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爹不可能和这个案子有关。」
姐姐却冷静地说:「一切皆有可能,不可妄下断言,如今大哥也是自身难保,如果爹真有问题,那水中楼便不能让大哥去。」
「那谁去啊?」
她盯着我看了看,「你去。」
「又是我?」
「你本来就贪玩,出去不会惹人怀疑,现在真相未明,咱们谁也不能信,只能自己去做了。」
我悻悻地低下头,「好吧。」
阿姐问我,如果爹真的和这件案子有关,我该怎么做。
「我相信爹,他是南楚的大将军,我们封家世代忠良,我不信爹会这么做。」
姐姐叹道:「还是边塞好,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咱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猜忌,真怀念以前啊。」
一想到曾经的日子,我便忍不住鼻子一酸,悲伤涌上心头,眼泪珠子像线一样往下掉。
13
听从姐姐的计划,我出门先去街上逛了一圈,然后在成衣店换了身男装,贴了个小胡子,便去了水中楼。
自从发生屠杀之事后,水中楼的生意便很惨淡,老板坐在门口嗑瓜子,看到我时,立马迎了上来。
我特意去了二楼东侧,老板说,那里是西域杂技团住过的地方,里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官家不让动。
她让我去南侧。
深夜,我溜去东侧,找到第二间房,通过房间陈设来看,这应该是个女人住的地方。
床下果然有个木箱,木箱上了锁,我粗暴地砸开一看,里面是金银珠宝,还有一些首饰,没什么奇特的。
我翻了翻,突然看到了一个金色的牌子。
当看到那个牌子上的字时,我难以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大哥说,官宦人家的男子都有身份牌,牌子一面写着姓,一面写着府邸。
而我手中这块,和大哥的一样,一面写着「封」,另外一面写着「将军府」。
只是这一块,比大哥的更精致,更华贵。
将军府!
在我震惊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我侧身一躲,黑衣人落了空。
我急忙将牌子揣进怀里,向外跑去,然而门刚开,就有许多黑衣人涌了过来。
里面一个,外面一堆。
这下死定了。
我翻过围栏,抓住柱子上的红色花绸,向下跳去。
红绸突然断了,我摔了下去,崴了脚。
黑衣人拿着长刀,向下飞来,要砍我。
楼里的其他人都出来了,惊恐地大喊起来,四散逃跑。
眼看刀要落在我头上,我双手挡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忽然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我睁眼一看,竟然有个人挡在了我身前。
「小色胚!」我震惊地看着他。
温御踢开黑衣人,背起我杀出了一条血路。水中楼的客人都乘着船跑了,岸边一条船都没有。
黑衣人追杀出来,温御背着我跳河了。
我不会游水,又因为太紧张,脚抽筋了。
温御拉着我,不辨方向胡乱游着,怕那块金牌丢失,我从怀里将它拿出来,然后塞进了我的兜衣里面,紧紧地用手按着。
我的身体越来越沉,没有空气呼吸,快要憋炸了。
温御抱着我,用嘴巴给我渡了一口气,拖着我艰难地游着。
眼前越来越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我怕是要死了吧。
耳边的呼叫声越来越清晰,我猛然睁眼,吐出了几口水。
温御看我醒来,紧张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随即累得躺在我身边,气喘吁吁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剧烈起伏的胸膛平稳下来后,我起身看着温御,感激道:「谢谢你救我。」
他道:「我本来就是你的侍卫,谢什么。」
「可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
「你性子倔,不肯理我,我怕你看见我烦,只好暗中保护你了。」
「哦,是吗?」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和我爹走得近,而我爹又……
难保他不是来监视我的。
他没有再和我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起身看了看四周。
月色下,只看得见黑色的树影,林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还有蝉鸣声,怪吓人的。
温御蹲下身来,脱了我的鞋,握住我的脚踝,眉头紧锁,担心道:「我帮你治伤,会有点痛。」
「没事,我不怕疼。」
他晃了晃脚踝,然后咔嚓一拧,那锥心刺骨的痛楚,真是酸爽。
一阵剧痛过后,脚踝便能动了,没有之前那么疼,但还是不能走。
他捡了些木棍,撕下自己衣服的下摆,将木棍固定在我脚上,然后背着我沿着河边走。
走了许久,还是不见人烟。
火折子被泡湿了,生不了火,衣服也是湿的,尽管是夏季,却还是有些冷。
我脱下外衣,撑着衣服在空中晃,温御问我:「你在干什么?」
「这样衣服干得快呀。」
他也学着我的方法,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挑着衣服晃。
我盯着他的上身,嘿嘿一笑,「你的身材还挺好。」
他突然背过身去,像个小姑娘似的,还害羞了。
我逗他道:「你都看过我了,我看你一下不过分吧?」
他气恼道:「你一个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不知羞。」
「好好好,我不知羞,你知羞。」
这一局,我完胜。
衣服干后,我们便找了个地方休息,我又困又累,便缩在树边睡着了。
天亮时,我睁眼一看,我竟然睡在温御怀里,他还抱着我。
小色胚,又占我便宜。
温御怀里很暖和,我没舍得出来,又缩了一会儿。
太阳刺眼,我睡不着,便叫温御起来,要他和我一起去找路回家。
谁知他却一动不动,我拍了拍他的脸,没想到却有些烫。
我贴着他的额头试了试,他竟然发烧了。
还好是在河边,取水方便。
我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弄湿后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臂。
没有办法生火,我只能弄凉水给他喝。
他一直发烧,还说胡话,说他要报仇,要杀了所有欺负过他的人。
我用水沾着他干裂的嘴唇,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喊着我「小阿九」,让我不要离开他。
再烧下去就真烧糊涂了。
我拉起他,让他趴在我背上,然后拖着他沿着河边走,希望能找到人。
我的脚踝还没好利索,拖着他走了一会儿,便疼得直冒冷汗。
心中只有救人一个念头,我也顾不上自己的脚会不会废了,闷头拖着他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人声。
我抬头一看,河边有几个妇人在洗衣服,我看到了希望,便卸了浑身的力气,摔倒在地上。
「救命……救……」
14
河边的渔民救了我们。
温御病得很重,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的。
我熬了药给他喂,他却喝不进去,都流在了脖子上。
大夫说,让我找根竹管塞进他喉咙里灌。
大夫就是大夫,法子就是多。
我找了根细管,让大夫卸了他的下巴,然后把管子塞进他嘴里,我喝了一口药,吐进了管子,顺利给他把药灌下去了。
为了报答渔民的救命之恩,我把那块金牌找铁匠切了,只保留了有字的部分,其余的给救命恩人们分了。
温御半梦半醒,睡了三天,吃喝拉撒都是我一人照顾。
他救了我,我也救了他,以后谁也不欠着谁。
他彻底清醒过来时,我正在给他擦身体。
盯着我看了许久,他开口道:「封悦,你占我便宜。」
我把擦了身体的布扔到他脸上,气道:「醒了就自己擦。」
女主人端着菜团子和鱼汤进来,看到我和温御在吵架,便笑道:「公子你总算醒了。」
他急忙起身,感激道:「谢谢大姐这些天的照顾。」
女主人道:「你该谢这位小姑娘,人家瘸着一条腿,背着你走了好久才走到这里,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还和她吵架。」
温御看着我,动了动干涩的嘴巴,要说什么,我起身打断他,「互相救命而已,不用道谢,你好了便起来吃饭。」
我离开房间,跑到河边去找渔民大哥,想让他载我回唐安。
温御拿着一个菜团子过来,同我道:「你没有吃饭,把这个吃了吧。」
「哦。」
他盯着我吃菜团子,笑道:「你吃东西狼吞虎咽的,小心噎着。」
我瞪了他一眼,这人嘴里真是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渔夫大哥说,今天修好船,明天便能送我回唐安。
夜里,温御来河边找我,问我是不是想家了。
我点点头,「嗯,我失踪这么久,爹和大哥姐姐他们一定担心死了。」
「你去水中楼做什么?」他问我。
「上次想看杂技团表演,没看成,我不甘心,听说西域杂技团还留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那里,我想见识一下,就去了。」
「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杀你?」
「我哪里知道。」
他一直问我水中楼的事,我留了个心眼,跟他胡说八道,搞不好这小子就是我爹派来监视我的。
一想起那块金牌,我心里就堵得慌,如果我爹真的要害太子,那我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大哥和殿下。
若说了,我们封家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不说,我又觉得自己背叛了封家祖宗。
爹以前一直说,我们封家世代忠良,誓死效忠南楚,绝不做有损江山社稷、危害百姓之事。
可如今殿下被害,无辜的人被杀,难道不是在违背列祖列宗的意志吗?
温御道:「大姐说,你给她分了一块碎金子,都是为了我你才破费的,回去后便从我的月银里扣吧。」
我装糊涂道:「什么碎金子呀,我怎么不知道?」
他神色一凛,眼神里浮现出一抹冷意,看他的眼神,我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悦儿,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你是为了我才破费的,我必须要还。」
我转移话题道:「住嘴,悦儿是你能叫的?」
「我们都同生死共患难了,叫你悦儿怎么了?」
我戳着他的胸口,「你只是一个侍卫,敢直呼主子的名字,不想干了吗?」
他抓住我的手,笑道:「我就叫,悦儿悦儿悦儿……」
「小色胚,你不许叫。」
我去打他,他躲闪开,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趴在了他怀里。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他吞了一下口水,低头看着我,「悦儿……」
我低下头,急忙起来,尴尬地偏过头去。
15
翌日,我和温御一起回家,门口的守卫看到我,高兴地边跑边喊:「二小姐回来了。」
爹、大哥、姐姐三人急忙从里面出来,看到我时,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悦儿啊,你去哪里了,爹快急死了。」
他抱着我,我趴在他肩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温御和我提前串好话,说我去外面偷玩,遇到了人贩子,要把我拐卖去西域,是他救了我。
爹没有罚我,反而对我很是关心,做了一桌子好菜让我吃。
回到闺房后,姐姐来找我,她说:「悦儿,从回来到现在,你一直心事重重,尽管你笑得很开心,可姐姐知道,你心里藏着事,对吗?」
姐姐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将那块被切了边角的身份牌拿出来,给她说了我这几天的遭遇。
她面色凝重,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怎么会这样?」
我问她:「阿姐,这件事到底怎么办啊,殿下要是再被关下去,真的会疯的,可我又不能说出去,他是咱们的爹啊。」
「兹事体大,此事你先别告诉任何人,我来想办法。」
姐姐想保全太子和父亲的两全之策还没有想出来,宫里便传来消息,成阳公主要去和亲了。
沉寂了许久的北赵国,突然派来使者,提出要与皇室和亲,否则便发动战事。
宫中适嫁的公主,只有成阳。
消息传来,姐姐说,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要有大事发生了。
成阳要和亲的消息传来不久,爹便一脸沉重地从宫里回来。
他将我叫去书房,同我道:「悦儿,我们封家世代忠良,爹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爹,怎么了?」
他流下眼泪,将我抱在怀里,哭道:「成阳公主自尽了,可和亲之事却迫在眉睫,陛下早就看咱们封家不顺眼了,所以他……他要册封你为成阳公主,要你去和亲啊。」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炸开来一样,耳中只剩轰鸣声,连呼吸也停窒了。
我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笑容,「爹,你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爹还没回答,便听姐姐砸着书房的门,声音有些颤抖,「爹,宫里来了人,说要接悦儿去见陛下。」
「爹,爹,你说话啊,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我哭着问他。
他抓住我的肩膀,安慰我道:「悦儿,我的悦儿,爹也舍不得你啊,可君命难违,爹不能行忤逆之事啊。」
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将军府,怎么去的皇宫,又是怎么领旨谢恩的。
从皇宫出来,我抬头一看,天空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便有雨滴砸了下来。
姐姐和大哥跟在我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温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拿着伞,替我挡着雨。
「悦儿,回家吧。」
「好。」
皇上说,三日后便是和亲的日子,我只能在家里待三日了。
我也想和成阳一样自尽,可我胆子小,不敢死。
也舍不得死。
我在房子里坐了一夜,温御在窗外站着,窗户上映出他的影子。
我伸出手描摹着他的侧脸,描着描着便哭了。
他紧闭的唇终于动了,「悦儿,你若不愿嫁,我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温御,你这句话,早一天告诉我,该多好。
16
我代成阳去和亲,连老天也同情起我来。
唐安的雨下了三天,没有停歇过。
迎亲的使臣站在大雨中,将我迎上了车辇。
姐姐说,爹觉得对不起我,便不敢来送我。
大哥寡言少语,背着我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我同姐姐抱了一下,在她耳边小声道:「成阳没死,告诉大哥,提防爹,一定要救太子。」
姐姐惊讶地看着我,与我眼神示意,她明白了。
我迟迟不愿上车,等着温御。
使臣不耐烦地催着我,要我上车,我回头望了望,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和亲的队伍启程了,我不敢掀开帘子去看,唐安风景宜人,我却再也看不了了。
靠在车上,我慢慢思考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从温御出现,到我和亲,一切显得那么巧合,却又那么诡异。
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无形之中推动着这一切。
那日去皇宫接旨,路过假山时,我瞧见假山处藏着一个人,那人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是成阳。
她躲在暗处偷看我。
陛下赐我圣旨时,说了一句「封将军大义献女,朕甚是感动」之类的话。
可爹却告诉我,是陛下要打压我们封家,所以才威逼他,要我替「死去」的成阳和亲。
从那时起,我便再也不信爹了。
在家的三日,我假装伤心,整日郁郁寡欢。温御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为此感动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或许,他跟着我,只是为了替爹监视我,包括那句要带我远走高飞的话,也是为了试探我。
尽管是一句试探的话,可我还是动心了。
我喜欢他,也讨厌他,更恨他。
他心里的「小阿九」,不是我。
入宫那日,领我进宫的公公和我说了许多关于成阳的事。
我才知道,原来成阳公主有个乳名,叫「小阿九」。
难怪那次诗会上,他初次见成阳,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原来他早就认识她。
太子殿下被陷害,我去替他找真相,却那么巧合被温御救了,他问我碎金子的事,或许早就怀疑我找到了那块身份牌。
而我回家不足两日,北赵国便来求亲,成阳诈死,我爹献女,却偏偏献了我这个找到真相的女儿。
这一条条事件联系起来,真相呼之欲出。
封将军和温御,是城中河屠杀事件的谋划人,而温御,绝非一个简单的小侍卫。
他们两个,和北赵国有关。
可我爹,宁愿战死沙场也不向敌国投降的一个大将军,怎么会和北赵国有联系。
他又是什么时候和北赵暗通款曲的呢。
17
听闻北赵的皇帝有十八个儿子,而他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一把老骨头,还想着娶妃,真不怕累死。
入宫第一晚,婢女来报,皇帝在陈妃床上晕过去了,不能来我这里。
我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内心却狂喜不已。
「陛下醒了吗?」
婢女道:「回娘娘,还没有。」
那就祝他一眠不起吧。
熬过了第一夜,我却为以后的无数个日夜忧心。
老皇帝总不能每晚都出事故吧。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从我来这里后,老皇帝还真的每晚都出事故了。
要么晕了,要么体力不支,要么得了风寒,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时间一久,后宫的女人便说,我是南楚送来的灾星,专门来克老皇帝的。
刚开始只有宫女们在传,后面就连妃子们都来找我的麻烦了,说我想害死皇帝,处处刁难我。
身在异乡,我唯有忍让。
老皇帝听了传言,便将我这个新封了一个月的昭仪送去了冷宫。
冷宫好,不用担心老皇帝来找我。
这里消息闭塞,又收不到姐姐的来信,我忧心忡忡,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总是梦见爹造反了,还亲手杀了我。
在冷宫住了两个月后,这里竟然有人气了。
那人总是在夜里来,戴着面具,喜欢站在窗外同我说话。
每次我一开窗,他便消失了。
他说自己是北赵的十二皇子,面容丑陋,所以不敢示人。
「那你为何来这里?」我好奇道。
他的声音里添了一些哀愁,同我道:「我的生母,是在这里悬梁自尽的,我想她了,便来看看,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什么?!」我吓得往窗户边靠了靠,不由得觉得阴风阵阵。
他扑哧笑了一声,「娘娘不用怕,我的母亲是个漂亮温柔的女人,从来不会害人的。」
「我……我没怕。」
「北赵皇室人情冷漠,娘娘嫁来这里,真是委屈了。」
「怎么,你父皇对你不好吗?」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怒,「他的眼里只有女人,哪里还有我这个丑陋的儿子啊。」
我也想起了我爹,便感叹道:「我爹本来也很爱我的,可是后来他变了,变得令我害怕。」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他每隔半月便来找我,陪我说话,有时候还会给我拿一些北赵的特色菜。
在人情冷漠,孤寂寒冷的北赵后宫,他给了我唯一的温暖。
我算着日子,盼望着这位十二皇子能来看我,哪怕他不说话,光是站在窗口也好。
入秋了,北赵比南楚冷了许多,像是冬季一样。
他给我拿了个汤婆子,要我暖暖手。
我向他打听南楚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或者我的家人有没有给我送来书信,他愧疚道:「抱歉,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也没有听说有人来给你送信。」
我失落地笑了笑,「没事,我再等等,总能等到的。」
他从窗户里又给我递来一包东西,我打开一看,是酥糖。
「北赵特产,很甜,你伤心的时候吃一颗,就会开心点了。」
我捏了一块放在嘴里,很甜,甜得我流下了眼泪。
「你哭了吗?」他问。
我蹲在地上,紧紧地捂住了嘴巴,眼泪如泉涌一般夺眶而出,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在此刻疯狂席卷而来,快要将我压得窒息了。
「娘娘,娘娘……」
听不到我的回答,他突然从窗上跳了进来,将我拥在怀里,怜惜道:「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这个怀抱,竟然是这么熟悉。
压抑的哭声在他怀里释放出来,哭完后,我抬头看着他,一张没有任何修饰的黑色面具,只露出来两只深邃的眼眸。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遇风,宋遇风。」
呵,原来是叫宋遇风啊!
我轻笑一声,同他道:「我叫封悦,喜悦的悦。」
「那我以后叫你悦儿,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随你怎么叫吧。」
18
第一场雪下了,我冻得瑟瑟发抖,忍着寒冷在外面玩雪。
南楚气候宜人,四季却不分明,冬季虽然冷,却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书上说「鹅毛大雪」,我一直想不出是何种模样,如今倒是见到了。
宋遇风从来不在白天来找我,此时他突然出现,倒是吓了我一跳。
我向宫门看去,他笑道:「别怕,没有人来。」
「你怎么白天来了?」
「下雪了,来给你送衣服。」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背着一个包袱,进屋后,他解开包袱,拿出一件狐裘,一条棉裤,还有一个帽子。
他将帽子戴在我头上,关心道:「北赵冬季很冷,你穿得这么单薄,会冻坏的。」
我摸了摸帽子,笑道:「谢谢你,很暖和。」
送完温暖,他便要走了。
「我有事要去办,往后不会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笑着跟他保证:「放心吧,我不会苦着自己的,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道:「悦儿,若我能活着,一定会来找你的。」
我点点头,努力维持着笑容,装出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同他道:「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宋遇风,你玩弄人心的本事真是厉害啊,骗了我这么久就算了,还跟我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你当我封悦真是个傻子吗?
你的容貌可以遮挡,你的声音可以改变,可你的身形走姿,你身上的味道,还有你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却无法改变。
温御,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北赵十二皇子,宋遇风。
我被送到这冷宫,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吧?
寒冬三月,我熬过来了。
宫墙上的藤蔓发了芽,快要开花了。
我站在墙边,忽然听到外面来了许多人。我急忙回屋,关上了门。
冷宫的大门被打开,只听公公尖细的声音传来,大声道:「陛下驾到——」
我心中一紧,躲不过了,老皇帝竟然来找我了。
在我慌神之时,寝宫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我抬头一看,宫女太监们簇拥着的,不是老皇帝,而是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
宋遇风!
他一挥手,宫人们便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看他的穿着打扮,想必是当了皇帝。
我作出害怕的模样,天真无辜地看着他,「你是十二皇子吗?」
他轻声道:「是我。」
我高兴地朝他走去,上下打量着他,笑道:「你竟然当上皇帝了。」
他当上皇帝,想必老皇帝死了。
北赵变了天,不知道南楚怎么样了。
我试探道:「既然你当上皇帝了,那你能不能放我回家,我想我的姐姐和哥哥了。」
他低头愧疚道:「抱歉,我根基未稳,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放你走。」
温御啊温御,看来在你心里,我真的是一个傻子。
找借口控制我也不找个令人信服的,亏我还抱有一丝期待,想着你或许念在昔日我救你的份上,会放我一条生路,看来我还是太把你当个人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没关系。」
「悦儿,你想离开冷宫吗?」
我不假思索道:「想啊。」
他伸手想摸我的脸,我急忙闪开,「你就在那里说,别动手。」
「你暂且先在这里委屈一段时间,待我处理好一切,便接你出去。」
我敷衍一声:「嗯,我等你。」
19
宋遇风当上皇帝后,冷宫的日子好过了起来。
他让人送来了很多东西,吃穿用度,面面俱到。可即使这里被装饰得再美,也是一个牢笼罢了。
我告诉他,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孤单,夜里总是害怕得睡不着,他便送来一个小宫女伺候我,只不过小宫女是个哑巴,不会和我说话。
她每月初一和十五出去一次,算算日子,明天便是十五了。
夜里,我趁小宫女睡觉时,将她压在床上,绑了她的手脚,她喊不出来,惊恐地看着我。
我冷笑道:「不要怕,我没疯,委屈你一下,我想出去,只能出此下策了。」
绑了她后,我在她屋子里翻箱倒柜,终于在她的枕头下,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有了通行令牌,我便能离开这座冰冷的牢笼了。
宋遇风,你以为你关得住我吗?
翌日,我戴着面巾,敲了敲冷宫的大门,门外的侍卫开了门,我躬着身子走出去,咳嗽个不停。
亮出令牌后,他们便放我出去了。
我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和忐忑,步履从容地离开了那里。
路过御花园时,莲花池对面的人让我止住了脚步。
我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心猛然一痛,鼻子也发酸起来。
莲花池对面的两个人,是温御和成阳。
她穿着北赵贵妃的宫装,依偎在温御怀里,温御将她圈在臂弯里,温柔地笑着。
收回目光,我急忙离开。
手里的令牌出得了冷宫,却出不了北赵皇宫。
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穿梭在各处,找寻着出去的方法。
「站住。」身后传来男人的呵斥声。
我吓得浑身僵住,不敢动弹。
脚步声停在我身后,他道:「转过身来。」
我硬着头皮转身,却在看到男人的脸时,惊呼一声:「太子殿下。」
他穿着北赵太监的衣服,戴着帽子,手里拿着一支拂尘,挺像那么回事。
听闻我这么叫他,他眼中忽现震惊之色,随即便动了杀意,看他要动手,我急忙扯掉面巾,激动道:「是我,封悦。」
他惊讶道:「悦儿!」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一个嬷嬷领着一群宫女过来,他立马翘起兰花指,微微躬下身子,走在我前面,训斥着我,说我笨手笨脚的,遭人嫌弃。
我低着头,恭顺地跟在他后面,「公公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
那群人走后,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你挺有天赋。」
他尴尬地笑了笑,「形势所迫。」
我与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我半年来的遭遇同他讲了一下。
说完我的事,我急忙问他:「殿下怎么会来这里,难道南楚出事了吗,我哥哥姐姐还好吗?」
他面色凝重,脸上浮现悲痛之色,同我道:「悦儿,对不起。」
心中忽然一窒,我颤着声音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大哥……他死了。」
20
短短半年的时间,南楚发生了巨变。
宋遇风以温御的身份出现在唐安,同我爹谋划了一切,他们的目的就是控制皇权,培养傀儡皇帝。
他怀疑我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便让北赵使臣去南楚提出和亲的提议,父亲主动向皇帝献女,将我送来这冰冷的北赵冷宫。
一来为了支开我,二来是为了俘获成阳的心,让她彻底为他所用。
宋遇风十岁那年,他与他的母亲被送去南楚当质子。
在做质子的那五年里,他与成阳相识相知,惺惺相惜。
十五岁那年,成阳助他逃跑,太子殿下发现端倪,带人去追,却失手杀了宋遇风的母亲。
宋遇风看见自己的母亲死在太子殿下手上,心中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宋遇风逃跑后,北赵并未传来任何消息,探子说,他没有逃回北赵,而是失踪了。
成阳犯下大错,她的生母承担了所有的罪责,自刎而死。
殿下替她瞒下了真相,可她却并不感激,反而怨恨起殿下来。
我来到北赵后,宋遇风便加快了他控制南楚皇室的动作。
他的背后,有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在支持,而南楚皇宫,还有一个与他暗通款曲的公主帮他传递消息。
在南楚,他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了。
南楚的皇帝死了,被成阳毒死的。
皇上驾崩的那晚,父亲带兵包围了皇宫,拥护痴呆的皇家嫡长子做了新帝。
大哥得知父亲要杀太子殿下,便趁父亲去包围皇宫时,闯入东宫救人。
大哥拼死相护,用身体堵住了城门,结果被当场射杀。
一夜之内,南楚的天,变了。
得知一切的我,几近崩溃。
我最敬爱的父亲,竟然真如我梦中那样,造反了,还杀了我的哥哥。
而温御,那个我又爱又恨的男人,是这场阴谋的始作俑者。
「哈哈哈哈哈温御……宋遇风,你好手段。」
殿下抓住我的肩膀,红着眼眶,对我说:「悦儿,还有一事,我不能瞒你。」
我抬眸看着他,心中满是绝望,苦笑道:「还有什么?」
太子咬紧牙,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压抑着愤怒道:「封将军,自五年前班师回朝时便死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爹他……他明明活着呀……」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是姐姐写的。
「这是你大哥救我那晚给我的。」
姐姐说,自从我提醒她提防父亲后,她便暗中调查父亲,没想到意外发现他和温御是舅甥关系。
五年前我们全家自边塞回唐安,出发前夜,父亲便已经被杀害了,从边塞回到唐安的封将军,是温御的舅舅所扮的。
那人常年在西域混迹,懂得许多奇门异术,变脸之术更是精妙,他假扮的封将军,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我们回唐安那年,刚好是宋遇风自南楚逃跑后的一年。
原来这场阴谋,从那时就已经在埋线了。
西域杂技团当真是一个诱饵,而那些船夫,也是宋遇风的舅舅收买的。
难怪他的令牌会在西域女人的珠宝箱里,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
现在想来,或许我娘也并非因病而死。
爹娘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夫妻之间心知肚明,想必我娘发现了他有问题,所以才被那个贼人害死的。
我爹说,封家世代忠良,绝不卖主求荣。
父亲没有背叛南楚,他清清白白,一生忠良。
21
我流着眼泪对太子殿下笑道:「我们封家,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他将我拥在怀里,坚定道:「封家没有贪生怕死之人,我南楚的大将军,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父兄惨死,我认贼作父五年,自己被送来和亲,这一切,都拜宋遇风所赐,此仇不报,我封悦有何脸面去见爹娘。
「殿下,我阿姐呢?」
「封雪被囚禁在封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宋遇风的舅舅还要继续假扮封将军,所以不会撕破脸皮,你阿姐是安全的。」
姐姐没事便好,我从悲痛中抽离出来,冷静了一下,好奇道:「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他面露恨意,冷冷道:「杀宋遇风。」
「殿下,你糊涂了,这里是北赵皇宫,宋遇风如今是北赵皇帝,你要杀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
我急忙劝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二哥还在边塞,他手上也有一些兵马,你可以去找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遇风能等七年,我相信你也可以等。」
经过我一番劝阻,他总算冷静下来,答应离开,可他却对我说:「悦儿,我带你一起走。」
他没出现之前,我确实是想离开的。
可现在,我不走了。
「殿下,我不能走,我若走了,宋遇风不会放过我阿姐的,我留下,还可以同他周旋,待你卷土重来时,我与你里应外合联手杀了他,好不好?」
他抓住我的手,眉头紧蹙,厉声道:「不行,我不能把你丢下。」
「殿下……」
我话还没说完,便听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给我挨个搜。」
遭了,想必哑巴宫女脱困了。
危急时刻,我挣脱太子的手,笑道:「殿下,我等你,哪怕十年,二十年,我都会等下去。」
「悦儿……」
他伸手抓来,我毅然决然地转身,跑了出去。
侍卫看到我,急忙道:「在那里,快追。」
宋遇风,咱们来日方长,慢慢耗吧。
22
我被抓回去时,很狼狈。
衣服上沾了很多土,脚也崴了。
跌了一跤,整个人跪在了石子路上,膝盖也很疼。
我跪在空荡的大殿上,等着人来处置。
身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非常清晰,来人停在我身后,带着一阵寒意。
北赵的春天很冷,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为什么要跑?」
我没有回头,哭道:「我不想待在冷宫了,要是再待下去,我会疯掉的。」
宋遇风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看着我,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冷声道:「我说了,等我处理好一切就会接你出来,为什么你不听话?」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委屈又倔强地憋着眼泪,同他道:「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知道我是先帝的妃子,没有资格同你要求什么,以后我不会再烦你了,我回去待着便是。」
起身时,我脚踝一痛,向前趴去,他扶住我,冷漠的语气立马变得温和起来,「怎么了?」
「脚崴了,还摔了一跤,腿疼。」
他顺手横抱起我,朝后殿走去。
将我放在榻上后,他脱下我的鞋,轻轻揉着我的脚踝,温声道:「脚踝肿了。」
「哦。」
他抬头看着我,故意在我脚踝上用力捏了一下,我痛呼一声:「轻点,很痛。」
「知道痛就好,看你还敢不敢再跑了。」
说罢,他又卷起我的裤腿,我急忙按住他的手,红着脸,尴尬道:「没事,不用看了。」
他不听我的,拨开我的手,继续卷裤腿。
我摸了摸头上束发的簪子,将它拔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
恨意涌上心头,我举起簪子,狠狠地朝他脖子上插了进去。
鲜血溅了我一脸,报仇的快意让我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悦儿,悦儿……」
一个声音将我从幻想中拉了回来,我定神一看,宋遇风正抬头看着我。
而我的手,还摸着头上的簪子。
我怕他怀疑,便顺手取下簪子,木头做的,尖头太钝,根本扎不进肉里面。
还好我没动手,不然此刻就是用我的血来溅他的脸了。
「你这是?」他看着我的动作,好奇地问。
我笑道:「头发梳得太紧了,头皮有点疼。」
他放下我的裤腿,起身摸上我的头,拆开了我的发髻,「既然痛,就不要束发了,往后便披着吧。」
我握住一缕头发,「披着头发不好看。」
他道:「谁说不好看,悦儿披着头发很美。」
宋遇风,难怪成阳能为了你把她亲爹给毒死了,原来你这张嘴抹了蜜呀。
可是这蜜,却是致命的毒药啊。
他抱着我,亲自送我去冷宫,一路上宫女太监们看到,纷纷低下头去,眼里满是惊讶和好奇。
按照辈分,我应该是她母妃吧。
儿子和娘搞暧昧,确实是令人惊讶的事。
回到冷宫后,他撤走了小宫女,每日除了来送饭的人外,再没有其他活物进来了。
我等宋遇风接我出去,没等到他,反而等来了一个令我意外的人。
成阳披着斗篷,用面纱遮着脸,带着两个老嬷嬷来兴师问罪。
宋遇风好歹还知道戴个面具,变一下声音,她倒好,直接戴着个面纱就来了。
当真以为我被关傻了吗?
她说我是先帝的妃子,却不安分守己待在冷宫,反而跑出去勾引新帝,要问我的罪。
老嬷嬷拿出一个长木板,另外一个按住我。
木板朝我脸上打来,我没有躲,嘴里瞬间渗出咸味,脸上跟火烧一样疼。
一边一下,应该够了。
打第三下时,我奋力挣脱老嬷嬷的束缚,夺下木板朝她们身上打去。
和成阳打架,我就没输过。
两个老东西加一个弱不禁风的公主,还敢打我,以为我将门之女是好欺负的吗。
由于动静闹得太大,门口的侍卫进来了。
成阳打扮成这样,一定是瞒着宋遇风来找我麻烦的,侍卫一来,她急忙收敛起来,装模作样地离开了。
晚上,我对着镜子给脸上擦药,镜子里却出现宋遇风那张戴着面具的脸。
我回头一看,他就站在我身后。
我的脸肿成了猪头,说话也噘着嘴,大着舌头。
他拿起药膏,轻轻涂抹在我脸上,问我:「疼吗?」
「疼。」
「今日打你的人,是我的贵妃。」他欲言又止,明显是在试探我。
我生气道:「你管好你的女人,跟个疯婆子一样,说我勾引你,都不听我解释就打我。」
听到我的回答,他试探的眼神变成了心疼之色,轻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看在你的分上,我原谅她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悦儿,明日我便能接你出去了。」
「真的吗?」我一激动,牵扯到了嘴巴上的伤,痛得流出了眼泪。
「嗯,真的。」
他捧着我的脸,眼神温柔地看着我。
23
宋遇风说,我出去的唯一办法,便是做他的妃子。
我答应了。
他封我为「顺妃」,要我温顺听话。
留在他身边,我要报仇便更加容易了。
他很谨慎,以防我和别人交流,他特意给我修了一座院子,还派了六个会武功的宫人来监视我。
平日里不让我出去,外人也进不来,这样一来,我便永远不能知道南楚发生的事。
他说,我身为先帝遗妃,本该殉葬,他顶着风言风语留下我已经犯了大忌,我应该乖顺一点,不能给他添乱。
我感恩戴德,就差跪下给他磕头了。
身为他的妃子,免不了要侍寝,虽然我多有抗拒,但一想我要报仇,奉献身体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夜,他灭了灯,房子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摘下面具,吻上了我的唇。
摸着那张令我憎恨的脸,我的心仿佛被刀子割成了一片一片,生生地疼啊。
黑夜中,他摸着我微肿的唇,痴迷道:「悦儿,我喜欢你的唇,想吃一辈子。」
我环住他的脖子,扮演着他的顺妃,乖巧道:「嗯,你若喜欢,我便好好养着它。」
日子过得很无聊,我便让他们给我找来许多涂料,学着姐姐在墙上画画。
看着红色的朱砂,我露出笑来,抓起一把,抹在墙上,对身后的宫人说:「这大红色,可真喜庆,是不是啊?」
身后的两个宫女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幅「鸳鸯戏水」图完成时,宋遇风来了,他顶着墙看了许久,问我:「这是……小鸡吗?」
我将画笔扔在他身上,气道:「那么栩栩如生的鸳鸯你不认识吗?」
他笑出声来,「明明就是小鸡。」
我不想同他争,便握着他的手进屋,刚关了门,他便将我抱在怀里,用指腹蹭着我的唇。
大白天他不敢摘面具,所以只能抱着我。
「悦儿,朕今夜来你这里。」
我踮起脚,亲吻了一下他,「好。」
沐浴之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生厌恶,以前的封悦从来不上妆,如今为了一个仇人,竟然将自己变得这般魅惑,真是恶心。
打开唇脂,看着鲜艳的红色,我露出笑来,用手指挖出许多,涂抹在唇上,大红色,多鲜艳呐。
宋遇风,这样娇艳欲滴的唇,你会很喜欢吧。
天即将亮时,他戴起面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摸了摸嘴唇,心中的恨意疯狂滋长。
宋遇风,你能等五年,我封悦,也可以等。
不,或许用不了五年,只要你还喜欢我,还贪恋我的身体,那我的大仇,很快就能报了。
24
月事两个月没来,我又犯恶心,想必是有身孕了。
大仇未报,我怎么可以给宋遇风生孩子呢。
我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宫人说陛下没有同意,我不能出去。
夜里,我爬到了墙上,摔了下去。
孩子摔没了。
宋遇风听到这个消息,震怒不已,杀了我院子里的那几个宫人。
我哭着依偎在他怀里,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贪玩,是我的错。」
他抱着我,安慰道:「没关系,不是悦儿的错,是朕的错,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不要伤心了。」
没了孩子后,宋遇风越发对我好了,他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想弥补我。
若不是他困着我不让我出去,我也不会去翻墙,我不翻墙,孩子也不会没了。
我的朱砂用得越来越快了,宫人都有些惊叹,墙上的画红色不多,可涂料里边,偏偏朱砂用得最快。
我冷眼瞥着她,「你懂什么,本宫画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她吓得跪在地上,打着自己的耳光,「奴婢多嘴,奴婢知错。」
宋遇风在床上晕了过去,这还是头一遭。
我拍着他的脸,没动静,确实是晕了。
推开他后,我点了灯,下床擦掉了嘴上的唇脂。
天快亮时,他醒了。
虽然我闭着眼睛,可我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慌乱。
他窸窸窣窣半天,然后便唤了我一声,我嘤咛一声,伸手摸了摸他,「你要走了吗?」
「悦儿,朕……何时睡着的?」
我睁开眼睛一看,他果然戴上了面具。
「昨夜我太累了就睡着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睡的。」
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道:「朕去上朝,你再睡会儿。」
宋遇风离开后,我睁开眼睛盯着床顶,心中无比激动,快要成功了。
两年了,我在仇人身边谄媚献笑,讨好了他两年。
和他在一起的每个夜晚,我都无比憎恶自己。
宋遇风不来了,听说最近有一支不明来历的军队不断骚扰北赵边境,他忙着处理国事,连饭都来不及吃。
吃完饭后,我呕吐不止,宫人说,怕是有身孕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月事刚来第三天,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看来,我也要和宋遇风一起死了。
呕吐越发严重,宫人要去找御医,我急忙拦住,不让她去。
宋遇风那里没传来什么动静,想必他还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我若是找了御医,这件事必定败露。
牙齿里面开始渗血,我不敢出寝宫,怕被宫人发现。
症状越来越严重,我命不久矣。
幼时姐姐在墙上作画,我看那红色很好看,便偷了一些往脸上抹,姐姐知道后,吓了一大跳。
她说朱砂里面有一种叫什么硫化汞的东西,有毒,少量用可以治病,但是用多了就会中毒。
我往口脂里面掺了一些,涂抹在唇上,嘴巴变得鲜艳饱满。
宋遇风喜欢吻我的唇,那便吻个够,到死都不能忘。
半月未见,宋遇风总算来找我了。
他声音沙哑,身形枯槁,反应也有些迟钝。
我迎上去,担忧道:「陛下,你怎么了?」
他道:「没事,最近太忙,可能是上火了。」
我让人做了些冰镇凉茶给他去火,茶递到他眼前,又收了回去。
差点忘了,他戴着面具,不能喝。
「悦儿,朕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乖乖听话,等朕回来给你带些唐安的特产。」
我端着茶水的手微微一晃,故作激动道:「陛下要去唐安吗?」
他点点头,「嗯。」
「那陛下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的家人,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过得很好,还有一个爱我的夫君。」
他顿了顿,点点头,「好,朕答应你。」
此去唐安,也不知道你回不回得来。
25
宋遇风走后,我整日待在屋子里,熬着身体算日子。
他发病比我早,要死也会死在我前面。
我一定要撑住,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他离宫不久,宫里进了一伙刺客。黑衣人闯进我的院子,什么都没说便把我扛走了。
等我醒来时,人已经在营帐中了。
床边坐着一个人,他脸上有一道疤,皮肤黢黑,五官硬朗,正襟危坐,担忧地看着我。
我睁眼时,他立马高兴道:「小妹,你终于醒了。」
「二哥,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他微怒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心思说笑。」
我跟打马虎眼,惊讶道:「我病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用袖子擦了擦我脸上的汗,心疼道:「你来的时候,吐血了。」
「那是被你们扛来的时候给颠的。」
「胡说,再颠也颠不出血吧?」
大夫来时,我知道我瞒不下去了。
谁不想活着呀,我也希冀大夫可以救我,可我已经毒入肺腑,没救了。
听到大夫的叹气声,我很平静,甚至有一些高兴,若我没救,那宋遇风也没救了。
我涂在嘴上的唇脂,都被他吃了,说起来,他的毒比我深。
「悦儿,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二哥痛心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那我还赚了两百呢,他可是北赵的皇帝,杀了他,我也算是一个人物了。」
太子殿下和二哥兵分两路,二哥带大批兵马来北赵边界骚扰,吸引北赵的注意力。殿下带领一小队精锐部队潜入唐安,伺机行动。
宋遇风去唐安,想来应该是去找他舅舅搬救兵了。
二哥握紧拳头,信誓旦旦道:「我定叫他有去无回。」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我一天之内清醒的时间不多了,吐血也越来越频繁,五脏六腑好像开始烂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嘈杂声,似乎是在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