿堂的马车,吼道:「去青楼!」
萧卿堂没有追出来。
我也没盼望他能追出来。
他能被我勾搭,也能被别的女人勾搭。
抛开身份不谈,我是朝三暮四的女人,他是个烂透的男人,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我生哪门子气!
萧卿堂的车夫一惊,「小夫人,您——」
「怎么?殿下在屋里调戏了我的嫡姐,还要我做什么?我亲自把自己个儿卖了,不劳太子费心处置!」
我言辞冷冽,吓得车夫没了注意。
直到他见我将簪子比在脖子上,扎出血珠,才吓破了胆,匆匆甩了马一屁股,哒哒往京城最大的青楼去了。
此事不出半日,传到了我爹耳朵里。
气得他亲自来青楼抓我。
寻到我时,我早签了卖身契,坐在花台上,漫不经心地朝台下抛花。
再差,我也是平章府的姑娘。
生得美艳。
抛头露面,自甘堕落,吸引了不少男子前来观望。
随着每一朵花落入人海,都会传来起哄声。
我爹气得鼻子都歪了,脸也不顾,大步从正面拨开人群走进来,招呼家丁,
「来人!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绑回去!」
我抛完最后一枝花,皮笑肉不笑道:「大人,你家相好就在不远处,不去她那坐坐吗?」
遥遥一指,牡丹姑娘露着半抹香肩,对我爹抛媚眼。
四周传来哄笑声。
真是老子和姑娘,五十步笑百步。
平章府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荒唐。
正在我爹脸色铁青,准备亲自动手之际,一枚金锭隔空抛在老鸨手里。
「金枝姑娘初夜,孤买了,劳烦妈妈将人送回,好生安顿。」
干净清透,不染杂尘的声音,我即便没瞧见,都能猜到,是萧卿堂这厮出来招摇撞骗,笼络民心了。
场中落针可闻。
一锭金子,便是叫卖,也无人加得起价。
我眯眼,瞧着突然出现的萧卿堂,笑容渐渐淡下来。
他依旧是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对我爹颔首:
「大人不必为难,姚四小姐年纪尚小,天性泼辣,万不可逆着她来。若大人不嫌弃,孤愿从中调节。」
此话一出,众人又开始夸赞太子殿下宅心仁厚。
怕谁都想不到,如此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私下里,早与这位声名狼藉的姚四小姐有了首尾。
我看戏一样,不等看够,突然被老鸨抬下去。
「放开!我自己能走!」
他们全然不顾我的反抗,便走便窃窃私语:「殿下说了,洗干净些,送到床上去。」
萧卿堂个狗!
真是脸面快活两不耽误。
青楼的人见惯了这种事,自然懂得如何打扮能讨男子欢心。
一炷香之后,我披了件中看不中用的薄纱,撒上香粉,被锁在屋里。
房中燃了迷情香,我浑身热腾腾地,眼神死死盯着门锁。
终于,门外有了动静。
待萧卿堂进屋,我当先抄起绣鞋砸过去,怒目圆睁:「你混蛋!」
他早有预料,轻飘飘接住,神情冷淡走到床前:
「姚金枝,这么迫不及待把自己卖了,难道外面的男人比孤好?」
我艮着脖子,红了眼眶,「至少人家烂在明面上,伺候一百个,都比伺候你一个舒坦。」
萧卿堂脸色渐渐沉下,「你骂孤脏?」
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冷笑,
「难道不脏?你说我人尽可夫,殿下又何尝不是!一个姚明姝,长得没我一根脚趾好看,殿下不也任其投怀送抱!咱们俩!谁也别嫌弃谁!」
萧卿堂的良好修养在此刻灰飞烟灭,怒道:
「都是你开的好头!你挺会教啊!往我身上洒水!要不是她学了你的招式,从后面扑过来,孤能认错?」
「放屁!你还摸她呢!」
「我那是撵她!孤还没问你呢,在此之前,你洒过多少人?」
「殿下玩过几个,我便洒过几个!」我气疯了,瞪眼仿佛要把萧卿堂吃掉,「奸夫淫妇,要什么清清白白!」
萧卿堂额角的青筋暴跳,拂袖而去,走到一半突然折回来,反手将我锁住,压在软被里,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孤今日必得教训教训你个嘴硬的东西!」
他一掌抽在我屁股上,痛麻向四周扩散。
我忍着羞辱,大喊:「你有本事就抽死我!」
「是该死!我断案无数,从未见过你这等胡搅蛮缠的妇人!」
他越打越疼。
到最后,我呜呜哭出声来。
「你也配教我……你也配……」我哭得好不可怜,手脚乱踢。
萧卿堂被我踹了好几脚,把我手脚归拢到一起,停下动作,「谁叫你拿话激我。」
「萧卿堂!这件事我可有一丝一毫的错?」
他紧蹙起眉,眼底闪过不解和不悦,抿唇不语。
我擦干眼泪爬起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供人取乐的物件。物件没有资格叫嚣反抗,哪天厌了,换个新的就是。我出身低贱,能爬上你的床,是天大的福气,就该感恩戴德,对你五体投地。」
萧卿堂一声不吭,黝黑的双目死死盯着我。
「可我姚金枝命贱心不贱,你有正妻,就别来我这儿寻欢作乐!」
「你想要什么?」萧卿堂语气发冷,「孤给你的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和他在一起后,我才意识到,一旦动心,强烈的占有欲绝不允许有其他女子出现在萧卿堂身边。
否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昂起下巴,宁死不屈地盯着他:「殿下既不觉得自己有错,那我无话可说,我要跟你一刀两断。」
萧卿堂面阴得滴水,「你以为孤会放过你?你说不定已经有了孤的种,你想跑到哪儿去?」
「呸!」我气得跳起来,「有了也不跟你姓!」
萧卿堂恼火地用一副看「泼妇」的眼神看我,半晌深吸一口气,吩咐道:「给她捆了送回姚家。三天内,哪儿也不许去。」
来人是萧卿堂的心腹。
一边扛着我,一边说:「殿下那日在玉家喝了点酒,酒里下了不干净的东西,急着找人纾解,你就是运气好,撞上了。劝你老老实实的,否则给你卖进青楼,打服为止。」
此刻,我所有的猜度都显得无比可笑。
为什么他每次都会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只因为他刚好也需要人帮忙。
萧卿堂在朝堂上稳稳当当站了二十余年,手下的人,哪个是多嘴多舌的?
他说出这些话,是因为萧卿堂想让我知道。
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往后乖乖做他听话的玩意儿……
夜里的凉风灌进眼缝,我的泪被吹干了,麻木地看着远方的皇城,手心掐出血。
12
回到姚家后,我便被看管起来。
过三日,朝中发生一件大事。
太子萧卿堂弹劾我爹姚蔼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就在众人以为姚家要完蛋的时候,事情峰回路转。
姚蔼应对有度,最后萧卿堂因伪造证据,惹陛下震怒。
姚蔼趁机哭告萧卿堂逼迫庶女姚金枝为他妾室,强抢民女。
数罪并罚,萧卿堂被禁足,罚俸半年,驻军减半,元气大伤。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凄冷的雪夜,我裹着斗篷,站在姚家小门前。
我爹早已等在角落里,看见我,丢下一袋黄金。
「拿着钱,滚回你的地方去。」即便面对我这个功臣,他已然不掩饰眼底的不屑与厌恶。
「刘氏呢?」
刘氏,是正房夫人,姚明姝的生母。
正是她,趁我出门时,喊人勒死我小娘,丢到乱葬岗去。
他曾答应,若把萧卿堂的一举一动告知他,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
其中一条,便是休了刘氏,送到官府。
谁知今夜却出尔反尔。
我爹哼了声,「你娘命贱,病死的,与我夫人有何干系?」
我默默攥紧拳头,「你们姚家真脏!」
「得了,别废话了。滚。」
夜越发深了,姚霭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家丁将我团团围住,生怕我闹出些动静。
我抱着金子,最后看了眼姚府,起身离去。
自此,姚家的隐卫会一路护送我南下,在小娘的故乡扎根立足。
只是还有样东西要去取。
寒风朔朔,一灯如豆。
东宫如今清冷不少,我曾在院子里挖了个狗洞,顺着钻进去,发现我屋里还亮着。
屋门大敞,萧卿堂远远望过来,看不清神色。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来,点了灯等我。
我穿过竹林,走进温暖的室内。
萧卿堂如今穿了身常服,胸膛半露,肌肤瓷白,眼睫低垂,仿佛喝了点酒。
像个醉酒的仙人,不见一丝狼狈。
「还回来做什么?」他不咸不淡地问。
没有我的通风报信,姚家早已下狱,死无葬身之地。
他知道是我背叛了他。
「来向殿下讨个东西。」
萧卿堂抬眼,眼底冷冰冰的,讥讽道:「你小娘的遗物?休想。」
「你留着无用。」
「怎么无用?只要看到,孤就能想起你求饶的模样。姚金枝!你这辈子,都是孤的人,只要孤在一日,你跑多远,都能找到你。」
「找到之后呢?杀了我吗?」我语气平静,「殿下,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不丢人吗?」
萧卿堂支起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拖过去,掐住我的脖子,「孤现在就想杀了你,不用等来日。」
我勾起唇角,「你试试。」
他与我四目相对,压着怒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把我当个玩物,我不满意。你利用我,我不满意。你让我一辈子做妾,我不满意。你的一颗心,没法完全给我,我不满意。」
我眼神冷淡,「还要听吗?你全身上下,除了那点床上功夫,我全不满意。」
「孤让你做皇后。」萧卿堂醉得厉害,手劲也极大。
「如何做?焚净你的百姓?还是杀光你的老臣?」
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敢吗?
「只要你肯留下来,孤什么都答应你。」
我撇开脸,半晌苦笑道:「殿下在低谷,我信你说的是真心话,可人心易变,我不相信人心。」
萧卿堂恶狠狠地抓住我,「你离了孤能去哪?这世道,你除了孤,还想依附谁?」
啪。
我面无表情地打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我有钱,有脑子,论圆滑市侩、长袖善舞,我不比任何人差!三十年后,你安知我姚金枝,不会混的比你好!」
「孩子呢?」萧卿堂脸色发青,「你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月信了!」
我摸着肚子,笑了笑,「待来日我有了家业,他便是我的继承人,有没有爹,重要吗?」
萧卿堂的脸色精彩纷呈,他怒极,「姚金枝!你敢!天下哪家孩子随母亲姓!你这是离经叛道!」
可惜他喝醉了酒,跌跌撞撞摔在门口。
我讽笑一声,「殿下,我若不离经叛道,怎会爬你的床?你们瞧不起我,我偏要活出个人样给你看。皇后之位娶不走姚金枝,劝你死心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听萧卿堂在身后咆哮:「孤要把你抓回来,碎尸万段!」
13(五年后)
巧燕拂云,初晴亦雨。
江宁府数日连绵阴雨后,开始放晴。
赵峮撑着伞,步履从容地走入大宅,
「当家的,新织造官调任江宁,今夜众老板预备设宴款待,等您拿主意呢。」
江宁富甲天下,布商众多,水运陆路四通八达,是一块鲜美的肥肉。
自古以来,管理制造的官员皆是皇帝亲信。
我作为布商老板之一,历来要朝廷打交道,这次也不例外。
掐指一算,三个月前,萧卿堂献计有方,朝廷打了胜仗。
圣上龙颜大悦,说要大赏……
至于赏什么?
我敲着桌子,心底有些发突,圣上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民间传言四起,他也该为萧卿堂铺路了。
江宁富得流油,我要是皇帝,就把他送来待上几年。
赵峮见我端着茶碗,半天不言语,出声提醒,「你不出面,他们不敢。」
「不去。」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起身拍拍裙摆,「去库房备点礼,你替我出面吧。」
赵峮作为我同甘共苦的副手,为人处事最是稳妥,我信得过。
他点点头,就布坊的事商谈过后,就向我告辞,
「当家的,虎儿娘回娘家了,烦请你多帮我照看孩子。」
「好说。」
送走赵峮,一白胖胖的小孩儿从拐角里走出来。
「爹爹……」
我弯腰吃力地抱起他,笑道:「早走了。」
他眼巴巴地瞅着门口,眼眶通红。
「喂,赵虎,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哭。」
他收住眼泪,又喊:「娘……」
「你娘也不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姨,吃不吃饭了?」
赵虎见无人替他撑腰,收了声,一门心思吃炖蛋羹。
我照常去店里打理生意,临近傍晚,伙计走进来:
「老板,织造府特地派人来请,赵先生拦不住,轿子就在门外呢。」
我停在手里的算盘,对伙计道:「赵虎呢?告诉他今晚有肉,随我同去。」
一路上,我想了无数种可能,也许织造官是嫌我诚意不够,不给他面子。
未必与萧卿堂有关。
再者,我一介妇人,何德何能让人家惦记五年。
出神的功夫,轿子在酒楼门前落下。
我叮嘱赵虎:「要想吃肉,就别乱说话。」
随着小二一路来到二楼包房。
门一打开,我浑身仿佛被冻住般,从头凉到脚。
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单手执杯,笑容温吞无害,烨然若神人。
他目光从喧杂的人群中望过来,不动了。
即便身着常服,仍然掩不住他出众的外表,眉眼神态恣意慵懒,贵气逼人。
那挂在脸上和善温润的笑容,竟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对视许久,突然被周围的老板们打断。
「姚老板!」
众人分分起身寒暄,「哟,又带小子来了。」
我回神,意识到赵虎还被我抓住手里。
他胖头胖脑,颇招人喜欢,许多老板都认识,以为是我儿子。
此情此景下,我也不好反驳,客气地对着萧卿堂福了福身,「大人远客,一路辛劳。」
「姚老板,客气。」萧卿堂笑笑,心思却全然挪到了赵虎身上,「几岁了?」
「四岁半。」
当啷。
酒盏失手到地上,酒水洒了一身。
众人张罗给萧卿堂换衣裳,他垂眸,掸过湿漉漉的衣料,莞尔,「不妨事。」
不等开场,赵虎已吃得满嘴流油。
赵峮觉得丢人,也不喊他。
只有萧卿堂斜倚着桌子,神情温吞,「小二,上些牛肉来。」
并专门放到自己面前。
赵虎被一步步引诱过去,最后一把抓在萧卿堂面前的盘子里。
这种行为,叫从官家嘴里夺粮。
众人屏气凝神,见鬼似的看着我,示意我管管孩子。
我笑而不语。
萧卿堂这会,八成以为自己有儿子了。
就冲他这份好心情,待会要谈的事,更容易些。
「吃吧。」萧卿堂本就温和,对赵虎说得话,越发如春风细雨,满眼慈爱。
人多口杂,席间众商家合力,谈到了自己想要的条件。
散场时,赵峮领了赵虎回去,我则坐上姚家的马车。
闭目小憩后,再睁眼,车已经停在一出别院。
隔着窗户,清新的草木香夹着雨后的土腥味儿,飘进来。
我拧眉,挑开帘子,发现并不是姚家。
几乎瞬间,有一道身影闯入车内,将我压倒在软榻上。
强壮的身躯,炙热的呼吸,久违的兰花香气悠悠然然萦绕鼻息。
发簪被抽出,盘起的妇人髻倾泻而下。
萧卿堂把住我纤细的腰,贴得极近:「姚老板,藏得好深啊。」
我避开耳蜗处的痒,轻笑一声,「殿下说笑,我安安分分过我的日子,何须东躲西藏。」
说完,打量着他。
五年,他较当初瘦了些许,下颌线条锋锐一些,眉若刷漆,眼似灿星,瞧人时,风流又不下流。
于是歪头调笑道:「倒是殿下,很不甘心啊?」
「孩子娘跑千里之外,要我如何甘心?」
我故作惊讶地瞪大眼:「呀!那殿下可找着了?」
「姚金枝,你再装傻试试!」萧卿堂发出了警告。
我笑出声,推开他,丢下一个哀怨的眼风,「不巧了,他可不是殿下的孩子。」
暧昧气氛一扫而空,萧卿堂整个人都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朝他耳朵呵了口气,「人家姓赵。」
萧卿堂一张俊脸突然转黑,「赵峮之子?」
「正是。」
「你嫁人了?」
我眨眨眼,没有说话。
萧卿堂突然撒开我,把我凌乱的领子拉上去,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等着萧卿堂勃然大怒,赶我下车。
只见他攥紧拳头,眯起眼,面对我无辜的微笑,牙齿咬得咯咯响,最后一掀帘子下车。
「送人回去。」
随着萧卿堂的离开,我唇角的弧度逐渐降下。
我不愁吃穿,身上穿着江南最好的锦缎,喝着千两一斤的茶,脚不踩泥,衣不淋雨。
他想要我,得先知道,自己该放弃什么。
之后几日,我与赵峮「成双入对」。
萧卿堂初到任上,自然免不了在场。
商友们打趣:「姚老板,近日瞧你红光满面,难道和赵掌柜……好事将近?」
我面不改色:「嗯,又怀了。」
咔嚓。
萧卿堂手里的杯子碎了。
面对他不阴不阳地注视,我面不改色,同几位掌柜协商江宁舶运之事,待到晌午,众人散去。
赵峮腾得站起来,「虎儿娘回来了!我先回了。」
他与他娘子分隔数日,自然想得紧,我忍俊不禁,「回去吧,明日记得早点来。」
「哎!」赵峮步履匆匆消失在门口。
我松懈下来,摇了摇团扇,正欲往回走,突然被人抵在屋檐下。
环佩相撞,发出清澈的铃铃声。
「行啊,不愿意给我做妾,怎么就给赵峮做妾了?」
方才的话落在萧卿堂耳朵里,全然是另一种意思。
我拿团扇捂住嘴,朝他眨眨眼,「我愿意。」
萧卿堂一噎。
我顺着他的领子,缓缓往下滑,拨开碍事的领子,露出难得窥见的肌肤。
他喉结一滚,压下难耐的欲火,作势吻上来。
我偏头一躲,「殿下,你想好了吗?」
三年前,太子妃染病身亡,萧卿堂一直未续新妃。
然而未来的正宫皇后举世瞩目,他想娶富商女,白日做梦。
萧卿堂炽热的鼻息扑在我耳蜗,声音低沉:「想好了,非你不娶。」
我挠挠耳铛,满不在意道:「我为什么要放下偌大的家业,陪殿下吃苦?」
萧卿堂笑了,「不是想做皇商吗?我帮你。」
他勾着唇,眼神诚挚,晃得我心头一跳。
我笑容渐渐消散。
「殿下,当年没有玉家那杯药酒,您不会看上我,是不是?」
萧卿堂没料到我有此一问,眼底闪过显而易见的懊悔:「是。」
「噢……」我下巴扬起,「说到底,您还是好色呗。」
萧卿堂沉默了,半晌说:「阿枝,我后悔了。当年没有好好待你,是我的错。」
我拽住他,往屋里一拉,摁倒在软塌上。
萧卿堂气息乱了,攥住我的手腕,「阿枝……」
「嘘!」我坐在他腿上,莞尔一笑,「殿下,我也好色。让我高兴了,才好继续谈条件。要继续吗?」
萧卿堂眼底闪过一丝羞恼,耳根染上薄粉,如被世人亵渎的仙家公子,侧头看向旁侧。
「继续。」
这两个字,半是憋屈,半是欲拒还迎。
旧情复燃总是极快的,五年前就有过,这次便得心应手。
只是主导这场博弈的主人变了。
我似乎还嫌不够,低头趴在他耳边,听着他混乱的气息,
「殿下,想不到有一天,你也愿意伏低做小。看来当年果然是我不够大度。」
萧卿堂蓦地攥住我的手,用力咬住我的唇,血腥四散。
我疼得闷哼一声,屋中热度攀升,薄纱随风而动,抚上我的后腰。
「萧卿堂,是我嫖你!」我咬着牙,双眸含泪。
回答我的,只有萧卿堂无声的抗议。
14
傍晚,屋门从里打开。
我扶着门框,抚平皱巴巴的衣料。
萧卿堂在后面跟着,不容拒绝地跟着我上了马车。
「殿下,您也不想让人误解咱们官商勾结吧?」
萧卿堂面不改色,「我就送你到门口。」
天热儿,平日里我坐在马车中,不喜拘束,如今全然不顾萧卿堂这个外人在,踢掉鞋子,敲着二郎腿懒散地倚在软座里,随着马车的晃动,鬓后的朱钗发出悦耳的清鸣。
萧卿堂大喇喇地盯着我看,我一挑眉,晃着小腿,拿白嫩的脚尖儿勾他。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但名义上,赵峮依然是我的夫君。」
这话听着耳熟,俨然是当年萧卿堂对我说过的话。
眼瞅着萧卿堂洁白的衣袍被我蹭皱,他却没有露出我意料中懊恼的神色,反而神色平静,由着我羞辱。
我顿觉无趣,临下车时站在下面,孤傲地抬头提醒他:
「江宁府的生意,没那么好抓。可千万别把小命赔进去。」
「谢夫人体恤。」他微微一笑,宛若春风。
我脸不自觉的红了,低骂一声:「谁是你夫人,不要脸!」
江宁织造自古以来,天下闻名。
这种油水丰厚的差事,自然伴随着极高的风险。
萧卿堂初来乍到,如果只是老捞一笔油水,那就太小看天家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萧卿堂此行,更为暗中考察吏治民情,呈报朝廷,肃清官场亦可成为他一大政绩,网罗民心。
只是地下脉络盘根错节,稍有不注意,便会命丧当场。
思及此,我突然低骂一声。
他死不死跟我有何关系。
咸吃萝卜淡操心!
又过几日,赵峮领着他家媳妇前来看望我。
那妇人生得周正温婉,说话温声细语,闲谈间带来一个消息:
「前年,前织造官董肆因罪左迁,去往属地后,大兴土木,修建豪宅,实在反常……」
一般来说,只有兜里有闲钱,才会打屋宅的主意,他一个获罪之人,哪来的钱?
赵峮与我对视一眼,道:「必然是江宁府的人供着呢。」
董肆在任十数年,早与当地布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资历浅,被众人排挤,艰难生存,也是从三年前,董肆被人扒下去,银子才肯流到我这里,发家致富。
董肆的走狗,定然盼着萧卿堂出个大错,给董肆调回来。
可我却巴不得,萧卿堂的织造官当得长长久久。
「当家的,想在江宁混下去,董肆绝不能放回来。」
我默默剥开一瓣橘子,塞进赵虎嘴里,「这事我去说,先按下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萧卿堂如今住在董肆先前的旧宅,门户算不上新,经过简单的修缮之后,勉强算个豪宅。
我被人引着,经过一处低低的桃树,转角天光乍破。
萧卿堂隔窗坐在桌前,执卷,不知在想什么。
侧颜如玉,眉目如画,宛若书中走出的仙人。
我眨眨眼,心头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滋味又升起来,摘个桃儿扔出去。
砸在他胸口。
萧卿堂行云流水地接住,抬眼,眉目绽开一抹淡笑,「姚老板,有事?」
我手肘支在窗台,托腮与他隔窗对望,一股细小的麻意顺着眼神对视传进心底。
「殿下,我有个消息,你买不买?」
萧卿堂挑唇一笑,「开个价。」
「陪我一晚。」
「姚老板,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你留宿在此,明日全江宁都知道,你和我勾结到一块去了,赵峮不会找上门来?」
我扇着香风,「哦,可惜了,殿下不买,我就把消息卖给董大人——」
他提着我,隔窗拉进去半个身子,扣住我后脑勺,强势吻住。
团扇无声掉落在他的腿上,我扶住萧卿堂的肩膀,衣衫乱了,轻轻喘着,两颊绯红。
「你勾搭了多少男人?」
他声音喑哑,醋意分明。
我脸一板,「合着在殿下眼里,我姚金枝能有今天,全凭着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萧卿堂眼底闪过慌乱,「阿枝,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全然不听他解释,一推远离,「告辞!」
萧卿堂急得站起来,「阿枝!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