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祭白头

我弱弱道:「去集会了,想看西域杂技团表演。」

温御和我爹同时一惊,两人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你去那里做什么?」我爹怒道。

「我都说了,想看杂技团表演。」

温御急忙上前,将我从太子身后拽了出来,上下看了看我,随即冷下脸,「二小姐真不让人省心。」

我甩开他的手,「与你何干,你只是一个下人,本小姐的事你少管。」

太子问我爹:「怎么了,封小姐去不得那里吗?」

我爹干笑一声,「那倒不是,悦儿从小就不听话,总喜欢出去玩,每次回来都一身伤,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臣怕她嫁不出去,便让她待在家里学一些琴棋书画女红,谁知她又不听话了。」

「原来如此,既然封小姐安然回家了,本宫便告辞了。」

我爹眯眼一笑,「恭送殿下。」

我急忙道:「谢谢殿下。」

他回头朝我一笑,「不用谢。」

回家后,我爹罚我跪在厅堂上,拿出藤条要打我,怒道:「我说了,不准你出门,谁让你今夜出去的?」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嘟囔道:「我都差点死了,你也不关心一下,就知道骂我。」

「你说什么?」他拔高语调问我。

我上演苦肉计,大声哭道:「今夜城中河发生屠杀,我正巧在船上,还掉进了水里,喝了混着血的河水,又差点被歹人给砍死,爹你不关心我就算了,还要打我,娘去世后,你就没对我好过,你打死我算了,我好去和娘团聚。」

他再次瞪大了眼睛,「你上船了,怎么上的?」

这话真奇怪,我疑惑道:「还能怎么上,两只脚踏上去的呗。」

「就你一个人?」

我怕爹连带着责罚姐姐和大哥,便说谎道:「对啊,我一个人。」

他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拉起我,叹道:「算了,打你也没用,打完还是不听话,快回房去换身衣服。」

「谢谢爹。」我提起裙子,急忙跑了出去。

闺房外,温御在门口端站着,看到我时,立马朝我走来。

「你爹打你了吗?」

「没有,怎么,我爹没打我,你不高兴了?」

他眉头一皱,「我没有不高兴。」

「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语气微微软了几分,担忧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掉进水里的,出什么事了吗?」

一阵风吹来,虽然是夏天,但身上衣服半湿着,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我推开他,跑进房中,关了门。

「封悦,你没事吧?」他敲着门。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才懒得理他。

脱下湿衣服扔在地上,刚换上兜衣,门突然一阵巨响。

我回头一看,温御竟然踢开了我的门,闯进了我的闺房。

而我身上,只有一件兜衣。

我愣了一下,然后抱着衣服羞愤地蹲在地上,「你干什么?」

他急忙背过身去,「对不起,我只是担心……」

「快出去呀。」

我羞愤欲死。

他慌乱地往出走,却撞到了墙上,鼻子还撞得流血了。

门从外合上后,他又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别说了,快滚,我不想看到你。」

温御,你个小色狼,臭不要脸。

10

听说那场屠杀死了三十二人,有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有达官贵胄的夫人子女,还有许多仆人。

被救下来的人伤的伤,傻的傻,也没好到哪里去。

朝臣愤怒,纷纷施压,要陛下缉拿贼人,一日之内,唐安变了天。

太子殿下当日出现在城中河,他的人去捉拿黑衣人,却没有抓住一个人。反而让那些贼人纷纷逃脱,了无踪迹。

大臣们将矛头指向了他,有人甚至怀疑他是这场屠杀的背后谋划人。

他被推到风口浪尖,东宫成为众矢之的。

陛下为了维护太子,便将此案件交给他处理,要他务必查出真相,捉拿罪魁祸首,自证清白。

以防落人口舌,陛下让太子将西域杂技团和船夫都移交到刑部大牢。

然而在移交刑部大牢的前夕,东宫地牢突生大火,所以人命丧火场,无一生还。

太子处境更加艰难,陛下无法再维护他,只好将他囚禁在东宫。

大哥是太子亲信,他也因为此事收到牵连,被暂时撤去职务,待在家中。

姐姐说,此次刺杀目的很明确。

目的之一:陷害太子殿下。

目的之二:引导皇室内乱。

目的之三:挫伤士族气焰。

我担心殿下和大哥,便缠着姐姐,要她帮忙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找出背后谋划之人。

姐姐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东宫殿下的房中放纸条,又能烧了地牢,说明东宫已经渗入了细作。

殿下为人谨慎,东宫若是有新人进来,他一定会查清楚来人的背景,可见那细作并非新人,而是在东宫居住已久的老人。

放火之人,一定在多年前就进入了东宫,并且还是殿下不会怀疑之人。

其次,朝堂上也有奸人,陛下要太子将犯人移送到刑部,只有朝臣知道此事,东宫其他人不能出府,要得知消息,需要里应外合,所以朝堂之上有人与之联络。

「那谁有这种本事呢?」我疑惑道。

姐姐满面愁容,叹道:「不好说呀,谁都有可能是谋划者,殿下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清白的。」

「我相信殿下。」

姐姐看了看我,笑道:「怎么,殿下救你一次,你就对他死心塌地了?」

我反驳道:「哪有,我只是觉得,殿下不是心思歹毒之人,再说,他杀那些人对自己有没有任何好处,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姐姐摆了摆手指,「殿下这个东宫之主,并不受朝臣拥戴,他也并非嫡长子,只是陛下疼爱他的母妃,又看重他的才能,所以才立他为褚的,他与朝臣之间矛盾多着呢。」

我狐疑道:「阿姐,你怎么知道的?」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谁跟你似的,一天除了翻墙就是打架,我同大哥走得近,这些事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知道的吗。」

「你关心这些事做什么?」

姐姐若有所思道:「自古以来,将门是非多,爹手握兵权,又自视甚高,保不齐会惹来杀身之祸,我要时刻关注局势,万一真有那天,我也好找出路来保护我最爱的家人啊。」

姐姐的形象突然就伟岸起来了,身上仿佛散发着金色的圣光,令我仰慕不已。

她撩了撩头发,骄傲地仰起头,对我道:「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

「嘁,臭美。」

她揽住我的肩膀,转移话题道:「你和小侍卫又怎么了,我今天看你们两个怪怪的,他一看你便脸红了。」

一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我便又恼又气,骂道:「温御就是个小色胚,趁我换衣服闯进我房中,我一个黄花大闺女,都被他看完了。」

说起温御,姐姐又有了想法,她怀疑温御是我爹的私生子。

我赞同地点点头,「不瞒你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姐姐与我分析了一番,我爹找来的这个侍卫,身份神秘,不知道来历背景,只知道他叫温御。

而且爹对他极好,每次我跟他打架,不管谁对谁错,都是我的问题,爹明显偏爱他。

现在他不做我的侍卫了,按理说爹该把他打发到别处去,可他却把温御留在了自己身边,两人天天腻歪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父子呢。

我气道:「我就说,娘去世前郁郁寡欢,也不理会爹,以前他们可恩爱了,说不定她就是知道爹有私生子了,所以才那么伤心的。」

姐姐让我别声张此事,无凭无据的事,我们不能胡说,万一被爹知道了,又是一顿棍棒伺候。

11

大哥说殿下被囚禁在东宫,日子过得很苦。

有人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殿下不敢吃,只得挨饿。

东宫大门有禁卫军守着,任何人进出不了,内院时刻有人轮班巡逻,一只老鼠都不放过。

禁卫军中有人曾受过殿下恩惠,便悄悄将殿下的消息带给了大哥。

可大哥也被人监视着,没有办法去帮助殿下。

大哥去同爹商量,让爹将此事告知陛下,好救太子于水火之中。

我将此事记在了心里,然后悄悄谋划起救太子的计谋来。

这件事需要姐姐帮忙,我以为她会劝我放弃,谁知道她竟然答应了。

我找裁缝给我做了一身东宫侍女穿的衣服,又梳了个侍女的发髻。

背着一包袱吃的,拉着一只小狗,偷偷溜进了东宫后墙外。

姐姐在家帮我掩护,假装和我在闺房里说笑。

我从包袱里拿出两个肉包子扔给小狗,然后让它乖乖蹲在洞边别走。

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

我反向爬狗洞,腿脚先伸进去,慢慢往后挪。

半个屁股刚进去,就听到巡逻兵大喊:「站住,快抓进来,别让她跑了。」

听他们这么喊,我心中狂喜,这个办法还真有用。

他们从后面拉住我的脚,将我拖了进去。

我趴在地上,哭道:「大哥们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爬在洞口喂狗子,它都两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

巡逻士兵将信将疑,一个人从洞口爬出去半个身子,后又退了进来,道:「还真有一只瘦了吧唧的狗,正吃包子呢。」

领头的拉开我包袱的一角,看到里面的包子,随即松了一口气,「下不为例,以后要是再做这种事,重罚不饶。」

「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谢谢大哥。」

他问我:「你在哪里当值?」

「后厨。」

我站起来时,痛呼一声,又跌在地上,「哎哟,我的腿疼,站不起来了。」

那人拉起我,找了一个他的小兵让搀我回去。

我背起包袱,在小兵的搀扶下往后厨走去。

我边走边四处偷瞄,巡逻的人很多,六人一队。

为了知道太子住在哪里,我一直在套小兵的话,但他像个木头一样,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看起来像是到了后厨,我急忙站直身子,高兴道:「哎呀,我的腿好了。」

「大哥,谢谢你搀扶我回来,你快忙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小兵走后,我离开后厨,去找太子的寝宫。

来之前,姐姐套大哥的话,了解了一下东宫地形,然后帮我画了一张东宫简要地图。

她说我脑子笨,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给了我一个中心点,就是后厨。

只要我找到后厨,就能按照路线找到寝宫。

当看到太子寝宫时,我再次感叹,封雪真是个奇女子。

寝宫的门锁着,只有两个人把守。

这不合理呀,殿下就算被囚禁了,应该也能在东宫内活动吧,可他们把东宫的门都锁了不让人出来,明显是要逼死他呀。

这种囚禁方式比关在大牢里还要残忍。

我守在寝宫外,等着送饭菜的人来。

晌午时,有两个侍女端着菜来了,我急忙跳出去,惊呼一声:「殿下疯了,见人就杀。」

两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脸色吓得煞白,急忙问我:「你说什么?」

「殿下被关疯了,我方才进去给他端尿壶,他掐着我的脖子,说要杀了我,你们看,我这脖子上还有印子呢。」

我拉开脖子上的衣服,小宫女吓得面面相觑,然后看向自己手里的饭菜。

「这样吧,我有逃脱的经验,你们把饭菜给我,我端进去。」

一听我这么说,她们两个立马高兴起来,把两个托盘架在我手臂上,「谢谢姐姐了。」

我提着一颗心,尽量保持着镇定,端着托盘来到寝宫门口。

守门的两个侍卫看到我,好奇道:「今天怎么换人了?」

我低头乖顺道:「今日后厨忙,两位姐姐脱不开身,便只有奴婢一人来了。」

其中一人开了门,「进去吧。」

我进去后,他们把门从外合上。

寝宫内很暗,我喊了一声:「殿下,吃饭了。」

床榻那边传来弱弱的一声「滚」。

我循着声音而去,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坐在榻上,躬着背,看不清面容。

不会真被关疯了吧?

「殿下?」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突然抬起头,吓得我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起身朝我走来,一把拉起我,压着声音惊讶道:「怎么是你?」

我小声道:「怎么不能是我?」

12

他拨开头发,我才看清那张脸。

鼻子瞬间一酸,我哭道:「殿下,你怎么成这样了?」

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太可怜了。

门外的人大声问:「怎么了,还是不吃吗?」

「奴婢正在劝,两位大哥稍等。」

我顾不上说其他的,急忙去解衣服的带子。

他按住我的手,尴尬道:「你做什么?」

我转过身去,解开衣服后,拿出藏在衣服下的包袱。

「这个里面都是吃的,殿下可维持几日生计,大哥已经在和我爹商量怎么救殿下了,您先委屈几日。」

听到我的话,他忽然紧皱眉头,抓住我的手,严肃道:「你来这里的事,不可让将军知道。」

「我又不傻,我爹要是知道了,我这双腿不得被他打断了。」

他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看他神色严肃,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殿下,我爹……怎么了?」

「总之你记住,出去后告诉你大哥,任何人都不能信,包括你爹,还有,让他去水中楼二楼东侧的第二间房里面,房中床下有个木箱,他拿到后自然知道怎么做。」

「殿下……」

「悦儿,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些了。」

他将桌上的饭菜摔到地上,朝着门口大声吼道:「滚,本宫就算饿死也不会吃的。」

骂完后,他急忙拥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了一声:「谢谢你,悦儿。」

我心中很慌,可我来不及思考他说的话,便配合他演戏,慌张地喊着「殿下饶命」,然后便向门外跑去。

两个守卫嗤笑一声,「这是快疯了吧。」

夜里,我从狗洞爬了出去,急忙回到房里,没想到我爹竟然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姐姐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还好,我来之前把衣服给换了。

我扑通跪下,双手揪着耳朵,立马认错,「爹我错了,我不该跑出去玩。」

爹威严道:「去哪里了?」

「去街上到处逛逛。」

「罢了,起来吧,以后要出去告诉爹一声,爹又不是老顽固。」

他拉起我和姐姐,拍着我们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们娘走得早,爹一个大老粗,也不会教女儿,你们有事也不和爹说,我这个爹做得很失败呀。」

我哭着抱住爹,撒娇道:「爹最好了,以后我有事都告诉爹。」

爹高兴地摸着我的头,「好,好。」

他离开后,我将东宫发生的事和姐姐说了一下,她思索了一会儿,同我道:「殿下说爹信不得,难道是他查出来了什么,或者说,他所查的东西,和爹有关?」

「不会的,爹不可能和这个案子有关。」

姐姐却冷静地说:「一切皆有可能,不可妄下断言,如今大哥也是自身难保,如果爹真有问题,那水中楼便不能让大哥去。」

「那谁去啊?」

她盯着我看了看,「你去。」

「又是我?」

「你本来就贪玩,出去不会惹人怀疑,现在真相未明,咱们谁也不能信,只能自己去做了。」

我悻悻地低下头,「好吧。」

阿姐问我,如果爹真的和这件案子有关,我该怎么做。

「我相信爹,他是南楚的大将军,我们封家世代忠良,我不信爹会这么做。」

姐姐叹道:「还是边塞好,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咱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猜忌,真怀念以前啊。」

一想到曾经的日子,我便忍不住鼻子一酸,悲伤涌上心头,眼泪珠子像线一样往下掉。

13

听从姐姐的计划,我出门先去街上逛了一圈,然后在成衣店换了身男装,贴了个小胡子,便去了水中楼。

自从发生屠杀之事后,水中楼的生意便很惨淡,老板坐在门口嗑瓜子,看到我时,立马迎了上来。

我特意去了二楼东侧,老板说,那里是西域杂技团住过的地方,里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官家不让动。

她让我去南侧。

深夜,我溜去东侧,找到第二间房,通过房间陈设来看,这应该是个女人住的地方。

床下果然有个木箱,木箱上了锁,我粗暴地砸开一看,里面是金银珠宝,还有一些首饰,没什么奇特的。

我翻了翻,突然看到了一个金色的牌子。

当看到那个牌子上的字时,我难以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大哥说,官宦人家的男子都有身份牌,牌子一面写着姓,一面写着府邸。

而我手中这块,和大哥的一样,一面写着「封」,另外一面写着「将军府」。

只是这一块,比大哥的更精致,更华贵。

将军府!

在我震惊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我侧身一躲,黑衣人落了空。

我急忙将牌子揣进怀里,向外跑去,然而门刚开,就有许多黑衣人涌了过来。

里面一个,外面一堆。

这下死定了。

我翻过围栏,抓住柱子上的红色花绸,向下跳去。

红绸突然断了,我摔了下去,崴了脚。

黑衣人拿着长刀,向下飞来,要砍我。

楼里的其他人都出来了,惊恐地大喊起来,四散逃跑。

眼看刀要落在我头上,我双手挡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忽然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我睁眼一看,竟然有个人挡在了我身前。

「小色胚!」我震惊地看着他。

温御踢开黑衣人,背起我杀出了一条血路。水中楼的客人都乘着船跑了,岸边一条船都没有。

黑衣人追杀出来,温御背着我跳河了。

我不会游水,又因为太紧张,脚抽筋了。

温御拉着我,不辨方向胡乱游着,怕那块金牌丢失,我从怀里将它拿出来,然后塞进了我的兜衣里面,紧紧地用手按着。

我的身体越来越沉,没有空气呼吸,快要憋炸了。

温御抱着我,用嘴巴给我渡了一口气,拖着我艰难地游着。

眼前越来越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我怕是要死了吧。

耳边的呼叫声越来越清晰,我猛然睁眼,吐出了几口水。

温御看我醒来,紧张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随即累得躺在我身边,气喘吁吁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剧烈起伏的胸膛平稳下来后,我起身看着温御,感激道:「谢谢你救我。」

他道:「我本来就是你的侍卫,谢什么。」

「可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

「你性子倔,不肯理我,我怕你看见我烦,只好暗中保护你了。」

「哦,是吗?」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和我爹走得近,而我爹又……

难保他不是来监视我的。

他没有再和我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起身看了看四周。

月色下,只看得见黑色的树影,林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还有蝉鸣声,怪吓人的。

温御蹲下身来,脱了我的鞋,握住我的脚踝,眉头紧锁,担心道:「我帮你治伤,会有点痛。」

「没事,我不怕疼。」

他晃了晃脚踝,然后咔嚓一拧,那锥心刺骨的痛楚,真是酸爽。

一阵剧痛过后,脚踝便能动了,没有之前那么疼,但还是不能走。

他捡了些木棍,撕下自己衣服的下摆,将木棍固定在我脚上,然后背着我沿着河边走。

走了许久,还是不见人烟。

火折子被泡湿了,生不了火,衣服也是湿的,尽管是夏季,却还是有些冷。

我脱下外衣,撑着衣服在空中晃,温御问我:「你在干什么?」

「这样衣服干得快呀。」

他也学着我的方法,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挑着衣服晃。

我盯着他的上身,嘿嘿一笑,「你的身材还挺好。」

他突然背过身去,像个小姑娘似的,还害羞了。

我逗他道:「你都看过我了,我看你一下不过分吧?」

他气恼道:「你一个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不知羞。」

「好好好,我不知羞,你知羞。」

这一局,我完胜。

衣服干后,我们便找了个地方休息,我又困又累,便缩在树边睡着了。

天亮时,我睁眼一看,我竟然睡在温御怀里,他还抱着我。

小色胚,又占我便宜。

温御怀里很暖和,我没舍得出来,又缩了一会儿。

太阳刺眼,我睡不着,便叫温御起来,要他和我一起去找路回家。

谁知他却一动不动,我拍了拍他的脸,没想到却有些烫。

我贴着他的额头试了试,他竟然发烧了。

还好是在河边,取水方便。

我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弄湿后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臂。

没有办法生火,我只能弄凉水给他喝。

他一直发烧,还说胡话,说他要报仇,要杀了所有欺负过他的人。

我用水沾着他干裂的嘴唇,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喊着我「小阿九」,让我不要离开他。

再烧下去就真烧糊涂了。

我拉起他,让他趴在我背上,然后拖着他沿着河边走,希望能找到人。

我的脚踝还没好利索,拖着他走了一会儿,便疼得直冒冷汗。

心中只有救人一个念头,我也顾不上自己的脚会不会废了,闷头拖着他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人声。

我抬头一看,河边有几个妇人在洗衣服,我看到了希望,便卸了浑身的力气,摔倒在地上。

「救命……救……」

14

河边的渔民救了我们。

温御病得很重,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的。

我熬了药给他喂,他却喝不进去,都流在了脖子上。

大夫说,让我找根竹管塞进他喉咙里灌。

大夫就是大夫,法子就是多。

我找了根细管,让大夫卸了他的下巴,然后把管子塞进他嘴里,我喝了一口药,吐进了管子,顺利给他把药灌下去了。

为了报答渔民的救命之恩,我把那块金牌找铁匠切了,只保留了有字的部分,其余的给救命恩人们分了。

温御半梦半醒,睡了三天,吃喝拉撒都是我一人照顾。

他救了我,我也救了他,以后谁也不欠着谁。

他彻底清醒过来时,我正在给他擦身体。

盯着我看了许久,他开口道:「封悦,你占我便宜。」

我把擦了身体的布扔到他脸上,气道:「醒了就自己擦。」

女主人端着菜团子和鱼汤进来,看到我和温御在吵架,便笑道:「公子你总算醒了。」

他急忙起身,感激道:「谢谢大姐这些天的照顾。」

女主人道:「你该谢这位小姑娘,人家瘸着一条腿,背着你走了好久才走到这里,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还和她吵架。」

温御看着我,动了动干涩的嘴巴,要说什么,我起身打断他,「互相救命而已,不用道谢,你好了便起来吃饭。」

我离开房间,跑到河边去找渔民大哥,想让他载我回唐安。

温御拿着一个菜团子过来,同我道:「你没有吃饭,把这个吃了吧。」

「哦。」

他盯着我吃菜团子,笑道:「你吃东西狼吞虎咽的,小心噎着。」

我瞪了他一眼,这人嘴里真是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渔夫大哥说,今天修好船,明天便能送我回唐安。

夜里,温御来河边找我,问我是不是想家了。

我点点头,「嗯,我失踪这么久,爹和大哥姐姐他们一定担心死了。」

「你去水中楼做什么?」他问我。

「上次想看杂技团表演,没看成,我不甘心,听说西域杂技团还留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那里,我想见识一下,就去了。」

「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杀你?」

「我哪里知道。」

他一直问我水中楼的事,我留了个心眼,跟他胡说八道,搞不好这小子就是我爹派来监视我的。

一想起那块金牌,我心里就堵得慌,如果我爹真的要害太子,那我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大哥和殿下。

若说了,我们封家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不说,我又觉得自己背叛了封家祖宗。

爹以前一直说,我们封家世代忠良,誓死效忠南楚,绝不做有损江山社稷、危害百姓之事。

可如今殿下被害,无辜的人被杀,难道不是在违背列祖列宗的意志吗?

温御道:「大姐说,你给她分了一块碎金子,都是为了我你才破费的,回去后便从我的月银里扣吧。」

我装糊涂道:「什么碎金子呀,我怎么不知道?」

他神色一凛,眼神里浮现出一抹冷意,看他的眼神,我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悦儿,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你是为了我才破费的,我必须要还。」

我转移话题道:「住嘴,悦儿是你能叫的?」

「我们都同生死共患难了,叫你悦儿怎么了?」

我戳着他的胸口,「你只是一个侍卫,敢直呼主子的名字,不想干了吗?」

他抓住我的手,笑道:「我就叫,悦儿悦儿悦儿……」

「小色胚,你不许叫。」

我去打他,他躲闪开,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趴在了他怀里。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他吞了一下口水,低头看着我,「悦儿……」

我低下头,急忙起来,尴尬地偏过头去。

15

翌日,我和温御一起回家,门口的守卫看到我,高兴地边跑边喊:「二小姐回来了。」

爹、大哥、姐姐三人急忙从里面出来,看到我时,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悦儿啊,你去哪里了,爹快急死了。」

他抱着我,我趴在他肩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温御和我提前串好话,说我去外面偷玩,遇到了人贩子,要把我拐卖去西域,是他救了我。

爹没有罚我,反而对我很是关心,做了一桌子好菜让我吃。

回到闺房后,姐姐来找我,她说:「悦儿,从回来到现在,你一直心事重重,尽管你笑得很开心,可姐姐知道,你心里藏着事,对吗?」

姐姐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将那块被切了边角的身份牌拿出来,给她说了我这几天的遭遇。

她面色凝重,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怎么会这样?」

我问她:「阿姐,这件事到底怎么办啊,殿下要是再被关下去,真的会疯的,可我又不能说出去,他是咱们的爹啊。」

「兹事体大,此事你先别告诉任何人,我来想办法。」

姐姐想保全太子和父亲的两全之策还没有想出来,宫里便传来消息,成阳公主要去和亲了。

沉寂了许久的北赵国,突然派来使者,提出要与皇室和亲,否则便发动战事。

宫中适嫁的公主,只有成阳。

消息传来,姐姐说,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要有大事发生了。

成阳要和亲的消息传来不久,爹便一脸沉重地从宫里回来。

他将我叫去书房,同我道:「悦儿,我们封家世代忠良,爹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爹,怎么了?」

他流下眼泪,将我抱在怀里,哭道:「成阳公主自尽了,可和亲之事却迫在眉睫,陛下早就看咱们封家不顺眼了,所以他……他要册封你为成阳公主,要你去和亲啊。」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炸开来一样,耳中只剩轰鸣声,连呼吸也停窒了。

我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笑容,「爹,你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爹还没回答,便听姐姐砸着书房的门,声音有些颤抖,「爹,宫里来了人,说要接悦儿去见陛下。」

「爹,爹,你说话啊,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我哭着问他。

他抓住我的肩膀,安慰我道:「悦儿,我的悦儿,爹也舍不得你啊,可君命难违,爹不能行忤逆之事啊。」

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将军府,怎么去的皇宫,又是怎么领旨谢恩的。

从皇宫出来,我抬头一看,天空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便有雨滴砸了下来。

姐姐和大哥跟在我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温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拿着伞,替我挡着雨。

「悦儿,回家吧。」

「好。」

皇上说,三日后便是和亲的日子,我只能在家里待三日了。

我也想和成阳一样自尽,可我胆子小,不敢死。

也舍不得死。

我在房子里坐了一夜,温御在窗外站着,窗户上映出他的影子。

我伸出手描摹着他的侧脸,描着描着便哭了。

他紧闭的唇终于动了,「悦儿,你若不愿嫁,我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温御,你这句话,早一天告诉我,该多好。

16

我代成阳去和亲,连老天也同情起我来。

唐安的雨下了三天,没有停歇过。

迎亲的使臣站在大雨中,将我迎上了车辇。

姐姐说,爹觉得对不起我,便不敢来送我。

大哥寡言少语,背着我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我同姐姐抱了一下,在她耳边小声道:「成阳没死,告诉大哥,提防爹,一定要救太子。」

姐姐惊讶地看着我,与我眼神示意,她明白了。

我迟迟不愿上车,等着温御。

使臣不耐烦地催着我,要我上车,我回头望了望,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和亲的队伍启程了,我不敢掀开帘子去看,唐安风景宜人,我却再也看不了了。

靠在车上,我慢慢思考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从温御出现,到我和亲,一切显得那么巧合,却又那么诡异。

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无形之中推动着这一切。

那日去皇宫接旨,路过假山时,我瞧见假山处藏着一个人,那人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是成阳。

她躲在暗处偷看我。

陛下赐我圣旨时,说了一句「封将军大义献女,朕甚是感动」之类的话。

可爹却告诉我,是陛下要打压我们封家,所以才威逼他,要我替「死去」的成阳和亲。

从那时起,我便再也不信爹了。

在家的三日,我假装伤心,整日郁郁寡欢。温御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为此感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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