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撩了霍忍快三个月才得手,印象之中他从来都没有对我有过这般温善的笑容,更多的是疏冷忍耐,偶尔被我逼急了,还得讥笑我几句。
哎,果然,我这种放荡的女人,到底是进不了他的眼。
让他眉眼欢喜的,还得是端庄淑女。
我撑着下巴看了他们好一会儿。
在女人温情脉脉给他夹菜,他吃下去那一瞬间,我起身离开。
13
开着车漫无目的游荡,宋予词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进来,我无奈地解释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宋予词在电话里抓狂:「江栖,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我笑了笑,这样是最好的。
说真的,霍忍骂我轻浮,我是不大想承认的。
在挑男人这件事上,我是很严谨的,宋予词这样的小朋友,我连哄的耐心都没有。
也不知道怎么的,开着车转啊转,就转到了霍忍家门口。
他住的是独栋小洋楼,房子里没有亮光,他还没回来。
我坐在车里等他。
在等霍忍这件事上,我一向耐心好。
两个小后,他的车进入我的视线,车子停下,和他一同下车的,是在餐厅和他一起的女人。
我打消了叫住他的念头。
女人端庄好看,瞧着应该是出身良好的大小姐,和霍忍站一起,倒也算般配。
我眯着眼睛点烟,被呛到,控制不住地咳嗽。
看着二楼房子里亮起灯火,想走,却又挪不开视线。
我边咳边给霍忍发消息:女朋友?
消息发出去,很长时间没动静。
我失神地盯着透着亮光的窗户,看的时间长了,眼睛酸胀。
我叹了口气,终于接受了现实。
算了吧,霍忍再好,是别人的,我也没了兴趣。
启动车子准备离开,余光扫到走出院子的霍忍。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有些凌乱,实在很难不让我产生某些联想。
我咬了咬唇,踩下油门。
往后视镜看,霍忍站在门口,正看着我这边,似乎脸色不大好。
我打开音乐,把声音调到最大,穿梭过长街。
霍忍的电话打进来,我只当没听见,紧盯着路况,顺利到家。
反复不见好的感冒让我多少有些身心俱疲,突然就觉得累了。
第二天,我推掉了所有的工作,给工作室的员工放了长假。
准备出远门前,我去看赵月华。
这一次,她看到我比上一次情绪好了许多,至少没骂,她沉默织着毛衣,只当我是空气。
「妈,我要出去一趟。」我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这卡里的钱,足够你生活很长时间。」
她手上的动作微顿,不看我,冷淡地问:「去哪?」
我开玩笑道:「去非洲大草原拍老虎。」
赵月华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神锐利盯着我:「不打算回来了是吧?」
「怎么会呢,您还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她安静了片刻,突然就发作了,把织了一半的毛衣狠狠摔在上,冲着我吼:「江栖,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真话?」
我保持微笑:「我没骗过您。」
「对,你没有。」赵月华的情绪更加激动,「这么多年,你努力赚钱养我,孝顺,体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你是个好女儿。」
「但你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我仍然很平静:「妈,你又多想了。」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我拿出来看了眼,竟然是霍忍。
我没打算要接,刚准备掐断,赵月华却一把抢了过去。
她接起电话,听见是男人的声音,她就像是疯了一样。
「你又是哪一个野男人?是不是你要带我女儿走?」她撕心裂肺地吼。
14
我手脚冰凉,想要抢回手机,却被她一把推开。
赵月华不管不顾,发狂着尖锐喊叫:「我告诉你,她十六岁就想跟着男人跑,被我抓回来的。那个野男人已经死了,要不是我拦着,她也早就死了。」
她越说越崩溃:「我不管你是谁,你不要带她走。」
「妈。」我终于失控,凄厉尖叫。
赵月华愣了愣,倏然把手机砸到我的身上。
「啪」。
她的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力道很大,脸颊火辣辣地疼,我甚至尝到了嘴角淡淡的腥味。
「江栖,我知道,你恨我!」
她浑身颤抖,尖着声音嘶吼:「你在惩罚我,报复我,你让我每一天都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女儿的惶恐里,痛不欲生。」
手机的亮光湮灭,我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提线木偶。
心底结了多年的冰,竟能让我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用指尖抹去唇角的血丝,耐心哄她:「妈,你不会失去我的,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
我捡起手机:「你是我妈,一辈子都是。」
刚走到院子,赵月华的哭声就追了出来。
「栖栖,妈对不起你。」她很伤心。
我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脸颊肿起来了,风一吹,像刀割一样。
迎着风,我又不自觉笑了。
赵月华这一辈子,终于肯开口说对不起了,可这有什么用呢?
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了。
开车回家,江梧给我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就忍不住的咳嗽。
「姐,你感冒还没好呢?」他冻得直哆嗦,在跺脚。
我哑着声音问:「有事?」
「爸让你抽时间回家吃顿饭,雨儿再有两三个月就生了,前面你给我垫的五十万,爸骂了我好长时间,说你也不容易,让你回来他把钱还给你。」
「没空。」车子即将开进地下停车场,我缓了语气:「钱不用还了,这是我还他的。」
手机没信号,嘟嘟几声断了。
车子停稳,我坐在车上点了烟,短暂想起那些旧事。
当年宋白言自杀后,他家里来闹,赵月华撒泼要和人家鱼死网破,是江成名给了二十万,宋家人才同意息事宁人。
二十万啊,是他一生的结局。
我被烟呛得连连咳嗽,慌乱掐了烟上楼。
刚出电梯,远远就看见霍忍的身影,他站在走廊尽头,侧对着窗户。
午后雪花簌簌敲在窗玻璃上,茫白雪光映得他的眉目更加清冷,长身修直,无声勾着我的视线。
我下意识拉起围巾盖住红肿的脸颊和嘴角的伤痕:「找我?」
许是我是第一次对他这么冷淡,霍忍不习惯,凝着眸子看了我好一会儿。
他的目光,明明很淡,我却觉得灵魂都在被灼烧。
无比煎熬。
「你走吧。」我侧过身体开门。
他的手却在这个时候拉下我的围巾,指尖触到我撕裂的嘴角,声音暗沉:「不想见我了?」
15
霍忍的心向来清明,他知道赵月华那一通电话后,我肯定会缩起来不会再见他。
我这人,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点可怜的尊严,生怕被人看见内心的龌龊。
我缩着肩膀躲开他的手:「嗯,不见了。」
说完我就要开门,霍忍就像是被点着了一样,长腿一抬进来,直接就把我按在墙上,顺便体贴地把门带上。
客厅阴暗,他的眼睛里烧着火:「这算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你要开始,结束也是你。」霍忍咬着后槽牙,唇畔勾着冷意,「江栖,你把我当什么?」
是啊,我把他当什么了?
似乎,我犯不着花那么多时间撩他就为了睡一晚。
想着想着,我忍俊不禁,小声道:「睡一次有点亏,要不,再睡多一次?」
几声脆响,我听见他手指关节在绷紧。
他绷着下颌咬牙切齿,我盯着他冷白的脖颈,想亲。
我忍住了:「既然不想睡,那你可以走了。」
我绕开,边往卧室走边脱衣服,倒也不是想勾引他,只是想换一身舒服点的睡衣。
可霍忍不禁撩,我刚脱下大衣提起毛衣,身子就被他凌空抱了起来。
我被毛衣蒙着头,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忍不住颤了颤。
「霍忍……你他妈会不会?」
「你不需要。」
我气得要死,逮着机会就去咬住他的唇。
是真的咬,破了皮尝到血腥味。
霍忍瞪我,竟神奇变乖了,也不躲了。
我心满意足。
「抽吗?」我把烟递到他的唇边。
很神奇,他这一次竟然没拒绝我,含着白烟抽了一口。
烟入口,他皱了皱眉,不愿意再抽第二口了。
我刚准备调侃他两句,门铃声就响了。
江梧在门外鬼叫:「姐,快开门,我要被冻死了。」
我拿着烟的手哆了哆,小心翼翼和霍忍商量:「要不你进衣柜躲躲?」
16
霍忍眼风阴冷扫了我一眼,径直起身,套上西裤衬衫就去开门。
他这副样子,不就是告诉江梧刚才在这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颤颤巍巍开口提醒他:「霍教授,注意影响。」
江梧那个大嘴巴,他要是知道了,不出一个小时,江成名就会知道,江成名知道了,距离赵月华知道也就不远了。
霍忍理都没理我,赤着脚穿过客厅去开门。
我着急忙慌套上长睡裙冲出去,江梧还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嘴巴张得老大。
「霍……霍教授,你在啊。」他尴尬地站在外头,冷地脸颊通红,又不敢进来。
霍忍淡淡点头:「进来。」
江梧看了看我,见我不反对,这才缩着脖子进来。
我懒懒的窝在沙发上:「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吃的啊。」江梧举了举手中的保温盒,「是我妈啦,她听说你感冒这么长时间还没好,煲了汤让我给你送过来。」
「哦。」我想起他妈可可爱爱的样子,又莫名想起赵月华。
这两个女人,是两个极端。
江梧殷勤地打开保温盒:「霍教授……不对,姐夫,你也喝点,我带得多。」
「姐夫」这个称呼,我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反倒是霍忍没什么反应,低着头整理袖口:「谢谢,我不饿,让你姐多补补。」
我总感觉他这话有些怪怪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东西送到了,你赶紧走。」
一身汗,黏腻难受,我起身往洗手间走。
江梧不乐意:「姐,外面好冷,你让我暖一暖。」
我没理他,放水躺进浴缸。
浴室里水汽缭绕,正对面的墙上挂着霍忍的照片,他交叠长腿坐在咖啡馆落地窗前,沉稳清贵。
照片里的他在看我,每一次我这样躺在浴缸里,总觉得他在看我洗澡。
我琢磨着,怎么都要让霍忍看看这幅画面,所以我磨磨蹭蹭泡在水里不出去。
热水裹着人,太过于暖和,我犯困了。
晕晕乎乎间听见有人进来,我侧头去看,霍忍站在几米开外,目光凉飕飕看着我。
「打算把骨头都泡软?」
他没关门,那就证明江梧已经走了。
「你不喜欢?」我存心挑拨他,双手搭在浴缸边缘,下巴搭在手背上。
霍忍看出我的意图,沉声道:「赶紧起来。」
「无趣。」我小声吐槽,朝他伸手,「泡太久了,腿麻,你扶我一下。」
霍忍扬着下巴看着我作,目光嘲讽。
我坏心思登时就跑出来,趁他不注意,迅速把人往前拽。
「噗」的一声,水花飞溅。
他连人带衣服倒进浴缸。
17
热水湿了他的身,他整个人湿漉漉的,眉睫吊着水汽,恼怒般地冷冷瞪我。
恶作剧得逞,我坏笑着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看墙上:「看,我选的角度不错吧。」
霍忍看到墙上自己的照片,黑着脸不吭声。
「别闷着,发表一下意见。」
霍忍扼着我的手腕,咬牙切齿丢出两个字:「下流。」
得,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你老早就想这么骂我了把。」我侧着脸,唇畔距离他的脸颊不到一指的距离,「在我给你发照片那一次,没想到你能忍住不骂我。」
霍忍一脸生无可恋地揉着眉骨:「我没想到能亲眼看到。」
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以他这修养,懒得和我计较。
我忍俊不禁,揶揄道:「哎,霍教授没想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能理解。」
霍忍讥笑:「别这么骂自己。」
我不以为然:「我是阴沟,你喜欢在阴沟开船,咱俩彼此彼此。」
「你闭嘴。」
这天到最后,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反正第二天我浑身酸爽醒来时,他已经走了。
我乱糟糟的家,也被拾掇得干干净净,就连我的睡裙都一丝不苟地叠得平整放在床边椅子上。
我看着就笑了,霍教授是个讲究人。
莫名又想他了,拿起手机准备找他唠唠,却看到了江成名发来的消息。
——栖栖,找个时间带霍教授到家里吃顿饭,让他陪爸爸喝喝茶。
我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忘了把江梧的嘴巴给缝上。
——他不喜欢喝茶。
敷衍地回了一条信息,我没把这事放心上。
见什么家长,搞得我真跟霍忍在谈恋爱一样。
我没这意思,霍忍也没有,所以,我们的关系,就仅止步于获取快乐。
这就够了。
18
手里的工作都推了,我难得闲下来,在家里窝了一个上午,到下午才出门。
可能是闲得无聊,我开车转到 A 大,从江梧那套到霍忍今天有课,便也没联系他,悄悄晃悠到他所在的课室。
我找了一个后面的角落坐下,偌大的教室,满满当当坐满了,竟然大部分都是女生。
男生似乎更喜欢天文学一点吧,不对劲。
我趴在桌子上,尽量把自己藏起来,眯着眼睛看着讲台。
午后窗外雪光芒白,寒气逼人,室内还算温煦,台上的男人眉目清雅,侃侃而谈,举手投足之间,恍若一道光。
我看得出神,听见前桌的两个女生说着悄悄话。
「听说研究天文的人都很浪漫,你说霍教授是不是个浪漫的人?」
「我哪知道。」另一个女生娇羞地压低声音,「霍教授这长相气质,他浪不浪漫都不重要。」
「我猜他肯定很浪漫,毕竟是看过那么多星星的男人。」
两个女生一脸心神向往,我悄然勾了唇角。
真好,霍教授靠脸就能在学院炙手可热,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挤满课堂,春心荡漾。
我顿时有些遗憾,我上大学那会儿,怎么就没遇上这么好看的教授,也让我荡漾一下啊。
在我胡思乱想中,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
学生有序离开,前桌的两个女生手牵着手去找霍忍。
声音不大,我还是听见了一二。
她们先是请教了一些问题,接着话锋一转,压着羞涩小心翼翼地问:「霍教授,听说你家里有最专业的观星望远镜,方便让我们见识见识吗?」
我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霍忍,想着他会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霍忍遥遥往我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沉静无丝毫意外,似乎早就发现我的存在。
我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人家姑娘还在等他。
霍忍无声收回目光,拿起讲义高冷地启唇:「抱歉,不方便。」
女学生一脸失望,我都替她们不开心了,霍忍这厮,不近人情。
他没理我,先离开了。
我反正没有事,磨蹭到最后才离开课室。
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到了等在那的霍忍。
他轻飘飘扫了我一眼:「谁放你进来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 A 大的校友,在业内还有点名气,勉强算优秀毕业生。」我倚着护栏得意地笑道,「我回母校拜访导师,顺便旁听一节课,不奇怪吧?」
霍忍对我的话是半个字都不信:「偷偷混进来的吧?」
「你对我有意见。」
其实我来之前,的确是看过我的老师,这倒是没骗他。
霍忍讥诮地觑着我,一副「你继续表演」的表情。
我懒得和他解释,往他跟前挪了两步,坏坏地捅了捅他的:「霍教授,听说你家里有最专业的观星望远镜,方便让我见识见识吗?」
我以为霍忍会受不了我这轻浮的调侃,没想到他只从鼻腔里低哼了声,出口的话却大出意料。
「方便。」
19
我有些受宠若惊。
一进霍忍家,我就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战况,暗暗扬了眉梢。
霍忍多半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看了我一眼,转头问:「喝什么?」
我看了看颇为壮观的酒柜,逮着最贵的一瓶指了指:「那个。」
「视力不错。」霍忍轻嘲,不过还是把酒拿了下来,转到吧台倒进醒酒器。
「这话说的,怎么说我也是个专业摄影师,眼神得好。」
我在客厅转了一圈,前两次来,心思都在他的身上,这次才有闲情看他房子里的摆设。
很大,摆设简单大气,通透明净,冷感十足,倒也符合他的性情。
视线转到阳台,我才发现那里架着一台望远镜。
这玩意我还没碰过,多少有点好奇,挪到阳台凑过去看。
凛冬夜空蒙着阴沉沉的云层,我本来也没指望能看到些什么。
出乎意料的,眼中景致让人震撼。
夜色如同铺陈的巨大幕布,银河万顷,星河浩瀚,璀璨神秘。
我恍惚有个错觉,如同置身星河之下,头顶星光流动,四周寂静无声,深邃无垠的宇宙河流带着我缓缓去往不知处。
脑海里突然就回想起那个女生说过的话:「我猜他肯定很浪漫,毕竟是看过那么多星星的男人。」
看过那么多星星的男人,似这星河,让人着迷。
「不冷吗?」身后传来他温淡的声音,「别看了,现在不是好的观星时间。」
我这才觉察到冷意,缩回客厅,好奇地问他:「什么时候能看到流星雨?」
「今年没有了。」
年关将至,我遗憾地说:「那得明年了。」
霍忍看垂眸看着我,恍若不经意地开口:「那就明年一起看。」
我的心就这样被戳了一下。
「酒给你倒好了。」他转身往前走,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走到另一侧落地窗前,打开一盏落地灯。
他就着低矮的靠椅坐下,慵懒地陷进软椅,长腿笔直搭在脚蹬上,安静地看起手中的书。
周围很安静,灯光柔然地裹着他,眉睫下落了团阴影,瞧着温柔旖旎。
我默默看了好半晌,他也没理我,这是我爱怎么的就怎么的意思了?
他还真没把我当外人啊。
我只能去吧台喝闷酒,无聊地拿出手机想刷微博。
恰好看见江成名的短信:他不喜欢喝茶,那就喝酒。
这老头子真体贴,就是非要见人不可的意思了呗?
我又禁不住想起赵月华,心中难免惆怅,也没心情和霍忍作妖。
一时之间满室柔静,却半点也不突兀,我有些感慨。
没想到我能和霍忍这么平和地相处,纵然互不干扰,依旧安心自得。
我撑着下巴看霍忍,一时没察觉到走廊那头传来的开门声。
「你……」姑娘从房间里传来,身上还穿着睡衣,一脸茫然震惊地看着我。
我登时心中一震,这房子里竟然还有第三个人,而且还是个娇俏的年轻姑娘。
姑娘打量我,我也看他,两两相对无言。
20
霍忍听到声音,偏过头。
他似乎也有点意外,蹙眉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姑娘如梦初醒般,把目光转到霍忍身上:「下午,我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见吗?」
霍忍的目光凉凉地扫在姑娘的身上,她似乎有点怕他,悄悄缩了缩肩膀。
「我错了,应该给你打个电话。」她小声解释,「我和闺蜜在附近逛街,有点累,就想着来你这歇歇脚,不小心睡着了。」
我从震荡中回神,尴尬之外,心头沉重得透不过气。
霍忍有女朋友!
而且还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女人!
这厮他妈还真会玩儿!
我压着不合时宜的火气,拿起包准备走人。
姑娘却在这个时候怯怯地看向我:「是嫂子吗?」
???我心头一跳,僵在原地。
见我没反应,姑娘笑出两枚梨涡:「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我哥会带女朋友回家,冒冒失失就跑来了。」
「他是你哥?」
「对啊,我亲哥。」她似乎也察觉到我误会了点什么,笑着说道:「初次见面,我叫霍敏,嫂子好。」
她一声一个嫂子,我十分难为情。
可我和霍忍的关系,实在很难解释清楚。
一时之间,我没法开口。
霍敏瞧着我,尔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呼道:「你是摄影师江栖?」
额……
还没等我回应,她便手舞足蹈地说:「我有关注你的微薄耶,太喜欢你的拍摄风格了,超性感,又极致高级。」
我狡辩:「不是,我拍的东西都很纯洁的。」
她瞥了霍忍一眼,压低声音和我说:「嫂子,我不会告诉我哥你最喜欢拍男模艺术照的。」
我看着她若有所思:「所以,你就是因为想看这个才关注我的?」
霍敏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才不是,绝对不是。」
「哦……」我轻轻笑开。
「你可以走了。」霍忍冷淡的声线响起,下了逐客令。
「好。」我十分有自知之明,朝霍敏说了声再见,往门口走。
手刚触碰到门把手,一只手从侧边插过来,按着我的手。
我偏头去看,霍忍眼眸薄淡,有几分无奈。
他把我拉到身后,朝霍敏说:「我说的是你。」
霍敏露出一脸悲痛之色:「哥,你真没人性,能不能对单身狗友好点?」
霍忍拉着我坐回吧台,边倒酒边说:「走的时候把门关好。」
「哼。」霍敏愤愤地转身回房间,很快就换好衣服。
拿起包离开时,偷偷对着低着头的霍忍做了一个鬼脸,又笑眯眯地和我无声打了一个招呼,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默了默。
身子半倚着吧台,挑声笑问霍忍:「她喊我嫂子,你为什么不解释?」
21
霍忍垂着眉,轻晃着杯里的红酒:「你希望我怎么解释?」
挺好,把问题丢回给我。
我佯装想了想,没个正经地逗他:「你就说,我们只是好朋友。」
霍忍额角青筋跳了跳,语气冷了几分:「谁跟你是好朋友。」
「哦。」我耸了耸肩,遗憾地说:「也对,我们的『性格』,只和谐了前部分,后部分差别太多,的确做不了朋友。」
出乎意料的,霍忍竟然没有被我给气到。
他优雅地啜了口红酒,淡淡开腔:「急什么,次数多了,总会有。」
这突然来这么一出,我差点就没把持住。
我看他一本正经,莫名有些心慌。
爱字太重,我从来没跟谁说过,当然,也从来没想过和霍忍产生这些牵绊。
游戏人间多快乐啊,一旦有一个人破坏了游戏规则,这段关系就会变得沉重。
我喜欢他吗?
没想过,也不敢想。
我抬手看了看腕表,故作轻松笑道:「哎哟,这么晚了。」
霍忍的视线从我的脸上扫过,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他一向洞悉人心,我刚才短暂的沉默,他已经猜出我内心几分端倪。
「我先走了。」我放下红酒杯,抬脚离开。
开门要出去的瞬间,霍忍唤我的名字:「江栖。」
声色沉沉,似有话要说,我等了等,他又沉默了下去。
十几秒后,他才开口:「你喝了酒,别开车了。」
这人啊,就是这么别扭,每每想挽留,就是开不了口。
我也就顺着他装傻,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没事啊,我叫个代驾。」
「我明天没课。」霍忍往我走过来,弯着腰盯着我的眼睛,「留下来。」
距离很近,呼吸交缠,我脑海中登时冒出来一个念头。
我走不了了。
但我又不想让他得逞,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把人往外推:「想得美,别的女人滚过的床单,我才不滚。」
女人都擅长于秋后算账,我可没忘记上一次他领了那个女人回家的事。
这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触到了霍忍的某根神经,身体倾过来把我圈在门上,我瞧见他深邃的眸底掠着笑意。
「吃醋了?」
霍忍挑着我的下巴,神色晦暗不明。
22
「你每次事后给我喂的烟,我都能觉得是糖,我是不是疯了?」
我心悸难平,竟忘了要回怼他。
静谧的夜晚,只有窗外飞雪无声坠落,短暂又漫长,我始终没能成眠。
半睡半醒间,总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江栖,我们好吧。」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心里头,很难受。
早上迷迷糊糊,能感知到霍忍动作极轻起床。
我没了睡意,睁开眼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霍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我晕晕乎乎思考着要不要趁他没回来赶紧走。
也就是在这当口,我听见开门的声音。
以为是霍忍回来了,我就没想着回避,身上只罩了一件他的白衬衫站在客厅里。
谁知道进来的却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保养得不错,气质温婉优雅。
我被吓到,特别是在反应过来她是霍忍的母亲的时候,惊吓变成尴尬。
后悔,就是十分之后悔。
早知道就不该被霍忍蛊惑到,在他家里留宿。
昨晚是他妹,今天是他妈,这谁扛得住?
「是江小姐吧?」女人明显知道我是谁,「我听小敏说过你。」
她看我一脸难为情,温柔地笑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和我儿子在交往,你不用太拘束。」
我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又极有素养地提议:「要不你先去换身衣服,我们聊聊。」
她温和有礼,但我知道,她早早来把我截在霍忍家里,如此迫切的心情,怎么可能是善意?
谈话很快就结束,寥寥几句。
「江小姐,你很出色,小敏对你的评价很高,你长得也很漂亮。」
「江小姐,我听说你十六岁时跟人私奔,你母亲反口咬对方强奸你,到处贴大字报诋毁那孩子是个强奸犯,后来他自杀了,是这样的吗?」
「江小姐,我没控制住好奇,在网上查了一下你的资料,听说你的私生活至今都很混乱,跟你有暧昧的男人,都挺有名。」
「江小姐,阿忍向来克己复礼,从小到大,离经叛道的事他从未干过一件,他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23
她说这些话时,一直保持微笑,语调平常。
但每一句,都是刀子。
自始至终,我就只说过一句话。
「您说的都对。」
我离开时,霍忍还没回来,我不着急走,坐在没打火的车里,静静等着。
半个小时后,霍忍慢跑进我的视线,寒冬凛冽,风鼓起他黑色的冲锋衣,四肢修长,迢迢风姿。
许是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太长,他似有所感,抬头往我的方向看过来。
见鬼的,我做出的反应竟然是立刻缩着身体躲起来。
他没看见我,脚步慢下来,进屋去了。
几分钟后,他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没敢接。
在我启动车子离开的时候,后视镜里倒映出他追出来的身影。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心尖尖被刺了一下。
原来和他告别,是这么难过的事。
我在这一天中午,开始了旅游计划。
其实这本来就是早就定好了的事,我并不觉得是为了躲霍忍,他怎么想,我不知道。
因为在登机前,我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删除拉黑。
在八千米云上,我做了一个梦。
时隔十年,我再一次梦见了少年宋白言。
十七岁的少年,清瘦干净,温柔得不像话。
每个天蒙蒙亮的清晨,他都会等在我家巷子里,每个下晚自习的晚上,他都会默默跟在我的身后。
那时候赵月华还很年轻,打我时力气挺大,我身上经常挂着伤,巴掌印或者是指甲抓痕。
我几乎不开口说话,周围的人都嫌弃我阴郁,只有宋白言愿意靠近我。
那个冬天,他和我说:「江栖,听说南方的冬天也很暖和,要不我们去走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极其认真,就像真的要带着我私奔一样。
宋白言是一道光,照进我阴暗逼仄的生命,我自私地伸出手去抓。
我们打算南下的那一天,在火车站,赵月华出现了。
她疯了,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拼命嚎哭,一边打我们,一边骂宋白言是强奸犯。
后来,控诉宋白言是强奸犯的大字报贴满了大街小巷,逐渐汇成河流的流言蜚语足以杀掉一个人。
在某个深夜,少年宋白言冻死在零下十几度的寒流中。
宋家人来闹,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赵月华把我关在房间里,和宋家人疯狂对骂,几天时间,警笛声来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是江成名用二十万摆平的。
我在无数人眼中看到她们毫不遮掩的嫌恶,但我依旧上了名牌大学,成了小有名气的摄影师。
因为我坏,所以我过得很好。
24
真的好吗?
为什么这些年,我却无时无刻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报应。
我不敢想起宋白言,也不敢听别人提起,悲哀,恐惧,心灰意冷。
他多冤啊,连我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谈恋爱。
这件事,成了一个诅咒,无数次紧紧扼住我的喉咙,它毁掉了我对爱情所有的美好憧憬,让我对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充满抗拒和悲观。
它让我觉得,我的爱是肮脏的,是不幸的。
我不能,也不敢爱人。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难以自控地焦躁,做过无数极端的事,急救室一次又一次地进。
没死成。
我那个十几年如一日把我当研究对象的心理医生说:「或许,你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去排解。」
我听了。
只是,那些欢愉空虚且短暂,我兴趣缺缺。
栽在霍忍身上这件事,我是始料未及的。
一开始吧,我只是看中了他过于完美的人设,很坏地想着染指他。
真碰了,才知道根本停不下来,我从他的身上,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漫长的愉悦。
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理。
我心慌了。
我上瘾了。
嗐,我怎么能像当初对宋白言那样对待霍忍呢。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除了自我救赎外,把其他任何人当成救赎,都是无耻的。
他的母亲很聪明,她怕自己的儿子被我抓住成为第二个宋白言。
所以,她把每一句话化成刀,一把接着一把递到我的手上,让我亲手割断对霍忍那点摇曳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