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节是秋筠

出自专栏《极度病态的爱: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人贩子闯进我家,不小心弄坏了我的电脑,我写了好久的期末作业就这样没了。

很好。

我:「对,警察叔叔,这个人一进来就自己死掉了。」

警察:「……你猜我信不信?」

十分钟后,我坐上了开往派出所的警车。

01

我紧张地搓着手指头。

这警车后排坐着 3 个人多少还是有点挤哈。

我跟两位看起来就很能打的警察同志坐在后座。

准确来说是他们两个把我夹在后座。

根本不需要给我戴手铐。

我跑不掉。

也不需要跑。

不就是杀了人吗?

02

「坐吧。」

我在「悔过自新椅」上坐得很拘谨。

「齐晓羽,20 岁,S 大学大二学生,校外独居租房。」

审我的是个女警,眉眼很漂亮。

斩男又斩女。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说:「别紧张,问什么你说什么就好。」

我又点点头。

我知道,我现在是头号犯罪嫌疑人。

她打开一个本子,那上面写的是我刚刚做的笔录。

03

事情是这样。

今晚 12 点,是我期末作业的最后提交时间。

我下午下了课连饭都没吃,就飞奔回家赶作业。

两万五千字的论文,我还一笔未动。

尽管我心急如焚,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今天的小区与以往不同。

单元门上、电梯里都贴上了红「喜」字。

我想可能是我们这栋楼有人要结婚。

到了家,我洗个澡就开始写作业。

抓耳挠腮地写了半天,把肠子都刮干净了才凑出这么两万字。

正当我准备去冰箱拿个饭团热热来吃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看了眼手机,8 点 10 分。

这个点会是谁来敲门呢?

不会是……

我手有点抖。

这个学期我开始自己在外面租房,但这个小区治安一直很不错,有不少女大学生在这租房子。

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走到门口,打开了监控器,但没有说话。

画面里,是个男人。

无人应声,他抬起眼皮瞟了一眼摄像头,继续抬手敲门。

「咚、咚、咚」

我离门很近,紧紧握着门把手,敲门声像是通过我的手臂一寸寸传到我的神经中枢,激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过了十秒,他转身去敲了对面的门。

对面的大哥把门打开了。

「那个,兄弟,是这样,明天我妹妹结婚,我家那边习俗是早上要来接亲闹婚,怕吵到邻居,先来给你们赔个不是!」

我看到他递给大哥一个红色的盒子。

「这是喜糖,多谢包涵!」

大哥喜笑颜开:「啊行,想得太周到了你们,大家邻里邻居的,不用这么客气!」

原来是送喜糖的啊。

这家人素质还挺高。

他又走过来在我门前放下一包喜糖,然后就乘电梯离开了。

我呼出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在门口待了十分钟,确定外面没人之后,我把门开了个小缝,微微蹲下准备把喜糖拽进来。

「咔嚓—」

头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

男人的脚踏上了我的门槛,他的手已经抓住了我的头发。

他死命地把我往地上按,这个姿势让我很难叫出声音,只有闷闷的呜咽声。

「咔哒」一声,我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门上的安全链条被他打开了。

什么狗屁安全链条,早知道不买这么便宜的了。

大门开关自由,他一脚把我踹进屋里,自己也跟了进来。

他踢了几脚我的腹部,我疼得发不出声。

随后我就见他拿出麻绳,把我手脚捆了起来,嘴也粘上了胶带,最后给我注射了一管液体。

我最讨厌针头了,扎得我很痛。

他可能想来都来了,总不能就带个人走吧,就在我房间搜罗了点值钱的。

我的手链、戒指、手表都被他收入囊中了。

然后就剩笔记本电脑了。

结果他拿的时候没拿稳,摔地上了。

脆弱的笔记本摔得稀碎。

我还没保存。

我的第一反应是:老子好不容易写的论文没了?!

很好,看来今天不只是我论文的 deddline。

也是你的 deadline。

04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忘了,后来我俩可能打起来了,不记得了。」

我搓搓手指,注意到美女警官胸前的挂牌,她叫唐璐。

「他打我,我正当防卫,我也没怎么动他,他自己就死了。」

美女警官还没说话,她旁边的小伙儿先要急眼。

她伸手按住青年,问我:「晓羽,你在家里放了一台锂电锯?」

「对,我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防身用。」

我笑了一下,「幸好还没用上,他先没了。要不然肉屑翻飞的,太血腥了。」

对面的青年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我骂:

「齐晓羽!我警告你,老实点说实话,别在这扯淡!我们没空陪你玩!」

他像只大狗,马上要扑过来咬我。

唐璐也皱起眉头:「晓羽,你配合一下,只要你说实话,就会没事的。」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审我。

因为闯进我家的那个男人是个人贩子。

他被通缉了很久,也逃窜了很久。

最近失踪了几个女大学生,很有可能和他有关。

而现在,我杀了他,却不配合调查,疯言疯语、油盐不进。

审这种嫌疑人,是个人都会恼火。

也很容易就忘了,我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

「算了,先让她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估计是吓到了。」

我很感动,美女姐姐真会体谅人。

05

我吃着警察姐姐给我泡的热腾腾的方便面,感受到了今夜唯一的温暖。

「晓羽,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能挣脱然后把他杀死的?」

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

我默默吃面。

「而且,你报警时的声音太冷静了,这……这让我们很难不觉得奇怪,但你别害怕,我们……」

她还没说完,我放下叉子,抬头看着她:

「不是我报的警。」

「啊?」她眉头都皱在一块。

「我说,不是我报的警。」

「那是谁?」

我吃着面,嘴里含糊不清:「我不知道啊,」

无视旁边警察小哥的黑脸,我继续笑着说,「就算是我报的警,我又没杀人,为什么不能冷静?」

小哥忍无可忍,唐璐也拦不住他了:

「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他声音带着愠怒:「那是你的手机号!定位也在你家!」

我扯出一个笑,猛地把手里的泡面摔在了地上。

汤汁溅了满地。

我努力保持笑容,反问他:「到底是他拐我还是我拐他?」

一阵沉默后,有人来收拾地板,唐璐也出来打圆场:

「晓羽,你别激动,我们问话也是为了保护……」

青年哑着嗓子打断了她。

我这才注意看他的胸牌,他叫李默。

「我妹妹失踪了。

「从监控来看,很有可能上了他的车。」

「所以,」他看着我,「所以请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吧。」

我回望他红了一圈的眼睛,心神恍惚。

当年我被拐走后,我爸妈应该也是这样焦急难过吧。

我叹了口气:「真的不是我,我的那部手机几天前就丢了。」

李默见我终于愿意配合,也放缓了语气:

「可定位是你家。」

「我家和楼梯间只有一墙之隔。」

有人偷了我的手机,躲在没有监控的楼梯间报了警。

唐璐像是想起了什么,拽过电脑调出一段视频递给我:

「晓羽,你看这个。」

监控画面里是一个女孩,正在电梯里贴「喜」字。

「好眼熟……她是前几天和我一起坐公交的那个女生!

「我对她挺有印象的,她坐我旁边,特别自来熟,跟我聊了一路。

「现在想想,大概率是她偷了我手机!」

唐璐跟李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他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她走近我,坐在我身边,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整个人散发着亲和力。

她语气依旧是很柔和地道:「从监控看,那个女孩在我们到达案发现场前就已经开车潜逃了。

「虚假牌照,中途换车,再加上天还没亮,追踪难度很大。

「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忘记说的信息吗?」

我摇摇头,低头搓着手指。

我的右手中指上,有一道很深很深的疤。

06

我和这个女孩在八年前就相识了。

那年我十二岁。

她扎着马尾,穿了一条黑色的小裙子,很漂亮。

她向我和我的小伙伴林秋筠伸出手,眼睛笑得弯弯:「你们好,我叫张灵灵,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我们很热情地接纳了她。

三个小女孩很快熟络起来,我们在沙坑里用沙子堆城堡,把自己当做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

我妈妈此时就在距离儿童乐园不到 50 米的快餐店给我们买汉堡薯条,排队的人很多。

这场噩梦,从我们吃下张灵灵递来的那颗糖开始。

爸爸妈妈告诉我们,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但那个时候,不仅因为张灵灵自己也吃了,更因为我们已经把张灵灵当成一起玩的好朋友了。

我被绑在后座上,强撑着残留的那点意识,看到妈妈小跑着到处找我们。

她手里还提着买给我们的吃的,嘴里不停地喊着「晓羽」「秋筠」。

我用最后的力气喊妈妈,但其实根本发不出多大声音。

随着车子启动,驾驶座上的男人甩下一句「让她把嘴闭上」。

张灵灵坐在副驾驶上,熟练地扯下一节胶带。

07

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只看到一片漆黑。

我嘴上粘着胶带,手脚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住。

我试着扭动身体,细嫩的手腕脚腕被粗糙的绳子磨得生疼。

这里的味道很刺鼻,那时我太小,不知道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就是血腥味和粪便味道的混合,只觉得难闻。

我很害怕,比被夏夜的雷声惊醒却找不到妈妈还要害怕。

眼泪带着温度砸在我的腿根。

我被脱掉了衣服,浑身赤裸。

视觉被剥夺后,我的听觉被放大。

黑暗中,我听到了几道交错的、略显拥挤的呼吸声。

猛地,我面前的门打开了。

外面的光顺着门框涌进来,扫射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

入眼是一大片白花花的皮肤。

一群小女孩就这样赤裸着,横七竖八地躺在这里。

除了我,都在「熟睡」着。

门口出现两个黑影,前面的黑影对后面的说:「这是最新的一批货。」

很像我在车上听到的男声。

这是两个中年男人,他们走进房间,关门开灯。

我闭紧了双眼。

脚步声逐渐逼近,似乎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他蹲了下来,因为我听见了他别在腰间的一串钥匙发出碰撞声。

近在咫尺。

12 岁的我拼尽全力稳住呼吸,装作熟睡。

我听到了吸气声,他在挨个儿闻女孩的味道。

他凑到我的脸旁边,鼻子几乎是贴着我的身体从上闻到下。

我快要忍不住发抖了。

他在我身旁停留了一会儿。

另一个男人出声:「这个?」

我面前的人并没有说话,开始走向下一个女孩。

我逐渐听不到他动作发出的声音,因为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了。

最后,他的声音从我左后方传来:「就这个吧。」

另一个男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他:「你可真会挑,这个最好看。」

他似乎是把一个女孩抱了起来,随后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陷入黑暗。

08

人的精神是非常脆弱的。

处在这样一个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衣物蔽体、没有新鲜空气、没有正常交流的环境下,别说小孩子了,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很难保证精神正常。

躺在我身边的是我的好朋友秋筠,我试着摇了摇她的身体,她没有动静。

女孩们就这样昏睡着。

我不敢哭,不敢发出声音,此时我的清醒反而是一种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再一次打开。

门口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张灵灵。

她走进来,没有开灯,在地上放了什么东西就离开了。

我想起奶奶在老家喂狗就是这样的。

在这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接下来的几天,几周,还是几个月?

我不知道,总之对我来说过了很久。

女孩们逐渐醒了过来,有的哭闹,想要呼救。

这时会有人进来,照着声音的来源一阵凶猛的踢打,直到声音弱下来。

身旁的秋筠动了动,终于也醒了。

我试着挪到她身边,手指碰到她的大腿,她狠狠抖了一下。

怕她出声会把人引过来,我用身体贴住她,用手指艰难地在她光滑的腿面上一遍一遍写着「羽」字。

她应该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发抖。

我摸索着,用额头去贴她的额头。

脸颊湿润,分不清是谁的泪水。

张灵灵时不时会送点加了东西的食物和水进来。

所以多数时间大家还是安静地昏睡着。

而我发现,似乎从一开始药效在我身上就不太明显。

只要不是像第一次那么大的剂量,通常我只昏迷一会儿,就会醒来。

所以当男人走进来把我抱出去的时候,我是清醒的。

突然到了一个明亮的地方,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闭得更紧。

他解开了我的手脚,把我放到了椅子上,转头发出指令:

「灵灵,过来。」

随着一阵轻快的小跑,张灵灵的声音靠近:「怎么了爸爸?」

然后冰凉的玻璃贴到了我的嘴唇上,我被喂了一杯水。

沉默了几分钟后,张灵灵用手拍了拍我的脸,自言自语道:

「怎么还不醒?」

闻言我缓缓睁开眼,大声哭闹起来。

不是装的,是我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和不安在这一瞬间终于爆发。

环视四周,这里像在一座山上,周围全都是树,我们待的地方是一个集装箱。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去家了。

09

那天他们给我穿了衣服,让我上了一辆车。

开车的是一个没见过的穿西装的男人。

「我们要去哪?」

我不知道我的嗓子能沙哑到那个程度。

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反手递给我一颗糖:

「小妹妹,把这个吃了,睡一觉我们就到了。」

他不想让我知道去哪。

我顺从地把糖含在嘴里,靠着车窗闭上眼睛。

「真乖啊。」

他像是很满意地笑了笑,继而专心开车。

我没有睡过去,而是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努力记忆走过的路线。

窗外是一片片树林,我只隐约看见了一座破旧的房子,外面有条长长的桌子,不知道有没有人住。

一路颠簸不平,许久,我们才从山林里驶出。

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车子最后在一家私立医院门口停下来。

男人见我已经醒了,没有说什么,拉着我的手进了医院。

他带着我做了各种各样的身体检查。

其间我试着趁他不注意跑掉,他只需要边追边喊一声:「女儿别跑啊,打针不疼的!」

我就会被某个叔叔或阿姨拦住,等我「爸爸」把我「抓」回去,跟我说一句:

「小朋友勇敢一点嘛,打完针叫你爸爸给你买糖吃。」

我讨厌吃糖。

他也不是我爸爸。

10

做完检查,他开车把我又送回了集装箱,带了别的女孩走。

我又失去了穿衣服的权利。

把我们拐过来的那个男人把我拉进集装箱里,语气很平静:

「想跑啊?」

我流着眼泪摇头,不敢说话,因为他的手就环在我脖子上,稍微收紧就能让我窒息。

随后他的拳脚就连续不断地落在我身上。

他狠狠扯着我的头发,毫无章法地在我身上施虐。

我的尖叫痛呼让大多数女孩醒了过来。

鲜血糊住了我的眼睛,我在一片模糊的血红中看到她们吓得浑身发抖,看到地上令人作呕的排泄物,看到秋筠近乎崩溃地朝我爬过来却被男人一脚踢到一边。

小孩子不明白「死」是什么,但知道疼。

我意识模糊,我在想,我这么疼是不是快死了?

我在想,要是妈妈在我身边就好了,好想妈妈。

……妈妈长什么样子来着?

我,叫什么名字?

此时我忍受着尖锐的疼痛,精神上累积的裂缝被陡然撕开。

希望正从我的身体里逐渐消失,徒留一副躯壳。

11

我挨的这顿毒打的确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那些一醒来就哭闹的女孩也学会安静了。

我们像被驯服的畜牲,在一个大笼子里吃喝拉撒睡。

经常有女孩被带走,有时会有人来「亲自挑选」,有时像是随机的,之后会被送回来。

我的脑袋想不到她们被带走干什么去了。

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所以我和秋筠学会了把脏污涂在身上,那些男人就都不愿意接近又脏又臭的我们了。

但秋筠还是被带走了。

像我一样,她又被送回来了,她跪坐在我前面用头蹭我的手。

我懂她的意思,在黑暗中摸索着,用力把她嘴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她慢慢挪到我身边,头靠近我的头,轻声说话,就像以前我们一起分享小秘密一样:

「晓羽,我的心脏好像要被挖走了。」

我差点吓晕。

她拉着我的手指,压低声音跟我说了好多话。

在医院,她偷听到了穿西装男人的通话内容。

他拿到秋筠的报告,兴奋地给「院长」打了电话。

他说,找到合适的心脏了,您女儿有救了!

那您看……那个位置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唉您太客气了,我能走到今天多亏您赏识,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又给「明忠」打了电话。

他说,明忠,这次多谢你了,你放心,钱肯定到位!

最后他说,我先把小孩给你送回去,过两天我再来拿。

秋筠说完,我还在忍不住地发抖。

我听不懂什么位置什么机会,我只知道秋筠的心脏可能要被卖给别人了。

「晓羽,你想不想离开这?」

我犹豫了,如果逃跑没有成功,会有什么后果呢?

像上次那样被暴打一顿,还是被卖给油腻的男人,还是被挖走身体器官?

手背上一片湿润,秋筠哭了。

我低头蹭蹭她的手,让她把我嘴上的胶带撕开。

「我们试试。」

反正留在这里等死也不是什么好结局。

12

很快,秋筠就又被带走了。

张明忠念叨着「没库存了,得去进货」,给我们注射了一管药,锁紧了集装箱的门。

女孩们很快进入昏睡,我也开始犯迷糊,只能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道秋筠怎么样了?

我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慢慢爬到门口去。

我用手指一下一下点在黏腻的大腿上数着时间。

13

秋筠的爷爷是一位很厉害的木匠。

爷爷一度想把手艺传给小孙女,时常会教她一些木工知识。

那天我被送回来后,给她讲了这一路我记住的景象。

她问了我几个细节,判断我看到的那个长长的桌子是锯台。

这说明那里住了或曾经住了一位木匠。

她说确实会有一些木工喜欢住在山上,方便就地取材,又清静舒服。

我们的计划是她中途跳车,在木工那里碰碰运气,能拿到工具就回来救我。

现在想想每一步都很离谱,但这已经是两个五年级小孩想到的最好的逃跑计划了。

我们决定试一试。

14

我静静地靠在门口,心里不断祈祷着。

突然,一阵轰鸣声靠近我的脑袋,还有秋筠的喊声。

巨大的声音冲得我一阵眩晕,屋子里的女孩也醒了几个。

门忽地开了,林秋筠站在阳光里,手里提着一把还在吼叫的电锯。

我不知道一个小女孩是怎么拿起 3 公斤重的电锯的。

秋筠在电锯运转的噪声中喘着粗气,过大的重量坠得她身体向前倾。

她放下电锯,慌忙地解我手脚上的绳结,嘴里念叨着「快快快快」。

后来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我们再快一点,会不会都能活下来呢?

穿西装的男人怒气冲冲地下了车,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

我用力把电锯提起来。

这时我才知道,人的精神也是很强大的,在某些时刻足以让你完成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敢靠近,任何人在电锯的轰鸣前都会退却,就算它只是在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孩子手里。

我鼓起勇气沙哑着嗓子冲他喊:「你放我们回家,我们不会报警的!」

从电视剧里学的台词。

他却轻蔑地笑着。

秋筠默默地把手扶在了电锯上,小声说:

「数到三,我们就跑。」

「一、二、三!」

秋筠猛地往前冲过去,我的腿却忽然被抓住了。

我回头看,是一个女孩趴在地上拽着我的腿,满脸是泪地对我说:

「救我,带我走。」

我犹豫了半秒,然后奋力甩开她的手。

但还是晚了。

秋筠被男人摁在地上,掐住了脖子,她的腿胡乱在空气中踢着。

男人拖着秋筠后退,对我说:

「无所谓,你走吧,她的心脏留下就行。」

秋筠痛苦的喊叫声被电锯声音盖过。

我头痛欲裂,想要不然同归于尽吧。

我抱着电锯冲向他们。

男人惊慌失措地想要闪躲,秋筠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着:

「别过来!——」

我扭头看到了张明忠的车正开过来。

手上电锯的重量越来越重,已经快要拿不起来,还没有一张椅子高的我不会是两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我心一横,随便找了个方向钻进了树林里。

我发疯一样地在无边的树林里逃窜着。

跑过一段后我把轰鸣的电锯扔在地上,然后朝别的方向跑。

鲜血喷涌,旋转的锯齿割伤了我的手指,再近一点就会被削掉整根中指。

我不顾满手的鲜血,没有目的地地狂奔。

充血的大脑已经不起作用,我甚至判断不了是否有人在追我,只顾着迈开双腿。

眼泪被我抛在身后。

15

我再次睁开眼,像是在医院里。

我的手被缠了一圈又一圈纱布,像海绵宝宝里蟹老板的大钳子。

身边是几名警察。

我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随着我的嚎啕大哭喷薄而出。

一旁的护士赶忙过来哄我。

稍微稳定点后,他们开始问我问题。

我说我被拐了,我自己逃出来了,你们快去救我的好朋友,快去救她!

他们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晓羽。

「你姓什么?」

我忘了。

我又要急哭了:「你们快去救我的好朋友,她叫林秋筠!」

我给他们描述了一下那个地方,他们皱着眉头,好像听不懂。

我说到那座山的时候,才有人恍然大悟地说知道是哪里了。

他们出警很快,马上派人去找我说的那个地方。

但收队也很快,他们空手而归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距离我跑出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那些人早就带着女孩们走了。

我忍不住又哭起来。

16

我不记得我姓什么,来自哪里,曾经倒背如流的家长手机号也只记得是 1 开头的。

我被送进了福利院,照顾我的老师姓齐,所以我叫齐晓羽。

我感觉我的精神出了很大问题,经常会掉进回忆里,被痛苦席卷。

痛苦和压抑已经变成了我精神世界的主基调。

为了逃避痛苦,我拼命学习,考上了 s 大的医学系。

这一路的苦难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最喜欢泡在实验室里研究各类药物,这样似乎能让我稍微放松一点。

可能是想要报仇的信念感动了上天,八年后,我又一次碰上了张灵灵父女。

17

他们还是做着那种「生意」。

随着张灵灵的长大,受害人群也从小女孩变成了少女。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跟他们有药物往来的竟是隔壁街的便利店老板。

我觉得合理,又很意外。

虽然我去买关东煮的时候,他总会笑眯眯地多送我一串。

但他同时也普通,不引人注目,具备提供药物而不被发现的条件。

就连张明忠也是一样,他长得并不凶悍,只是一副中年爸爸的形象,甚至可以说是面善。

我小心地跟着他们,他们上了车后座,我往前走,回头看,张灵灵白花花的小腿正搭在驾驶座上不住挣扎。

张明忠对自己的女儿下手了。

我一阵犯恶心。

我没有立刻报警,而是「无意」向便利店老板透露,我们实验室在研究分析一种药。

能让人慢性死亡,但死后不会被检测出来。

我想张灵灵可能需要。

不出我所料,她果然从老板手里买走了那包药。

自相残杀啊。

我一边敲着键盘写论文,一边忍不住想笑。

我心里充满了多年未曾有过的愉悦。

我抬头看表,八点十分,有点饿了。

还没走到厨房,就听到了敲门声。

一看监控器里张明忠的脸,我忍俊不禁,居然送上门来了。

敲门声不停,我的手都在抖。

不是害怕,是夹杂着痛苦的兴奋。

我欣赏着他的表演,还真是与时俱进啊。

他扯断安全链条粗暴地把我拖进房间,把「熟悉」的迷药又一次注射进我身体。

恐怖的记忆随着药液在我的血管里流动。

秋筠满是血污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

张明忠在我的房间里寻觅了一番,把值钱的东西全数收入囊中。

我感叹,张灵灵还是太谨慎,下的药不够,居然现在还没死。

最后他在拿起我笔记本的时候,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终于嘎了。

那药和我说的效果相反,致死快、易检测。

就是可怜我的笔记本摔得稀碎。

我的第一反应是,老子的论文就这样没了?!

就连死的一瞬间都要给人添堵。

我本来想的是用电锯再补几下,后来怕声音太大,也怕再误伤自己。

便抄起一块尖利的电脑碎片照着尸体狠狠扎了几下。

当然,避开了所有会致死的部位。

很明显的正当防卫致伤。

我拿起手机准备报警,但警察先敲响了我的门。

是李默。

他看起来很着急:

「你是说,他自己死了?」

我:「对,警察叔叔,这个人一进来就自己死掉了。」

后来我就被当成精神病嫌疑人审问了。

天地良心,我没说一句谎话啊。

18

张明忠的尸检报告显示,最终死因是烈性毒药药效发作。

我只是捅了无足轻重的几刀,属于正当防卫,被无罪释放。

就算天黑路险,警队还是抓住了张灵灵。

她太高估自己了,没了张明忠,她自己什么都办不好。

近期失踪的女孩们都被找回来了。

李默带着一脸脏污的妹妹回到警局安顿好,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自己坐到一边抹眼泪。

见我靠近,他胡乱抹了几下脸,嗓子发紧:「你,你还没回去啊?」

「天都亮了,我过会儿直接回学校。」

他点点头,把脸扭向一边。

我坐下来:「我有个事儿问你。」

「什么事?」

我搓着手指:「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妹妹没找回来,你会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和爸妈大概会找她一辈子吧。」

这样啊。

我爸妈是不是也还在找我呢?

我很想他们,可惜我什么都忘了。

我一直希望他们也能把我忘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美女姐姐去哪了?」

「你说唐璐?她出任务的时候旧疾复发,现在在医院呢。」

19

我没有去学校,而是先回了家。

我沉默着收拾好这一片狼藉。

电脑摔碎了,我拿出平板和键盘准备论文。

却发现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干脆给李默打电话要了唐璐的医院地址。

怎么说这件事跟我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

我得去慰问一下警察姐姐。

20

唐璐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很憔悴。

一个男人坐在床边跟她说话,我看他的背影莫名熟悉。

「璐璐,你心脏本来就不好,出任务就不要跟着去了嘛。

「你这样唐院长看了得多心疼啊?」

唐璐看到了门口的我,向我招手。

我腿像灌了铅,慢吞吞地行至她床边,把水果放在床头。

我抬眼,面前是无数次出现在我噩梦里的那张脸。

我像是瞬间坠入深渊,被仇恨和痛苦疯狂拉扯着。

21

没忍住。

我疯了一般大声喊叫着,用头重重向墙壁砸去,把水泼在头上。

我抄起水果刀就扑向他,用力往前一顶,他当场毙命。

之后我还想多补几刀,但被慌忙赶来的医生护士们制住了。

我又坐上了警车。

我又跟两位看起来就很能打的警察同志挤在后座。

这次我被戴上了手铐。

那又怎么样,不就是杀了人吗?

22

我凭借着一张间歇性精神病鉴定证明从审讯室全身而退。

监控可以给我证明,我是在发病期间杀的人,不承担刑事责任。

但被送到精神病院待了一段时间。

唐璐来看过我一次。

我把事情的真相讲给她听了。

我说,我现在真是身心舒畅啊,我终于报了仇了。

我又笑又哭。

闹得动静挺大,路过的护工嘟囔着「怎么又犯病了」。

唐璐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

我听得心堵,推着她的背把她送出了我的病房。

门口,我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说:

「我没法替她原谅你。」

她今天穿了私服,外套上别了一个别针。

「但你这次救了好几个女孩子。

「你就负责保护好她们。」

还有像便利店老板、买走女孩的油腻男子那些通过各种方式逃脱罪责的。

我抬手抚平了自己的病号服:

「恶人自有疯人去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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