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梯,我不知为何,朝苏霖指的那个楼梯转角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等我再回头,一个小孩儿忽然出现在楼道中央。
剪个锅盖头,看起来大概就五六岁的样子,在昏暗的灯下,一蹦一跳,低着头念念有词。
看不清长啥样,但是……我眯起眼睛看过去,大喊一声:
「嘿!那小孩儿,干什么呢,大晚上不睡觉,在楼道里跳绳?」
小孩儿没反应,依然低着头,自顾自地跳绳。
我要回家就得经过他,所以,我朝他走过去,走得近了,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1,2,3,4,……13,13,13……」
原来是在数数。
可惜,这小孩儿脑子不太行,数到十三就数不下去了。
一看就是幼儿园都没认真上。
我顺口接道:「该 14 了。」
小孩儿停了下来,不跳绳了,也不数数了。
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寻思着别是刚才吼得太大声,把这小孩儿吓到了,于是又放轻了声音:
「叔叔不是故意凶你啊,这都要九点了,大家都要休息了,你在楼道里跳绳不是影响大家休息吗?还是快回家去吧。」
「叔叔。」这小孩儿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莫名的兴奋,「你是第 14 个!」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抬起脸来。
嚯!
吓得我退了好几步,直接贴到了墙上。
这小孩儿面上没有五官,一片平滑,好像麻将里面的白板。
见我这反应,他竟然嘻嘻地笑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尖,像魔音绕耳。
「你是第 14 个!14 个!」
他边喊边把那跳绳往我身上抛过来,缠住了我的颈子。
我只觉得这熊孩子太调皮,顺手一扯,就甩了回去。
还盯着他光滑的脸仔细研究,看着不像后天形成的,也没什么伤疤,这是什么罕见的遗传病吗?
这可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自从来了这青松公寓,我大大地涨了见识。
「诶,那小孩儿,别喊了,学了个 14 就这么兴奋?那你学到 100 不是得高兴疯了?」
我朝他努努嘴,「叔叔问你个事儿。」
那魔音陡然止住,他歪着头,像是在疑惑什么。
我好奇发问:「你都没嘴巴,声音打哪儿发出来的?腹语吗?」
他彻底没动静了。
像是被我问住了。
不过我转念一想,也是。
这小孩儿才丁点儿大,脑子也不好使,连个 20 以内的数都不会数,问他能得到什么结果。
他懂什么叫腹语吗?
于是,我摆了摆手:「得了,不问你了,你家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
但这小孩儿还是没动静,歪着头站在那儿,活像个没画五官的蜡像。
我刚想走过去拉他,但头顶灯光一暗,再亮起,这小孩儿已经不见了。
我转头打量四周,有些惊讶:「没眼睛还跑这么快?」
这孩子可以去参加残奥会啊,还这么小,以这天赋,培养培养将来说不定还能为国争光呢。
不过,估计也是小孩儿不好意思了。
现在的小孩儿啊,自尊心很强的。
我摇摇头,回到家,睡下了。
睡前我又想起卫生间的事,之前出现了蛇,后来又是头发又是假眼。
找房东当面谈还推三阻四,又给他发了个消息:
「大哥,卫生间的水管我已经修好了,但是你这房子问题太多了,你还是找个空上门来,我们谈一谈。」
接着又说了一大堆房子的问题,卫生间太潮湿,布局不合理,采光太阴暗,冬天太冷,蛇虫鼠蚁太多……当然,有一些修饰夸张的部分。
房东回消息依然很快,几乎是下一秒:「房租减半。」
干脆利落。
我本来还在对话框里打了一大堆,但见此立刻删除,改成:「好的,谢谢。」
房租减半,这谁能拒绝?
别说房子里有蛇,就是房子里有鬼,我也要住下去。
我抱着手机心满意足地感叹,这房东人虽然沉闷了一点,但是个好人呐。
大哥威武,大哥霸气。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一切如常,上班下班,点外卖。
碰着苏霖就打个招呼。
他倒是没再说有人唱戏的事,还是笑得很灿烂,年轻的脸庞真是令人嫉妒啊。
后来,我也去问过门卫大爷,楼上那大姐咋没动静了。
大爷盯着我沉默许久。
我不解地摸了摸脸:「怎么了,大爷?」
大爷又咧嘴一笑,脸皮皱在一起:「你不怕她,她自然惹不起你。」
「什么……」我没懂大爷这意思,「大姐是烦人了一点,但我也不至于怕她啊。」
「不做亏心事……」大爷只念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回答。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大爷,老年痴呆了吧?居然把大姐比成鬼。
要是被大姐听到了,估计得半夜把他老脸抓花。
我瞄了他一眼,走掉了。
不过,这说明大姐还是有自控意识的,挺好的,总比一直疯疯癫癫好。
在我以为日子就会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地持续下去的时候,某天夜里,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边打游戏边走过去:「谁啊?」
「王哥,是我。」
我心里一抖,已经放到门把手上的手僵住了。
我不怕大姐半夜挠门,但是……我怕苏霖啊。
万一他想,那啥,欲图不轨,怎么办?
「王哥?」苏霖在外敲门催促。
我只好开门:「小苏啊,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可以在你家住一晚吗?」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诚恳。
「啊?!」我一惊,手机落到了地上,游戏结束。
我着急忙慌地去捡手机,直起身来:「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7
「我刚才出门扔垃圾,忘带钥匙了。」他解释,「这么晚了,我也不想折腾,你能让我借住一晚吗?我明天再叫开锁师傅。」
我有些疑惑:「这都快十二点了,你出门扔垃圾?」
「王哥,可以吗?」他只是面带恳求地看着我,一个大小伙子可怜巴巴地站在我门外,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而且,人家还借我修水管的工具了呢。
我只好点了点头:「好吧,但是……我家没有客房,只有沙发。」
苏霖转身关上门,又咔哒一声锁上了——
他这个锁门的习惯真是让我无所适从,本该是为了安全,但不知为什么,我反而有点害怕。
他说:「我知道的,王哥,谢谢你。」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我从房间里抱出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放到沙发上,「你将就一下,晚上要喝水自己倒,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下面。」
苏霖感激一笑:「王哥,你真是个大好人,谢谢你。」
「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不用客气,都是邻居,互帮互助应该的。」
苏霖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像是随口闲聊:
「王哥,说起邻居,这层楼除了你,我怎么没见过其他人?」
我被他问得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咋没人呢,那天有小孩儿在楼道里跳绳,你没见到?」
「没有。」他摇头,「你不觉得这个公寓很奇怪吗?」
我实在不懂他的意思:
「公寓确实老旧了一点,但是也没到奇怪的地步吧?你是不是还在担心那个半夜唱戏的人?这样,下次你再听见,就给我打电话,我去看一看,行吗?」
「哈哈。」他笑了两声,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行,谢谢王哥,你先睡吧。」
我见他不再纠结,松了一口气:「那好,你也早点休息。」
我回房睡觉了。
但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地,总觉得有声音远远地传来,若隐若现,但又回荡不止。
实在被吵得不行,勉强睁开眼睛,摸过手机一看,才三点多。
正好尿憋急了,下床准备尿尿,可还没走两步,我忽然发现门下的缝隙有人影晃动。
谁?苏霖吗?他也起来上厕所?
我睡蒙了的脑子迟缓地转动着,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影子在我门前停了下来。
静静地矗立着。
我顿时清醒过来,房里没有开灯,但走廊上是有夜光灯的——
我从夜市上淘来的一个小蘑菇灯,粘在墙上,到了晚上会自动发光。
蓝幽幽的荧光。
门下漏过来一丝蓝光,我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门外的人是谁,要做什么。
最好别是苏霖,我默默祈祷,想起之前他光着上身,那明显的肌肉线条和八块腹肌……
神呐,他要是想和我击剑,我恐怕打不赢他。
为了确认,我悄悄地伏下了身子,趴在地板上,从门缝向外看去。
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嘴巴咧到耳根子的诡异人脸。
我猛地起身,大喊了一声:「苏霖有小偷!」
然后拿起门边的榔头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可我冲出去时,迎面就撞上了苏霖,榔头差点敲到他的脑袋。
他还有些懵懂:「王哥,怎么了?」
我拎着榔头在屋里四处打转,厨房、客厅、卫生间,全部搜了个遍,愣是没看到人影。
「妈的,被他跑了!」我恨恨不平地回到客厅。
苏霖这时才回过神来:「小偷?」
我点点头:「我睡觉的时候就听到有人的动静,还以为是你呢,结果是一个……」
「王哥。」苏霖忽然打断我义愤填膺的控诉,「他是不是这样的?」
说着,他用两根手指勾住嘴角向两边拉扯,帅气年轻的脸庞立刻变得扭曲起来。
我猛点头,再回忆一下,又想起一个细节:
「他的嘴巴跟耳朵好像是被缝在一起了,所以一直维持那个表情,特别僵硬。」
我又觉得不对:「你见过他?」
苏霖在我身边坐下,语气突然变得低落:「王哥,实不相瞒,我其实不是忘记带钥匙了。」
他抬头看我,表情严肃:「我家进小偷了。」
我大惊失色:「是他吗?」
「是。」苏霖点头,「我昨晚也是半夜醒来,发现有人走动,结果跟他撞上了,他……」
我赶紧关心:「他没伤害你吧?」
苏霖摇头:「没有,他偷走了我一些东西。」
「多少钱?金额够大的话,可以报警立案侦查。」
我之前给那些卖茶的女网友打过钱,其实只是为了照顾她们生意,谁让她们那么可怜,说什么爷爷炒茶不容易……
结果我被警察找上门,说我被诈骗了,还给我宣传了一波防骗知识。
我一直不相信,虽然已经被女网友拉黑,但我坚信,她们只是遇上了意外,那么美丽善良的人,怎么会是骗子呢。
不过虽然不相信,但是警察讲的话我都记得很清楚,其中就有关于立案标准的问题,达到多少多少钱就可以立案侦查。
那个是诈骗,这个盗窃,道理应该是差不多的。
谁知苏霖还是摇头:「不值钱,但是对我很重要,是我……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作品。」
「啊……对了,你说过你学艺术的。」我这才想起来,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苏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王哥,我觉得他说不定还会再来,我要想办法抓住他,把我的作品拿回来,你可以帮我吗?」
我吓得快跳起来,想抽手却又抵不过他力气太大,只能尽力离他远一点,战战兢兢地问:
「小苏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你,你想我怎么帮你?」
苏霖的意思是,要在我家多住几天。
我疯了。
啊,不是真的疯了,就是说我精神比较癫狂的意思。
但他一直跟我说他的作品对他来说多么多么重要,他为了那些作品花费多大的心血,冒着生命危险……
我虽然不理解,但是人家都说是冒着生命危险才创作出来的作品,我怎么好狠心拒绝?
谁让我是个好人呢。
苏霖还在说:「我辗转这么多地方,收集材料,进行雕刻切割……真的很难完成。」
「好好。」我只能投降,但还是想提议,「不如我们先去报警,看看警察怎么说?」
苏霖看着我,半天不说话。
我被他盯得下意识往后缩:
「额……不想报警就算了,你们艺术家有点怪癖我都懂,真的,很正常。」
苏霖又笑了起来:「不能报警,王哥,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我只能呵呵一笑,表示同意。
但是第二天,下了班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调转车头往派出所去了。
抓小偷这种事,还是要警察才行。
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万一没逮住小偷,小偷后面来报复我们咋办?
可我在街上绕来绕去,分明就已经看到指示路牌上写着派出所,可是朝那个方向去,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什么也没有。
没办法,我只能问路边花圈店的老板:「大叔,请问一下,派出所怎么走啊?」
大叔低头扎着花圈,手脚麻利,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直走。」
「直走不是跟那路牌相反吗?」我要细问,大叔却只重复,「直走,直走。」
无奈之下,我只好听从他的建议,往跟路牌相反的方向骑车。
嘿,真让我找到了。
只是吧……我把电瓶车停在派出所门口,望着这荒草萋萋的破烂平房,门边的「xx 派出所」缺了半截,仍挂着的半截也非常斑驳了。
这是派出所?
抱着怀疑的心情,我走进了大门。
不过看着那窗子后面的工作人员我就安定下来了,虽然外观破旧了一点,但还是有人办公的。
「哎,你们这儿真是简朴啊。」我不禁感慨。
那工作人员的脸挡在电脑后,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我敲了敲窗户:「同志,同志,请问一下,你们这儿报案在哪儿报?」
「你,有什么事?」他回答得很慢,语音模糊,好像嘴巴张不开似的。
我没在意,从外面推开玻璃窗,想交流得更顺畅一些,凑近了说:「我们那个公寓最近进小偷了……」
我还没说完的下半截话,在看到那工作人员探出来的脸时,硬生生噎了回去。
嘴角咧到耳根,为了保持这个表情,嘴角还和耳根缝在了一起。
僵硬、怪异,怪不得他说话含糊不清。
等等,我脑中瞬间清醒,从窗前缩了回去。
操。
这不是那个小偷吗?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他又说话了:「你有……什么事?」
这次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讲话时,嘴巴开合的动作非常小,几乎没有,因为拉扯过度,像被刀割出来的一条缝。
收缩不灵活,闭不拢,所以嘴角还淌着涎水。
我又想骂人了。
这种人都能当警察?监守自盗不说,这仪容仪表也太不过关了。
不是说歧视长得不好看的人,但是……毕竟是人民公仆的门面啊,他还做接待员呢。
老百姓一来,见他这模样,案情没说出来,心脏病都得吓出来。
我也扯出个僵硬的笑:「没事没事,我搞错了,对不住啊同志,打扰了。」
说完,我就快速离开,然后骑上我的小电瓶一溜烟儿跑了。
这不就是「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我要是坚持报案才傻,我是个好人,但不是笨蛋。
这一程耽误得太晚,回到回家的那条路时,已经天黑尽了。
风呼呼地刮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纸钱,满大街地乱飘。
这地方人烟稀少,殡葬行业倒是发达。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绿灯亮起,我拧动手把,没走出二十米,一个黑影突然出现,突然摔倒在我的车前。
我顿时傻眼了。
人生头一回,被碰瓷了。
8
我第一反应是转头四处寻找,眼见红绿灯旁就挂着一个摄像头,当下便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有监控就不怕。
我坐在电瓶车上,捏紧了刹车,看那趴在地上的黑影——
一身黑色连衣裙,长发散乱,迎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该是个女性。
我赶紧说:「美女,你这突然冲出来,可不关我的事啊,你可离我还有半米远呢……」
黑裙女子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肢体扭曲地摆在地上,像是被大卡车撞上又碾了一遍。
那女子一直不说话,我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加上这里本来就是有监控的,要是警察找上门来,怎么也不会说我肇事逃逸。
「你不说话我就走了啊?」我试探着松开刹车,「你别想碰瓷,这里都是有监控的……」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那女子突然挣动起来。
这动静可不一般,她的手脚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似的,明显看得出来骨骼断裂的痕迹,却还能硬生生地站起来。
我看她起身辛苦,忍不住停车想去扶她。
虽然人不是我撞的,可人家这么凄惨,我也不能冷眼旁观啊。
这社会老是有寒心的新闻出来,但我可是个好人。
我叹了一口气,正要下车:
「美女,你的骨头都戳出来,还是别急着动,我给你打个 120 吧。」
女子本来一直垂着头,这时,却猛地抬起脸来,张着血盆大口朝我冲来。
她四肢不灵便,跑起来时踉踉跄跄,样子十分吓人。
脸像死尸一样青白,还有紫黑色的血管,眼睛也是死气沉沉,根本没有神气。
不会是真以为我撞的吧?
眼睛连高光都没有了,这是要黑化的前奏啊。
我立刻吓得大叫起来:「喂喂!你干什么,说了不是我撞你的!」
她却完全不听,龇牙咧嘴像是要咬人。
我没法,只能赶紧收回脚,重新拧动把手,一溜烟儿地飞车而去。
但是后视镜里,那黑裙女子一直紧追不舍。
我大喊:「美女!你不是吧,都这样了,你还追我!」
我刚才还想给她打 120,现在看来,哪用得着打 120,她恐怕自己都能跑着去医院。
按理说,我骑的电瓶车,那女子手脚断裂,根本不可能追得上我,但我突然发现电瓶车的仪表盘上闪出红灯。
我低头一看,简直是天要亡我。
昨晚忘记给电瓶车充电,现在已经电量告急了!
「操操操!」我一边骂人,一边使劲拧动把手。
可电瓶车的速度还是慢了下来,后视镜里的女人也越来越近。
我们就在空旷的街道上你追我赶起来,我骑着电瓶车在前面匀速前进,只稍微比她快一点,她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真是欲哭无泪,最近都遇到些什么人,都是短跑健将吗?
一个二个,太能跑了。
但是好在电瓶车一直坚持到了公寓门口,我和黑裙女子之间一直隔着十来米的距离。
趁此机会,我赶紧停车,推着电瓶车进了公寓。
这时,女子已经追到我身后,在我把公寓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扑到了玻璃门上。
张着嘴,在玻璃门上蹭来蹭去,嘴里还发出野兽一样低低咆哮的声音。
黏糊糊的血渍也涂了上去,看起来非常不讲究。
我一手掌控电瓶车,一手从里面拉住门把手,朝门卫室大喊:
「大爷!这女的不是我们公寓的,快来帮忙!」
但大爷只是僵硬地坐在窗户后面,一张脸麻木着,眼睛都不眨。
我手上快脱力,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帮我拉住了门。
「王哥,这是怎么了?」
是苏霖!
我闻声大喜,转头看他:
「我被碰瓷了,这女的一直追着我,快快,你来拉着,我去找个锁来,把大门锁上!」
苏霖望向仅隔了一层玻璃门的女子,看见她古怪的面容,血盆大口,混不似正常人的举止,扭曲的肢体……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王哥,你在哪儿遇到的?」
我正把电瓶车推进旁边的充电室里,头也不回地说:「碰瓷还能在哪儿遇到,当然大街上啊。」
「大街上?」苏霖的语气似乎有点迟疑,又有点古怪,「她应该不是碰瓷……」
我插好插头,摸出一把锁来,走到门边,看了一眼那女子,她表情饥渴、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终于见到了一丝荤腥。
不停地拍打、抓挠着玻璃门,指甲居然在玻璃上抓出一道道白痕。
我顿时愣住了。
对啊,这女的怎么看,怎么不像碰瓷……如果真是碰瓷,她该跟我要钱啊,张着嘴追我几条街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到苏霖身后:「难道、难道!」
苏霖转头与我对视,眸光闪动,唇边露出一丝兴奋又冷酷的笑意:「你终于意识到……」
我一拍他的肩膀:「她得了狂犬病!」
不知为何,那笑意在苏霖的嘴角僵住了,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狂犬病啊!」我又凑到门边,赶紧锁门,「你看这女的,呜呜渣渣,像是要咬人,四肢都断成这样了还不知道痛,肯定是狂犬病啊!今天风又这么大,估计还要下雨……」
我锁好了门,念叨:
「我以前在老家,就见过一个得狂犬病的,不能见光也不能吹风碰水,见了人就咬,吓死个人!」
我把突然沉默下来的苏霖拉开:
「你也别出门了,待会儿这女的咬你就不好了,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不把病人看好,放出来乱咬人。」
苏霖一言不发,转身进了电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好像听到空气里传来一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叹什么气。
大概也是感到劫后余生吧。
我走到门卫室的窗户外,跟那大爷说:
「大爷,还好你刚才没出来,外头那个是个狂犬病患者,你帮忙打个电话给收容所,请他们帮忙把人接走,不过你千万别自己去动她啊。」
大爷一双布满白内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他还在练那脖子扭一圈的杂技,我见了不免担心,害怕他一直这样容易骨质疏松。
于是从窗户里伸手进去,好心地给他把脑袋扭回去了:
「大爷,你这杂技也别练了,虽然人得有个爱好,但是你毕竟上了岁数,经常这样对你身体也不好。」
大爷转回去后,一动不动,我听到他发出一串呵呵低笑。
肯定是觉得太感动了。
我嘱咐许多,才进了电梯,关门前看到那黑裙女子凑在门缝里,眼睛暴突,像是要从头发丝那么细的门缝里挤进来似的。
我赶紧转过头,拍拍胸口,惊魂未定。
我回家时,苏霖已经在我家门外等着了。
他说了要在我家多住几晚,捉那小偷的。
我见了他,又觉得头痛,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敢报警。
只能暂时让他住。
但我很怀疑,能不能捉得住那小偷。
苏霖像是有心事,进了屋,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吃了桶泡面,坐在另一边玩游戏。
游戏玩了一局,他还没反应,我只好询问:「小苏,你这是怎么了?还在担心你的作品吗?」
「王哥。」他慢慢地开口,语调低沉又平静,「我今天早晨在你家浴室洗澡的时候,发现有点不对劲。」
「啊?」我先是迷惑,然后又猛地想起了,「你不会也遇到蛇了吧?」
「不是。」苏霖摇摇头,抬眼看着我,「这房子不太干净,准确地说,自我搬进来那天起,就觉得这座公寓不太干净。」
我想到水管里的头发、蛇……
于是也很认同地点头:「确实不太干净。」
我又劝道:
「你年轻人才出社会,不适应这种条件可以理解,但老话说得好,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吃都没问题,住下去肯定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要是实在受不了,我去帮你找个中介,重新租房子?」
苏霖没说话,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没管他,先去卫生间洗漱了。
可我低头吐漱口水的时候,又感觉到那种脖颈微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触碰我的肌肤。
突然,耳旁咔嚓一声。
我看向门边,是苏霖。
他正举着手机拍照。
我端着水杯,愣愣地望着他。
他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一眼我头顶,突然笑了。
我:「小苏,你干什么?」
「王哥,你是个好人。」他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笑容灿烂,「这地方也是个好地方,我不会走的。」
我顿时呼吸紧张起来,完蛋。
这又是拍照,又是夸奖,还那么喜笑颜开……
他下一秒不会是要跟我告白吧?
我颤颤巍巍地说:「小苏,你拍我干什么?」
「收藏。」苏霖说着又看了一眼照片,像是在欣赏,眼里的喜悦压都压不住,「王哥,那小偷我不抓了,我会有更好的艺术品。」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不只是回到了客厅,而是直接回他家了。
徒留我原地凌乱。
他绝对是对我有意思吧?!
我小鹿乱撞,不是,心惊胆战地上床准备睡觉,却收到一条来自苏霖的消息。
点开一看。
正是我低头漱口的照片,只是……
不知是光线原因还是什么问题,在我的头顶有一团若隐若现的人形阴影,脚尖正好对着我的后颈。
像是,一个上吊的人。
我皱着眉,本来不打算回复,但还是忍不住回道:
「小苏,你这拍照技术,不适合收藏,真的。」
甚至,我已经开始怀疑他嘴里说的非常重要的艺术品,应该也不会艺术到哪里去。
苏霖只回了一个句号。
大概是无话可说。
能把这种照片用作收藏,除了他脑子有问题,就是这照片上的人对他很重要。
而这照片上,显而易见,只有我一个人。
思及此处,我浑身一抖,赶紧下床,把房门反锁了两道。
9
这一夜是个平安夜,无人伤亡。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发现门边散落了一地的 A4 纸。
捡起一看,居然是本公寓的招租信息。
趁着时间还早,我转向门卫大爷:「大爷,咱们公寓要招租啊?」
大爷嗓音沙哑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人越来越少了。」
「咱们公寓人是有点少哈。」我低头浏览,一目十行。
不能养大型宠物,最多不能超过,体长一百七十公分,体重六十千克。
制作食物时,不能破坏公寓内部构造。
天亮时尽量不打扰其他住户。
……
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普通的招租广告。
我顺手摸了几张放在包里:
「大爷不是我多嘴,你这样把传单放在大门口,是不会有人主动上门的,怪不得公寓的人越来越少。广告广告,就是要广而告之嘛,咱们公寓物美价廉,我会帮忙发传单的。」
说完,我对大爷摆手:「走了啊大爷。」
然后跨上我的小电瓶,悠悠地离开。
呼吸着早晨并不清爽的空气——
这小县城不知道怎么回事,经济看起来很落后,人丁也不兴旺,但空气总是雾沉沉,黄惨惨的。
好像有一层总也擦不干净的沙。
天空有时还会出现古怪的猩红。
不过,这么久了,我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
挺好的啊,多么宁静的早晨。
还好,这一次路上没再出现奇怪的狂犬病患者,估计是被家人领回去了。
「咳。」
打卡成功。
这公司的打卡机有一点不好,每次打卡的时候,都好像有人在咳嗽一样。
「机器坏了这么久啦,找人修一修吧。」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前台悄声道。
因为是无声公司,所以抱怨也只能悄悄说。
我还放了几张招租广告在前台,这样进出的时候,同事们就能看到了。
而且也不用我去交流,破坏公司的规矩。
真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我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按流程进入自己的工位。
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
一个客户来咨询,问我是否有新的棺材。
我按照关键信息回答:您好,本公司有充足的货源,请问您的要求是?
对方说:稍微宽敞一点,我想睡觉的时候,多垫几层软垫,哦对了,棺材盖的内顶上,帮我安装一个手机固定器,有时候白天睡不着,会熬日,我可以看看电影什么的。
我看到这里心里不禁嘀咕,这客户真有趣,把棺材当床睡,还熬日,这意思是他一直都白天睡觉?
以为自己是吸血鬼呢。
不过腹诽归腹诽,做这行大半年,我已经对这些奇怪的客户见怪不怪。
因此面对他接下来关于花纹、木材香气……的要求,我都一应回答:好的,这是可以定制的。
客户虽然要求很多,但还是比较好说话,对我发给他的价格表也没什么意见,立刻付款。
下班的时候,我经过前台,发现那几张广告全都没有了。
肯定是我的同事们拿走了,说不定以后大家能做邻居呢。
我来到楼下,骑上我的小电驴,准备悠回家。
但还没骑到下一个路口,路边一个穿黑布马褂的大爷突然拽住了我的衣服,我被这一扯,人向后倒,但车还在往前走。
于是,我猝不及防地滚落在地。
撞了一鼻子的血。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捂着鼻子站起来:「大爷你干什么?!」
昨天是狂犬病患者,今天是莫名其妙的大爷,我这一天天的,回家的路也太难了。
大爷却比我还神情严肃,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他从身后扯出一根竹竿,竹竿上面挂着一块长方形的布。
布上写着:铁口直断。
我仰头看去,只感觉鼻血倒流进口腔,又赶紧低头。
「大爷你没……」我想了想,咽下了不太礼貌的字眼,「你没事儿吧?你是找不到人算命了啊?我还在骑车呢,这样很危险的,好不好?万一我仰下来,摔到后脑勺,成了脑瘫或者植物人,你就得负全责!」
我越说越气:「揽生意也不是你这样揽的!」
大爷戴着圆片墨镜,还一本正经:「这位朋友,你阴气缠身,再不处理,就会有血光之灾啊!」
我气得要死,抬手推开他的墨镜,指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脸。
「大爷,我的亲大爷,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拜你所赐,我已经有血光之灾了!」
我抹了一把鼻血,「你这是算了就必须要应验,不应验就自己动手让它应验吗?」
大爷还要跟我解释:「我游方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