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李建成还非要跳出来,把那个已经被李世民打残的刘黑闼再打一轮,幸好有魏征出谋划策,真把反复叛乱的刘黑闼部众给安抚成功了。
总算有些成效,也让诸多大臣称赞不已。
太子得胜回朝的时候,李世民当然也在宫门前等着,见了这位风尘仆仆,依然双眸如星的大哥,忍不住心里有些惆怅。
卿本佳人,卿本佳人啊。
李建成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
抵抗突厥的时候,倒是兄弟二人最后一次携手作战,也可能是看出来两兄弟越发疏远,自家父皇想弥补下二人之间的裂缝。
只可惜裂缝已经补不了了。
曾经虽然端着,但还会偶尔想言传身教的哥哥消失了,只剩下亦步亦趋,如履薄冰的太子。
那是一个假人,假人是没办法拥抱真人的。
突厥人退走了,班师之前李世民想了很久,他想问问李建成:你是怎么看秦琼,尉迟恭,程咬金,房玄龄他们的?
打洛阳的时候,关陇的将领都想着打不下就回去吧,还说尉迟恭这些外人心思不明,说不定就要叛了。
李世民把这件事压了下去,用一种很戏剧化,很真情的方式。
他送了尉迟恭盘缠,说你要走随时可以走,有空回来跟我喝酒就成。
尉迟恭感动得像是二百斤的孩子。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李建成跟许多关陇世家一样,会有莫名的歧视,真有他登临大宝的那天,跟自己征战的袍泽恐怕难以善了。
这话要怎么聊呢,他也没法聊。
鸟尽弓藏,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该藏的那位。
彼时彼刻,李建成也遥遥望着李世民的营帐,他想起之前同塌而眠的时候,心道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是啊,这世道就是要藏你的刀,容不得你这么锋利的人。
回京之后,李建成就开始与李元吉策划怎么藏这把刀,他们买通后宫,反正李世民常年在外征战,跟后宫嫔妃没一个熟悉的。
很容易就把枕头风吹到位了。
其实原本李渊就更喜欢李建成,现在只是更看李世民不顺眼了,他时常跟人发牢骚,说:「秦王领兵在外,被人带坏了,已经不是我当年的好儿子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李世民当然也有觉察,那天他去齐王府的时候,隐隐感觉到了杀气。
李世民心里笑起来,他想摔杯为号,刀斧手一拥而上这套,应该是李元吉这傻子没跟大哥通气想出来的,那些人真敢杀我吗?我又岂是这十几个人能杀的?
果然,李世民稳稳坐定,吃完了这顿饭,刀斧手也没冲出来。
李世民笑着告别,还特意给了李建成一个眼神,最后指指李元吉,说:「你这位弟弟,实在是要你费心了。」
李元吉愣了愣,差点就跳起来骂。
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两个人来来往往,你给我吹枕头风,我就说你不是想杀我,你是想造反。
结果还真碰见两个愣头愣脑的将军,因为收了李建成的铠甲,真就反了。
李建成诚惶诚恐,孤身入宫请罪,脑袋磕出血来。
而李世民当仁不让,又被李渊派去平叛,老头苦口婆心,说:「这小子不地道,等你平叛回来,我就把他废了,立你当太子。」
李世民脸上笑嘻嘻,心想放屁,再信你一次我就不姓李。
没有任何意外,李世民平叛回来的时候,枕头风已经吹好了,李渊丝毫不提废太子的事,只说这事的源头还是兄弟不和,把太子府和秦王府里找出几个人,流放定罪了。
如果事情只到这种程度,李世民还愿意再装几年,装给天下人看看什么是兄友弟恭,什么是长安城里的风平浪静。
可惜啊,李建成根本按捺不住了。
·7
一天晚上,李世民受邀去跟李建成李元吉吃饭。
李建成用的名义,是快过年了,想起少年时舞剑的时光,既然难得在父皇面前放肆,就想把兄弟叫来,多饮几杯屠苏酒。
这样的理由,让李世民不禁有些意动,他去了跟李建成说,其实你记忆有偏差,那会儿我是想偷父皇的酒喝,被父皇发现了,我才装作很喜欢看你舞剑。
李建成讶然片刻,摇头笑起来,那模样很像从前。
谈锋芒,谈同榻,谈身份,谈父子。
几人聊了很多,李元吉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受李世民待见,往往只是喝酒添酒,不多话。
李建成有些醉意了,他说:「前几天你也不该违逆父皇的,突厥势大,父皇想烧了长安,迁都襄阳也很正常,我也觉得没什么好说,你为何偏偏不同意?」
李世民觉得自己今天酒量很差,胸口憋着团气,忍不住就硬怼回去:「这般做法,与董卓何异?」
连倒酒的李元吉都颤了颤,他知道自己二哥刚,没想到这么刚。
李建成又摇起头来,他说:「你这样,是没法让父皇喜欢的,只会被藏起来。」
李世民也笑,说:「我也想问问你,杀降也是能让父皇喜欢的方式吗?」
宴席上有片刻的沉寂,片刻后李建成叹了口气,只说是我不对,但其实父皇并不在乎这些。
李世民失笑,说那他在乎什么?在乎谁的出身,在乎他的地位,往前看几百年,谁家的江山能久存,那么多起起伏伏的乱世,他在乎这些有什么意义?
这口气越发磅礴,李世民都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他忽然停下来,面无表情。
他抬头扫了李建成跟李元吉一眼,两人的表情也变得跟他仿佛,只有两双眼睛还在盯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那口气终于彻底涌上来,李世民张开嘴,喷出一口鲜血。
唇角沾着血,李世民沉默半晌,忽又笑了,他说:「大哥,这种手段都用上,是真的半点旧情都没有了。」
李建成想说,世民你身子怎么了,是哪里的旧伤复发了吗?
但他终究没有说。
因为东宫殿外遥遥传来了呼唤,说陛下驾到。
那天,李渊派人把李世民送了回去,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嘱咐三个儿子,说:「秦王酒量不高,以后少跟他喝酒。」
这话传到李世民耳朵里,几乎想让他再吐一口血。
这会儿了,李世民也终于明白,原来对付自己的不是大哥,或者说不仅仅是大哥,站在大哥背后的永远是自己的父皇。
父皇给大哥名头,给自己兵权,大哥没有实力,我又没有大义,谁都没法架空他,谁都没法把他的权力抢过来。
这些年大哥势弱,父皇就要在大哥身后帮手,把我压得喘不过气。
只是无论父皇,还是大哥,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我的兵权不是谁给的,是我一刀一箭,一个一个兄弟,拼杀出来的。」
那天夜里李世民睡过去,玄武门前的风开始呼啸。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李世民想过脱身去洛阳,他的兄弟怕他积攒实力,等父皇驾崩后就要起兵夺位,不放他走。
他们还要收买尉迟恭,收买不成就要将他下狱。
李世民哭着给尉迟恭求情,这才让李渊放过他。
离开皇宫的时候,他与李建成打了个照面,他脸上泪痕未干,心想:大哥,托你的福,我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房玄龄,杜如晦,也被强行赶出了秦王府,圣旨令他们不得再进。
当突厥人又有动作时,李元吉要带程咬金,秦琼,尉迟恭,还有秦王府花名册上的士卒一起北上出征,怎么看都是要趁机把这些人杀掉。
这些人出征,李世民当然要饯别送行,既然大幕已经拉开,只死几个将领或许还不能落幕。
自己也有性命之危。
这个计划大巧不工,简简单单,却格外容易成功。
只可惜这个计划注定无法实行了,过了那天晚上,李世民听到了玄武门的风声,他就已经出手了。他出手如出征,从来都是一点点的蚕食,小股兵马偷袭,四面道路卡点,最后断粮成功,他铁骑突出的时刻,任何人都无可阻挡。
他蚕食了李建成身边的官员。
所以隔墙有耳,这个计划就传到了李世民的耳中。
尉迟恭拿了把刀去找房玄龄与杜如晦,两人穿着道袍装道士,生死一线进入秦王府。李世民坐在灯影下,光影斑驳投射在他脸上,桌前摊着张皇宫的地图。
「既然已经来了,就看看这个计还算不算完善。」
李世民的声音从影子里蹦出来,有些与他年轻面貌不相容的沙哑。
他已经推演了很多遍,他凭军中的威望和与太子不同的尊重,拉来了一股禁军的统领,进出皇宫,已经无碍。
「要对付太子,其实是要对付父皇。」
「我们一家人的事,只要在宫中解决,就掀不起大波澜,我会让太子必然进宫。」
「老房、无忌,你跟士卒去临湖殿,务必把诏书写出来,父皇改立我为太子。」
「张公瑾,带人在玄武门埋伏,得手后立刻去找我。」
「尉迟恭策应,一切动作务必要快。」
一个个方向从李世民口中指出,短暂沉默过后,这间有些阴森的屋宇里传来阵阵私语。
最后,私语慢慢消失了,不知是谁忽然问道:「咱们能赢吗?」
李世民的声音响起来。
「一定能赢,六朝旧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的时代。」
当夜,李世民哭着奔入宫中,说李建成、李元吉跟后宫妃子有染,祸乱宫廷,要害死儿臣,为刘武周,窦建德报仇了!儿臣没什么愧对国家的,就是此时死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儿臣斩杀的贼酋啊。
李渊被他说得有些讪讪,说:别激动,别激动,父皇一定查实,给你个清白,明日就让太子和齐王进宫,你也来,你们当庭对峙。
李世民哐哐磕头,说谢父皇隆恩。
次日,兄弟三人经过玄武门,风似乎吹起了更多人的衣袂,李建成与李元吉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豁然回头,就要逃出宫门。
李世民缓缓打马跟在他们身后,说:「大哥,来了就不必走了。」
玄武门前的人不多,但要追杀太子与齐王,以及他们身边寥寥几个心腹还是够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弩箭射出的声音,刹那间充斥李建成耳边。
李元吉脾气暴烈,出手倒快,连拉三次弓箭,要射死李世民。
李世民拍马,开始加速,那三支箭矢落在一旁,喊杀声与风声融在一起,李世民张弓搭箭!
这一刻,李建成回过头去,他没有预想中的那些恐惧与慌张,反而涌出一股怅惘和悲伤,输赢已经定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输的,也不知自己从何处开始,就错得一塌糊涂。
是兵权吗,是为人吗,是背后势力吗?
是那些亦步亦趋错了,还是那些唯命是从错了,是自己藏不住的暴虐错了,还是自己自命不凡错了?
弓如霹雳弦惊,箭簇在他眼里的倒影越来越大。
倒影着自己从小到大,与李世民的一幕一幕,倒影出二弟的勇气,和自己的怯懦。
是咎由自取,是当时寻常。
溅起一簇鲜血。
放下弓,李世民望着倒地的兄长,浮光掠影,恍惚如昨,时间与往事交叠在一起。
李世民走向未来。
大哥,父皇,你们的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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