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高质量的规则类怪谈?

我抬手:「打住打住,游方是什么意思?」

「就是流浪。」大爷像是被哽住了,「我误入此地,发现这里死气沉沉,人气低迷,鬼魅横行……」

「亲大爷!」我打断他,「我这都要失血过多而亡了,你还在拽四字词,是在演 TVB 宫廷剧啊?误入此地,待得不舒服就赶紧走,别来祸害别人,我真的没钱算命,算我求你了。」

大爷紧追不舍:「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千万小心,世上我还没见过有阴气这么重的人……你现在住在哪里,赶紧搬家吧!」

我把车扶起来,看了一下,摔碎了一个后视镜,别的倒没什么大碍。

我跨上电瓶车,转头无奈地说:

「大爷,你把我摔得流鼻血,还让我摔碎了一个后视镜,我都不和你计较了,你呢,也别空口白牙诅咒我了,行行好吧大爷。」

说完,我就骑走了。

大爷的声音还从后面飘来,似乎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突然之间,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我随意地瞟了一眼后视镜,透过破碎的镜面,我看到大爷已经不在原地,只剩一副被遗落的墨镜。

还有一块「铁口直断」的布,在空中招摇。

像招魂幡。

啧。

大爷,真是说不听。

回了公寓,我想找苏霖借工具,重新换一块后视镜,但我发现他的房门大打开,屋内却空无一人。

咋回事?

下楼丢垃圾,忘关门了?

我正要关上门转身离开,却听到浴室里传来莫名的响动。

像……塑料袋的哗哗声。

我把屋内所有的灯打开,从门边挑了一个高尔夫球杆——我不懂苏霖怎么会在门边放这种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不过,我看美剧里,那些人都喜欢拿高尔夫球杆打人,应该还算一件趁手的武器。

我举着球杆慢慢地走向浴室,浴室门关着。

隔着门,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塑料袋哗哗作响,还有人闷闷的喘息声……操。

我一时面色复杂,苏霖不会在里面,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如果没事,那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如果出了意外,比如小偷——对了!有可能是上次那个偷东西的小偷呢!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球杆,用一只手按下把手,悄悄地推门。

走廊的光打进浴室,我看见苏霖躺在浴缸里,上半身赤裸,头上套着个塑料袋,颈子上还栓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挂在头顶的浴帘横杆上。

他正拼命蹬脚挣扎,却大气出不得。

眼看绳子越收越紧……

我赶紧上前,扯下塑料袋,解开了绳子。

苏霖伏在浴缸边,头朝下,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气。

我站在一边,有些尴尬。

「……那个,小苏啊。」我斟酌着语气,「你们年轻人喜欢玩儿点刺激的,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这种濒死快感吧,最好还是少玩儿,很容易玩脱的。」

这不是有我在,苏霖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

这种为了追求性刺激,用绳子套住自己,在濒死那刻达到高潮的行为,非常不可取。

国内外也不乏真的把自己玩儿死的新闻。

「我、咳咳……」苏霖抓住我的衣摆,「我不是自己套上的。」

他边咳嗽边解释。

他凑到水池边,灌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

「这个公寓,不,这个地方都有问题,王哥,你真的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可怜的娃。

这次是真把他吓坏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那里有一抹潮水般的黑影,扭曲着退去。

「王哥?」苏霖坐在地板上,赤裸的精干的上身,全是莫名其妙的抓痕,还有青紫的掌印。

那掌印很小,像是才出生的小孩儿的。

看来,楼上大姐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

真不容易啊。

改天得去道贺。

我低头看着苏霖,轻轻地笑了笑,低声喃喃:「你不适合这里,快走吧。」

苏霖抬头看着我,眼神惊疑不定。

我露出与平常没有区别的热情笑容:「我其实是来找你借工具的,我后视镜碎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去还工具的时候,发现苏霖正在收拾东西。

我有点欣慰:「小苏,你要走啦。」

「王哥。」他看着我,一直都如大学生般活泼的笑容此刻不再出现,他的眼神显出从未有过的阴狠戾气。

勾唇笑起来,也是鬼气森森。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却没有闪躲,依然微笑着与他对视:「怎么了,小苏?」

他:「你在这个公寓住了多久了?」

我想了想:「大半年了吧?」

「是吗?」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连塑封都脱落的老照片。

「我今天早上起来,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这张照片。」

照片被递到我眼前:「这里面好像有你啊,王哥。」

我看了一眼那照片。

这是一张泛黄的合照。

三排人站在一座建筑物的大门台阶上,男女老少都有,大家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面色茫然而僵硬。

建筑物的大门上,嵌着四个烫金大字:

【青松病院】

第一排正中央,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

她一头黑长直,眉眼压在厚厚的刘海下,眼仁又黑又大,看起来有几分空洞。

她的旁边,是一个差不多岁数的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病服,但有着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的表情。

他正在微笑,看起来热情,积极,憨厚。

是个十足的好心人的模样。

啊。

我把视线从照片移到苏霖的脸上。

在他黝黑如井的瞳仁里,倒映着一张与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相同的笑脸。

「这是一张摄于 1900 年的照片。」苏霖突然凑近,眼神像刮刀一样审视着我的面孔,一寸寸,从肌肤,毛孔,到眉毛嘴角。

「你到底是谁?」

我没回答,笑着说:「门卫室有你的东西,记得拿走。」

10.结局

又是新的一天。

我急匆匆地下楼,边走边继续和房东在手机上斗智斗勇,说最近墙里总发出婴儿的哭声,最好敲开看看,是不是有人把孩子落在里面了。

他还是不肯出面解决,但房租又给我降了一百五。

我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刚走到门边,就看见有个女孩儿拖着一只黑色的大箱子,从玻璃门外进来。

女孩儿看起来二十来岁,一头黑长直,眉眼压在厚厚的刘海下,抬眼看来,眼仁又黑又大。

既漂亮又空洞。

她没有笑,只是淡淡地打了招呼:「你好,我是新搬来的住户。」

我愣了一下,赶紧笑起来:「你好,我叫王绍闲,住在 1602,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

她点点头,细瘦的胳膊提着大箱子,与我擦肩而过。

我推门而出,忽而停住。

转头叫住她:「那个……」

她转头看来,不言不语。

我笑道:「欢迎来到青松公寓。」

番外:前传

1900 年春,寒气未褪。

青松病院完工,这是一座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非常超现代的建筑。

来施工的全是面貌似异族的西洋人,他们讲着叽里呱啦的洋话,用坚硬古怪的大铁块,魔术一般,修建了这一栋房子。

谁也不知道,这栋房子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只是,当地人慢慢地发现,越靠近这栋房子,就越容易遇到诡异的事情。

骤然阴冷的天气,幽幽的魂影,已经逝去的人……

后来,所有人都绕着这座房子走,谁也不敢靠近,好在,这房子修在山谷里。

和城镇隔得很远。

那一群人被带来这座房子时,已经是初夏了。

漫山遍野的嫩青,野花簇簇,一切都是那样欣欣向荣。

直到他们走进那座房子周围,仿佛立刻踏入了异时空,连鲜花都掉色了。

这群人来自全国各地,他们是被挑选而来,按照某种条件。

那时候的人们,愚昧无知,对一切农耕社会以外的产物都抱有畏惧和敬仰之心。

他们像家畜一般,沉默而顺从,被指挥着脱掉衣物,剃光毛发,彻底清洁身体。

穿上了蓝白条纹的棉布病服。

彼此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高大而瘦削,像立起来的人体骨架,深深凹陷的眼里,闪着过于兴奋的光。

他手舞足蹈,用别扭的口音说:

「欢迎来到青松病院!在你们的国家,青松不老,是长寿的植物,你们,就是青松!」

王绍闲,那时也在其中。

他蹲在角落,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这时,他看见灭菌室门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年轻女人。

她穿着白大褂,一头乌发无比顺直,垂在身后,她没有盘发,刘海厚重,压得眉眼都有些阴郁。

她的眼睛,瞳仁很大,很黑。

这种眼睛一般出现在幼童身上,而出现在成人脸上时,会显得格外空洞。

美丽,但是空洞。

她的眼睛,好像能看到你的骨头里。

王绍闲也才二十几岁,从小到大的生活中,从没见过这种打扮、气质的女人。

他下意识地对她笑起来。

有点热情的讨好,但是并不讨厌。

他不知道被剃光所有毛发,包括眉毛的自己,笑起来有多难看。

年轻女人并没有回应他。

外国男人看见她后,欢快地拍手,叫大家到外面去。

于是,他们来到了大门之外,在台阶上站成三排,年轻女人被外国男人强行推到第一排的中央。

「You are a hero dedicated to eternity and deserve to be reflected in this great study. All of us will remember you.」

【你是为永生奉献的英雄,值得在这伟大的研究中留下影像,我们所有人都将记得你。】

他对她说了一大段鸟语,王绍闲那时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

只是抢先在年轻女人身边占了位置。

他们肩并着肩,在阴郁的太阳光下,望向镜头,留下一张本不该被留下的照片。

后来,无数人在此逝去,只有最初的二十三人,面貌最为清晰。

这是 1900 年,一切的开始。

最初,他们选中这里,是因为观测到此处生命状态的诡异,好像同时存在两种可能。

生或死,阴或阳。

在此交汇,融合。

狂热的科学家们……是的,故事的大反派总是这一类为了研究不惜牺牲一切的科学狂人。

那么,青松病院的科学家,研究的是什么呢?

是长生。

若一个人一直处于生死叠加的状态,那么,他活着的同时正在死,死去的同时又活着。

他的生命在这样诡异的状态中,保持了平衡。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是,经过反复试验,科学家发现,所能达到的最好效果,是人死去后重新出现,死的一面始终压过了活的一面。

而活着的人,很难保持生死两种状态的平衡。

就像在狂风怒号的大海上,行驶一艘独木舟。

迟早会翻船。

到那时,独木舟虽然仍是独木舟,但它已经是倾覆的状态。

而科学家希望,独木舟能在倾覆的同时,达到可以继续行驶的效果。

他们不断改变实验条件,控制变量。

头发的长短有没有影响?眼睛的大小呢?留不留指甲,还是全部拔掉?血型、肤色、人种……

这一过程中,无数人命填了进去。

这其中,王绍闲的状态是最稳定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他看起来并不特别,相貌平平,出生于农家,十五岁就在码头上讨生活,最多算得上年轻健壮。

他们按照王绍闲的各方面身体条件,找了许多人来做对比。

有一些与他极其相似,甚至连身上的痣都一模一样的人,却仍达不到王绍闲的状态。

他们要的,不是一个个体的特殊,而是可复制的长生。

王绍闲不懂这些。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死了又活,他都视若无睹。

如果有人半夜出现,举着肠子在他床边织毛衣,他也只是习惯就好。

没办法,他能怎么办呢?

那些神仙一样的洋医生都弄不明白的事,他能弄明白吗?

只有那个女医生,不一样。

他喜欢看见她。

她的话很少,表情也几乎没有。

可是动作很温柔,指尖按在他的肌肤上,清清凉凉,像露水的触碰。

哪怕实验进行了很多年,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他们这些人,从来不会向被测试者泄露自我信息。

他在心里用女医生来指代她。

这里当然也有别的女医生,但是,他的女医生,就她一个。

他暗中观察过她。

她喜欢喝红茶,身上偶尔会带着一股茶香。

她写字很好看,笔锋凌厉。

她从不涂脂抹粉,素面朝天。

……

不知她有没有注意过他。

在研究之外,单纯地注意他这个人。

半个世纪过去,研究员早已换了不知多少批。

没变的只有王绍闲。

他不仅长生,还容颜不老。

而女医生是研究员里唯一坚守的,自踏入那天起,她从未离开过青松病院。

但她的头发已经不再乌黑,皮肤也不再紧致,曾经漂亮的黑眸,如今也有了些许沧桑。

实验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青松病院的辐射范围在逐渐扩大,所影响的人也越来越多。

甚至连一些研究人员,都步入了不可知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山谷,到整座山,再到山旁的村镇。

新的国度已经建立,洋人无法再瞒天过海,为所欲为。

那是 1953 年的一个冬夜。

王绍闲是被女医生放走的。

在所有研究员撤退的当晚,所剩的被测试者原本应当就地销毁。

可女医生打开了后门,提前放走了他。

她握住他的手,凝望他仍旧年轻的面孔,低声告诫:

「每隔十二年,你需要回到这里,否则你会失去平衡。」

王绍闲:「那又怎么样?我活得已经够久了。」

「你也许会变成不可预料的造物……」女医生的目光忽然有些忧伤,「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我会死在这里,也许某日,我们会重新再见。」

在这里的人,死了之后有重新回到世间的可能性。

但谁也说不准,回来的,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也许是没有神智的怪物,也许是……

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到那天,你会记得我吗?

女医生没有回答。

相识几十年,两人早已有了默契。

即使有幸再见,那个她,将不再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

自然,也包括他。

世事漫如流水。

青松病院这个名字,乃至长生的项目都消失在无人问津的历史角落。

在某个偏远小县城,只有一座历经多次重建的青松公寓。

那是一座古怪的小县城,也是一座古怪的公寓。

王绍闲在人世辗转多年,见证无数人或事的兴亡。

每次回到青松公寓,这里都会住进一批新的住户。

魑魅魍魉,百鬼夜行。

连这种非人的生物都有消亡之时,他却以人类之身,长存于世。

只为了坚守那匆忙许下的承诺。

等一个不再记得他的人。

到那时,他大概会对她笑着说一句:

嗨,欢迎来到青松公寓。

(全文完)备案号:YXA1JOK4r5bIxZBQ2KPcn9n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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