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之祖传金龟婿

出自专栏《迷雾之城:隐秘角落的爱与真相》

末世的第三个月,家里的粮食都吃完了,我将目光看向缸里的乌龟。

它特别有灵性地缩回自己的壳里,我连砍坏了两把刀,它的龟壳依然毫发无伤。

我捧着它,它飞快地伸出头在我嘴上咬了一口,然后迅速地爬到了床底下的格角里。

当晚,梦里一个男人拧着我的耳朵骂。

「死丫头,比你太太太太太爷爷还调皮。」

1

我叫黄缘,老家在黄县,生活在黄城,现在家里的皇粮也全吃没了。

现在是末世的第三个月,我能撑到现在,全靠我懒,又不会做饭。

三个月前,我趁着大促销买了五千块钱的垃圾食品,刚把快递搬回来,窗户外的两只狗就开始打架,把周围看热闹的人全咬了。

他们骂骂咧咧了一晚上,然后第二天一早,一堆人追着狗咬。

我打开手机,新闻弹窗 99+,全是关于疯狗咬人和人咬人的报告。

哦豁,末世来了。

政府通知说先不要外出,特别是人口最集中的地方,点名黄城。

平时限号都人挤人,丧尸可不限号。

屋子外面满大街都是成群结队的丧尸和丧尸猫狗,一个活人都没有。

我的门口有丧尸在撞门,那是隔壁的女主播。

当末世来临的第二个月,她就换上了火辣的裙子,顺便化了美艳的妆容,在胳膊上开了个小口,抹上丧尸血,踩着自己的十八厘米高跟鞋,拎着名牌包包优哉游哉地加入了丧尸的大队伍中。

不过这个尸臭味儿是真的难闻啊,我嫌弃地捂住鼻子,转身躺在沙发上,盖上毯子。

开摆。

丧尸嘶吼,如同指甲在黑板上来回划动、刺耳到极致的声音,还有人类凄凌的哀号声将昏睡中的我唤醒。

这栋楼的活人又少了一个。

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怎么斗得过外面那以百万、千万计数的没有痛觉还会吃人的怪物呢?

我的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踩到地板上的步伐都轻飘飘的。

好饿,家里的东西全吃完了。

我习以为常地去厨房灌了一肚子水,胀得难受,头更晕了。

虽然断电了,但是幸好没停水。

当初买这个楼盘的时候开发商就打着天然井水的招牌吸引了一波流量,所以尽管城市的供水系统已经停了,但我们小区单独的饮用水系统还在坚挺。

要是能吃点东西就好了,好想吃烧烤、冒菜、火锅、串串、牛蛙、小龙虾。

要是能出去就好了,听说现在外面的人类已经建造起了基地。

转头看向窗外攒动的人头,我叹了一口气。

手机早在末世的第二个周就没电了。

当时政府搜寻和基建同时进行,连在外面的人都顾不完,更别提拯救我们这种处在毒圈正中央的平民了,简直是地狱级挑战难度。

我被遗弃了。

2

「咕咚」,一个气泡声从搁置已久的水缸里传出,我好奇地走过去。

小乌龟,还是活的。

我咽了咽口水,将它捞了出来。

好几个月没喂了,我早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我爷爷死前传给我爹的,我爹走之前又传给了我。

瞅它这灵活的架势,估计过不了两天把我送走了它还活蹦乱跳的。

我爹临死前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照顾龟爷爷,这就是咱家的传家宝。

传家宝也不挑食,我吃啥丢点给它就喂活了,属实是好养活了。

不过,我看他们写的末世文里,别人的传家宝都是带空间的手镯什么的,为什么轮到我就是一只乌龟啊?

还是一只瘦不拉几、只有一个巴掌大的乌龟。

不过它虽然看起来没二两肉,但好歹也是一道荤菜。

我提起菜刀默默祈祷,希望老爹原谅你四天没吃饭快被饿死的亲女儿。

我和乌龟对视一眼,它颇有灵性地钻回了自己的龟壳,把自己封闭起来。

我连砍坏了两把菜刀,它的龟壳依旧毫发无伤。

气急败坏之下,我扔下菜刀捧起龟大爷,耐心地哄道:「龟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们家三代人都养了你,如今我都快饿死了,你就给我吃一口肉怎么了?」

我喋喋不休了半日,它的头颈处小洞微动,看来终于憋不住了。

我欣喜地将乌龟举到面前观察,谁料它飞快地伸出头在我嘴上咬了一口,然后迅速地爬到了床底下的格角里。

我捂着自己流血的嘴唇,克制住那股杀猪般的嚎叫,气急败坏地去找它,却怎么也够不了。

当真是跟人待久了,鬼精得不得了!

饥饿和愤怒使我早早入睡,却跌入一个古怪的梦境里。

梦里是一个古代的庭院,我跟着一个丫鬟的脚步去到书房,偷偷看着房间里面一个看不清脸的儒雅男人在宣纸上画着一只小乌龟。

我正要上前,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拧着我的耳朵骂。

「死丫头,你比你太太太太太爷爷还调皮。」

我从床上爬起来时,天色大白,小水缸里一只小乌龟欢脱地游来游去,时不时吐出两个泡泡。

我捂着肿得老高的嘴唇哭得暴雨摧花。

「老祖宗显灵,让我吃上一口肉吧。」

一个男人冷哼一声,「你就馋这一口?」

「谁?谁在说话?」

我四处张望,小乌龟吐出一个泡泡,「是我。」

「你成精了?」我倒吸一口冷气。

小乌,啊不,是龟大爷开尊口了。

「拜你所赐,我再不开口说话等会儿我就下锅了。」

我讪讪一笑,「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这么残忍呢?」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立马规规矩矩地跪好,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

「请龟祖宗显灵,使道仙法把我送到人类的基地去,最好眼一闭再一睁就到了。」

「你想得美,我倒是可以帮你,但最终还是要靠你自己。」

我苦着一张脸,「你就是想骗我出去喂丧尸。」

我摇晃水缸撒气,然后继续在沙发上躺尸。

同样是尸,但我就是不想当丧尸。

最终,饥饿使我重新回到龟大爷面前。

「你说说,怎么出去?」

「很简单,穿上我的龟壳,走出去。」

我:「……」

龟大爷见我不屑,趴着水缸旁的假山上慢悠悠道:「我修炼了十个甲子,我的龟壳除了能自由变换大小外,还刀枪不入,可以隐藏呼吸。只要你穿上它,在外面的丧尸眼中你就是一棵树、一块石头,它们是不会攻击你的。」

我眼咕噜一转,有些不敢相信。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怎么感觉有坑?」

龟大爷用屁股对着我,缩下水里。

「信不信随便你,反正最多还有两天你就饿死了。」

我急忙道:「我信我信,你快把壳给我。」

龟大爷冒了一个泡泡。

「但是,和人类共契是有条件的。」

它瞪着两只大眼珠子。

「你我须结为夫妻。」

3

我的眼睛瞪得比它还大,急忙捂着胸口。

「我是人,你是龟,我们人龟有别。」

「那你想不想出去了?」

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我可不想当一个饿死鬼啊!

我自动脑补了我变成一只乌龟手足并用在丧尸堆里爬行的场景,不由得淌下两行热泪。

罢了,为了能活命,背着一个壳当个缩头乌龟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艰难地点头同意了。

「你出来,我进去。」

我俩大眼瞪小眼。

见它并未动弹,我又开口道:「你不是要把壳给我吗?你不出来我怎么钻进去?」

很难形容我从乌龟脸上读到了一种名为「嫌弃」的表情。

小乌龟重新爬到石头上,开始嘲笑我。

「不是吧,不是吧,你真以为我的龟壳我脱下来你就能穿上?」

我重新跪倒在地,饿到晕厥。

「龟大爷,求您别卖关子了,行不?你再和我说两句我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你是同意结契了?」

我颤颤巍巍举起右手,「我同意。」

「那好,你再亲我一下。」

我面容扭曲,爬了起来,「你确定不是在玩我?」

眼见它又准备划下水,我连忙道:「我亲,我亲。」

我将小乌龟捞了起来,闭上眼睛贴了上去。

鼻尖湿漉漉的一股水汽,没有其他异味。

眼前突然一道金光闪过,我睁开眼,只看到一只没有壳的乌龟。

我用手指戳了戳它原先被壳覆盖住的软肉,它虚弱极了,声音也小了不少。

「把我放回去,壳已经给你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小水缸里面的石头上,小乌龟一动不动的。

我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别吵,自己滚出去找吃的。」

看样子没啥事,我伸出手往后面摸,却摸了个空。

不是,我壳呢?

我跑回房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哪儿也没多,哪儿也没少。

刚想转身去找小乌龟问个究竟,却想到了某种可能。

我解开衣服,看向镜子里赤条条的身体,倒吸一口凉气。

一层轻薄透明的纱紧贴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上,心口处一道道金光环绕,淡淡幽幽,宛如神明。

乖乖,这也太帅了吧!

我满脸激动地冲出去,主动亲了小乌龟一下。

咱这祖传金龟婿,靠谱。

4

我轻轻地打开了尘封了三个月的大门,「吱呀」一声,楼道里三三两两的丧尸迈着僵硬的步伐缓慢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捂着鼻子,犹豫地踏出一步,然后轻轻地把门给带上。

一只面色发青、眼珠子还掉了一个的丧尸歪歪扭扭地走到我的面前,我忍不住呕了一声。

这味道,上头啊。

丧尸却并未有异动,不断徘徊在我的家门口,却并未察觉到我的存在。

看来真如小乌龟所说的一样,穿上了它的壳,我在丧尸眼里就是一阵空气。

霎那间,我的自信心就上来了。

我来到小区外的超市,这里混乱不堪,大批的丧尸都挤在一起。

他们都是末世前的人类,因为恐慌大批地涌入超市囤货,却被丧尸全给堵在里面,来了个一锅端。

蔬菜区的果蔬肉类都腐烂了,混杂着尸臭。

停电的超市还不通风,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发酵,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不小心蹭到丧尸,对方身上立马被蹭下来一块腐烂的皮肉。

我抖了抖我的蛇皮袋,用最快的速度将还能吃的食物装了进去。

我一边装一边吐,虽然好几天没吃东西,却一点食欲都没有,熏得受不了就跑去超市外面换气。

可超市外面依然是大批大批的丧尸,这个城市现在没有任何让我喘气的地方。

我扛着满满一大袋的零食回了家,然后迅速进了浴室洗了个战斗澡,食欲终于回来了,该犒慰下我饥肠辘辘的肚子。

我先撕开了一个卤鸡腿,囫囵吞了,没咂巴出什么味儿,又一口气吃了七八个,舒服地躺在沙发上。

我摸着盖在身上软乎乎的毯子,嘴巴有些干,看了下地上散落的那堆食物,居然没有一瓶饮料。

我又提着蛇皮袋出门驮了一堆饮料回来,拉上窗帘,开了几包薯片、辣条放在茶几上,把家里压箱底的书找了一本出来,静静地翻看着。

这种稀松平常的日子,在末世里却弥足珍贵。

「你还不准备走吗?」

我惊讶地转过头,关上书走向小水缸。

「你醒了?」

「这个城市里面全是丧尸,我的壳穿在你身上是有时效的,你必须在它失灵之前走出黄城,找到基地。」

小乌龟说完之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时效到底是多久啊?

一天,三天,还是五天?

如果我走到丧尸群中龟壳失效了,那我怎么办?

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我不敢耽误,迅速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手机没电前,有消息让幸存者到南边去,南部已经建立起来了一个基地,离黄城七八百公里。

我收拾了两个蛇皮袋的吃食,用共享单车和快递驿站的推车绑在一起驮物资。

我把小乌龟用一个可提拉的塑料盒装着,放在车筐里。刚准备蹬车走,楼上掉下来一个重物,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丧尸全都躁动了起来。

我往楼上看去,一个小男孩无声地站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活人。

我往上数了数他所在的楼层,九楼。

纠结了片刻后,我将一个蛇皮袋拆了下来,扛在肩上,另外一只手拎着小乌龟走了上去。

5

小男孩怯生生地打开门,叫了一声「姐姐」。

我将蛇皮袋里面的食物倒了出来,招呼他过来吃。

这孩子一看就是饿久了,但却只拿了一个鸡腿小口小口地吃着。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小男孩眼里闪着泪花,可怜兮兮道:「妈妈变成了外面的怪物,爸爸,爸爸好久没有回来了。」

他连着鸡骨头都嚼碎了咽了下去,跑去厨房倒了两碗水,递了一碗给我。

「姐姐,喝水。」

我接了过来,问他:「还吃吗?」

小男孩大口大口地咽着水,眼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食物,却摇摇头。

「不吃了,食物,很珍贵。」

我急忙道:「没关系的,这些全部都给你。」

小男孩坐在我身边,问我:「姐姐,你不怕外面那些怪物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盒子里酣睡的小乌龟。

小男孩立马被乌龟吸引住,他惊奇道:「姐姐,你养的乌龟没有壳啊?」

我笑着摸上他的头。

「因为它的壳在姐姐身上。」

小乌龟吐了个泡泡,默默道:「你真是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

我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龟裂,却没有理会它的嘲笑。

我看着靠在我身上默默熟睡的小男孩,他看起来也就八九岁,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瘦得让人心疼。他失去了父母,但在这个满是丧尸的城市……

「我可以带他走吗?」

「不可以。」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我仍期待着一丝意外。

我将熟睡的小男孩抱回到床上后,又去楼下将另外一袋食物扛了上来。

小男孩孤独地蹲在大门口,抱着我的小乌龟。

「姐姐,你要离开了吗?」

我蹲在他旁边点点头。

「你要去哪儿呀?」

我说:「南边有一个基地,幸存者都往那边去了。」

小男孩又转回卧室拿了一根银簪出来,替我别在了头发上。

「妈妈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姐姐,谢谢你给我留下来的食物。」

我没有拒绝。

「姐姐,你会回来接我吗?」

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我忍不住点头道:「会的,等我到了基地,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你要好好活着。」

他把小乌龟递给我,「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姐姐,我等你。」

6

我擦了两把眼泪,带着小乌龟,蹬着自行车踏上了去往基地的道路。

越往城市外面走,物资越少,我不敢回头去找食物,一路上能吃的东西全扔进蛇皮袋里,活脱脱一个流浪汉。

小乌龟有时候会醒,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

有一天我没有找到食物,半夜又累又饿,丧尸又吵得要死。

我抱着小乌龟哭了很久,它醒来了,第一句却是嘲讽。

「把食物全留给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活该自己饿肚子。」

我抽泣着说:「我才不后悔。人活着,并不只是为了活着。活着是为了创造意义,你又不是人,你怎么会懂?」

「那你想创造什么意义?」

我按着自己干瘪瘪的肚子,说出自己内心最大的渴望。

「去基地整点烧烤、冒菜、火锅、串串、牛蛙、小龙虾。」

小乌龟不再出声,我缠着它问:「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最想你闭嘴。」

「那之前呢,有没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

小乌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回黄县。」

那是它从小生活的地方,一千年都未曾变动过,唯独跟了我才开始东蹿西跑的。

我睡意来袭,趴在枕头上,合上眼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等我到了基地,回归人类的生活后,就把小乌龟送回去。

我花了五天的时间才走出这座巨大的死城,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甘甜的空气,这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乡下丧尸没那么密集,天色渐暗,我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点儿的屋子,把丧尸关在门外沉沉睡去。

半夜里,一阵刺耳尖锐的猫叫声将我吵醒。

一只绿幽幽眼睛的丧尸猫在窗户外面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忍不住摇晃小乌龟的盒子。

「它是不是看得见我?」

难道,龟壳现在失效了?

我一开口说话,它拼命地撞击着窗户,显然是听到了我的声音。

它一下又一下地撞击,满是裂纹的窗户摇摇欲坠,似乎在下一秒就会碎掉。

而门外的丧尸也越来越多,嘶吼声越来越大,眼看门锁就要被撞开。

窗户应声而碎,丧尸猫扑了进来,我当机立断掀起被子盖住它,然后提着小乌龟跳出了窗户。

下一秒,门被丧尸撞开了。

幸好,这里是一楼。

我不敢回头看,迈开腿撒丫子往外面跑。

越来越多的丧尸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它们的速度比我慢那么一点点,但是架不住它们不是人不会累啊。

我喉咙甘甜,双腿打战,被丧尸追赶到一个池塘边。

我是旱鸭子,眼见它们就要扑了过来,我索性眼一闭,跳了进去。

丧尸失去了目标,在原地打转。

我快沉入池底,水面上折射出太阳的金光,一个看不清脸的身影向我游了过来,扣住了我的腰。

下一秒,我失去了意识。

7

一阵馋人的香味将我唤醒,我费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往外走去。

装着小乌龟的塑料盒子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它正在里面沉睡。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末世前的样子,整洁干净,甚至院子里还养了两只鸡。

旁边的厨房里炊烟袅袅,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一个年轻男人正往灶里面添柴,两个锅里,一个烧菜、一个炖汤。

「是你救了我?」我问。

「恰好路过。」他说,「我叫宛周。」

「谢谢。」

他不是小乌龟。

我有点遗憾,还以为小乌龟会变成人呢。

宛周揭开锅,更加浓郁的肉香就从里面传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自从末世来了,我到现在都没有吃过热乎乎的食物了。

他舀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盆肉端在桌子上,又拿了个勺子搅拌了一下汤。

「还没熟,先吃着吧。」

对于刚刚死里逃生的我来讲,这碗热气腾腾的炖肉就像是一个美梦一样,直到舌尖真切体会到那份咸香,我才有活着的感觉。

宛周吃得很慢,他分了一盘用刀叉切割着炖肉,连衣着都像中世纪的绅士一样。

他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黄城。」我没有隐瞒,又问他:「你呢?你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

宛周顿了顿,接着道:「我刚从国外回来。」

我瞬间脑补了他从国外回来后,刚好遇到丧尸爆发,就留在这个乡下院子生活。

「这儿挺好的,我是从黄城逃出来的,里面全是丧尸。」

他「哦」了一声,「你要去哪儿?」

想到他可能刚回国不清楚这边的情况,我开口解释:「我准备往南边去,那边有人类基地。」

我又试探性地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吗?两个人的话,保障要多一些。」

小乌龟的龟壳失效了,那我去基地的路上危险就更多了,如果能有一个盟友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宛周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打量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有没有合作的意义。

他起身离开,我低下头有些尴尬,不和我一起一路很正常,毕竟我连一个丧尸都没有杀过。

不一会儿,他连着锅把汤端了进来。

打开锅盖,一股白雾般的热气飘了出来。

他舀了一勺汤让我尝,我捧着碗,他舀出一块两个拳头大的肉放进碗里。

白雾散去,碗里赫然是一个快成形的胎儿。

我尖叫一声,将碗丢下,忍不住退后两步。想到自己刚才吃下的那两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肉,喉咙泛起一股恶心的反胃感。

我惊恐地问道:「这些是什么肉?」

宛周脸上依然平淡,他拿起另外的碗舀了一个起来。

「紧张什么,一个没出世的狗胎就把你吓成这样,还怎么去基地?」

「是狗肉?我以为,以为……」

那个猜测,我不敢吐露出来。

可即便是认出了地上的那个确实长着四条腿,有耳朵、有尾巴的,那阵黏稠的感觉还是散不去。

想到自己居然吃了怀孕母狗的肉,顿时膈应得我冲到院子外大吐特吐。

宛周递了一杯水给我。

「我真的怀疑,你这么娇贵,是怎么从黄城走过来的?」

在末世前有很多人把狗当宠物,但是家里粮食吃完了,人饿急了眼,那就有什么吃什么了。

我也意识到自己此刻显得有些矫情,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生理上的厌恶。

去基地的路还有那么长,肯定还会有更多更危险的事情发生。

食物、丧尸,每一个都是威胁生命的存在。

失去了龟壳的庇佑,也失去了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食物。在去基地的路上肯定还会有荒山野岭,天气越来越冷,冬天也快来了。

宛周拍着我的背,安慰道:「我和你一起去基地。」

8

今夜的月亮很圆,天空是雾沉沉的黑,一颗星子也没有。

不远处的山林传来一声声狼嚎。

我出门上厕所的时候,宛周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门口,和夜色融为一体。

我有些担忧地问道:「这狼不会跑过来吧?」

他问:「你害怕吗?」

我搓了搓手,「有点。」

他忽然笑了起来。

当晚我睡得很香,连个梦都没有做,一阵敲门声将我惊醒。

心脏猛跳了几下,一瞬间回想到了被丧尸和丧尸猫撞门的那一夜。

我打开门,宛周一向苍白的脸上今天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准备出发。」

我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走到院子里,却突然发现那两只鸡不见了。

宛周毫不在意道:「也许被狼叼走了吧。」

我一阵心疼,到厨房接水时,却看到那两只干鸡躺在角落里,死得梆硬。

喉咙处被什么动物咬穿,却诡异地一点鲜血都未曾流出。

来不及多想,我将厨房里仅剩的菜刀别在腰间,背着两个蛇皮袋一步步艰难前行,还夹着一个装乌龟的盒子。

一连几天,乌龟都不曾睁开眼睛。

宛周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还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象征性地背了一个包袱。

温文尔雅,看起来不像逃难,倒像是旅游一样。

他冲我伸出手,「我帮你抱乌龟。」

我摇摇头,不让他碰。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收回手,走在前面。

累得想死,照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基地啊?

幸好,在我快累死之前,路边出现了一辆电瓶车,旁边还有两三只丧尸在晃悠。

我咬着牙提起菜刀冲了上去,艰难地消灭了这几只丧尸。

我在田间洗完菜刀,重新别在腰后,冲着宛周道:「你看,我把它们全消灭了。」

对方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电量满格,在乡间没有城市那么多丧尸,也没有那么多挡路车辆,加快了我们赶路的速度。

开了整整一天,电瓶车倒下了,我颇为遗憾。

在地图上看,明天再走一天就能走出这段荒山野岭。

但今晚却不如昨夜的待遇,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荒废的小木屋。

我甩了甩打火机,点上柴火。

宛周有些意外,「你连这都带了?」

我分了一包饼干给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是在电瓶车上顺的。

不知不觉就养成了顺手牵羊的好习惯。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狼嚎。

我岔开话题,「乡下狼还挺多的,这一路都是,天天半夜吼,好像故意跟着我们一样。」

宛周拿着一根小木棍掏了掏火,火星子溅起一大片。

夜里很冷,只有一张小木床,还是光板的,连垫褥都没有。

我把床挪到火堆前,留了一半的位置给他。

宛周说:「你睡吧,我守夜。」

床硬得硌人,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9

宛周的声音富有磁性,他讲了一个西方狼人和吸血鬼的故事。

每一个月圆之夜,被诅咒的人都会变成狼,开始厮杀人类。

人类在接近灭绝的时候,举行了一种神秘的仪式,唤醒了古老的吸血鬼。

人类为吸血鬼提供鲜血,吸血鬼保护人类的安全,和狼人战斗。

吸血鬼喜欢杀死狼人的幼崽,并且吸血鬼后代只需要转换人类。

所以到后来吸血鬼越来越多,狼人越来越少。

为了维持平衡,人类不得已和狼人达成协议,再次举行仪式,所有的吸血鬼沉睡在血地。

「这就完了?」我趴在床上歪着头问他,「好没意思的故事。」

「还有一只吸血鬼,在去血地的路上转换了一个人类。」

他话音一转,勾起了我的兴趣。

「当所有的吸血鬼陷入沉睡的时候,这个被转换的人类成为了世界上最后一只吸血鬼。他本来带着国家和家庭的期盼出国留学,却从此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只能躲在阴沟里苟延残喘。」

我打了个哈欠,问道:「那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宛周露出一个略显阴森的笑容。

「他就站在你面前呀。」

我捂着耳朵,急切道:「我不听了。」

见我一副快被吓哭的样子,他才收敛住笑,慢悠悠道:「吸血鬼就爱找你这种喜欢熬夜不睡觉的小孩。」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却噩梦不断。

梦里一个比人高的狼向我扑了过来,把我吓醒。

眼前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狼头,冰蓝色的兽瞳,咧开的尖锐牙齿,滚烫的鼻息打在我的脸上。

梦境和现实交叠,我惊叫一声翻滚下床,巨狼朝我扑了过来。

我汗毛直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连连躲避。

当我退无可退之际,一把菜刀从外面飞了进来,深深地嵌入巨狼体内。

巨狼吃痛,宛周从外面进来,和巨狼相对而立。

宛周在出招之前,大喝一声:「跑!」

在我向他跑去的时候,他一个法术攻击闪花了我的眼,我嘴巴张开的那个惊讶程度可以吞得下一颗鹅蛋。

我们跑到外面的空地上,不一会儿巨狼就追了出来。

我想到自己昨天晚上无心说的那句话,欲哭无泪。

不会这狼真的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吧?

什么冤什么仇啊这是。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宛周给我讲的那个故事,还有最初我们吃的那堆被他称作狗肉的肉。

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于是我向他求证。

「我们之前吃的狗肉,是不是巨狼的孩子?」

宛周还未答话,那头巨狼大嚎了一声,摆出攻击的架势。

此刻,答案就摆在眼前。

宛周回头看了我一眼,对着巨狼冲了过去,我急忙找了棵大树藏在背后。

巨狼的进攻速度很快,宛周明显处于下风。

把别人的老婆、孩子给吃了,怪不得人家要拼命。

我犹豫了一下,立马选择了转身就跑。

可我两只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

如果他死了,那下一个就是我了。

脑袋从未如此清醒,我匆匆收集了一批柴火,掏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

畜生都是很怕火的。

我度秒如年,木棒终于都燃了起来。

10

我拿着带火的木棒回到了战场,宛周和巨狼的身上都有伤。

「宛周,这儿!」

我冲他招手,却不料巨狼先扑了过来。

似乎对我手里的火心存忌惮,它用爪子一把将我拍倒在地,而木棒上的火即将熄灭。

宛周对它发起攻击,巨狼又迎了上去。

我头晕目眩,忍着疼痛扶起木棒,火光逐渐明亮。

宛周被巨狼按倒在地,利爪狠狠地刺穿他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我被这一幕刺红了眼睛,冲了过去用力扔出木棒。

火焰瞬间席卷了巨狼蓬松的毛发,它哀嚎一声,松开宛周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火焰。

宛周趁此机会将巨狼一击毙命后倒在地上。

火焰弥漫了巨狼全身,烤肉味喷香四溢。

我哭着向宛周走了过去,抱着他的头。

他的身体冰冷无比,眼泪砸在他的脸上,又滚入胸膛,和鲜红的血液混杂在一起。

我用衣服按住,血怎么也止不住,我有些无措。

「你是不是要死了?」

他满脸平和地看着我,出气多进气少。

我吼道:「你不是吸血鬼吗?吸血鬼不是永生的吗?」

宛周伸出手握住我鲜血淋漓的手掌,艰难地开口道:「吸血鬼也会死。」

我的眼泪和他的血一样一直往外流。

「别哭。」

「吸血鬼将转化自己的第一代成为父亲,每一个吸血鬼都将由自己的父亲带领进入血族,可我的父亲却放逐了我。我不甘心,我想活下去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转化我却又放逐我。」

我问他:「我要怎样才能救你?」

宛周语气温柔,似乎在对情人呢喃一般。

「你是我回国来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其实救我很简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俯身倾听。

他钳制住我的身躯,翻身将我按倒在地。

眼睛里涌上血液一般的暗红色,四颗不是人类可以拥有的尖牙露出。

「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宛周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我感觉到脖子破了一个洞,却没有疼痛,只有血液快速流失造成的眩晕和微微的酥麻感。

与此同时,我的生命迅速流逝,而宛周身上的伤口飞快地愈合。

我拔下头上的银簪,扎进他的脖子里。

宛周停止了吸血,我将他推开时,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吸血鬼的不死身躯从银簪扎进脖子那处开始衰变。

他伸出手想拨出银簪,却被烫穿手掌。

「银制品可以杀死吸血鬼,看来这不是传说。」

我靠近他,一点点地把银簪按了进去,他的喉咙处滚烫的血液像火山一样翻腾。

「你说的那个人类向吸血鬼献祭,又和狼人达成协议的故事是真的吧?你知道巨狼不会杀我的,对吧?」

我一连问了他两个问题,他张开嘴巴却只涌出血来。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信任过你,毕竟谁会把姓名说反呢?除了死人,你说是吧,周宛。」

宛周呵呵地笑了两声,不再作挣扎。

「我知道我逃不了,我也知道你留着我当储备粮,你说谁出门会不带吃的呢?」

宛周闭上眼睛,毫无生命的迹象。

「很感谢你给我讲的故事,但当坏人最忌讳的就是还没把人怎么的,就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在黄城艰难求生的三个月里,我不知道见过多少强者、智者。

最后他们全都变成了丧尸,只有我活下来了。

我拔出银簪,颇为惋惜道:「故事里都说了,人类前脚为了杀狼人和吸血鬼结盟,后脚就能和狼人结盟封印吸血鬼,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11

我从被巨狼破坏的小木屋里翻出了我的小乌龟,他的身体冰凉,眼睛还是一直闭着。

我的心也拔凉拔凉的,这几天内心积压的所有情绪在此刻爆发出来。

我捧着小乌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放声大哭。

小乌龟咬了我一口。

「说了多少次没洗手不准碰我。」

「我刚刚被吸血鬼咬了。」

我抽噎着说:「你不安慰我,还给我雪上加霜。」

「爱哭鬼,擦擦鼻涕。」

哭了一会儿,我毫不客气地用装乌龟的盒子来洗手。

我的手上全是宛周的血,把装乌龟盒子里的水都变成鲜红色,小乌龟在里面艰难呼吸。

我戳了戳他的头,恶劣地说:「这是报复。」

我起身翻出自己的蛇皮袋,现在还有半个口袋的物资。

我取来菜刀,割下巨狼身上烤得焦嫩的肉,撒上食盐吃了一顿大餐,又收拾了半个口袋的肉当作储备口粮。

当初确实被宛周炖的汤恶心到了,但我饿疯了都能把乌龟拿来煮个汤,冲出去呕吐只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罢了。

不过说实话,他炖的肉确实好吃。

我看向一旁宛周的尸体,已经开始怀念他的厨艺。

狼和吸血鬼的斗争世代不休,而人类和丧尸的斗争又会延续多久呢?

去基地的路上,我躲过了几批丧尸,偶尔会撞见它们追赶人类。

丧尸不会吃人,它们只会咬人,就和吸血鬼一样,把人类感染成它们的同类。

我摸了一下脖子上早已愈合的伤口,起初还有些惊惧,怕自己会变成吸血鬼。

但好像吸血和转换是两码事,我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并没有想吸血的欲望。

小乌龟偶尔醒着。

我问小乌龟:「你说丧尸会咬吸血鬼不?」

我短暂思考了一会儿,又提出一个又一个的新问题。

「丧尸咬了吸血鬼,吸血鬼会变成丧尸吗?」

「如果吸血鬼咬了丧尸,那丧尸能不能变成吸血鬼呢?」

12

终于我赶到了基地,门口士兵盘问我从哪儿来,花了多长时间。

我这段时间除了赶路就是赶路,早就记不清了。

甚至到基地的时候,我唯一的财产就是手里的乌龟。

「黄城,大概半个月。」

对方明显惊讶了一下,质疑道:「丧尸最先就是从黄城开始的,那早已经是一座死城了。你是不是在附近的乡下?」

我摇摇头,又告诉他我住那个小区还有一个小男孩还活着。

士兵沉默了一下,告诉我:「过了那么久,存活率非常低,而且里面全是丧尸。我们之前试图进去找过幸存者,牺牲了七个人。」

士兵又迅速转移话题,「你拿着编号去办事大厅,会有人安排的。」

接着,我后面排着的人将我挤开。

办事大厅的墙上刻着「基地十不准」的条则,间隔一千米就有士兵站岗,维持秩序。

登记小男孩的人口拯救事件簿垒得比水杯还高,对方刷刷扯下一张纸就挥挥手赶我走。

住宿是十个人的大通铺,吃饭是煮好的土豆、红薯,主食是口感不是很好的陈米,一天提供三顿。

这些东西免费提供给第一次进来基地的人,要想住好吃好那就要靠接任务去换。

基地里人群攘攘,但每一个活着的人身上都有精神气,不论衣着,不论年纪,不论性别。

这还是一个有法治的国度。

我在基地干了一个周的杂活,包工的大姐说晚上有一个私活突然招人,愿意出三倍的价钱,问我去不。

要是有这笔钱,我就可以换个单独的房间,能睡个好觉。

我问她是什么工作,她说是在大户人家的宴会上当服务员。

确实是服务员,也确实是宴会。

比末世前更盛大的宴会。

阶级一直都存在。

站在中间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长相俊美。

周围的人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讨好他。

为了享受美食,牛排在嘴里嚼几下就吐掉了,然后用美酒漱口。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眼神,竟直接向我走了过来。

他将喝上一半的酒喂在我唇边,命令道:「喝。」

我退后一步,他上前就要强灌。

争执之下,酒杯摔了个粉碎。

他高高地扬起手,在巴掌还未下来之前,我率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我本来不想惹事的。

但我在基地外杀过丧尸,甚至吸血鬼,怎么会任你一个区区男人侮辱?

「不想他死的就别过来。」

我挟持了这个男人,用玻璃杯的碎片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还在叫嚣:「我可是王子,你敢对我怎么样?」

我们出了宴会,无数杆枪对准了我。

「让我离开,我就放他回来。」

士兵不敢搭话,匆匆去禀报上级。

13

我一路顺畅地到了基地门口,前几天放我进来那个士兵低声劝我:「你不该这么冲动,他们是异国人,这次是专程来找首席合作的,基地里对他们的作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得罪他们。」

我说:「我再忍他巴掌都要甩我脸上了。」

士兵叹了口气,没有命令也不敢放我离开。

人群聚集得越来越多,想来我今天也是出了名了。

小乌龟还在睡,估计这回他真得送我走了。

不多一会儿,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十几个金发碧眼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我将玻璃片再抵进一寸,鲜血便涌了出来。

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军队。

人们一声又一声地喊着「首席」。

他往前一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小朋友,放开王子,我保证你没事。」

他说完,那堆异国人先叫了起来。

「我们两国的友谊和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孩相比孰轻孰重,您明白的吧?」

「那可是我们的王子殿下,王位的继承人。」

首席平静地回复道:「她是我的人民,我会先确保她的安全。」

「贵国这个态度显然不是诚心和我们合作啊。」

「如果你不把这个女人赶出基地,那我们的合作也不用谈了!」

他们得意洋洋,似乎笃定了首席的选择。

「嗯。」

首席对我点了点头。

异国人更加盛气凌人地俯视人群。

「那就不用合作了。」

「你说什么?」

异国人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和同伴对视交流后,才懂这不是幻听。

军队一字排开,将枪口对准了这群异国人。

「今天确实要有人离开基地,不过不是她,而是你们。」

他想再确认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群中有好事者吼了一句:「听不明白吗?让你们这群黄毛狗滚出我们的地盘!」

他赢得众人的喝彩,异国人这才知道基地里面的人对他们的积怨有多深。

他们被丢出基地,还在叫嚣说他们国家有多厉害多厉害。

首席拿出一张电报,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原来他们的政府只关心上层人的性命,把控着所有的粮食。当他们在一场又一场的宴会里享受美酒佳肴时,殊不知这是末世最后的狂欢。

饥寒交迫的平民打开基地的大门,让所有人都接受天主的审判。

在丧尸面前,无贫富之分。

他们自取灭亡。

轻贱人民者,终将被人民所弃。

14

我被留在一个办公室里。

带我进门那个士兵,一直陪着我。

他从心口处掏出一张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告诉我,他家里的妻小现在都没有联系上,他一直跟着军队。不过好的一点是,农村里面的丧尸比较少。

他的眼里透露出一丝担忧,「希望她们不要遇到尸潮。」

丧尸尖锐的嘶吼声传得非常远,一旦被唤醒,他们会成群结队地来。

我问:「那你不回去吗?」

士兵说:「我是军人。」

其他的言语在此处略显多余,他的眼神里有光。

我说:「等结束了,你们一定会见面的。」

隔壁办公室的人们在讨论。

尸城里还有一个小孩,一个活着的小孩。

都一个月了,谁知道他死了没有。

而且里面那么多的丧尸,为了救一个生死不知的小孩,划不来。

首席两鬓斑白。

「我让大家来是来讨论怎么救人的,不是要不要救。」

他说:「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

「不管是老人、小孩,不管他身处何种境地,只要有一丝希望,军队也会去救援。」

「因为,我们为守护人民而存在。」

在出任务拯救那个小男孩的时候,那个士兵却永远地留在了黄城。

15

来不及为士兵悲伤,我发现我的乌龟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了。

我身上的金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哭着问:「要怎么才能把壳还给你?」

龟艰难地睁开眼,吐了一个泡泡。

它说:「龟脱下壳就再也穿不上了,因为壳本身就是我身上的一部分。」

它活生生剥下自己的壳送给我。

我大为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契呀?我还在等你化形呢!」

小乌龟吐了个泡泡,笑着道:「因为这个契约,是对你伤害最小的。」

它再也穿不上龟壳,被冻死在这个冬天。

16

我回到了黄县,在祖坟旁边挖了一个小坑,把我的乌龟埋了进去,然后回到了基地。

人类的适应能力比我们想象之中更快,短短半年,我就已经习惯了基地生活。

偶尔会梦到和它插科打诨,恍惚那段从黄城走到基地的日子是我做的一场梦。

只有装着它的这个塑料盒子,是唯一能证明那段日子存在的证据。

这个世界,有丧尸,有吸血鬼,还有会说话的小乌龟,和一个胆小的女生。

17

我养的乌龟死了。

人们不理解并嘲笑:你居然为了一只乌龟哭了哈哈哈。

它不只是一只乌龟,它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的灵魂寄托。如果没有它,那我也到不了基地。

可是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乌龟。

18

除夕的前一夜,被救回来的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只乌龟送给我。

他说:「姐姐你别伤心,你看这只乌龟和你以前养那只一模一样,都没有壳。」

我说不要,他把乌龟放下一溜烟就跑了。

我只好将这只乌龟留下,又从角落里翻出来之前留下的塑料盒子,洗干净,放好水,将乌龟放了进去。

我蹲在盒子边,用手指在盒子里画着圈圈。

不知道这只乌龟的壳,又给了谁。

手上传来一阵疼痛,乌龟咬了一口我作恶多端的手指。

我缩回手指,破口大骂:「怎么你们这个品种的都那么记仇啊?!」

乌龟趴在石头上,吐了个泡泡。

「听说你到处给人讲我死了?」

我愣了一下,接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骗子,我以为你死掉了。」

它说:「当初喊你不要不洗手就碰我,就非要。你还记得那个吸血鬼吗?」

我眨巴着眼睛,「你变成吸血龟啦?」

还不等它回答,我一脸委屈地伸出它刚咬我的那只手指。

「那我是不是也要变吸血鬼了?」

「没破皮。」

我感觉它翻了个白眼。

很难说,但我就是从乌龟的脸上看到了那种满满的嫌弃。

我好声好气地和它商量,「下次能不能别老咬我。」

它扒拉着灵活的小短腿缩进水里。

我捧着小水缸傻笑。

真好,我的小乌龟又回来了。

19

除夕夜,整座基地的人都站在广场中央,他们开始倒数。

「十,九,八……一!」

黑漆漆的上空炸开了第一支烟花,人们低沉地欢呼着,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到来,仿佛和末世前没有差别。

虽然死掉的人比活着的人多得多,但我们的人民并未向死亡屈服。

苦难永远无法被消灭,而这种简单纯粹的快乐就越为珍贵。

首席宣布基地里出现了第一个拥有异能的人,她展示出那种以往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超能力。

人们先是安静了一瞬,然后又响起一浪比一浪高的欢呼声。

首席抬起手表示安静,身后的人递出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白色、发着荧光的石头。

他说,这是晶核,有极少数丧尸的脑袋里有这种东西。

人类在进化,而丧尸也在进化。

我们以为末世快结束了,但这才是末世之初,将来还会有更大、更多的挑战。

而人类的生存将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

他们准备炸掉黄城这个巨大的威胁,不让里面的丧尸继续进化。

20

新年的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带着行李提着小乌龟离开了基地。

我一边走,一边问它:「你还记得当初我问你那个问题不?」

「你这一路上嘴都没停过,鬼知道是哪个。」

无视它的嘲讽,我接着道:「我是说当初遇到的那个吸血鬼,他连乌龟都能转变,指不定也能转变丧尸。如果丧尸也可以有神智的话,那肯定也不愿意啃人了。」

小乌龟沉默了,「你的想法,总是那么奇特。」

我熟练地逮了两个丧尸,利落地将行李捆在它们身上。

我牵着绳子,不由得感叹这下轻松多了。

小乌龟懒洋洋地趴在塑料盒子上,问道:「现在不害怕了?」

「我觉得答案就在基地外面。」

我看着远处逐渐升起的太阳,举起右手指向前方,语气激昂。

「为了人类美好的明天,冲冲冲!」

迎着朝阳,我们踏上了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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