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的诗作为什么很有风格?

李贺只活到 27 岁,就经历了德、顺、宪三个皇帝。在这段时间,安史之乱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没收拾完,各地藩镇一团乱,朝廷又被宦官把持着。整个时代就四个字:

所以,不同于盛唐文人的豪迈自信,中唐文人的气质就差了点意思,感觉有点抑郁。

李贺本来不应该朝这个方向发展的。他的祖上是唐高祖的叔父,所以李贺可是皇室子孙。

这听起来非常了不得的样子,但掐指一算,200 多年过去了,他那点皇室血液早就稀释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更惨的是,他老爹李晋肃当过的最大的官也只是县令,家里穷得叮当响。李贺本来想沾点皇室子孙的光,可是架不住现实的脸打得啪啪响。

而最让各位迷妹失望的是他的长相。李贺自幼骨瘦如柴,特别矮小,手指和乌鸡爪一样长,留着长指甲,眉毛还连成一线,走在街上绝对影响市容。

如果在夜里见到他的尊容,你可能会惊呼:

长得丑也就算了,毕竟帅哥靠不住,但倒霉的是他还体弱多病,从小就是个病秧子。用现代标准来说,他就妥妥一个:

矮矬穷 + 弱病

不过,好在李贺特有才。他从不参加作文补习班,却七岁能诗,八岁能文,文章写得又快又好,年纪轻轻就很有名气。

而且李贺特别用功,每天都会背着布袋,骑着瘦驴出去采风,一有灵感就写下来。

这就是典故「呕心沥血」的出处,形容人费尽心思,特别努力。

18 岁那年,自信满满的李贺带着自己的诗稿,拜见文坛大咖韩愈。那会儿文坛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韩大咖正带着大伙儿热火朝天地搞文体改革呢。

前面说过,当时文风比较浮夸,辞藻华丽但是内容空洞,于是韩愈等人发起了古文运动,效仿先秦和汉朝的散文,要求文章要有思想内涵。

当时其实已经流行写散文,不流行写诗了。而李贺写诗这个行为相当于:当时流行穿燕尾服,他偏偏穿个破洞牛仔裤。

不过李贺一把诗文递上去,韩愈瞬间两眼放光。这首诗就是大名鼎鼎的《雁门太守行》。

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首诗说的是两军之间要开干的场面,李贺写出了很特别的感觉。特别在哪里?我们来看一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敌军似乌云一样逼近,城池眼瞅就要玩完了,战士们穿着鱼鳞一样的铠甲,阳光一照,金光闪闪。这句诗一下子就把干架前的紧张氛围写出来了。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秋色中,军队的号角声惊天动地,战士们伤亡惨重,血流满地,在夜色中凝结成紫色。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援军半卷着红旗赶赴易水;夜里格外寒冷,还有霜降,战鼓声音很低沉,不响亮。

看完一下子热血沸腾有没有?完全想不出这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少年写的。

绝了!绝了!这也太有才华了!被亮瞎眼的韩愈发誓:一定要捧红小贺贺。

很快,李贺在韩愈的追捧下成为文坛新一代网红,还摩拳擦掌准备去参加科举考试。

然而,正当李贺这颗明日之星要冉冉升起时——

远方不幸传来噩耗:李父病故!

按规定,李贺不得不回家守孝三年。

古代丧制规定,人死后,守孝期一般为三年,在此期间不能任官和应考,也不能嫁娶。

于是熬啊熬,三年过去了,李贺马上参加了科考。唰唰唰!顺利过府试,入围殿试。

可是,就在李贺要参加殿试时,悲剧再次上演。

一些小人向上头打了小报告:李贺的父亲李晋肃的晋与进同音,而且晋肃读起来有点像进士,李贺当避父讳,不应该参加进士考试,不然就是不孝。

理由是扯了点,但杀伤力巨大。

韩愈听说此事,立马写了《讳辩》替李贺喊冤:

名讳是中国古代的特殊规定,比如遇到君主、尊长或先辈,不能直呼其名,书写也要避开。李贺最终因舆论压力,放弃了科举,因为当时的人对孝道要求很高。

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他走了一些关系,通过考察,做了奉礼郎。

然而奉礼郎只是个低级小官,主要就是当当祭祀典礼的主持啥的,不需要才华。

这好比让博士去摆地摊。可怜的李贺强撑了三年,觉得自己累成狗,实在受不了,只好辞职了。

文的不通,就来武的。李贺参了军去前线,计划平定叛贼,英勇杀敌。

然而,悲剧的是,李贺参加的这支部队战斗力不行,到最后连部队都被遣散。李贺只好回家。

这次,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回家后,他身患重病,很快就离开了人世。李贺去世时只有 27 岁。

多年以后,李商隐给李贺写了个传记,编了个特别美好的结局:

李贺将死的时候,看见一位红衣仙子骑着龙过来,说天帝建好了白玉楼,召他前去写文章,因为他实在太有才了。

李贺的一生就是个悲剧,命运堵住了他所有的出路:无论是考科举,做官,还是从军。

但李贺的故事是个励志剧。命运关上了他所有的门,连个窗也没有留,他硬是给凿出了个排气口。

人生已经陷入无边绝望的李贺,用手中的笔为自己建了一个幻想世界。在这里,他可以为所欲为。

生活如此不幸,而我惨得只剩想象力了。

下面我们看一首诗,来感受一下李贺的想象力。

李凭箜篌引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一般人表达听到好听的音乐,会写:哎呀,我听到了一段动人的音乐!而李贺听到好听的音乐,脑洞开成什么样呢?

下面我们将全诗分成三个部分讲讲。

第一部分: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在深秋弹奏吴丝蜀桐制成的箜篌,天空的白云不再飘游。湘娥泪洒斑竹,仙女也忧愁起来。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有个叫作李凭的家伙正在弹箜篌。

箜篌是古代的一种乐器,下文中的二十三丝指的是竖箜篌。江娥是传说中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素女是传说中的神女。这句诗说的是乐声让江娥、素女都感动了。

第二部分: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昆仑山美玉碎了,凤凰嗷嗷鸣叫,芙蓉花哭泣,香兰花欢笑。长安城十二门前的清冷光气也融化了,高高在上的天帝也被打动了。

十二门是指长安城的十二道城门,紫皇指的是道教里天上至尊的神天帝。

第三部分: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乐声冲过女娲炼石补过的天际,仿佛补天的五彩石都被击破,逗落了漫天秋雨。乐工升天了,进入了神山,传授技能给仙女,本来无力的老鱼和瘦鲛都高兴地跳跃、起舞,月宫中的吴刚也被乐声吸引,彻夜不眠地在桂树下溜达。桂树下还有伫立聆听乐声的兔子。

吴质就是那个在月宫里面没完没了地砍树的吴刚。

天哪!李贺创造了一个神话版的迪士尼世界,只是想说:这弹箜篌弹得很好听嘛。

李贺笔下书写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我们:我就是要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知道什么叫作想象力!

李贺一生坎坷,只能把内心的憋屈寄托在诗里。他的诗里面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神话传说,也是少有的爱写「死亡」题材的诗人。

很多人把李贺和李白放在一起比较,认为李白是仙才,李贺是鬼才。这就是李贺被称为诗鬼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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