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肯归

这句话后,便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

等到关门声响起时,他们才再次交谈起来。

「总不能永远受制于人,我们还是要有自己的武器的。」

「我近期从中东那边拿了不少好东西,洪总要是需要的话。」

洪兴才竟然在买军火。

我正在记录他们的对话,忽然听到厕所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脚步声很急,但是没有接着往里走,只是停在了最靠近门口的隔间。

害怕会被发现,我和蒋逢森同时抬起了脚。

「那群老东西,一说重要的事就给我支出来,不想我听还带我来干什么?」

居然是洪隐。

回应他的是娇滴滴的女声:「小洪总,别不开心了,莉莉想看你笑着的样子。」

洪隐发出了愉悦的笑声,急不可耐地撕扯莉莉的衣服。

可恶啊,本来我听得就不清楚,现在又半路杀出个洪隐在我耳边直播颜色废料。

好在洪隐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缴械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我也从耳机里的只言片语地拼凑出了完整的情报。

城郊有一处烂尾楼,叫重华庄园,就是他们存放军火的地方。

这一批军火是从国外走私来的,要价 200 亿,洪兴才很痛快地答应了。

洪隐拽着莉莉离开厕所,高跟鞋和皮鞋的脚步声交叠。

等到脚步声彻底地消失时,我们才放下已经快要抽筋的腿。

我一边捏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冲蒋逢森开心道:「把这个情报一上报,我们是不是就能下车了?」

蒋逢森眉宇间也是罕见的轻松。

「当然。」

来不及庆祝,我们就投入了收尾工作。

先是等洪兴才父子离开后,混进包间里将窃听器回收,再回到杂物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期间我还收到洪隐暧昧的信息,问我今晚来不来,还发送了君晟酒店的定位。

我心中冷笑,一个莉莉还不够吗?就他那点儿耐力。

17

这条情报传回上级后,我们便开始等待召回的消息。

突然消失怕是会引起怀疑,我们还是每天都出现在海天一色。

我仍是帮龙哥做账,蒋逢森有时会在舞池里做酒托。

变故发生在一周后,我和蒋逢森去给洪兴才送文件时,他正在打电话。

我将文件放在他办公桌上后,他示意我留在办公室。

蒋逢森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了一条短信。

——【无尽战斗】近期开启周年庆,免费领取周年皮肤及勋章。

亲爱的老玩家,我们随时欢迎您的回归,点击即可领取回归奖励。

我们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这是上线发来的信息,我们可以归队了。

看来我们之前拿到的情报准确。

任务圆满地完成。

那现在整个洪帮肯定都在焦头烂额,只要找准时机溜出去,一切都结束了。

「你说他们已经知道武器在重华庄园了?立刻通知所有弟兄,就近去学校、幼儿园抓人质,然后带去重华庄园。」

洪兴才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甚至连焦急与愤怒都没有。

他平静地对属下宣读着命令。

真是卑鄙啊,这种时候还想着抓人质,甚至只抓孩子。

我和蒋逢森对视一眼,我们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凝重的表情。

即使知道跟过去就凶多吉少。

我们几乎没有犹豫,共同选择留了下来,跟着洪兴才一同前往重华庄园。

路上,洪兴才说,这批是电子延时炸弹,剪红线安全,黄线就会爆炸。

我在心头记下。

到达重华庄园后。

两个人守一个楼层,我和蒋逢森被分到了中间楼层。

孩子们的嘴巴上贴着胶带,手脚被束缚住,胸前还绑着一个巨大的炸弹。

当我拆开炸弹的外壳后,才意识到洪兴才的卑鄙远不止于此。

那些话都是骗我们的。

这是一个遥控炸弹,根本就没法拆除。

剪断任意一根线都会爆炸。

蒋逢森守着门口,见我半天都没有动作,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嗓子哑得厉害:「这个炸弹拆不掉,遥控一定在洪兴才手上。」

蒋逢森却比我从容不迫得多,他换了把称手的短手枪,上了膛。

「洪兴才在三楼,我去找他。」

我站起身:「我和你一起。」

烂尾楼的楼梯还没装扶手,我们贴着墙边小心地走。

蒋逢森回过头看我。

「我自己去吧。」

我脚步没有停顿,推了推他的肩膀。

「想抢一等功?没门!」

靠近洪兴才的楼层,我们听到了他歇斯底里地吼叫,应该是在跟警察谈判。

「我们抓了好几十个孩子,不想他们死马上送来直升机。」

蒋逢森朝我做着倒计时的手势。

三!

二!

一!

一切发生得很快,我想要错身挡在蒋逢森的前面,却因为手臂中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尘土飞扬,看不真切,但洪兴才和他儿子确确实实地已经被我们击毙了。

我听到身后沉重的倒地声,回过头,就是满目的鲜红。

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的悲鸣。

他的黑色 T 恤被血迹浸润,染上暗色。

我想要爬到蒋逢森身边,我想要帮他止血,我想要带他离开这个尘土飞扬的烂尾楼。

可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重。

身上的力气一丝丝地抽离出身体。

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18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明亮的病房里。

妈妈正在坐在床边削苹果。

我想要坐起身,可微微一动,手臂上的伤口就会被牵动,钻心地疼。

妈妈见我醒了,连忙放下削到一半的苹果,扶着我坐起了身。

「梦梦啊,你终于醒了,妈妈都要担心死了。」

我喉咙发涩,喝了半杯水才勉强地能说出话。

「妈,我这是怎么了?」

妈妈一愣,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哭声回:「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按响了床头的铃,医生护士浩浩荡荡地进了病房。

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量体温、看眼球。

确定了没什么大碍后,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

妈妈小心地斟酌着用词:「梦梦啊,你这次,被打到神经了,可能这个右手啊,就不能再提重物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着我的反应。

我左手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啃了一口。

好甜。

「没关系。」

到了晚上,我猛然想起了什么,从床上惊坐起。

手臂一阵刺痛,我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五官都皱在一起。

蒋逢森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他还没回来呢。

我又是怎么受伤的?是不是跟蒋逢森吵架后,摔下了楼梯,这才摔伤了胳膊。

好呀,这个蒋逢森,害我不浅。

下次见面,我不会放过他的。

19

我去警局做了一次笔录,可我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

坐我对面的警官于心不忍地看了我几眼,他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让我回家好好地休息。

我在警局里遇到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方脸粗眉的中年男子,长得凶凶的,他的手上戴着银色的手铐。

见到我后情绪很激动,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叛徒,不得好死。

还有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应该是个学生,眼神里没什么光彩。

正在被一个女警安慰,她见到我后,冲过来甩了我一记耳光,她骂我是恶鬼,会不得往生。

……

出院已经很久了。

父母想带我回丹城,可我想留在临城。

几番争执,最后我赢了。

他们临走前给我约了心理治疗,并叮嘱我每周都要去。

我不知晓原因,但这是我为了留在临城答应他们的条件,我会照做。

我在家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的毕业证。

甚至连毕业合照也没有。

什么时候弄丢的?是不是被妈妈带回丹城了。

我的心理医生是个面善的姐姐,她的声音很温柔,看我时也总带着甜甜的笑。

我觉得她的声音能让我平静下来。

因此我也并不排斥每周一次的治疗。

今天的治疗有些不一样,不再是谈心,而是掏出一只怀表在我眼前左右晃动。

一些奇怪的画面钻进了我的脑海。

灰扑扑的烂尾楼,到处是水泥结构,尘土飞扬。

红色的,液体。

很黏稠,流了满地,还在扩散。

视线往前,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他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

是蒋逢森啊!

我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回到现实之后,我瘫在座位上喘着粗气。

不是的,蒋逢森只是出差做任务去了。

我刚才看到的,全都是虚假的。

医生想要说些什么,我却已经拎着包落荒而逃。

刚冲出咨询室,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小姐,你没事吧?」

那人关切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只能听到刺耳的噪音。

「是不是低血糖了?」那人说着,就开始翻找。

最后从外套口袋里找到一块儿柠檬糖放在我的手心。

「吃块儿糖吧,会好受一点。」

而我终于支撑不住,还未接稳这颗糖,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20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输液室。

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坐在我身侧,正帮我盯着注射器。

「这是?」

「你醒啦。」他收回了目光,向我简单地介绍了之前发生的事。

原来他是一个大学老师,叫陈泽,他的一个学生表现出了很强的抑郁与自杀倾向,又因为病耻心作祟不愿在校内就医,他便领着那个学生来到了这个心理咨询室。

「给您添麻烦了,我会把您垫付的费用转给您的。」

陈泽连连摆手,说不收。

几番推脱,最后改成我请他吃一顿饭。

挂完点滴后,我们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川流不息的汽车。

我不想跟任何人产生链接。

「陈老师,你饿不饿?不如我现在就请你吃饭。」

我着急结束这段链接。

好在陈泽这人很随和,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们就近找了一家日料店。

我总觉得手臂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其实黑色坚硬的痂早就掉了,那里新长出一块儿软肉,比周围的皮肤颜色深一些。

伤口早就好了呀,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疼?

陈泽夹了一块儿寿司放在我的碟子里,关切道:「林小姐,你没事吧?」

我朝他笑了笑,说自己没事。

「我可以叫你林梦吗?」

「啊?可以的。」

我看着碟子里的寿司,兴致缺缺。

那些我刻意地逃避,想要忘记的。

如今全都记起来了。

蒋逢森,你这个骗子。

你说过卧底结束后,我们重读大四,我们一起参加公安联考。

到时候,就做最安全的户籍警察,远离所有危险。

你说过的!

等到结账时,陈泽已经提前买过单了。

陈泽很礼貌地要送我回家,我看着他的脸,明明和蒋逢森一点儿都不像……

我不想找一个替身来慰藉自己。

便从包里翻出了几张钞票塞到陈泽的手里:「陈老师,今天的一切,都谢谢你。」

陈泽想要把钱还给我,我后退了一步。

「陈老师,后会无期。」

……

在网站搜索蒋逢森的名字,一片空白。

在临城警校官网搜索蒋逢森的名字,也只剩那条退学处分的通报。

先前获得的在校荣誉,为了做戏更像,早就被删除了。

我想知道蒋逢森葬在哪里。

可是我回到那个传递消息的报刊亭,却发现那里早就人去楼空。

我们一起住过的公寓也住进了新的租客。

海天一色被查封,大门贴着封条。

走投无路之际,我只能去找刘老师。

至少让我知道蒋逢森被葬在哪里,至少让我再去看看他。

结果返校的第一步就被保安困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跟这所学校的联系,原先我熟悉的那个保安大叔已经退休,新来的保安大叔并不认识我,只是固执地按照规章制度让我出示学生证。

曾经熟悉的,都在消逝。

「林梦?」

当我回过头看到陈泽时,还是十分尴尬窘迫的。

「你想要进学校吗?」

我点了点头。

陈泽便对着保安大叔道:「这是我以前的学生,来看我呢。」

保安大叔便笑眯眯地让我登记了。

如今是深秋了,学校的枫叶大道再没有初秋时的壮阔,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踩在枯叶上,发出很脆的声响。

「谢谢你帮我进学校,我没想到你在临警当老师。」

陈泽始终含着温和的笑意:「我是教思政的,虽然没教过你,但我对你有印象。」

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我这么有名吗?」

「门门都是第一,最后却莫名地退学,总是会让人好奇的。」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生硬地把话头转移成询问刘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

我即将拐进教学楼时,陈泽有些失落地问我:「我们第几次相遇的时候,你才会不躲我呢?」

我没有回答,逃也似的上了楼。

21

离开学校的时候,我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

刘老师说蒋逢森的骨灰按照他的要求,海葬了。

如果想要祭奠他,去临城港口就可以。

好像一切都在变,唯有看到刘老师的时候,才能从巨变的生活中窥到一丝从前的气息。

平时的刘老师该是个严厉的老师。

可他一看到我,便是满眼的于心不忍。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临城码头的。

还记得在这里,我们共同完成了苦肉计,初步取得了洪兴才的信任。

我找了块儿相对平整的礁石坐下,扑面而来的是海风咸腥的气息。

海面雾蒙蒙的,有些看不真切。

连灯塔都被掩在雾里。

蒋逢森曾说我是他的灯塔。

可只有身处黑暗的人才能看见灯塔的光。

蒋逢森,我很想你。

隐隐地看到一个黑影朝我扑来,我甚至没来得及转过头看清楚这个黑影是什么,就被扑倒在礁石上。

后背传来刺痛。

「嘶。」

「陈老师,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泽有些尴尬地站起身,将我扶起来后,他低着头摸着鼻头不说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跳海?」

他连连摆手:「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肯定是在看风景。」

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解释。

我们两人沉默着往岸边走,他脱了外套罩在我肩上。

外套里是陈泽身体的温度。

我停下了脚步。

「陈老师,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我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我身上。」

陈泽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我还以为你没看出来呢,看出来就好。」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陈老师,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人没什么生气,我就是座会移动的墓碑而已。你既然知道我的事迹,自然也知道在我退学的前两年,还有一名男生跟我做了相同的事情。」我指了指海面,「现在他就被葬在这片海里,我是特意来看他的。」

蒋逢森,你没有给自己立碑,我就当你的墓碑。

原本天上还是愁云惨淡的,太阳不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映在陈泽的脸上。

光与影将我们分割在两个世界。

……

陈泽比我想象中执着。

他不知不觉地就侵入了我的生活,我远在丹城的父母也知道了他的存在。

他甚至帮我组织了我那届毕业生的同学会。

他握着我的手,语气真诚:「你的毕业典礼,我补给你。」

我很惶恐:「陈老师,我什么都回报不了你。」

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掌传递到我的手掌,他说没关系,他不会逼我回报,他做的一切都是顺从本心而已。

同学会上,我一眼认出了小如。

小如也拨开人群来给我拥抱。

我有些生涩地回应她的拥抱。

你看,有的情感不会因为时间流逝,缺少链接而减少。

它反而会如同陈酿的酒,历久弥新。

同学会结束的那一晚,妈妈打来电话,跟我聊了很久。

她说我应该在蒋逢森用力保护过的地方,好好地生活。

她说我该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

我忽然就想到了一首诗。

我有故人抱剑去,斩尽春风未肯归。

我把自己的灵魂留在了那片烂尾楼,可还有那么多人想把我拉扯到生活这条湍急的河流里。

我想,我该让他们如愿。

22

我答应了陈泽的求婚。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试婚纱,选酒店,选婚庆公司。

和陈泽去医院婚检时,我在病房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蒋逢森。

两年前死在我面前的蒋逢森。

他的手脚被绑在床上,身上处处是自残出来的伤。

我冲进病房后,他一边拼命地侧过脸躲避,一边用祈求的语气说:「梦梦,别看我。」

我见过他的各种样子:学校里耀眼的优秀学长、洪帮里吊儿郎当的小混混、和我一起执行任务时的坚定可靠。

可我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整个人瘦到病态,身上是层层叠叠的伤疤。

脆弱又绝望。

我想去抱抱他,我想告诉他我很想他。

我甚至不想责怪他为什么明明活着,却两年都没有找我。

我心里只剩感激。

感谢上天,让蒋逢森还活着。

可蒋逢森反抗得很激烈,最后是护士给他注射了镇静的药物,他才合上眼睛,进入了安稳的睡眠。

可即使在睡梦中,他也颦着眉,神色痛苦。

走出病房,我双手握拳,指甲深陷在掌心之中,传来阵阵刺痛,我才清醒。

「对不起,陈泽,婚礼还是取消吧。」

陈泽静静地看着我,良久,他背过身去。

「我尊重你的决定,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找我。」

而我已经压抑不住哭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林梦,你怎么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你可真是个糟糕的人。

一张纸巾被递到我的手上。

「不用道歉,是我非要招惹你,非要强求一段不属于我的缘分。」

我摇头:「你很好,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我的错。」

我留在了病房照顾蒋逢森。

起初他很抗拒看到我。

后来见我坚持,他也停止了反抗。

只是一遍遍地劝我离开。

「那天你身后有一个男人,我看到了。梦梦,已经奔向新生活了,就别再回头。」

我盯着他手臂上的伤,一层堆着一层。

我趴在蒋逢森身上。

「如果此刻是我躺在这里,我一定会赖住你,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愿意被你赖住。」

蒋逢森,算我道德绑架,算我自私。

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

可以活着吗?哪怕很辛苦。

蒋逢森瘦得可怕,却进食困难,日常营养全靠打针。

我也开始洗手做羹汤,为他亲手制作各种好吸收的营养餐。

他当初是肺部中弹,我便根据偏方,给他煮梨子水喝。

为了让蒋逢森燃起生的希望,我每天都在病床边跟他畅想一遍以后的美好生活。

「京城开环球影城了你知道吗!快快地好起来呀蒋逢森,我们一起去玩。」

「以前不敢有太多羁绊,猫猫狗狗都不敢养,现在不怕了,我想和你组成猫狗双全的家。」

「你不知道,我醒了以后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看到那个校园贷女孩了,她二话不说就冲出来甩了我一个耳光,那个耳光对我的伤害可太大了,不过我不跟她计较了,谁让我是无名英雄呢。」

「我还见到了龙哥,哎哟,你不知道他骂得多脏。」

「我的残疾证是去年办下来的,还有补助金呢。」

「你还记得你爱玩的那个游戏吗?现在出新的道具了,不光有复活药水,还有复活卷轴。我现在玩得可厉害了,我带你完成五杀。」

「好多年没吃学校后身那家火锅了,老板人挺好的,当初还送我饮料,你得陪我再去一次。」

蒋逢森沉静的目光笼罩着我。

他总是无言地倾听着我的碎碎念。

然后在口中喃喃。

「养小猫。」

「养小狗。」

「去环球影城。」

「玩游戏。」

「吃火锅。」

我会与他鼻尖相对,轻轻地蹭着,然后夸他:「说得对,所以要好好地活着,知道吗?」

23

医生找到我,说蒋逢森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

现在的治疗,已经意义不大。

我鼻头酸得厉害,站在病房外哭了很久,擦干眼泪后,换上一副笑脸才推门进入病房。

「医生说你恢复得可好啦,如果继续保持的话,明年夏天就能出院,跟我一起出去玩啦。」

我掏出手机点开购物车。

「看我买的巫师袍,我反正是最喜欢獾院,你要不要跟我选同一个?」

蒋逢森艰难地勾起嘴角,他的虚弱已经掩饰不住,连强颜欢笑都很难:「我也很喜欢獾院。」

我想到刚才医生的话,弹片划过肺部,他的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

随时都有休克的可能。

我偷偷地联系了刘老师,他送来了我们两人的学士服,还有毕业证。

因为没有完成论文,我们没有学位证。

我将学士服套在蒋逢森的身上,又帮他戴上了学士帽。

「刘老师,快给我们拨穗。」

刘老师在给蒋逢森拨穗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被病痛折磨,活着已经用尽了力气。

「好好地养病,学校还是欢迎你们回来的。」

蒋逢森神色平静,微笑着朝刘老师点头。

学士服的布料扎人,上面还有股难闻的气味,我很快地就帮蒋逢森脱了下来。

用温热的湿毛巾帮他擦皮肤时,我恍惚间听到蒋逢森对我念了一句咒语。

我没有听清,再问他时,他只是摇头。

我接着跟他畅想未来,我说虽然我的右手废了,但我会苦练左手射击的,到时候我还想跟他比赛。

我们要比一辈子的。

我在蒋逢森面前把情绪隐藏得很好,病房的门像是一道结界。

进了病房,我便是刀枪不入的一个盾,挡在蒋逢森身前。

可是出了病房,我再也抵挡不住那些情绪的攻击。

我总是会想,如果我们收到召回信息的那一刻,选择离开,没有跟着洪兴才去重华庄园。

抑或或是我冲在最前面。

我的枪法能再快些。

……

如果啊,如果。

夜里,我总是睡不踏实,恍惚间会梦到很多。

天边泛起鱼肚白,蒋逢森穿着黑色的巫师袍,脖子上系着黄色的围巾,手中是葡萄藤木的魔杖。

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了他念的咒语。

「Obliviate。」

我从梦中惊醒,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窗外仍是压抑的,浓重的黑。

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我下床开始穿衣服,为了来回医院方便,我已经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

医院附近的住房资源紧缺。

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租。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抢救已经停止了,他身上盖着白布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

我掀开白布的一角,看他已经瘦到有些凹陷的脸颊。

他的表情很平静。

我只能安慰自己,他没有遭受太多的痛苦。

医生说是呼吸衰竭导致的脏器缺血,其实是痛苦的。

我感受到强烈的耳鸣,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

那声咒语在我耳边回荡。

一忘皆空。

蒋逢森,你真的希望我忘了你吗?

24

蒋逢森的葬礼很简单,如他所愿,海葬。

若不是他的器官受损严重,我猜他会选择器官捐赠的。

又一次坐在临城码头,今天终于是个晴天。

阳光照耀出波光粼粼的海面。

犹如新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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