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

或许是这段时期的见闻锻炼了我的胆量,我并没有大声尖叫,反而一手执着灯,一手小心护着眼前的烛火慢慢转身过去。

有「人」出现才好呢,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找答案的吗?有什么好怕的,总不至于杀了我吧?再说了,赵序还给了我一个木镯,捉鬼世家的东西总会中点用吧?

我在心中这样想,甚至强迫自己的嘴角勾出一个笑来。

转过身后,我才发现眼前的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青喻。

方才他那张脸落在黑暗里,叫我有些看不清,所以才觉得是没有五官的罢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心神,转而抬眼坚定地看向他。

只见青喻笑眯眯地说道:「好久不见,郑南舟。」

「好久不见,我的……男朋友。」我尽量迫使自己以平静的声音对他说,「消失这么久了,你今晚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青喻轻笑一声,笑意散漫,扯开话题道:「半月不见,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王嫣儿……不,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彭春花,她做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他的眼睛看向我放在茶几上的本子,语气轻快:「换魂之术需以血供养五十年,为此不惜杀掉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怕?」

「杀掉……自己的亲身女儿?」我猛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说,「我小姨……」

但这句话一说出口,一段久远记忆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大概是我 8 岁的时候,爸妈带着我来此小住。

有一日他们出门拜会友人,独留我和外婆二人在家。

我向来爱睡懒觉,但那一日似乎是做了噩梦所以早早便起来了。

醒来后四处找不见外婆,我刚准备继续去睡,却听到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循着声音往前走,便发现我外婆跪在院子里的一株桂花树下,嘴里念念有词。

我那会年纪小人也调皮,就准备偷摸着过去吓她。

然而走近之后,我被自己听到的内容惊得不住地往后挪步,头猛地后仰,最终摔倒在地。

我至今都记得被外婆发现后她那可怖的眼神。

还有我偷听到那句话。

「孜孜,你不要怪妈妈,妈妈让你自杀你不愿意,所以妈妈只能把你推下水制作一个落水而亡的假象了……」

怪不得怪不得。

所有亲友都说小姨是落水而死,但我的潜意识里却认为她是自杀。

原来不是别人告诉我的。

这个人,正是我的外婆啊。

至于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大抵是外婆用了什么古怪的方法消除了我的记忆。

当然,也有可能我受惊吓过度,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帮我删掉了这段记忆……

「想起来了?」青喻问道。

我若有所悟地点头,「照这么说,我小姨早就被外婆杀了,那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你别说你不知道,从你书里掉出来的,2012 年的照片,还有……还有那个梦,那是梦吗?还是真实发生的?」

「你的问题可真多。」青喻的眼睛看向我,面带微笑,神态从容,「孜孜,你来告诉她吧。」

我这才惊觉,原来他看着的并不是我。

而是我身后的,我小姨。

我没有吱声,只是感觉自己两颊的肌肉微微发紧,整个身体都绷着,好似一根随时会脱弓而出的弦。

好半晌,我才缓缓回过头去。

小姨依旧穿着那身红色的格子裙,笑意盈盈地立在那里。

一道长长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她的身上,看起来苍白又纤弱。

而她的身后,直挺挺垂挂着的窗帘在晚风的带领下缓缓移动,却叫我莫名觉得心焦。

「南舟,我们又见面了。」她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说道。

我将蜡烛护在胸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这里呀,你不是知道的吗?」她一只手轻轻抚着耳后的碎发,另一只手指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捂着嘴笑起来,「你常常说这桂花开得好,颜色比别人家的都要深,香味也持久……那是因为底下埋着我呀,南舟。」

虽说刚刚被青喻唤起那段记忆后,我心中也有所猜测,但被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依旧还是没忍住嘴唇微微发抖。

「你胡说,我小姨的墓地明明在海市。」我不死心地反驳道。

「在海市?也对,是应该在那儿,但是母亲偷偷转移了我的尸体啊,那会可不像现在……

「你还想知道那照片是吧,或者你想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会站在这里,因为我是鬼啊,恶鬼,被亲生母亲毫不犹豫地献祭,甚至害怕我大声求救剪去了我的舌头,那我自然会化作恶鬼,你说是吧?」

她接着说:「而恶鬼在死后的每一个十年中的 7 月都可以躲避阴差的管辖,2002 年我去看了你出生,2012 年好像是去拍了一张照片寄给母亲了吧,她当时吓得不轻呢,还将我之前所有的照片都烧毁了

「不过她本来也不给你们看我的照片,所以你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我们这么像吧,其实哪里是像,我和你还有母亲我们三个用着的都是当年王家小姐的脸罢了……今年刚好是第三个十年……」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对了,那晚也不是梦,是我和青喻专门为你营造的一个幻境,目的?那当然是为了要你的命啊,只是后面时机不对没能成功罢了……」

「南舟,我要与你换魂。」她一字一顿地说,「就像当年我母亲与王小姐一样。」

7.

不知何时,月亮好像升得很高了,云层退去,月光也一改之前的苍白寡淡,显得十分光亮。

我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抿唇不语,心中却是思虑万分。

这些再加上之前外婆的自述,我对事情的始终总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我外婆。

不,彭春花。

被刘谏抛弃后,利用木偶的力量与刘谏即将成婚的王小姐王嫣儿换了魂。

也可以说是夺舍。

随后,她取代王嫣儿并顺利嫁给了刘谏。

而真正的王嫣儿实则是换到了她的身体里。

被换魂后的王嫣儿自然不愿接受,吵着闹着说自己压根就不是彭春花,而是海市有钱人家的小姐。

于是彭家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杀死并抛尸荒野。

对外头就说,自己的女儿未婚产女又被男人抛弃,成日里疯疯癫癫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之前生下的女儿也以母亲已死的名义被彭家人送到了刘谏家中。

刘谏原本就是想接回孩子的,自然满口答应。

而已经被彭春花夺舍取而代之的王嫣儿也欣然同意抚养丈夫之前生下的孩子,并给了彭家人一笔不菲的钱财。

如此一举多得。

这个孩子,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的妈妈……

但是,凡事总是要有代价的。

首先以木偶之力换魂,许愿者需以血供养其五十年。

其二,生下的孩子会和夺舍之人长得一模一样,也就是世世代代共用一张脸。

这算得上是个诅咒。

所以,我虽然不是小姨的孩子,并且还是外婆以彭春花身体生下妈妈的前提下,依旧生了这样一张脸。

至于为什么无人觉得奇怪,原因大概是祖孙母女长得相似本也是正常的。

况且家里并没有外婆与小姨年轻时候的照片,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不只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代价。

那便是下一代 20 岁之际上一代的人就会死去。

而我的外婆她不想死,所以她杀掉了小姨并将她供奉给了木偶,以此帮她延寿。

这一次她骤然离世,虽然妈妈说是肺部感染所引发的全身多器官衰竭,但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因为我到了 20 岁……

至于为什么这次她没有杀掉我献祭给木偶。

或许是她觉得自己活够了,又或者她失手了……

因为今年春节那会我跟着爸妈来这住了一周左右。

有一日所有的人都出去拜年了,独留我一人看家。

外婆怕我冷,临出门前给我烧了满满一盆通红的炭火。

就着暖和的火炉,我一阵阵困意袭来,见到门窗都开着也就心安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但是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人却到了医院。

还被诊断为中度二氧化碳中毒。

妈妈说还好他们有事提前回来了,还说发现我的时候我的嘴唇都已经呈现出樱桃红色。

也好在她本来就是医生,当即就进行了处理并让我爸开车把我送去了医院。

「郑南舟,你是个医学生啊,我不说你学了这么久掌握了多少知识,这最基本的烤炭火要通风你不知道吗?什么?门窗是开着的?我告诉你啊,我们回来的时候窗户和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我看你是一天天玩儿手机眼睛都瞎了,你别给我狡辩……」

我被妈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那时候我本来就缺氧脑子不灵活,也就真的认为自己把门窗关了烤火。

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以及为何我每每来外婆家中都会昏睡过去,那也不过是她在拿我的血供养木偶罢了……

我突然又想起我外婆的样子来。

她今年已是古稀之年,却依旧健硕得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平日里就爱种种菜养养花,没事就去寺庙里住上一阵,吃斋念佛的。

她香油钱捐得多,是以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是可行的。

她也很宠爱我,对我很好很好。

如果真是现在看到的这样,我真的没有办法去相信我那样敬重的一个长辈手里竟背负着两条人命。

甚至一度想要我的命。

我心中不免有些无措。

但还不待我继续消化这些信息,余光便瞟见青喻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我往左边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碰到粗糙的墙壁才停下来。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脱口而出道:「那你是什么?也是鬼吗?」

「郑南舟,你一向自诩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停下脚步,抬起手臂直指玄关处,「我是木偶啊。」

我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红棕色的木偶好似活了一般飘浮在空中。

眼睛对应的那个位置青光一闪一闪的,忽隐忽现,与烛火月光相互辉映,显得十分诡异。

我偏过头来,不敢再看,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强装镇定道:「你愿意帮她夺舍于我?」

突然,我的脑中灵光乍现:「男朋友,对,你们是情侣,所以你真的爱上她了?」

青喻唇边泛出微笑,温柔地看向小姨,眼里仿佛有细碎的星星。

我的心怦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但还是暗自感叹了一句真是恋爱脑。

按照外婆自述里讲的。

以鲜血供奉木偶十年,木偶中的「灵」便能短暂地化作人形。

供养三十年,木偶会拥有超出自然的「神力」。

供养五十年,木偶中的「灵」可脱离木偶存在并永世不灭。

他这个人形是早早就化了,过完今年五十年的期限也就到了。

我是真没想到这样的邪灵竟然真的会爱上人类,或者是爱上他的祭品。

当年小姨被外婆所杀成为恶鬼青喻必定是搭了一把手的。

没想到如今五十年在即,他不想着自己是否能永世不老不死反倒想着在此帮一个死了 30 年的鬼魂夺舍。

「夺舍成功后你会怎么样?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会消散吧?」手里的蜡烛快烧到底了,烛火也越发地大了起来,我轻声喟叹道,「还真是感人肺腑啊,只是为什么当年外婆将她献祭于你的时候你不拒绝呢?你完全可以救自己心上人一命啊。」

青喻没有回答,反而继续抬起脚向我走来,此时离我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

我全身都贴到了墙上,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嗯……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今年?等明年你集满五十年脱离木偶不行吗?」

我这话说得很急,甚至带了一丝质问的语气。

小姨听此插嘴道:「你话真多,青喻,快点,我们开始动手吧。」

「还没到时间。」青喻看了看窗外的月光,给她递了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闻言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竟已经十点半了。

不知道他们要等待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只是见他们暂时不会动手,我接着问道:「我反正就要死了,告诉我呗,让我做个明白鬼。」

「那自然是因为恶鬼最多只能在阳间逗留 30 年,今晚是她最后一晚了。再者,灵完全脱离木偶存在后会丧失换魂之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环顾四周,这才看见有一人站在窗外。

8.

来人正是赵序。

他动作利落地翻窗而入,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眨巴着眼睛,嘴里还嘀咕着:「事出紧急事出紧急。」

他一来便挡在我身前直对青喻,还不忘微微转头压低声音问我:「你没受伤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比起我是否受伤,我更想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要么从我出校门起便一直跟着我。

要么……他就是和青喻一伙的。

我将猜想暂时按在心头,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那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可能我这条小命也真的要折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较之前更加紧张,垂首看着自己戴在手腕上的木镯,一股寒意也慢慢从脚底涌上来。

「又来了一个送死的?」青喻饶有兴趣地看向我们,「想英雄救美还是……」

听这语气他们好似并不认识。

我暗自庆幸,不过垂在身侧紧握着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青喻,动手!」小姨大喊道,人也朝我们这边飘了过来。

她表情狰狞又穿着红裙子,当真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女鬼,好在脸上没有一行血泪。

不对,她本来就是女鬼,还是恶鬼。

对我来说这个场景其实是十分恐怖的,毕竟我们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我现在已经处在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为了缓解这种情绪,连带着脑子里也都是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已经无暇害怕了。

赵序见此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黄符。

符纸不点自燃,看起来诡谲非常。

小姨当即停下了飘过来的步伐,躲到青喻身后去了。

「罪过罪过,你这女鬼,死了不好好投胎逗留在阳世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今夜我就要将你收了。」

赵序说完这句话嘴里便开始念念有词。

我听不太清,大概是收鬼一类的咒语。

不过应该挺有用的。

看小姨抱头惨叫,周身越发的空虚飘渺就知道了。

我心里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滋味。

她被外婆献祭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一直以来她都只活在亲戚们的讲述当中。

说她怎样乖巧懂事、怎样成绩优异、怎样聪颖漂亮……

她也真的很可怜,我想着如果妈妈这样对我我大抵也是不愿意转世投胎的。

太恨了……

但是同情是一回事,现在她都想着夺舍我了,那我肯定也自私地想要她魂消魄散。

我短暂地出了一下神,回过神来时发现一直拿在手上的蜡烛火苗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熄灭了。

趁着这关头,我赶紧跑回桌子将剩下的几只蜡烛点亮了两根。

房间里越发亮堂了。

而局势也已经发生了反转。

只见青喻周身青光大现,赵序手中的符纸很快烧成了灰烬。

就连他身上没有拿出来的也都被青喻用双手操控者飞到了空中,在短暂的燃烧下落在了地板上。

他二人也扭打在了一块。

我没有过去,一来我毫无武力值,过去也是添乱,甚至会被误杀。

况且看来赵序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只是几次三番的行事太让我捉摸不透。

他接近我,到底又是何目的?

来不及多想,我快步走到小姨面前。

符纸对她的影响真的很大,以致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见我过来,她张了张唇道:「你倒是好本事,还认识了捉鬼师,只是……你没有时间了。」

「是吗?」我轻声笑了一下,用戴着木镯的那只手腕去拉她。

在两支蜡烛微弱的灯光里,只见木镯上金光晃晃流动,而小姨已经蜷缩成一团。

忽然,她尖厉地大叫一声。

那声音十分凄惨,混杂在这浓郁的像墨一样黑的暗夜里,叫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随后,木镯脱离我的手腕飞到了她的头顶上。

木镯散发出来的金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她的身上好像被火烧灼了一般,很快就只剩下上半截身子。

我满脸惊恐地愣在原地,我是想试试木镯的力量,我也想让她消失。

但是,这个场景还是给了我莫大的冲击。

「孜孜!」青喻终于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情况。

他刚想要冲过来,这时赵序趁机从胸前掏出一张符纸贴在他的背上。

赤色的符纸虽在后背,却是直对他心脏的位置。

青喻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赵序,左手死死攥住胸口,右手拼尽全力想将那张符纸揭下来。

但赵序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趁着青喻不能动,他拿起手中的木剑砍了过去。

事情发展得很快,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姨和青喻都在眼前消失不见,一切也已经结束了。

只是青喻消散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依旧是青色的,里面满是不甘与怨念,还有一丝……得逞。

我说不上来,只是恍惚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向我扑了过来,差点将我推倒在地。

低头轻轻扫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了。

不知道方才他们说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过现在两人应该彻底死了,我也无需烦恼了。

只是我依旧是不敢放松的,这房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古怪的赵序。

9.

我回过头去,抬起眼睛注视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了吗?」

「郑同学,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是生命科学学院的赵序。」他表现出无奈的表情,「你不是也问过我们学院的人吗?」

我点了点头。

我确实在学校里调查过他。

毕竟有青喻这个前车之鉴在,我对猛然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总是不太相信。

「那你为什么要……」

话音未落,他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一改他之前在我眼前憨厚腼腆的形象,变得肆意张扬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可能这才是真正的他。

以往的所有不过都是伪装。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你没我想的那么笨,那么容易相信人,即使在很害怕的情况下你也一直都没有全心全意地选择相信我,但是,你却把手镯戴上了,你没发现这镯子很眼熟吗?」

说完,他的视线投向玄关处的木偶。

那木偶依旧飘浮在空中,虽然那双青色的眼睛已经暗了下去,但在这幽静的夜里,也足以叫人冷汗直冒。

我想起进门前闻到的那股楠木药香。

瞬间就有了头绪。

难怪我会觉得熟悉。

因为那和我手上的木镯是一样的材质。

赵序眉毛轻扬,伸开双臂,向我走过来。

我咬紧牙关,后退了几步,梗着脖子问:「所以呢?你和青喻是一伙的吗?那你刚刚为什么……」

「我们都是木偶。」赵序笑着说,「只不过他想以木偶之力复活他的心上人,而我想永世不灭,这意见有分歧,我便从他的身体里分裂出来了。」

我瞪大眼睛:「那当初外婆献祭小姨的时候……」

赵序再次慢条斯理地打断了我的话:「青喻爱上你小姨后,我这个意识就从他的身体里出现了,不过那时候我们争夺的是对身体的使用权,很不幸,你小姨被献祭那天他没有抢过我,也是因为你的小姨,我才能塑造一个新的身体,毕竟……青喻是真的蠢啊。」

「至于为什么学校里真的有一个赵序,那是因为我附在了他的身上啊,我的灵力可比青喻强多了,他这些年光想着怎么帮刘孜留在阳世,灵力损耗得近乎于无,现在居然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让我猜一猜,你大概还想问我为什么接近你吧?」他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青喻他接近你一步一步计划着成为你的男朋友,是为着你小姨夺舍,他如今灵力不够,是以夺舍之前,被夺舍之人要心甘情愿戴上换魂珠,只是,他没有想到你居然从照片中发现了当年的事……」

「而我嘛,自然是为了自己,毕竟今年正好是第五十年,以你的血铺就我不老不死的路,我的灵力会比如今更胜,到时候,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赵序沉浸在他自己的讲述中,浑然没有注意我悄悄拿着一支蜡烛到了玄关处。

我将木镯放在手心对着飘浮的木偶。

果然,木偶一并落在了我的手里。

赵序终于从他自己的讲述中回过神来。

不复之前的淡然自若,满脸恐慌道:「你要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甚至在他向我飞过来的一刹那快速将手中的蜡烛点着了木偶。

果然是上好的木头。

好在我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小瓶酒精全都浇在了上面。

不然还真不一定能烧得这么快。

我将手镯和木偶都抛向了门外。

我可不想发生火灾,而这外面全是青草和泥巴,应该不会着起来。

赵序面色惨白,我感觉一股凉飕飕的潮气扑面而来,好像身上突然被人搭上了一件湿衣服。

他面目可怖,眼珠子好像都要掉出来了:「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弱点……」

但很快地,我肩上一轻,赵序猛地朝后栽去。

借着门外皎洁如水的月光,我看见一团黑气从他的身上飘了出来。

随后又是一声惨叫,和着低沉的夜风,好似野鬼的呜咽。

我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身躯,想来这就是真正的赵序吧。

生命科学学院的,那个被木偶中邪灵附身的可怜男大学生。

我松了一口气,全身都垮了下来。

我赌对了。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要烧毁木偶。

只是青喻和我表明身份的时候。

我想到了之前妈妈和我说,外婆临死前一直都在说烧掉烧掉。

「我问她要烧什么吧,她就不讲话了,或许是意识不太清楚了吧。」

妈妈这样说。

所以我当时就想到了这一点,甚至趁着青喻和赵序混战那会,偷偷把自己刚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酒精拿在了裤子口袋里。

我走过去检查了一下赵序的鼻息,又侧耳听了一下他的心跳,随后检查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这会应该是邪灵脱身造成的暂时性昏迷。

检查完成,我刚想站起身来,眼前突然浮现了重重黑影。

昏过去之前,我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是青喻消散前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破晓了,我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全身哪哪都疼。

窗户里透出白蒙蒙的光,窗外可见远处影影绰绰的繁枝绿叶。

我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只觉得自己恍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长的梦。

现在梦醒了,除了我,所有人都消失了。

当然,赵序还是躺在房中。

我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到他还活着后就有点犯愁了。

最后,我将他拖到了外婆家附近的河岸。

沿河一带水汽缭绕,芦苇的香气伴随着不知名野草的气息一阵一阵地荡开,带着些许青涩的味道。

短暂的思虑后,我最终还是拨通了 120 的电话。

只是当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我偷偷躲了起来,直看到车子离去才又往外婆家里走去。

救了一个人,也当是庆祝新生了。

回去后,我找来一把锄头,果然在桂花树下发现了森森白骨。

伫立良久,我将屋内木偶烧成的灰烬尽数拾起。

与这白骨埋在了一块。

做完这所有的一切,我才真切的感觉到事情到这总算是结束了。

一个小时后,我坐上去往高铁站的大巴。

我推开大巴上的车窗,风争先抢后地扑进来,吹得散开的蓝色窗帘起起伏伏。

我看着不断往后倒退田野与树木。

我知道,我快要到家了……

10.

一周后。

傍晚七点的样子,正是天微微暗的时候。

我和妈妈在一个卖西瓜的摊位停下脚步,大爷摇着蒲扇,见我们驻足,吆喝道:「姑娘,我家的西瓜可甜了,要不要来点?」

不待我回答,妈妈抢先一步说道:「给我们来半个吧。」

「好嘞,稍等啊,我给您选一个最好最甜的。」

于是只见大爷一刀下去,咔嚓一声,凉气四溢。

大爷满脸堆笑,一条条皱纹浮现在那张黄黑色的脸上,看起来很是敦厚:「这个准保甜。」

妈妈好似被这笑容感染了,付过钱,眉眼带笑地说:「多谢大爷。」

随后,她把西瓜递给我,笑道:「刚刚一见着这西瓜路都不会走了,话说你往日里不是不爱吃的嘛。」

「不过你这表情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谁?你小姨啊!她以前可爱吃西瓜了,还有今儿我听见你哼歌来着,歌名好像是《十只兔子》吧?这歌她也爱听,还爱唱,你是真像她啊。」

她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那歌怎么唱的?你再给我唱一唱行不?」

「好。」我嘴角噙笑,低声唱起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

「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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