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段话说得聪明,把我抬成自己人。
又把自己的贪婪用无知盖过去。
我接过账本:「放心吧龙哥,账会平的。」
龙哥点燃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你跟小蒋好好地干,好日子还在后头。」
我应了一声,坐在电脑前。
龙哥这么急,说明洪兴才就是奔着查账来的。
已经被怀疑了,不管账面做得多天衣无缝都没用了吧。
我将账本粗略地翻了一遍,他还真是没少贪。
龙哥也许是看我表情不太好,熄了烟问我:「小林,没有问题吧?」
我托着腮想了想。
「龙哥,我投奔您也有段时间了,今天来到这看到了几个姐姐,穿的衣服好漂亮,我都好久没买新衣服了……」总得表现出一点儿贪财,才让龙哥觉得好拿捏。
龙哥松了口气,掏出手机。
很快地,我的微信收到五万元的转账。
我立刻做出「O」K 的手势。
「包在我身上。」
……
我关闭电脑的时候,脖子已经酸痛得厉害,眼睛看东西也有些模糊了。
龙哥想派人送我回去,我拒绝了。
跟着几个黑衣人一起去地下停车场的感受,实在是不太好。
走出 KTV 的大门时,我看到站在路边的蒋逢森。
他穿着白色 T 恤和格子外套,还有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和帆布鞋。
跟普通的男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蒋逢森也看到了我,他张开双臂。
我眼眶一酸,朝着他跑了过去。
我掏出手机跟他炫耀:「我挣了五万呦,走,请你大撮一顿。」
其实我还是想吃学校旁边的那家蓉城火锅,那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听起来却像天方夜谭。
随便找了一家火锅店解决了晚饭后,我们才发现外面已经下了很久的雨。
蒋逢森脱了自己的格子衬衫,用双臂撑起一方小小的空间,将我容纳在里面。
我们一起跑向路边的出租车。
回到公寓洗完澡后,蒋逢森细致地帮我吹干头发。
我同他讲了我的发现。
蒋逢森动作轻柔,等到我的头发蓬松而干燥时,他才关了吹风机。
一直围绕在耳边聒噪的风声终于停了。
他一边收吹风机的线,一边正色道:「你做得很棒,真的很厉害。」
我很受用这个夸奖,得意地晃着脑袋。
11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龙哥的电话。
他语气中的快乐是掩饰不住的。
「你这个小妮子真行啊,做假……啊不是,做账是真有一套啊。」
挂了电话后,蒋逢森带着我出门去一家萧瑟的报刊亭。
「师傅,有今天的《临城日》报吗?」
老板推了推眼睛,指了指一摞报纸:「一块钱一份,自己拿吧。」
我掏出两枚硬币放在老板面前。
蒋逢森拿起两份报纸,便急匆匆地带着我离开了。
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的早餐店,我们才坐下开始看报纸。
最角落的一个征婚板块。
「男,1978 年 12 月 16 号生人,曾经当过海军,如今退伍做厨师,有房有车,希望和一个年龄相仿的有缘人士携手共度余生。」
蒋逢森低声地给我解释。
「洪兴才 12 月 16 号乘船到达临城码头,会在港口进行抓捕,我会代替他被抓,到时候你就去求洪兴才把我救出来。」
我点头。
「这次任务很关键,直接决定了能不能取得洪兴才的信任,我们需要洪帮完整的名册与账本,也需要弄明白他为什么会来临城。」
我握住蒋逢森的手掌,一片冰凉。
「我跟你说过的,我们两个人联手,是无敌的。」
……
巧合的是,龙哥给了我们两个一份任务,12 月 16 号去临城码头收一批货,然后带到古玩城。
蒋逢森疑惑:「什么货还需要洪兴才亲自带回来?」
「象牙。」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好歹也是用过龙哥电脑的人,留儿点小病毒偷看他的消息呗。」
15 号晚上,我们领到货车后直接就开到了码头。
寒冷迫使我们清醒。
被浓雾笼罩的海面,只剩灯塔上的一束亮光。
我们等待的大轮渡还没靠岸,一批警车驶进了停车场,大批警察已经悄然地埋伏好了每一个角落。
蒋逢森趴在方向盘上,眼睛一直望向大海。
「如果这次的任务是击毙洪兴才就好了。」我的手指比出手枪的动作,「只需要我一个人就能完美地完成任务。」
说话间,海平面逐渐地出现轮船的轮廓。
我连忙给龙哥发信息。
「龙哥,我看到有条子埋伏在停车场,我们这次接的货不会被扣下吧?」
龙哥的信息回得很快,他发来一张照片。
「货不重要,主要是保护照片上这个人,我已经带人往码头赶了,你也机灵点儿。」
夜色浓稠得化不开,我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了。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
12
货车被我们开到离出口最近的地方。
我和蒋逢森拉低了帽檐,朝客运码头走去。
装作是附近酒店来接客人的工作人员,我们登上了船。
船舱内的酒会还未结束,侍应生单手举着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有两三个高脚杯。
洪兴才其实很扎眼,虽然他只穿着普通款式的藏蓝色夹克衫坐在角落。
但他的眼神凌厉地划过每一位宾客。
仿若准备狩猎的野兽。
与他对视,会有一种被毒蛇的黏液包裹的阴冷感。
我们不动声色地靠近他。
一位行走中的侍应生被我绊倒,玻璃碎片飞溅,酒水洒了一地。
人群中开始有人惊呼:「外面有好多警车!」
我们趁着混乱,窜到洪兴才身边。
我的腰上很快地被抵了一把枪。
这个人的警惕心以及反应能力皆出乎我的意料。
换上谄媚的笑,我耐心地解释:「洪总,是龙哥派我来接您的。」
我双手举到胸前,缓慢地转到面朝洪兴才的姿势:「他可能没跟您提过,我是小林,这是我男朋友小蒋,我们接您去海天一色。」
洪兴才点了点头,面色竟也温和了起来。
他收了枪。
蒋逢森很快地跟他交换了外套,又把鸭舌帽戴到他头上。
就开始往仓库方向跑。
我带着洪兴才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供乘客下船的梯子还没有对接好,我带着洪兴才从舷梯离开了轮渡。
方才已经观察过地形,东南方有一片堆场,放了很多集装箱,很适合藏身。
「站住,把手举起来,蹲下。」
糟了,被发现了。
洪兴才想掏枪,被我摁住了手腕。
「同志,我跟我对象来拉货,刚才尿急去方便了一下。」我就近胡乱地指了一辆货车,「看,那就是我们的车。」
趁着警察的目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时,我夺了他的枪,一击肘击将他打晕。
原本漆黑的夜被一束光撕开,但那不是破晓,而是火光。
轮渡上的仓库着火了。
洪兴才的语气有些遗憾:「可惜了,我带来的都是好东西。」
还好龙哥来得及时,我们上了车。
我第一次听到龙哥这么夹的声音,鞍前马后地拍马屁,关心洪兴才。
而我只能装作惊魂未定、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望着窗外大口地喘着粗气。
洪兴才指了指我:「身手不错,脑子反应也快。」
见我没反应,龙哥赶紧呵斥我:「小林,还不谢谢洪总赏识。」
到了海天一色之后,洪兴才和龙哥进了办公室谈事,而我则被安排进员工休息室。
我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酝酿着情绪。
13
龙哥派人来送我回家的时候,我知道时机到了。
便开启了不管不顾地发癫模式。
越狼狈越好,越疯越好。
我拦在洪兴才面前,不顾他的厌恶,跪在他腿边,拽着他的裤腿不松手。
「洪总,我男朋友还没有回来,他说会给我发报平安的信息也一直没发。」
我眼泪就开始往下砸。
「洪总,你救救他好不好?我们走之前船上着火了,我现在甚至不能确认他的安全了。」
龙哥想把我扯起来,可我沉着身子往下坠,他也不能撼动我分毫。
洪兴才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会派人找他的。」
他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
「跟着我办事的,我都不会亏待,别哭了。」
直到洪兴才走远了,龙哥才骂骂咧咧地将我从地上捞起来。
「哎哟,姑奶奶,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我擦掉脸上的泪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
洪兴才的力量确实强大,即使他已经很多年不回临城,关系网却还在。
蒋逢森和洪兴才带来的几个手下,都被放了出来。
甚至走私象牙的事,都被轻轻地揭过。
我在拘留所门口接到蒋逢森,他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额角有道不浅的伤口,泛着乌青。
坐上车之后,我捧着他的脸,有些心疼。
「怎么被打成这样?」
蒋逢森笑得轻松,他贴近我的耳朵小声地说,这都是他自己搞的,为了逼真一些。
回到家后,我给龙哥发了感谢的信息。
很快地,龙哥回信,让我们俩明天一起去见洪兴才。
蒋逢森洗完澡出来后,下意识地去外套里找烟。
我摁住了他的手。
「私下还是不要抽了,对身体不好。」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表情不太好看。
但还是吞着口水答应了我。
该怎么办呢?我们被潜移默化地改变。
任务结束的那一天,又该如何回到正常的生活?
而任务又会什么时候结束呢?
14
第二日见洪兴才的时候,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长相和他有五分相似。
眉宇之间却没有那股凌厉之气。
甚至透着一股子愚蠢与贪婪。
「犬子洪隐。」洪兴才笑眯眯地介绍,面色是少见的柔和。
只是那洪隐一看到我,就双眼放光,眼神如胶水一般地黏在我身上。
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在他冲上来握我的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洪兴才,不知道这是给我的考验还是其他。
好在洪兴才反应及时,将手上的文件摔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洪隐这才松了手。
看得出来,洪隐很怕自己的父亲。
「阿隐,这里的女人你都可以喜欢,唯独林小姐不可以,人家是有男朋友的。」
洪隐不服气地瞪了蒋逢森一眼,乖乖地「哦」了一声,站在了洪兴才身后。
这个蠢货,要不是会投胎,做了洪兴才的独子,早就死八百回了。
我将手背在身后,狠狠地蹭了蹭衣服。
洪兴才简单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又试探了一下我们的身份。
我知道警校学生这层身份真的很可疑。
我将准备许久的说辞搬出来。
什么受不了迂腐的规矩,我明明各项成绩都是全校第一,最后却因为在地铁上帮忙抓色狼而被开除,还险些以故意伤害罪被起诉。
洪兴才这个人,带着点儿江湖匪气。
我推测他会吃这一套。
这次会面有惊无险,算是混了过去。
只是洪兴才是个人精,一份情能被他说出十分。
我也不敢冒然地相信他的每句话。
15
我和蒋逢森在洪帮里逐渐地有了些声望,也可以随意地进出海天一色。
也会被尊称一句蒋哥林姐。
只是我还是觉得离洪兴才太远了。
离洪帮的中心太远了。
我和蒋逢森坐在公寓的小客厅里煮火锅,升腾的热气使眼前的景色氤氲模糊。
蒋逢森的目光也随着烟雾飘远。
「突破口,应该是洪隐。」
「不行!」
蒋逢森几乎下意识地反驳我。
「没有别的办法了,等洪兴才安排好一切,带着心腹们一起退居东南亚吗?」
他的头埋进手臂中,不在我面前展示脆弱。
可是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好最快、最有用的办法。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洪隐发信息时,蒋逢森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们不是卧底,我们……充其量只是两个线人,将有用的消息传给警局就够了,更危险的事,你不要做。」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两个警校还没毕业,没有通过考试、没有编制,也没有档案的学生。
确实算不上是卧底。
我拍了拍蒋逢森的手:「危险的事,总要有人做的,我不做你也会做,别想拿这个理由劝退我。」
洪隐的信息回得很快。
——明天不行哦,明天小爷有饭局。你要是想见我,可以约后天。
——如果你很迫不及待,明晚来君晟酒店找我也行。
我甚至能想象到洪隐发消息时猥琐的神态。
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敷衍地回了一句——你先忙,不着急。
便开始跟蒋逢森一起分析这两条短信。
排在洪隐人生第一顺位的,自然就是他的父亲。
洪兴才有重要的场合一般都会带着洪隐。
这说明明天洪兴才要带着他参加一场很重要的饭局,而且这个消息瞒得很深,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君晟酒店在城东,离这里很远。
看来明天我和蒋逢森要去一趟君晟酒店了。
16
我们早早地到了君晟酒店,才发现整个中餐厅都被包场,禁止其他顾客进入了。
我们俩躲在杂物间,商量下一步对策。
是扮成服务员混进去,还是买通服务员偷听。
哪个都感觉不太可能啊!
杂物间堆着几件有些旧的工作服,我俩赶紧套上,看起来还算不突兀。
我抬起肩膀,腋下的位置早就被扯破了。
「你说这个小姐姐是穿着工作服打篮球了吗?」
蒋逢森也配合着我并不好笑的笑话笑了几声。
窗外的最后一抹斜阳落下山的时候,洪兴才一行人才来到了君晟酒店。
我把头发挽成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的发髻,开始往后厨溜。
我的身高丢在人群中还算正常,若是蒋逢森也出来,就太扎眼了。
服务员们端着各色菜品从后厨鱼贯而出,我与她们擦肩而过时,眼疾手快地在一个大盘子底部贴上了一片窃听器。
「哎哟,走路稳点儿。」我说着,还帮她扶了扶盘子。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服务员还以为真的是自己走路不稳险些摔了客人的饭菜。
她朝我道谢后,匆匆地跟上了队伍。
回到杂物间,蒋逢森皱着眉头。
「包间里有屏蔽器,连接不上网络,只能听到杂音。」
「我回来的时候观察了地形,包间后身有员工专用厕所。虽然不能把窃听到的内容传回警局,我们可以去厕所戴耳机听。」
出了杂物间,我们就不再蹑手蹑脚,尽量自然地低着头前进。
绕了好大一圈,才进了员工厕所。
选了最里面的隔间钻了进去,盖上马桶盖,我们背对背而坐。
戴上耳机,杂音比在杂物间的时候小了很多,逐渐地开始能听清楚人声。
只不过窃听器在盘子底下,人声也像被面团裹住,听得有些朦胧。
「我最近新得了一瓶酒,洪隐,去给你崔叔叔拿上来尝一尝。」
这句话后,便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
等到关门声响起时,他们才再次交谈起来。
「总不能永远受制于人,我们还是要有自己的武器的。」
「我近期从中东那边拿了不少好东西,洪总要是需要的话。」
洪兴才竟然在买军火。
我正在记录他们的对话,忽然听到厕所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脚步声很急,但是没有接着往里走,只是停在了最靠近门口的隔间。
害怕会被发现,我和蒋逢森同时抬起了脚。
「那群老东西,一说重要的事就给我支出来,不想我听还带我来干什么?」
居然是洪隐。
回应他的是娇滴滴的女声:「小洪总,别不开心了,莉莉想看你笑着的样子。」
洪隐发出了愉悦的笑声,急不可耐地撕扯莉莉的衣服。
可恶啊,本来我听得就不清楚,现在又半路杀出个洪隐在我耳边直播颜色废料。
好在洪隐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缴械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我也从耳机里的只言片语地拼凑出了完整的情报。
城郊有一处烂尾楼,叫重华庄园,就是他们存放军火的地方。
这一批军火是从国外走私来的,要价 200 亿,洪兴才很痛快地答应了。
洪隐拽着莉莉离开厕所,高跟鞋和皮鞋的脚步声交叠。
等到脚步声彻底地消失时,我们才放下已经快要抽筋的腿。
我一边捏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冲蒋逢森开心道:「把这个情报一上报,我们是不是就能下车了?」
蒋逢森眉宇间也是罕见的轻松。
「当然。」
来不及庆祝,我们就投入了收尾工作。
先是等洪兴才父子离开后,混进包间里将窃听器回收,再回到杂物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期间我还收到洪隐暧昧的信息,问我今晚来不来,还发送了君晟酒店的定位。
我心中冷笑,一个莉莉还不够吗?就他那点儿耐力。
17
这条情报传回上级后,我们便开始等待召回的消息。
突然消失怕是会引起怀疑,我们还是每天都出现在海天一色。
我仍是帮龙哥做账,蒋逢森有时会在舞池里做酒托。
变故发生在一周后,我和蒋逢森去给洪兴才送文件时,他正在打电话。
我将文件放在他办公桌上后,他示意我留在办公室。
蒋逢森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了一条短信。
——【无尽战斗】近期开启周年庆,免费领取周年皮肤及勋章。
亲爱的老玩家,我们随时欢迎您的回归,点击即可领取回归奖励。
我们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这是上线发来的信息,我们可以归队了。
看来我们之前拿到的情报准确。
任务圆满地完成。
那现在整个洪帮肯定都在焦头烂额,只要找准时机溜出去,一切都结束了。
「你说他们已经知道武器在重华庄园了?立刻通知所有弟兄,就近去学校、幼儿园抓人质,然后带去重华庄园。」
洪兴才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甚至连焦急与愤怒都没有。
他平静地对属下宣读着命令。
真是卑鄙啊,这种时候还想着抓人质,甚至只抓孩子。
我和蒋逢森对视一眼,我们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凝重的表情。
即使知道跟过去就凶多吉少。
我们几乎没有犹豫,共同选择留了下来,跟着洪兴才一同前往重华庄园。
路上,洪兴才说,这批是电子延时炸弹,剪红线安全,黄线就会爆炸。
我在心头记下。
到达重华庄园后。
两个人守一个楼层,我和蒋逢森被分到了中间楼层。
孩子们的嘴巴上贴着胶带,手脚被束缚住,胸前还绑着一个巨大的炸弹。
当我拆开炸弹的外壳后,才意识到洪兴才的卑鄙远不止于此。
那些话都是骗我们的。
这是一个遥控炸弹,根本就没法拆除。
剪断任意一根线都会爆炸。
蒋逢森守着门口,见我半天都没有动作,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嗓子哑得厉害:「这个炸弹拆不掉,遥控一定在洪兴才手上。」
蒋逢森却比我从容不迫得多,他换了把称手的短手枪,上了膛。
「洪兴才在三楼,我去找他。」
我站起身:「我和你一起。」
烂尾楼的楼梯还没装扶手,我们贴着墙边小心地走。
蒋逢森回过头看我。
「我自己去吧。」
我脚步没有停顿,推了推他的肩膀。
「想抢一等功?没门!」
靠近洪兴才的楼层,我们听到了他歇斯底里地吼叫,应该是在跟警察谈判。
「我们抓了好几十个孩子,不想他们死马上送来直升机。」
蒋逢森朝我做着倒计时的手势。
三!
二!
一!
一切发生得很快,我想要错身挡在蒋逢森的前面,却因为手臂中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尘土飞扬,看不真切,但洪兴才和他儿子确确实实地已经被我们击毙了。
我听到身后沉重的倒地声,回过头,就是满目的鲜红。
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的悲鸣。
他的黑色 T 恤被血迹浸润,染上暗色。
我想要爬到蒋逢森身边,我想要帮他止血,我想要带他离开这个尘土飞扬的烂尾楼。
可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重。
身上的力气一丝丝地抽离出身体。
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18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明亮的病房里。
妈妈正在坐在床边削苹果。
我想要坐起身,可微微一动,手臂上的伤口就会被牵动,钻心地疼。
妈妈见我醒了,连忙放下削到一半的苹果,扶着我坐起了身。
「梦梦啊,你终于醒了,妈妈都要担心死了。」
我喉咙发涩,喝了半杯水才勉强地能说出话。
「妈,我这是怎么了?」
妈妈一愣,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哭声回:「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按响了床头的铃,医生护士浩浩荡荡地进了病房。
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量体温、看眼球。
确定了没什么大碍后,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
妈妈小心地斟酌着用词:「梦梦啊,你这次,被打到神经了,可能这个右手啊,就不能再提重物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着我的反应。
我左手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啃了一口。
好甜。
「没关系。」
到了晚上,我猛然想起了什么,从床上惊坐起。
手臂一阵刺痛,我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五官都皱在一起。
蒋逢森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他还没回来呢。
我又是怎么受伤的?是不是跟蒋逢森吵架后,摔下了楼梯,这才摔伤了胳膊。
好呀,这个蒋逢森,害我不浅。
下次见面,我不会放过他的。
19
我去警局做了一次笔录,可我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
坐我对面的警官于心不忍地看了我几眼,他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让我回家好好地休息。
我在警局里遇到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方脸粗眉的中年男子,长得凶凶的,他的手上戴着银色的手铐。
见到我后情绪很激动,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叛徒,不得好死。
还有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应该是个学生,眼神里没什么光彩。
正在被一个女警安慰,她见到我后,冲过来甩了我一记耳光,她骂我是恶鬼,会不得往生。
……
出院已经很久了。
父母想带我回丹城,可我想留在临城。
几番争执,最后我赢了。
他们临走前给我约了心理治疗,并叮嘱我每周都要去。
我不知晓原因,但这是我为了留在临城答应他们的条件,我会照做。
我在家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的毕业证。
甚至连毕业合照也没有。
什么时候弄丢的?是不是被妈妈带回丹城了。
我的心理医生是个面善的姐姐,她的声音很温柔,看我时也总带着甜甜的笑。
我觉得她的声音能让我平静下来。
因此我也并不排斥每周一次的治疗。
今天的治疗有些不一样,不再是谈心,而是掏出一只怀表在我眼前左右晃动。
一些奇怪的画面钻进了我的脑海。
灰扑扑的烂尾楼,到处是水泥结构,尘土飞扬。
红色的,液体。
很黏稠,流了满地,还在扩散。
视线往前,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他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
是蒋逢森啊!
我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回到现实之后,我瘫在座位上喘着粗气。
不是的,蒋逢森只是出差做任务去了。
我刚才看到的,全都是虚假的。
医生想要说些什么,我却已经拎着包落荒而逃。
刚冲出咨询室,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小姐,你没事吧?」
那人关切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只能听到刺耳的噪音。
「是不是低血糖了?」那人说着,就开始翻找。
最后从外套口袋里找到一块儿柠檬糖放在我的手心。
「吃块儿糖吧,会好受一点。」
而我终于支撑不住,还未接稳这颗糖,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20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输液室。
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坐在我身侧,正帮我盯着注射器。
「这是?」
「你醒啦。」他收回了目光,向我简单地介绍了之前发生的事。
原来他是一个大学老师,叫陈泽,他的一个学生表现出了很强的抑郁与自杀倾向,又因为病耻心作祟不愿在校内就医,他便领着那个学生来到了这个心理咨询室。
「给您添麻烦了,我会把您垫付的费用转给您的。」
陈泽连连摆手,说不收。
几番推脱,最后改成我请他吃一顿饭。
挂完点滴后,我们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川流不息的汽车。
我不想跟任何人产生链接。
「陈老师,你饿不饿?不如我现在就请你吃饭。」
我着急结束这段链接。
好在陈泽这人很随和,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们就近找了一家日料店。
我总觉得手臂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其实黑色坚硬的痂早就掉了,那里新长出一块儿软肉,比周围的皮肤颜色深一些。
伤口早就好了呀,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疼?
陈泽夹了一块儿寿司放在我的碟子里,关切道:「林小姐,你没事吧?」
我朝他笑了笑,说自己没事。
「我可以叫你林梦吗?」
「啊?可以的。」
我看着碟子里的寿司,兴致缺缺。
那些我刻意地逃避,想要忘记的。
如今全都记起来了。
蒋逢森,你这个骗子。
你说过卧底结束后,我们重读大四,我们一起参加公安联考。
到时候,就做最安全的户籍警察,远离所有危险。
你说过的!
等到结账时,陈泽已经提前买过单了。
陈泽很礼貌地要送我回家,我看着他的脸,明明和蒋逢森一点儿都不像……
我不想找一个替身来慰藉自己。
便从包里翻出了几张钞票塞到陈泽的手里:「陈老师,今天的一切,都谢谢你。」
陈泽想要把钱还给我,我后退了一步。
「陈老师,后会无期。」
……
在网站搜索蒋逢森的名字,一片空白。
在临城警校官网搜索蒋逢森的名字,也只剩那条退学处分的通报。
先前获得的在校荣誉,为了做戏更像,早就被删除了。
我想知道蒋逢森葬在哪里。
可是我回到那个传递消息的报刊亭,却发现那里早就人去楼空。
我们一起住过的公寓也住进了新的租客。
海天一色被查封,大门贴着封条。
走投无路之际,我只能去找刘老师。
至少让我知道蒋逢森被葬在哪里,至少让我再去看看他。
结果返校的第一步就被保安困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跟这所学校的联系,原先我熟悉的那个保安大叔已经退休,新来的保安大叔并不认识我,只是固执地按照规章制度让我出示学生证。
曾经熟悉的,都在消逝。
「林梦?」
当我回过头看到陈泽时,还是十分尴尬窘迫的。
「你想要进学校吗?」
我点了点头。
陈泽便对着保安大叔道:「这是我以前的学生,来看我呢。」
保安大叔便笑眯眯地让我登记了。
如今是深秋了,学校的枫叶大道再没有初秋时的壮阔,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踩在枯叶上,发出很脆的声响。
「谢谢你帮我进学校,我没想到你在临警当老师。」
陈泽始终含着温和的笑意:「我是教思政的,虽然没教过你,但我对你有印象。」
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我这么有名吗?」
「门门都是第一,最后却莫名地退学,总是会让人好奇的。」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生硬地把话头转移成询问刘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
我即将拐进教学楼时,陈泽有些失落地问我:「我们第几次相遇的时候,你才会不躲我呢?」
我没有回答,逃也似的上了楼。
21
离开学校的时候,我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
刘老师说蒋逢森的骨灰按照他的要求,海葬了。
如果想要祭奠他,去临城港口就可以。
好像一切都在变,唯有看到刘老师的时候,才能从巨变的生活中窥到一丝从前的气息。
平时的刘老师该是个严厉的老师。
可他一看到我,便是满眼的于心不忍。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临城码头的。
还记得在这里,我们共同完成了苦肉计,初步取得了洪兴才的信任。
我找了块儿相对平整的礁石坐下,扑面而来的是海风咸腥的气息。
海面雾蒙蒙的,有些看不真切。
连灯塔都被掩在雾里。
蒋逢森曾说我是他的灯塔。
可只有身处黑暗的人才能看见灯塔的光。
蒋逢森,我很想你。
隐隐地看到一个黑影朝我扑来,我甚至没来得及转过头看清楚这个黑影是什么,就被扑倒在礁石上。
后背传来刺痛。
「嘶。」
「陈老师,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泽有些尴尬地站起身,将我扶起来后,他低着头摸着鼻头不说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跳海?」
他连连摆手:「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肯定是在看风景。」
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解释。
我们两人沉默着往岸边走,他脱了外套罩在我肩上。
外套里是陈泽身体的温度。
我停下了脚步。
「陈老师,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我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我身上。」
陈泽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我还以为你没看出来呢,看出来就好。」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陈老师,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人没什么生气,我就是座会移动的墓碑而已。你既然知道我的事迹,自然也知道在我退学的前两年,还有一名男生跟我做了相同的事情。」我指了指海面,「现在他就被葬在这片海里,我是特意来看他的。」
蒋逢森,你没有给自己立碑,我就当你的墓碑。
原本天上还是愁云惨淡的,太阳不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映在陈泽的脸上。
光与影将我们分割在两个世界。
……
陈泽比我想象中执着。
他不知不觉地就侵入了我的生活,我远在丹城的父母也知道了他的存在。
他甚至帮我组织了我那届毕业生的同学会。
他握着我的手,语气真诚:「你的毕业典礼,我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