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燃白头

什么都没剩。

我那时还唏嘘,尸首都没有,连收个尸都不成。

原来是他啊。

是沈承州。

他在信里没再叫我宛宛,唤我叶姑娘。

他说:【我大抵快要死了,今日从战场上回来,血怎么都止不住,生死一线的时候,我想到了你。

我们之间,原是我辜负良多,如今帝后情意甚笃,也是好事一桩。

我曾经许过你很多承诺,可到头来也没几样兑现,我每每念及,总是痛得锥心。

不过,以后会有人一一为你实现的。

头有些疼,我好像想不到该写些什么了。

可我平时很多话想对你说的,真的。

好了,天快要亮了,我得点兵了。】

沈承州留。

这些字写得很潦草,甚至有的地方连断句都不太通顺。

可他以前明明是个遣词用句都讲究到了极点的人。

我怔了很久,直到外头的雪停,天黑下来。

我的手不经意间摸到旁边的信封。

里头还有东西。

很小,差点硌到我。

不特意去看根本注意不到。

我愣了会,把信封开了口,然后往出倒。

是一颗红豆。

我那年专程为他挑的。

忆昔花间相见后,只凭纤手,暗抛红豆。

我起了身,然后一步步走到门口,面上有些冰凉。

我触手去摸,再低首,是满面的泪。

恍惚之间,我想起了从前。

这是这一年多来我头一次去想从前。

十六岁那年的元宵夜,我跟他在细雨轩听书,讲到生离死别,他扭头问我,眸子微微眯起来,眼里全都是光:「宛宛,若我上了战场,身有不测,你来替我收尸可好?」

他说得吓人,我恶狠狠盯他:「想什么呢?不过若真有这么一天,我把马跑死也会去上一趟。」

寒风乍起,有人挑灯笼过来。

看我手上还拿着信纸,惜屏有些惊讶,柔声问我:「姑娘,还没看完信吗?」

我笑笑:「看完了。」

真的看完了。

15

卫衍番外

宫人来报信说叶宛宛回来的时候,我刚见过一批来议事的官员。

沈承州一死,边疆很是乱了一阵子,我多番调度,这才将局面缓和一些。

站在君臣的角度上,我惜他这个难能一见的将才,如今痛失良将,我心里其实滋味难言。

这人尸骨无存,我想风光大葬都没法子。

有大臣提议立个衣冠冢,再追封一番,也算厚待。

我听着心烦意乱,平生头一次觉得死生难料。

我如果也走了,谁来陪叶宛宛下半辈子。

这么想着,我人却已经走到了叶宛宛的宫门外。

她如今是我的皇后。

我的后宫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我们在一起。

她是臣妻,从前又是我母后的义女。

我封她做这个皇后,其实很不成体统。

可我已经错过了一次。

所以任凭这些官员把嘴皮子说破,我都不曾有半分动摇。

如今过了一年,也没几个人会不长眼睛再说这样不好。

我觉得甚是满意。

我刚踏进殿里,就看到叶宛宛在案上写东西。

我有些好奇,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背,弯腰去嗅她的脖颈:「在写什么?」

她手中的笔凝滞一瞬,然后开口,声音里没什么温度。

「沈承州死了。」

我的动作一瞬间滞住,有些无措:「嗯。」

是的,沈承州死了这么久,我一直都没告诉她。

在这期间,我们写过无数封信,那么多次研墨提笔,我其实都有机会告诉她的。

可我不敢,活人哪里争得过死人?

更别提,他们的从前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知道他们从前真心相爱。

叶宛宛侧眸看我,眉梢微扬:「你怎么这副反应?」

她的话也淡淡的。

「我不过问一问而已,你不必多想。」

「我确实为他的死有些伤怀,可那其实不是为他,是为曾经的我。」

她真切爱过沈承州一场,所有情意都是真的,她只是为那个时候的自己伤怀而已。

我的心紧了紧,又带了点释然:「当真?」

她点头,耳坠从我的脸侧滑过,带起一阵冰凉:「真。」

「所以,往后关于他的事,你都不必特意避着我。」

我愣了愣,涌出股难言的滋味来,艰涩开口:「好。」

又顿了一瞬,我说:「我准备为他立衣冠冢。」

她神色微滞,似乎想起了什么。

「也好。」

我小心翼翼地问:「届时,你想去看看吗?」

她摇头,笑了笑,一片释然:「不必了。」

人死如灯灭。

什么不是空呢?

我们之间,沈承州其实是一道说浅不浅的隔阂。

如今叶宛宛主动把话说开,我欢喜难抑,晚间看她在镜前梳发,不由自主地去亲她的眸。

她躲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副模样?」

以前?

我也想了想以前的自己。

好像确实太冷情了些。

可我坐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不这样,哪里能好好活到现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往后多年对一个黄毛丫头牵肠挂肚。

开始的时候,我其实一点也不关注她。

可母后提起她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字写的丑得不堪入目。

她是个爱美的姑娘。

卫侯府的世子好像有些喜欢她。

渐渐地,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放在她身上,然后发现,她其实还很倔。

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譬如嫁给沈承州。

我见过他俩在一起的样子。

沈承州平时矜贵自傲,在外头一副很端着的模样,可到了叶宛宛面前,却把姿态摆得很低,一口一个宛宛。

所以我从来不会这么叫她。

宫人们也说他们郎才女貌,青梅竹马。

可明明我比沈承州先遇到叶宛宛,怎么没人这么说我们?

难道我生得没沈承州好?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沈承州跪地求我让他们在一起。

我的拳在袖中握得死紧,面上却还要云淡风轻。

这个时候,我总不能说我也想娶叶宛宛,总不能以皇帝之尊去同人打架。

沈承州能做的,我不能。

所以我允了。

她终于为人妻。

只是我也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从前眼里只有叶宛宛的沈承州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另一个女人情根深种。

我仿佛一头在一旁窥伺已久的狼,终于嗅到了机会。

能陪在叶宛宛身边的机会。

还有沈承州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实在太该死。

她害了叶宛宛腹中的孩子,害她差点小产而死。

我怎么能忍?

所以我让她疯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不可能保得住。

折磨人的方式千千万万中,我一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她的磨难还在后头。

叶宛宛见我怔住,笑着取下我头上的玉冠:「想什么呢?」

殿内的烛火在晃,我看着面前这张芙蓉娇颜,低声道:「你。」

她嗔我一眼:「再过一月,我要去趟绥安,届时,别再催我回来。」

我应下来:「好,依你。」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我身边,她永远都是自由的。

我不会变心,这辈子都不会背弃她。

当初三杯酒过后,我袒白心意,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既然说了,就得守诺。

我是天子。

一言既定,万山难阻。

(全文完)

作者:别来春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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