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

出自专栏《妖夜慌踪》

外婆去世后,我和妈妈一起整理她的遗物。

这期间妈妈拿出一张照片对我说:「南舟,这就是你小姨。」

我低头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照片底部「1992 年 6 月 12 日」的字样。

但当我仔细看清照片上的两个人。

顿时如雷霆一击,呆愣在原地,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来。

妈妈见了,笑道:「你怎么这么吃惊?被你小姨的美貌吓到了?不过她确实比我要好看多了。」

她接着说:「其实现在看来你和你小姨长得挺像的,怪不得你外婆那么喜欢你。」

她将照片摊在我的眼前,晃了晃,问我:「这是她当时的男朋友,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我尖叫着躲开了。

因为那张照片上的男人和我前几日才确定关系的男朋友青喻长得完全一样。

甚至,我们昨天还照了一张差不多的照片,此刻正保存在我的手机里。

妈妈说得很对,我和我小姨,确实很像。

从有些角度看去,甚至一模一样……

妈妈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继续道:「我记得他叫什么来着?好像背面有名字。」

妈妈说着将照片翻了个面:「青喻,对,就是这个名字,当时我还觉着他的姓氏很好听……」

1.

我感到一阵眩晕,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我不知道妈妈会不会相信我,还是会觉得我疯了。

这世间真的会有同名同姓且长得一样的人吗?

就算有,那又真的会有人三十年如一日,没有丝毫变老的迹象吗?

我想得抓心挠肝的,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青喻,将这张照片摆在他面前,看他会作何反应。

但理智告诉我这并不可行。

因为目前看来,这件事情有太多的谜团。

并且涉及到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过世的小姨和她的男友,以及我的男友。

甚至,我自己。

我的脑中顿时做出了好几种猜测,但都被一一推翻了。

看来,还是得从青喻入手。

我爸曾经说,我这个人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了,这样很不好,毕竟有一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

但是吧,我改不了。

自幼时起,如若有一件事情得不到答案,我就会好几天睡不着。

待我从天马行空的各种想法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妈妈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关于小姨的故事。

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一开始还挺有耐心的,后来听得多了,也就烦了,是以每次提到都会主动岔开话题。

但是,现在我听着妈妈在耳畔的讲述。突然发现,有些事情和我记忆中的并不一样。

我脸色煞白,连忙抓住她的手,急切道:「可是我明明记得你们说小姨是压力过大自杀身亡的,怎么是失足落水的?」

妈妈停下话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我:「你记错了吧,你小姨那么明媚张扬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

她用手抚摸着照片上小姨的脸,神色悲痛道:「是去野外玩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落水了,和你现在一样的年纪,原本应该有很好的未来的……」

听此,我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仔细想想也确实和妈妈说的一样,我从小听到的版本都是失足落水。

那为什么我在潜意识里会认为是自杀呢?

又是谁告诉我的?

我刚要开口询问,妈妈的电话响了。

是她们科室的护士打来的,说有病人病情加重,请她马上过去一趟。

妈妈连声说好,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让我早些回学校去。

我还要说些什么,她已经回房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

只得作罢,不过回学校之前我偷偷将那张合照放进了书包。

我前脚刚踏进校门,后脚青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看着手机上浮现的那个名字,我沉默良久,到底是接了起来。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好听,语调微扬,邀我和他一道去校外新开的一家火锅店吃饭。

我同意了。

半个小时后,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青喻,只觉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说来他的长相十分出众,眉清目朗,鼻子高挺,脸型流畅,垂眸间可以看到又浓又密的睫毛。

但是,我此刻看去,只觉得他的脸长得十分诡异,甚至越看越不像人脸。

我正想得出神,他突然将菜单递给了我。

「我已经帮你把最喜欢的那几样点好了,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他语气柔和:「不过,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讪笑道:「快期末考了,我有些担心。」

青喻悠然一笑,「放宽心南舟,事情都会顺利过去的。」

我胡乱点点头,试探着问他,「青喻,你说会不会真的有人可以长生不老?」

他神色一顿,眼睛直直地看向我,「我的郑小姐,你又在瞎想些什么,人总有生老病死的。」

「你也知道我外婆前段时间过世了嘛,有感而发。」我又接着道,「那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呢?」

「就算是同卵双胞胎,也没有完全一样的。除非……」他略微停顿了一下,「那是一个人。」

这句话一出,我再一次陷入沉思。

就连服务员将菜上齐了都没注意,还是青喻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我才回过神来。

他语气无奈:「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完饭了再想。」

我抬首看向他温柔的脸庞,心中万分感慨。

说实话,青喻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男朋友。

我们俩在一起也是他辛辛苦苦追了好久的成果。

但是,那张照片到底要怎么解释?

为什么我小姨当年的男朋友非但和他长的一样而且也叫青喻?

一顿饭吃得我索然无味。

反观青喻,他似乎胃口很好,吃相也很好,冷白的皮肤因着吃了辣椒的缘故染上了些许红晕,看着像个魅惑众生的男妖精。

许是见我一直盯着他看,有些不好意思,便借口上厕所离开了。

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碗里的毛肚,一时不察竟有人将青喻放在桌上的书不小心推翻到地上去了。

男生满脸愧疚,连连致歉,见我不介意后,才将书码放得整整齐齐离开。

这时,我余光瞟见其中有一本专业书里似乎夹了一张照片。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鬼使神差地便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

等我看清楚后,霎时两眼一黑,脑袋嗡嗡作响。

照片中的人,乍一看去,正是我自己。

但仔细一看,却是我的小姨。

因为她的眼尾有一颗泪痣,是我没有的。

可是我分明记得,我的小姨死于 1992 年底。

而这张照片右上角的拍摄日期显示的却是 2012 年。

在她死去的第二十年。

一个死去的人,是没有办法拍照的吧?

我浑身颤抖个不停,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所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小姨,也许还在人世。

只是这张照片上的她,和青喻一样,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猛然抬头却见青喻站在远处,朝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2.

那笑容令我毛骨悚然,犹如一条冰冷的毒蛇附在心头,湿冷滑腻的触感让我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我神思恍惚,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但是,待我再次看去,刚刚那个地方哪里还有青喻的影子。

连带着桌上的那几本书,都凭空消失了。

唯余我手中的那一张照片。

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好似天旋地转一般。

毕竟这一天遇到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我呆了半晌,也没心思吃饭了。

许是我的面色实在难看,惹得老板都过来问我是不是对他们家的菜色不满意。

老板大腹便便,满是笑意,听到我说只是身体不太舒服后,还贴心地让服务员给我端一杯热水。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起身去前台买单。

临走前,我听见服务员压低了声音说:「这个同学好奇怪,一个人来吃火锅就算了,还自言自语的,怕不是学习压力太大疯了。」

那句话轻飘飘的,随着晚风落入了我的耳朵里。

我定了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宿舍走。

我们学校的后街是美食一条街,麻辣烫、手撕鸡、烤玉米、生煎包、甜点等一系列小吃可谓应有尽有。

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声鼎沸,各色小吃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我心中害怕的情绪被这些景象消减了不少。

但快到宿舍的时候,我看着前面那段昏暗的小路陷入了沉思。

这会四下无人,我的心一跳一跳的,好像就要从我的胸膛里跳出来一般。

总感觉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

等着我一靠近,再用绳子勒紧我的脖子。

我打开手机的照明灯,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心不在焉,连带着脚下还打着绊。

想来我一个学临床的,见过那么多大体老师,竟然会害怕走夜路,实在是有些搞笑。

突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向我凑了过来,对着我的脖颈吹过一阵阴冷的风。

我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但周围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正准备迈步继续往前走,这时,我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听见自己尖叫出声,那声音好像是从灵魂深处传出来的,尖锐异常。

「同学,你别害怕,是我。」有人说。

来人嗓音低醇,显得很稳重,还有一丝丝熟悉。

我回过头去,借着手机的灯光,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火锅店碰倒青喻那一堆书的男生。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他面色微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啊,刚刚好像吓到你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我刚要拒绝,但余光瞟见前方还有一小段阴森森的路时,只好道了一声谢默认他送我。

走过这段小路又穿过一片小树林,一转弯,宿舍楼终于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又走了几步,道:「我到了,谢谢你。」

我仰起头看他,男生留着寸头,五官立体硬朗,小麦色的皮肤,正是如今推崇的阳刚帅哥模样。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我,顿了顿,开口道:「同学,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古怪的事?」

我双手微微发抖,有一瞬间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向他和盘托出。

但是脑中尚存的理智制止了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嗫嚅着说:「没有……没有古怪的事,我要上楼了,今天很感谢你。」

说完我转身就走,生怕下一秒就会后悔。

鬼知道我这一整天经历了什么,现在真的急需一个人来帮我厘清思路。

但总不能随便找一个人就说,我和小姨长得几乎一样,我小姨的男朋友和我男朋友也长得一样吧。

别人会觉得我疯了的,就像那个火锅店的服务员一样。

再说了,这个人应当是一路跟着我,所以才会突然出现。

那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接近我?

我不知道,只好飞跑起来,越跑越害怕,活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我。

「我叫赵序,是生命科学学院的,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他在我身后大声说道。

我不敢回头,进了宿舍一颗心才落回胸腔里。

因为期末的缘故,宿舍里只有许嘉一个人。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略略拔高:「南舟,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后面有鬼在追你啊,吓成这个样子。」

我惊魂未定,背靠着门,没有说话。

许嘉站起身来,又去饮水机那接过一杯水递给我:「你今天不是回家去了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堪堪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事,我早回学校了,后来我……男朋友说要去吃火锅,就跟着去了。」

「可是……南舟,你没有男朋友啊。」许嘉满是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我们宿舍四个都是单身狗啊,你什么时候脱的单?怎么我们都没有听说过?」

我如坠冰窖,脑子却是清晰起来,咬了咬唇,看向她道:「是,我记错了,我没有男朋友,最近都学魔怔了。」

许嘉又关切地问了我几句,见我神色恢复如常便继续去看书了。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翻来手机,但是任凭我怎么找,关于青喻的一切都消失了。

照片、电话、聊天记录统统都不见了。

好像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这个人,这些事情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我心中骇然,一股寒意涌上我的脊背。

只好联系之前参加比赛认识的一个化学系的同学。

我分明记得,青喻,是化学系的系草。

很快,消息回了过来。

「我们系 20 级没有这个人啊,姐妹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已经料到了,但是还是有些不愿相信。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沉默良久,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包里的东西倒出来。

还好,那两张照片还在……

只是,照片上的眼睛都是黑洞洞的,直勾勾地看着我,望之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3.

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又梦见青喻猛然从后面冲上来拍我的肩膀。

梦醒了。

从床头摸索出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去上厕所,怕吵着室友,也不敢开灯,只好借着窗外稀薄的光线一路摸索。

路过洗手台时,我从镜子里瞟见有一只清瘦干枯的手搭在我肩上。

视线往上,便是青喻那张惨白的脸。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是青色的,鬼气森森,好像在冲着我笑。

我没忍住大叫起来,发了疯一样去推离我最近的室友。

但她一动不动,好似了无生气。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放在平时我这么大喊大叫的,她们三个早该醒了,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突然,我感到手心好像触碰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一片濡湿。

这时,窗户砰的一声关紧了,窗缝挤压出一股风,我顿时闻到了浓厚到叫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颤颤巍巍地将手收回。

借着月光,只见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宿舍。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我脑中形成。

青喻他,杀了我的室友。

现在,该轮到我了。

我浑身战栗,满脑子都是我要逃出去,要找人来救她们。

定下主意,我脚下飞快,也顾不得青喻是不是还站在我身后。

好在他并没有拦住我,竟也让我跑了出去。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下跑,在楼梯拐角处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她身材很好,穿着红色的格子裙,笑意盈盈地立在那里。

楼道的灯光从头顶透下来,给她全身都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金轮廓。

她长得也很好看,五官精致,长长的柳叶眉,圆圆的杏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但是,除了那颗泪痣以外,这分明是我的脸。

我捂住嘴巴,将尖叫声压在喉咙里。

「你今年 20 了。」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她的声音古怪,语调也很奇怪,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我死的那年,也只有 20 岁呢。」

她说着就要过来搂我。

我往后一躲,但是没躲过,她还是将我揽入了怀中。

她「咯咯」地笑起来:「你这么怕我干什么?我是你小姨啊。」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我扭头去看,那空洞洞的嘴巴里,竟是没有舌头的。

我挣扎起来,但她抱住我的手宛如铁臂,撼动不了丝毫。

我心中颤了一下,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鼓起勇气说:「可是我小姨早就去世了。」

她的脸一僵,旋即又笑了起来:「是吗?可是我很快就要复活了,南舟,这还要多谢你啊。」

「为……为什么?」我的面颊颤抖,身子也抖了起来。

「你没发现,我和你还有你外婆,我们三个人都是同一张脸吗?再说了,青喻会帮我的,他可舍不得我死呢。」她的眼睛看向一个方向,柔声道,「你说,是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青喻站在楼梯上,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了起来:「是,我会帮你。」

青喻一步一步向我们走过来,眼睛翻着白,好似索命的恶鬼。

他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把刀。

刀尖锋利,寒光乍现。

我想要逃,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来。

而我的「小姨」此刻正牢牢抓着我的手腕,嘴巴凑近我的耳畔,低声道:「南舟,再见了……」

我瞬间感觉心如死灰,好像我所有的挣扎都没有用,我只能等死了。

只是很对不住我的室友,因为我才给她们招来了这无妄之灾。

「南舟南舟,醒醒,去上课了。」

迷迷糊糊的,我好像听到了许嘉的声音。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许嘉那张焦急的脸就映入了我的眼睛。

放眼看去,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其余两个室友正在桌前化妆。

我的意识终于渐渐清明。

原来,是梦啊。

还好还好,大家都活着……

「我马上起来。」话一说出声,我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得不像话。

这时,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我低头看去,才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白瘀痕。

我又想起梦中的情形来,好似又再度感受到了「小姨」死死握住我手时那冰凉的触感。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是真是梦?

我好像分不清了。

精神恍惚地上完上午的课,我跟着室友一道去食堂吃饭。

许嘉看了一眼手机,说:「学委发通知了,嗯……接下来都没有课,第一堂考试在周五。」

我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南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去校医室看看?」戴琼抬起脸,和我说。

我刚要回话,身侧突然坐下一个人。

侧首看去,正是昨晚送我回宿舍的赵序……

4.

「同学,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赵序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压低了声音,「你遇到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吃饭的动作一顿,几番思忖后到底是点头同意了。

许嘉见状,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凑在我耳边打趣道:「这就是你昨晚说的男朋友?」

我手扶额头,有些无奈地说:「不是他,我们有点事情要聊,先走一步了,等会图书馆见。」

许嘉听此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还在桌子底下偷偷向我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却是无心顾及,匆匆跟着赵序往前走,只觉得现在满脑子都是谜团,直叫人脑袋发昏。

6 月底,恰逢艳阳高照,是盛夏。

走过食堂门前那片空旷的地带,便来到一条大路,这条路的两旁开满了广玉兰,大朵大朵洁白的花打在碧绿的叶子中,风呼呼的,带来些许花香,送来丝丝清凉的风。

赵序直走到看不到什么人了才停下来,随后便示意我在一把长椅上坐下。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脸上闪烁,而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我的手上。

随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将书包移至胸前,从中掏出了一块红色的帕子。

定睛看去,帕子里面包裹的是一只木镯子。

这木镯不知是用什么品种的木头制作而成的,颜色很浅,上面的金丝随着光线缓缓流动,像是活着的一样。

赵序把镯子递给我:「虽然我不知道你最近遭遇了什么事情,但是你手腕上的瘀痕并不像人为的,倒像是一种标记……你拿着这个,一则可以遮掩,二则可以辟邪。」

「你是什么人?标记又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没有伸手去接,反而询问道。

赵序轻咬嘴唇,又摸了摸耳朵,说:「我昨晚和你说过,我是生命科学学院的赵序,所谓标记便是不论你去哪里他都可以随时找到你。 」

「而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家世代都是捉鬼师,还有你昨晚分明是和一个男生进的火锅店,但是除了你我周围所有的人都没有看见他。」他紧接着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低眉垂目,心中思索万千,好一会儿才抬眼看他,问出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既然你家世代都是捉鬼师,那……在你的认知里,有人会数十年如一日容颜不改吗?」

「没有人不会老。」赵序斩钉截铁道。

我骤然一愣,随后明白过来。

我从赵序手中接过镯子,轻声说:「谢谢,这个镯子算是我与你借的,日后定当归还。」

「没事,说来也是同学一场,再说昨天我也吓到你了,就当是赔礼吧,你遇到事……」

我打断他的话:「我还有很多书要背,这些事往后再说吧,我先走了。」

说完,我竭尽全力扬起一个笑容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小跑着离开了。

我遇到的不是人,那会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只不过一个与我素昧平生的人,能两次出手帮我已经是莫大的善意了。

我实在是不应该让他卷入这件事情中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都处在一个迷迷糊糊的状态,无穷无尽的知识点和脑海中的谜团杂糅在一起,恍惚中我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为了期末考试焦头烂额,一个却仿佛被困在了当初那场梦境中。

惹得许嘉常常担心要对我进行心肺复苏。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木镯子的缘故,青喻这个人好像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连带着手上那道瘀痕也不见了……

终于熬到了考试结束。

我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番便直奔高铁站。

我决定去一趟外婆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许线索。

几个小时后。

一轮西沉的红日,辉映着明净的天空,连带着道路两旁那细长细长的树木都沾上了红彤彤的色彩。

清风裹住我,将我脑后的头发吹乱。

我思绪纷杂,踩着青草与夕阳踏入了眼前的院子。

触目所及的景象和我记忆中的差别很大,我记得外婆还在世时,这个院子的门永远都是敞开的。

直叫人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细碎的石子,茵茵草地,啄食的鸡鸭,还有两只大黄狗。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见院落破败,而屋内四处都沾满了落下的浮尘。

在这浮尘中,我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楠木药香。

很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只得暂且按下不提。

我直奔外婆的房间而去。

一个月前她去世后,妈妈从这里整理了一些东西带回我们家,但更多的还没有来得及拿过去。

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即将面对的是一个五十年前便开启的阴谋……

5.

我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撒谎说学校还有一些事情处理,因此会晚两天回去。

她信了。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书包里的照片拿出来。

一张是从妈妈那里得来的小姨与青喻拍于 1992 年的合影,另一张则是那日从青喻的书本中掉落小姨的照片,拍摄于 2012 年。

两张照片时隔二十年,小姨的容貌却没有丝毫改变。

我又拿出一张白纸一支笔,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写下。

第一点,与妈妈整理外婆遗物发现照片。

第二点,与青喻吃饭发现第二张照片。

第三点,奇怪的梦境和赵序的解释。

我一边写一边思考现有的谜团。

小姨到底有没有去世?如果去世了那是什么死因?

青喻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那晚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与小姨外婆真的是三代共用一张脸吗?那妈妈为什么从未觉得奇怪?

写完后,我将这些东西都摆在桌子上。

侧身往窗外看去,才发现夜幕正一点一点垂了下来,直将大地都融进天的灰暗色调。

院子里的树上落了几只棕褐色的麻雀,一动不动,仿佛在栖息。

我站起身来,刚要去开电灯开关,脑中顿时灵光闪现。

梦境中的小姨说她死的那一年与我一样只有 20 岁。

那么……她就是出生于 1972 年。

我顾不得开灯了,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再次拿起笔,在纸上写下 1972、1992、2012、2022 这四个数字。

略微停顿了一下,在这之后我又加上了 2002,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低头看去,方才发觉,这五个,皆是逢二之年。

记得幼时爸爸和我讲,在易经中,2 是两仪之数,属于凶数。

且有诗曰:「两仪之数,混沌未开,进退保守,志望难达。」

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呆愣地坐了好一会,直到黑暗将我完全笼罩这才云里雾里地站起来再次去开灯。

按了好几个开关后,我终于接受了这座房子压根就没有电这一事实。

许是外婆过世后无人交电费的缘故,况且她这地又偏远,无法网上缴费,历来都是有人上门收的。

因而我现在要缴费也不能了。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还剩 40% 的电,去包里翻充电宝也一无所获,大抵是走得匆忙落在学校了。

没有灯也就意味着视线受阻,害怕的情绪霎时笼罩在我的心头。

沉默良久,我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简单吃了点随身带来的零食便开始在外婆房里找寻干净的被子和蜡烛。

好在这些东西很顺利地找到了,叫我稍稍有些心安。

我是不敢在外婆房里睡的,长久以来这房间总给我一种昏暗又死寂的感觉。

说来我与外婆的关系并不亲切,自多年前外公过世后她便离开城市在这偏远的郊外买下了这座院子。

还神道道地说是落叶归根。

虽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她一个海市人的根会在边城……

总之一年到头我们俩见面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

只是她似乎很喜欢我,常常会拉着我的手同我温声细语地讲话,再趁我爸妈不注意偷偷摸摸地给我塞吃的和钱。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只有我这一个外孙女。

但是,记忆中几乎每一次只要我走进这个房间都会莫名睡过去。

再次醒来永远都是头昏脑涨的,连带着指尖也很疼,但并没有什么外伤,爸妈和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我点亮一根蜡烛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一时不察竟然踩到了拖曳在地上的床单,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我感觉整个头天旋地转的,手也撞到了床边的柜子上,一时间疼痛难忍。

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我刚要起身,突然发现身下的木板似乎是空的。

我心神微动,左右各看了一眼,在明亮的烛火和强大的好奇心下轻轻叩击木板。

果然是空的。

虽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头皮发麻,但我还是毫不迟疑地将它打开了。

所幸,里面除了一个古朴的本子以外别无他物。

我长叹一声便将这些东西一道拿去客厅。

又点燃了两支蜡烛,我坐在沙发上将本子打开。

但没想到目光所及的第一句话就足以叫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看见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 「我夺取她的身体已经五十余年了,为此我甚至不惜囚禁并献祭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事到如今,我真是不知道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

我愣在当场,只感觉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手指发抖,手心冒冷汗,强忍着头皮发麻一字一句地往后看去。

半小时后,我全身冷汗淋漓地瘫倒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平静。

接下来我将本子中所写的内容用自己的语言做一个简要的阐述,但是由于我本人处在极大的震惊当中,所以可能会存在语焉不详,言语表述混乱的情况,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我暂且称呼这个本子为我外婆的自述。

自述中写道,1952 年她出生于边城一个偏远的农村。

她原以为这一生都会待在乡下黄泥墙的茅屋里,成日里面对伸展到天边的黄泥地,等到了年纪再由父母做主在村里随便找一个人嫁过去。

但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这个人名叫刘谏。

那是 1968 年底,刘谏响应号召上山下乡。

接受过良好教育,富有学识涵养又品貌非凡的他很快就收获了很多姑娘的喜欢,其中就包括我的外婆。

最终,他们走到了一块。

没过多久,二人偷尝禁果。

以致外婆在 1970 年初生下了一个女儿。

刘谏因此承诺她待他归家后便叫父母上门提亲,必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但没想到,1970 年底经济过热招工回城后,刘谏便杳无音信。

一直到 1971 年 1 月,外婆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刘谏寄来的,先是诉说相思,之后又讲自己如何如何不易。

只得屈服父母的安排娶幼时便定下亲事的王家小姐为妻,且会派人来接走孩子,好让她再觅良人。

外婆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无法接受如此打击,恨不得找一棵树吊死算了。

但这时,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外婆给了她一个木偶。

言说这个木偶只要以鲜血供养便会实现人的心愿。

我看着这上面对木偶的描述,不由得一阵寒战,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能实现人心愿的诡异木偶就是自我有记忆以来一直摆放在外婆家玄关处的那个。

刚刚我进门的时候好似还看到了。

我执着一支蜡烛刚想要上前查看,却发现在我的脚边有两个影子。

黑暗中我手中的烛火忽明忽暗,闪动着橘黄色的光,但我却觉得格外阴冷。

一个是我的,那另一个是谁?

我不敢回头看,全身发冷,好似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我一动不动,视线却是渐渐上移看向远处的镜子。

只一眼,我便清楚地看到那镜子上浮现了一个人影,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影……

6.

我的脑中有刹那空白,好似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猛然绷断了。

或许是这段时期的见闻锻炼了我的胆量,我并没有大声尖叫,反而一手执着灯,一手小心护着眼前的烛火慢慢转身过去。

有「人」出现才好呢,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找答案的吗?有什么好怕的,总不至于杀了我吧?再说了,赵序还给了我一个木镯,捉鬼世家的东西总会中点用吧?

我在心中这样想,甚至强迫自己的嘴角勾出一个笑来。

转过身后,我才发现眼前的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青喻。

方才他那张脸落在黑暗里,叫我有些看不清,所以才觉得是没有五官的罢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心神,转而抬眼坚定地看向他。

只见青喻笑眯眯地说道:「好久不见,郑南舟。」

「好久不见,我的……男朋友。」我尽量迫使自己以平静的声音对他说,「消失这么久了,你今晚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青喻轻笑一声,笑意散漫,扯开话题道:「半月不见,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王嫣儿……不,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彭春花,她做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他的眼睛看向我放在茶几上的本子,语气轻快:「换魂之术需以血供养五十年,为此不惜杀掉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怕?」

「杀掉……自己的亲身女儿?」我猛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说,「我小姨……」

但这句话一说出口,一段久远记忆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大概是我 8 岁的时候,爸妈带着我来此小住。

有一日他们出门拜会友人,独留我和外婆二人在家。

我向来爱睡懒觉,但那一日似乎是做了噩梦所以早早便起来了。

醒来后四处找不见外婆,我刚准备继续去睡,却听到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循着声音往前走,便发现我外婆跪在院子里的一株桂花树下,嘴里念念有词。

我那会年纪小人也调皮,就准备偷摸着过去吓她。

然而走近之后,我被自己听到的内容惊得不住地往后挪步,头猛地后仰,最终摔倒在地。

我至今都记得被外婆发现后她那可怖的眼神。

还有我偷听到那句话。

「孜孜,你不要怪妈妈,妈妈让你自杀你不愿意,所以妈妈只能把你推下水制作一个落水而亡的假象了……」

怪不得怪不得。

所有亲友都说小姨是落水而死,但我的潜意识里却认为她是自杀。

原来不是别人告诉我的。

这个人,正是我的外婆啊。

至于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大抵是外婆用了什么古怪的方法消除了我的记忆。

当然,也有可能我受惊吓过度,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帮我删掉了这段记忆……

「想起来了?」青喻问道。

我若有所悟地点头,「照这么说,我小姨早就被外婆杀了,那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你别说你不知道,从你书里掉出来的,2012 年的照片,还有……还有那个梦,那是梦吗?还是真实发生的?」

「你的问题可真多。」青喻的眼睛看向我,面带微笑,神态从容,「孜孜,你来告诉她吧。」

我这才惊觉,原来他看着的并不是我。

而是我身后的,我小姨。

我没有吱声,只是感觉自己两颊的肌肉微微发紧,整个身体都绷着,好似一根随时会脱弓而出的弦。

好半晌,我才缓缓回过头去。

小姨依旧穿着那身红色的格子裙,笑意盈盈地立在那里。

一道长长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她的身上,看起来苍白又纤弱。

而她的身后,直挺挺垂挂着的窗帘在晚风的带领下缓缓移动,却叫我莫名觉得心焦。

「南舟,我们又见面了。」她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说道。

我将蜡烛护在胸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这里呀,你不是知道的吗?」她一只手轻轻抚着耳后的碎发,另一只手指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捂着嘴笑起来,「你常常说这桂花开得好,颜色比别人家的都要深,香味也持久……那是因为底下埋着我呀,南舟。」

虽说刚刚被青喻唤起那段记忆后,我心中也有所猜测,但被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依旧还是没忍住嘴唇微微发抖。

「你胡说,我小姨的墓地明明在海市。」我不死心地反驳道。

「在海市?也对,是应该在那儿,但是母亲偷偷转移了我的尸体啊,那会可不像现在……

「你还想知道那照片是吧,或者你想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会站在这里,因为我是鬼啊,恶鬼,被亲生母亲毫不犹豫地献祭,甚至害怕我大声求救剪去了我的舌头,那我自然会化作恶鬼,你说是吧?」

她接着说:「而恶鬼在死后的每一个十年中的 7 月都可以躲避阴差的管辖,2002 年我去看了你出生,2012 年好像是去拍了一张照片寄给母亲了吧,她当时吓得不轻呢,还将我之前所有的照片都烧毁了

「不过她本来也不给你们看我的照片,所以你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我们这么像吧,其实哪里是像,我和你还有母亲我们三个用着的都是当年王家小姐的脸罢了……今年刚好是第三个十年……」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对了,那晚也不是梦,是我和青喻专门为你营造的一个幻境,目的?那当然是为了要你的命啊,只是后面时机不对没能成功罢了……」

「南舟,我要与你换魂。」她一字一顿地说,「就像当年我母亲与王小姐一样。」

7.

不知何时,月亮好像升得很高了,云层退去,月光也一改之前的苍白寡淡,显得十分光亮。

我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抿唇不语,心中却是思虑万分。

这些再加上之前外婆的自述,我对事情的始终总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我外婆。

不,彭春花。

被刘谏抛弃后,利用木偶的力量与刘谏即将成婚的王小姐王嫣儿换了魂。

也可以说是夺舍。

随后,她取代王嫣儿并顺利嫁给了刘谏。

而真正的王嫣儿实则是换到了她的身体里。

被换魂后的王嫣儿自然不愿接受,吵着闹着说自己压根就不是彭春花,而是海市有钱人家的小姐。

于是彭家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杀死并抛尸荒野。

对外头就说,自己的女儿未婚产女又被男人抛弃,成日里疯疯癫癫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之前生下的女儿也以母亲已死的名义被彭家人送到了刘谏家中。

刘谏原本就是想接回孩子的,自然满口答应。

而已经被彭春花夺舍取而代之的王嫣儿也欣然同意抚养丈夫之前生下的孩子,并给了彭家人一笔不菲的钱财。

如此一举多得。

这个孩子,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的妈妈……

但是,凡事总是要有代价的。

首先以木偶之力换魂,许愿者需以血供养其五十年。

其二,生下的孩子会和夺舍之人长得一模一样,也就是世世代代共用一张脸。

这算得上是个诅咒。

所以,我虽然不是小姨的孩子,并且还是外婆以彭春花身体生下妈妈的前提下,依旧生了这样一张脸。

至于为什么无人觉得奇怪,原因大概是祖孙母女长得相似本也是正常的。

况且家里并没有外婆与小姨年轻时候的照片,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不只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代价。

那便是下一代 20 岁之际上一代的人就会死去。

而我的外婆她不想死,所以她杀掉了小姨并将她供奉给了木偶,以此帮她延寿。

这一次她骤然离世,虽然妈妈说是肺部感染所引发的全身多器官衰竭,但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因为我到了 20 岁……

至于为什么这次她没有杀掉我献祭给木偶。

或许是她觉得自己活够了,又或者她失手了……

因为今年春节那会我跟着爸妈来这住了一周左右。

有一日所有的人都出去拜年了,独留我一人看家。

外婆怕我冷,临出门前给我烧了满满一盆通红的炭火。

就着暖和的火炉,我一阵阵困意袭来,见到门窗都开着也就心安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但是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人却到了医院。

还被诊断为中度二氧化碳中毒。

妈妈说还好他们有事提前回来了,还说发现我的时候我的嘴唇都已经呈现出樱桃红色。

也好在她本来就是医生,当即就进行了处理并让我爸开车把我送去了医院。

「郑南舟,你是个医学生啊,我不说你学了这么久掌握了多少知识,这最基本的烤炭火要通风你不知道吗?什么?门窗是开着的?我告诉你啊,我们回来的时候窗户和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我看你是一天天玩儿手机眼睛都瞎了,你别给我狡辩……」

我被妈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那时候我本来就缺氧脑子不灵活,也就真的认为自己把门窗关了烤火。

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以及为何我每每来外婆家中都会昏睡过去,那也不过是她在拿我的血供养木偶罢了……

我突然又想起我外婆的样子来。

她今年已是古稀之年,却依旧健硕得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平日里就爱种种菜养养花,没事就去寺庙里住上一阵,吃斋念佛的。

她香油钱捐得多,是以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是可行的。

她也很宠爱我,对我很好很好。

如果真是现在看到的这样,我真的没有办法去相信我那样敬重的一个长辈手里竟背负着两条人命。

甚至一度想要我的命。

我心中不免有些无措。

但还不待我继续消化这些信息,余光便瞟见青喻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我往左边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碰到粗糙的墙壁才停下来。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脱口而出道:「那你是什么?也是鬼吗?」

「郑南舟,你一向自诩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停下脚步,抬起手臂直指玄关处,「我是木偶啊。」

我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红棕色的木偶好似活了一般飘浮在空中。

眼睛对应的那个位置青光一闪一闪的,忽隐忽现,与烛火月光相互辉映,显得十分诡异。

我偏过头来,不敢再看,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强装镇定道:「你愿意帮她夺舍于我?」

突然,我的脑中灵光乍现:「男朋友,对,你们是情侣,所以你真的爱上她了?」

青喻唇边泛出微笑,温柔地看向小姨,眼里仿佛有细碎的星星。

我的心怦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但还是暗自感叹了一句真是恋爱脑。

按照外婆自述里讲的。

以鲜血供奉木偶十年,木偶中的「灵」便能短暂地化作人形。

供养三十年,木偶会拥有超出自然的「神力」。

供养五十年,木偶中的「灵」可脱离木偶存在并永世不灭。

他这个人形是早早就化了,过完今年五十年的期限也就到了。

我是真没想到这样的邪灵竟然真的会爱上人类,或者是爱上他的祭品。

当年小姨被外婆所杀成为恶鬼青喻必定是搭了一把手的。

没想到如今五十年在即,他不想着自己是否能永世不老不死反倒想着在此帮一个死了 30 年的鬼魂夺舍。

「夺舍成功后你会怎么样?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会消散吧?」手里的蜡烛快烧到底了,烛火也越发地大了起来,我轻声喟叹道,「还真是感人肺腑啊,只是为什么当年外婆将她献祭于你的时候你不拒绝呢?你完全可以救自己心上人一命啊。」

青喻没有回答,反而继续抬起脚向我走来,此时离我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

我全身都贴到了墙上,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嗯……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今年?等明年你集满五十年脱离木偶不行吗?」

我这话说得很急,甚至带了一丝质问的语气。

小姨听此插嘴道:「你话真多,青喻,快点,我们开始动手吧。」

「还没到时间。」青喻看了看窗外的月光,给她递了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闻言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竟已经十点半了。

不知道他们要等待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只是见他们暂时不会动手,我接着问道:「我反正就要死了,告诉我呗,让我做个明白鬼。」

「那自然是因为恶鬼最多只能在阳间逗留 30 年,今晚是她最后一晚了。再者,灵完全脱离木偶存在后会丧失换魂之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环顾四周,这才看见有一人站在窗外。

8.

来人正是赵序。

他动作利落地翻窗而入,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眨巴着眼睛,嘴里还嘀咕着:「事出紧急事出紧急。」

他一来便挡在我身前直对青喻,还不忘微微转头压低声音问我:「你没受伤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比起我是否受伤,我更想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要么从我出校门起便一直跟着我。

要么……他就是和青喻一伙的。

我将猜想暂时按在心头,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那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可能我这条小命也真的要折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较之前更加紧张,垂首看着自己戴在手腕上的木镯,一股寒意也慢慢从脚底涌上来。

「又来了一个送死的?」青喻饶有兴趣地看向我们,「想英雄救美还是……」

听这语气他们好似并不认识。

我暗自庆幸,不过垂在身侧紧握着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青喻,动手!」小姨大喊道,人也朝我们这边飘了过来。

她表情狰狞又穿着红裙子,当真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女鬼,好在脸上没有一行血泪。

不对,她本来就是女鬼,还是恶鬼。

对我来说这个场景其实是十分恐怖的,毕竟我们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我现在已经处在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为了缓解这种情绪,连带着脑子里也都是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已经无暇害怕了。

赵序见此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黄符。

符纸不点自燃,看起来诡谲非常。

小姨当即停下了飘过来的步伐,躲到青喻身后去了。

「罪过罪过,你这女鬼,死了不好好投胎逗留在阳世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今夜我就要将你收了。」

赵序说完这句话嘴里便开始念念有词。

我听不太清,大概是收鬼一类的咒语。

不过应该挺有用的。

看小姨抱头惨叫,周身越发的空虚飘渺就知道了。

我心里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滋味。

她被外婆献祭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一直以来她都只活在亲戚们的讲述当中。

说她怎样乖巧懂事、怎样成绩优异、怎样聪颖漂亮……

她也真的很可怜,我想着如果妈妈这样对我我大抵也是不愿意转世投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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