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乘坐校车。
【规则一:蓝色校车去往新校区,学校没有红色校车】
【规则二:校车只在新老校区之间穿梭,中途没有其他站点】
【规则三:上车请刷学生卡,车上没有售票员】
【规则四:上车后请保持安静,任何争吵、打闹、进食等违规行为将会受到处罚】
【规则五:校车限载 29 人,不允许超载】
【规则六:前两排为爱心专座,如无特殊情况,不允许就坐】
【规则七:单程耗时为 30 分钟,若超时 10 分钟以上,不要惊慌,请立即知会乘务管理员】
【规则八:如遇紧急情况,可以向 8 排 3 号的同学求助】
【规则九:校车发动后,除非到达新校区,途中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下车,否则后果自负】
【规则十:校训、校徽、校服是学校的标志】
上车前请熟读以上规则,关键时刻可用于保命。
校车即将出发。
01
嘀——学生卡。
上车刷卡,我找了一个离后门近的座位坐下,戴上耳机听歌。
没一会儿,我对床的室友王楚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
他浑身冒着热气:「老周啊,我可算追上你了。」
我摘下耳机:「楚师兄,你追我干什么?」
前后门突然同时关上,校车缓缓发动。
他探头观察四周,示意我把头低下去。
「新校区去不得,有古怪。」
半年前,新校区突然被严格封锁,所有人员不能进出,也不得互相传递物品。
被封原因学校并未公开,直到上周才刚刚解封。
紧接着,学校出了新规定,本部老校区的学生不得自行前往新校区,必须乘坐校车。
校车站点在南门,一天只有一班:12:00 出发前往新校区,18:30 从新校区返回。
十分钟前,我刚到站点就被告示牌上的【校车乘车规则】吸引住了目光。
几条规则奇奇怪怪,而「关键时刻可用于保命」这句话还透露出一丝古怪的威胁感。
于是我把规则拍了下来,照片发到了宿舍群里。
「正好我在南门附近,看到照片就立马赶了过来。」
王楚擦着脸上的汗。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新校区不能去吗?可学校已经解封了啊。」
「你知道上周从新校区回来的人都怎么了吗?」
「校车直接把人拉到校医院,所有人被隔离了整整三天才放出来!」
「趁着现在刚出发,我们快点下车吧!」
王楚拽着我的胳膊,想拉我走。
我按住他,摇头:「来不及了,规则上说【校车发动后,除非到达新校区,途中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下车,否则后果自负】。如果真像你说的,新校区非常危险,大不了等车到了,下车后我们就呆在校门口,不进去不就行了。」
「也是个办法。」
我刚想多问他一些关于新校区的细节。
车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嘀嘀——嘀——逃票——
嘀嘀——嘀——逃票——
前排一个男同学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警报?」
有人附和:「好像是说有人逃票?」
有人慌乱:「可没说坐校车要买票啊……刷卡不行吗?」
「大家听我说,规则上写得很清楚,坐校车不用买票只需要刷校园卡,一定是有同学忘记刷卡了。没刷卡的同学补刷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一个清脆镇定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我悄悄转头往后看,说话的妹子穿着校服裙,长相清秀,怀里抱着一个别了校徽的帆布包。
我冲她点了个赞,她对我点头一笑。
「老周老周,你学生卡借我一下。」王楚把我拉了回来。
我反应过来:「是你没刷卡?」
「着急忘带了,速度拿来。」
王楚伸手就要掏我的裤兜,我忙把卡递给他。
他一边说着「不好意思,忘刷了」,一边冲到前门。
嘀——
校园卡贴上刷卡机的瞬间,警报声解除。
王楚松了口气,冲我扬了扬学生卡:「没事了。」
我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挂上嘴角,更大的警报声铺天盖地而来。
——恶意逃票——嘀——警告一次——
——恶意逃票——嘀——警告一次——
冰冷的电子机械女声不断重复着。
听得人毛骨悚然。
车上所有人同时往前门看去,王楚尴尬地站在原地,拼命给我比手势。
我脸上一阵红,赶紧跑到前门。
「老子这是捅了什么赛博窝了我……咋办呀老周?」他慌乱地拉住我。
「你不是挺有主意的么,闯祸了才知道问我?」
我瞟了一眼刚才的姑娘,发现她也在往我俩的方向看,我脸上更挂不住了。
「肯定哪里出问题了,先把警报停了吧。」我转身拍了拍驾驶室的透明玻璃,「师傅,先帮忙把警报停一下吧。」
校车驾驶室的部分单独用玻璃围了起来,只留了一道小门进出,门上留了小窗供紧急情况时交流。
可任凭我怎么拍玻璃、敲窗户,司机都没反应,就像是……根本看不见我一样!!
「他怎么不理人啊?」王楚着急了,「不会是个假人吧!」
他话音刚落,司机突然直勾勾地转头 90 度,盯了我们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开车。
刚那瞬间,我看到司机穿着蓝色衬衫制服的胸前,别着我们学校的校徽。
校徽……可我记得校徽只发给老师和学生,其他职工也有吗?
我打量着司机: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下颌线硬朗、寸头、戴墨镜、耳垂上有耳洞、下巴上有颗浅痣,整体气质偏叛逆,走在路上可能随便一个侧影就会引得女生尖叫,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来当一名枯燥无聊的校车司机呢?里面一定有古怪!
「老周!发什么愣呢!」王楚使劲捏了我一下,把我思绪拉了回来。
车厢里早就炸开了锅。
「你俩干嘛呢!快点解除警报!这吵吵一路得多难受啊!」
「坐校车为什么不带学生卡,没带就别坐啊,这不给人找事儿嘛。」
「警报好吵哦……吵得我心慌……」
王楚脸上红得要滴血,直接大吼一声怼回去:「老子爱坐就坐!关你们屁事!嫌吵的你们有种下车啊!!」
车厢里瞬间安静了。
大家看见王楚暴怒的模样,都不敢吱声。
「那个……」怯生生的女声从车尾传来。
所有人回头,只见一个短发妹子站起来,指了指第六排靠近后门的位置。
「售票员在这里……买票应该就行了吧……」
【规则三:上车请刷学生卡,车上没有售票员】
02
售票员?我一愣。
刚刚我和王楚就坐在第六排,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哪有什么售票员?
王楚也是一愣。
——第六排确实出现了一位售票员,她穿着紧身的红色制服,大红唇,手里拿着一个蓝色塑料方盒,盒子里有几摞小票。
「愣着干嘛?买票啊!」第一个发声的男同学催促道。
王楚看了我一眼,眼神询问我该怎么办。
而我比他更慌乱:上车的时候我留意过,连同司机在内一共有 6 人,加上突然出现的王楚,车里应该只有 7 个人才对,可我刚刚又数了一遍,一共是 8 个人。这说明,售票员确实是凭空多出来的,校车发动的时候,她一定不在车上。
而校车从出发开始就没有停过,她是怎么上来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一辆行驶的大巴上?
「赶紧补票吧,都一个学校的,警报解除了就好,没人会怪你。」一个戴眼镜坐在前排的女生劝道。
「楚师兄,不对劲啊。」我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悄声道,「规则说【车上没有售票员】,这个女人又是凭空出现的,肯定有问题。你别过去,要不我们让司机停车……」
王楚没理会我,径直往售票员的方向去了。
「王楚你干什么?!」
我上去拽他,但他力气突然变得奇大我根本拽不动,完全不像平时爬个楼就直喘气的「肾虚师兄」。
他在售票员面前停下,木然地伸出左手:「补票。」
不止动作,声音听起来也非常机械。
售票员似乎勾了勾嘴角,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紧身制服的领口。
我看得目瞪口呆,然而她却是从胸口处掏出来一根约 30 厘米长、手指粗细、造型古朴怪异的金属尖锥,在王楚中指的指尖狠狠扎了一下。
鲜血涌了出来,车厢里飘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特咸腥味。
接着她从方盒里撕下一张黄色小票,贴在王楚的指尖。
血很快浸湿了小票。
红唇微张,她伸出舌头,那舌头比人类的要长,上面长满倒刺,倒像是某种动物的舌头,渗人得慌。
舌头在王楚的指尖一卷,那张鲜血小票就被她卷进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烦人的警报声,停了。
我想把王楚拉回来,突然感到一束目光降临在我身上。
紧接着我后背一热,眼前一黑,再睁眼,六排的座位空了。
售票员消失了。
03
好险!刚刚真的好险……我不敢细想,也不敢再坐回原位。
看来不止新校区,这辆校车也诡异得很!
我拉着还没恢复意识的王楚,冲到车头,使劲拍着驾驶室的玻璃,要求下车。
司机依旧无视我。
我急得大喊:「师傅麻烦停下车,我们要下车!您帮帮忙吧!」
「警报都停了还瞎折腾什么呀?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赶紧坐下别给师傅添麻烦!」眼镜女说。
那男生干脆站起来指责我们:「哥们儿,你说你俩这么闹,万一影响到司机出什么交通事故怎么办?你们不能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啊!」
「补了票应该就没事了吧……」短发女生悄悄附和。
明明是校车有问题!校车才是威胁大家生命安全的存在!
为什么反而我变成了那个「没事找事」的人?
我气不打一处来,整个人从恐惧变为愤怒:「刚刚售票员那个样子,你们都看见了吧?她根本就不是人类,她是个怪物!一个突然出现的怪物!你们不害怕吗?规则上明明说了【车上没有售票员】,可她突然出现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大巴上!她还吸了我师兄的血……这校车肯定有问题!你们愿意继续坐是你们的事,可我现在就要下车!」
车厢突然安静了,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售票员姐姐很和善呢。」短发女生说。
「对呀,她一直都在车上,是你自己没看见吧。」那男生说道。
眼镜女扶了一下眼镜,而她接下来说的话,把我看到的一切,击了个粉碎。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嚷嚷着什么规则,可我们根本没有见过。」
我愣在原地:「南门校车站点有一块立牌,上面写了十条规则……」
「校车会提前十分钟抵达南门,车身是蓝色,我们找到校车上车刷卡就行了,学校从来没有校车站点,也没有什么写了规则的立牌。」
眼镜女看着我,眼神森冷。
「可我明明看见了……我还拍了照片。」
我慌乱地掏出手机,想翻出那张照片证明我的话,可它却诡异地从我的相册里消失了!
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我昨天晚上随手拍的星空。
「不可能啊……我还转发了照片到群里……对对!宿舍群里有照片!」
我点开微信往上翻,可那张照片的聊天记录也没了!
「你怕不是有那个大病、臆想症之类的吧,兄弟。」
那男生嘲弄地看着我,我的手忙脚乱在他眼里看来是如此徒劳且可笑。
「楚师兄你醒醒啊!你说你是看到照片才来找我的,你还记得吗?那张照片!」我摇晃着王楚,把他从梦呓一般的迷蒙状态中摇醒。
他清醒过来,看见是我,居然像白痴一样地咧嘴笑了:「诶嘿嘿嘿嘿,美女姐姐亲亲……姐姐别走啊……」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对着个雌性怪物做春梦!我他妈就该让你被怪物给吸死!
我跳起来一巴掌呼在他头顶:「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老周,周理理。」王楚还晕着。
我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是谁?」
「王楚。」他有点清醒过来了。
我再一巴掌:「我们在哪儿?」
「校车上。」他的反应速度越来越快。
「刚发生了什么?」
「售票员姐姐给了我一张车票,上面还印着她的唇印。」
我愣住了:「票呢?」
王楚张开手,掌心里一张蓝色小票,上面鲜红的唇印格外刺眼。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包括王楚在内,他们看到的场景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这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
难道真的没有所谓的【乘车规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吗?
我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转头,司机正盯着我。
他明明面无表情,可我分明感觉到,他眼里那片墨色下的我,宛如一个被观众晾在台上的小丑。
那男生也讪讪地坐了回去:「不会真疯了吧……」
我突然笑了,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王楚忙问我怎么了,我看着他眼底的关切,笑着摇头。
他不会懂的,因为他说什么我都相信,所以他不懂这种感觉。
——所有人都把你看作异类的感觉。
手表上的时间跳转到 12:15,还有十五分钟车程就会结束……不下车也好,只要挨过这十五分钟……我认命地站起来,往第六排走去。
「这就对了,好好坐下别闹了。」路过第三排时,眼镜女阴阳怪气了一句。
而那个校服裙妹子突然站定在我前面,声音清脆而坚定。
「周理理,我相信你。我见过规则。」
「我就说怎么会……」
嘀——嘀——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车上突然响起一条奇怪的语音播报。
「阿卡姆站到了,请乘客有序上下车。」
【规则二:校车只在新老校区之间穿梭,中途没有其他站点】
04
校车缓缓停下。
前后两扇车门「哐」地一声,同时敞开。
汽车行驶的时候会有风声,风声是规律的,而停下的时候,只剩下不规律的车轮声从门外划过。
突如其来的嘈杂冲淡了我的恐惧,我拉着王楚准备从后门下车。
校服裙妹子拦住了我:「周理理,规则是真的。【校车发动后,除非到达新校区,途中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下车,否则后果自负】,你们不能下车!」
「可就算规则是真的,我们已经违反了一条。从刚才的惩罚来看……」我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就我看到的情况而言,违反规则的后果在我们可承受范围之内。继续前行情况不明,说不定下车才能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发生了那么剧烈的争吵,司机都不愿意帮你,现在突然停车开门你不觉得蹊跷么?【校车只在新老校区之间穿梭,中途没有其他站点】,你不觉得这条规则不像是约束,更像是警告么?」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如果说【上车刷卡】、【不要下车】是对乘客的约束,一旦违反就会受到惩罚,那这条规则确实更像是一种提醒。
如果存在能违规的空间,那违规者只能是司机,不可能是乘客。
我看向司机,他安静地待在驾驶室里,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可我心里早就对他产生了怀疑,他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那么古怪。
而王楚眼里只有妹子,秒换了一副师兄的模样:「这个师妹我曾见过的。师妹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可曾读过书?」
校服裙妹子倒是很大方:「王楚学长,我是生物专业的,我叫叶南菩。」
「叶同学,你怎么想的?我还是觉得下车更好。」我看向王楚,「楚师兄你呢?」
「我听叶师妹的~」
我他妈……我真想一巴掌把这老色批扇到外星去!地球已经容不下他了!
叶南菩把手里一直捏着的帆布包挎在胳膊上,包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大件物品。
「『阿卡姆』这个名字,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她看向我。
我瞬间明白过来:「去新校区走明华大道到三仙桥就好了,路上都是老居民区,不可能会出现『阿卡姆』这样奇怪名字的站点。」
我们三人同时往门外看去。
那就是一个普通的公交站,没有站台名,也没有公交路线指示牌,看上去像是已经废弃了。而且这个站点的选址也很奇怪,在一个三条主路交界的三岔路口。
「根本没人啊……」
王楚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我和叶南菩同时一惊,我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包含着同样的担忧。
「如果站点没有人候车,那校车为什么在这里停了这么久?」我的心凉了半截。
「等我们下车?」王楚不明所以。
叶南菩眉头皱了起来:「按照规则,我们不能下车。他应该是在等什么人或者『乘客』上车。」
「司机果然有问题!他一定是知道什么超出规则之外的东西。」我悄声道。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下不下车?」王楚急道。
叶南菩看向我,我看向站台。
门外的站台虽然破旧,可马路上车来车往,远处的行人或悠闲或步履匆匆,那是我所熟悉的正常世界。
我是个普通人,遇事喜欢往后躲,也没有什么探索未知的好奇心。
不管后果如何,我都急切地想要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中去。
我咬牙说道:「下!」
可仿佛是故意嘲弄我一般,我还没来得及迈步,车门突然关上。
校车再次发动,受到惯性的影响,我直接摔倒在地,王楚和叶南菩也跟着摔下来。
头撞到了栏杆上,我脑袋一阵发晕。
发生了什么?我抬起手腕,手表上显示时间是 12:18。难道校车有固定的停靠时间,只停留 3 分钟吗?
「干嘛呢干嘛呢!兄弟你别动了,你他妈踢到我的跟腱了!艹!」
那男生暴怒地跳起来,拳头就要往王楚身上招呼。
我扑上去想阻止,突然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味道。
一股奇特咸腥味……还有点熟悉……好像之前售票员出现的时候,我也闻到过!
「楚师兄,你闻到了吗?!」
王楚一副要哕的样子:「啥味啊这是!老周,你中午吃铁板鱿鱼了你?」
我转头看着叶南菩,她也冲我点头。
可我此刻来不及恐惧,反而欣喜:太好了!不止我一个人,现在王楚、叶南菩也能看见异象了。我说的都是对的,是其他人错了!
我澄清道:「我没放屁。」
王楚恶狠狠地盯着那男生,他怂了:「不是我。」
「臭死了……男生真的好臭……」眼镜女捂着鼻子站起来往前面走去。
前五排两侧都是单人座位,中间空出来一大块地方,她本来坐在第三排,我们摔倒之后打成一团,影响了她。她可能想换个座位,结果一屁股坐到了第一排。
完了。我心想。
05
——违规行为——嘀——警告一次——
——违规行为——嘀——警告一次——
果然!警报响了。
「怎么又有警报?」眼镜女一脸茫然。
「【前两排为爱心专座,如无特殊情况,不允许就坐】,这是你不相信它存在的十条规则之一。」我叹了口气,「你触发了警报,下一个接受惩罚的人,是你。」
「凭什么惩罚我?我没做错什么!」眼镜女明显已经慌了,但她仍然不信。
我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冲她做了一个「wait」的口型。
看着她陷入惊恐,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妙的快意。
在我眼中,她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可那惊恐的神情,似乎……反为她增添了一分绝望的美艳。
可想象中的惩罚并没有到来,我竟隐隐有些失望。
——违规行为——嘀——警告两次——
——违规行为——嘀——警告两次——
「啊——啊啊啊啊啊———!!!」
车尾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仿佛猎物被尖牙撕破喉管,被利爪开膛破肚的绝望嘶吼。
咸腥味越发浓郁,幽灵般从车尾飘了过来。
不止令人作呕,还熏得人眼睛刺痛。
沥青似的黑色黏液从最后一排漫了过来。
短发女生背对着我们,头夸张地向后仰。
那是人类做不到的弧度,除非……除非她的腰已经被折断!
她后仰的头张大着嘴,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黑色黏液,那黏液仿佛有生命一般,撕裂着她的下颌。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球突出,我从未在人类脸上看到过那样绝望的神情。
「救……救……」
她努力呼吸着,求生欲支撑住了她最后的生命。
可在真正的恐惧面前,没有人能帮助她。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默默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叶南菩指着散落在座椅下的乐事包装袋,两眼含泪。
【规则四:上车后请保持安静,任何争吵、打闹、进食等违规行为将会受到处罚】
06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那男生是第一个崩溃的人,他原本有些凶狠的脸上,鼻涕眼泪留了一脸。
他抽出背包里的羽毛球拍,就要往前冲。
「你想干什么?!」王楚冲上去抱住他,「你疯了吗?」
「你没听见吗?她说她不想死她想活着!那是一条人命啊,她是我们的同学啊!难道要我见死不救吗?!」
男生力气奇大,挣脱王楚,继续向前。
「老周!老周你快跟我一起把他拉回来啊!」王楚回头来拽我,「那些黑乎乎的黏液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万一有毒呢!」
我摇头:「他不试一下,是不会安心的。」
王楚眼里满是震惊,那种不可置信,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喜欢趋利避害的周理理,而是另一个人。
我正忙于关注车厢里的情况:
尽管车里发生了如此恐怖的事,司机依然旁若无人地驾驶着校车;眼镜女早已瘫软在座位上,几乎快吓晕过去;我们三人背靠驾驶室,站在第一排座位旁的过道里。
黑色黏液漫延的速度极慢,目前的范围并未超出后半截车厢。
而那男生正跳上第六排的座椅,扶着座椅靠背,把羽毛球拍向短发女生伸过去。
短发女生明显还有意识,她瞪大的眼珠转向男生,右手吃力地想要抬起来,却被黏液死死地粘住。
距离太远了,根本够不到。
「怎么办呀?」王楚看得干着急,也不敢过去。
如果男生到第八排去,说不定能把球拍送到她手里,可是黏液已经漫延到第七排,那样做无异于把自己置身险境。
我看向他的背包,里面剩下一只羽毛球拍,一根跳绳,还有一张学生卡,上面写着「经管专业,李俞」。
「李俞,你想救她吗?」我大声问道。
「当然了!如果能把这么漂亮的女同学救回来,老子天天做梦都得笑醒!」
「第八排座椅,你跳过去就够得着她,你跳了我就帮你。你敢吗?」
李俞低头看着即将漫延到座位下的黏液。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种近距离的恐惧是我们体会不到的。
「你他妈最好给老子说话算数!!」
他转头冲我大喊,翻过靠背,跳上了第七排的座椅。
「帅啊,兄弟!」王楚很激动。
我抽出羽毛球拍,又试了试跳绳,是尼龙绳,强度还可以,然后径直往前走去。
王楚拦住我:「老周,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起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但这事太危险,不能你一个人去。」
我把跳绳抛给他:「算你一个。」
王楚把跳绳的一端系在我腰上,另外一端穿过栏杆,系在第五排座椅靠背上,做了一个简易的滑轮装置。他用袖子包住手掌,试拉了一下,勉强能行。
我跳上第六排座椅,转头看着叶南菩,她也正看着我,眼神复杂。
那眼神我不读懂,似乎她早有预料,可更深一层的,仿若欣喜又仿若失望。
这个方法奏效了,短发女生终于抓住了羽毛球拍,而李俞也抓住了我递过去的羽毛球拍,他用自己的肉体做桥梁,联结起她活下去的希望。
「拉——!!」
我和李俞同时大吼一声,腰上的跳绳开始用力。
王楚面目狰狞,整个人像秤砣一样往下坠,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和体重,终于拉动了。
她的胳膊从黏液中剥离出来,接着是上背部,位置也从第十排慢慢挪动到了第九排。
「有用有用!李俞坚持住!!」王楚大喊。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痛苦
——李俞的两条胳膊被极大程度地拉伸,我能清楚地看见他胳膊上的青筋和滚珠似的汗水。让我想起了一种古代的刑罚,车裂。
刑罚……处罚……违规警告……我突然灵光一闪。
有个问题一直被我忽略了!
刚刚,警报响了两次!
说明有两次违规行为。
如果两次违规分别是:眼镜女坐了爱心专座,以及短发女生在车里吃薯片,可为什么眼镜女没事,反而是短发女生和李俞在受惩罚?
——如果把李俞此刻车裂般的痛苦看作是一种惩罚的话。
【任何争吵、打闹、进食等违规行为将会受到处罚】
这条规则的涵盖范围非常很广,其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俞之前跟王楚发生的吵闹被判定为了违规行为。
所以,李俞必须接受惩罚。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李俞也会死,我们现在的行为会把他害死??!
「松手!!」我大喊,「都松手!」
「老周你说什么?」
「不能松!」
李俞咬着牙,整个人汗如雨下,皮肤全红透了。
「你会死的……这是惩罚,我们的救援没有任何意义!!」
李俞的胳膊发出「咔」的一声,他的关节脱臼了。
却还死咬着牙:「不能松手……」
我卸了力道,缓解李俞胳膊的压力。
可力道一卸,短发女生刚刚抬起的上半身就落了下去,人又陷进了黏液里。
王楚喘着粗气:「怎么办?还有别的办法吗?」
黑色黏液已经漫延到了第五排,王楚不可能继续待在地上,必须站上座椅,可这样下拉的力度会小上许多。而且李俞的胳膊脱臼,不能再用这个方法了。
现在该怎么办?
更奇怪的一点是:此刻我竟然十分冷静。
似乎有一股奇怪的理性在我的身体里游荡,大脑飞速旋转着思考着对策,面对如此人命关天的焦急状况,我心里并未被激起半点波澜。
这种感觉,跟解一道极难的数学题没什么区别,还隐隐有些兴奋。
「周理理,你是对的。」李俞虚弱道。
「规则是存在的。」
「如果这就是我的惩罚,我愿意接受。让我放弃,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我摇头:「别一开口就要生要死的,你不是英雄。一定有其他办法……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规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到我!到底是什么?!!
我猛地抬头看向叶南菩。
她忽然露出一种松了口气的表情。
「叶南菩,你能帮他对不对?」
我盯着她的眼睛。
「第八排从右往左第三个位置,是你最开始的座位。」
「你一定有办法。」
【规则八:如遇紧急情况,可以向 8 排 3 号的同学求助】
07
叶南菩见我第一面,就相信我说的话,相信世界上有规则。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若说是巧合,我更愿意相信她本身就是规则的一环。
叶南菩低下头轻声道:「都回来吧。」
李俞抱着胳膊,轻轻点头。
但现在黏液已经漫过了后门的过道,想要回到前排,必须抓住栏杆荡过去。他的胳膊现在完全不能用劲,我能荡回去,却帮不了他。
「不用管我,你们先救她。黏液暂时还没有攻击我。」
「那也得先把胳膊接上啊。」
我三两下跳过去,落在第八排,不等他拒绝,果断帮他把脱臼的胳膊复位,也不等他道谢,抓住栏杆,荡回了第五排。
王楚解掉我腰间的跳绳:「可以啊老周,有两下子。」
我没看王楚,只盯着叶南菩。
「勤奋求实,相信科学,保持理性。」
「什么?」我有点发懵。
她重复着:「勤奋求实,相信科学,保持理性。」
「这是咱们学校的校训!」
王楚不愧是留过级的师兄,最快反应过来。
校训?念校训能有什么用?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叶南菩,发现我疑惑的目光,她悄悄指了指她包上别着的校徽。
我想起来了!!
【校训、校徽、校服是学校的标志】
这是规则的第十条,看上去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因为在最后,所以我的印象并不深刻。
怪不得……叶南菩那么好看还愿意把死丑死丑的校服裙穿在身上,校徽也没忘。
「勤奋求实,相信科学,保持理性。」她又念了一遍。
我跟着念了一遍,王楚、李俞也跟着念。
「勤奋求实,相信科学,保持理性。」她大声朗诵。
我们也跟着放大音量,反复几遍之后,不知道为何,心中的恐惧感消散了不少。
地上的黑色黏液静止了,不再往前漫延,甚至慢慢往回退去。
王楚大喜:「管用!管用诶!」
「继续,别停。」我提醒道。
王楚硬是赶鸭子上架,拉着眼镜女跟我们一起念。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辆平稳行驶的校车上,所有同学蹲在座位上,面朝车尾,大声朗诵着学校的校训,表情肃穆,仿佛邪教做法现场。
黑色黏液慢慢往后退,最后围在短发女生身边,挣扎着不愿消失。
我们念得嗓子都哑了,那黏液仿佛也已经习惯了我们的絮絮念,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叶同学,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李俞回到我们身边,看着叶南菩,那眼神简直快把她当成观世音下凡了。
叶南菩嘴唇微抿,眉头紧锁,挣扎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只能靠她自己了。」
短发女生眼里的光熄灭了,她似乎认命地闭上眼,可过了几秒,她又猛然睁开,眼里的生之火更加炽热。
「活……活……」
像个羔羊一般喊叫着。
奇怪,我突然特别想帮她。
而且我有一种感觉,我能帮她。
08
我不顾众人的阻拦,走到车尾,在离短发女生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我蹲下身,静静地凝视着她:「你能听清我说话吗?是就眨一下眼睛,否眨两下。」
短发女生慢慢眨了一下眼。
「你叫什么名字?」
「宋……瑾……」她艰难地发声。
「宋瑾,你想活吗?」
她用力地眨了一下。
我捡起地上的乐事薯片,袋子外面还粘着零星的黏液,但里面很干净,薯片没有受到污染。
「喜欢吃薯片吗?」
宋瑾眨了一下眼,停顿两秒,又眨了两下。
我看着袋子里的薯片,突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我伸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铁板鱿鱼味的。
「老周!」我听见王楚的惊呼。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可预想中的警报并没有出现。
「你看,薯片没什么好怕的。」我笑了。
宋瑾睁大眼睛看着我,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倒着流下。
黑色黏液突然如烟雾一般,瞬间消散了。
我把她扶起来,她嘴角破裂流了很多血,腰肌的撕裂也很严重,完全直不起腰也弯不了,我只能把她慢慢扶到第一排坐下。
警报没有触发。
王楚和李俞震惊地看着我,叶南菩倒是一脸意料之中。
「爱心专座,优先老弱病残孕。」我解释道,「宋瑾算半个残疾。」
「那她呢?」王楚指着旁边的眼镜女。
李俞瞬间明白过来,赶紧把王楚的手指头拉下来:「别问了,那是人家的隐私。」
「哦哦。但老周你什么情况,为啥你也吃了薯片但一点事都没有?」王楚一脸莫名其妙。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现在几点了?」
「12:55。」李俞答道。
我看向叶南菩:「通知乘务管理员吧。」
【规则七:单程耗时为 30 分钟,若超时 10 分钟以上,不要惊慌,请立即知会乘务管理员】
09
叶南菩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巨大仪器,看上去很像一台老式打字机。
她把仪器放在腿上,按下几个按键,按键声应该是某种金属碰撞的声音,听上去却很悦耳,像是风铃。
「好了。」她的声音有点嘶哑。
王楚脸上担忧的神色越来越浓:「老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东西的?」
「楚师兄,你左边口袋里是什么?」
王楚掏出来一张学生卡:「你的卡啊。」
「你再仔细看看。」
照片上的男生下颌线硬朗,下巴上有颗浅痣,旁边写着「航天专业,路寒阳。」
「路寒阳是谁?」王楚懵了,「你……你上车刷的他的卡?」
「我们都刷了别人的卡,你触发了警报,我没有。我和宋瑾都吃了薯片,她触发了警报,我也没有。」
「什么意思?」李俞也是一脸懵。
「意思是,周理理他在规则之外。」叶南菩收起仪器,替我解释道。
又转头看向我:「你都想起来了?」
我默认了。
我看向王楚,眼神里的复杂跟叶南菩看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能看到规则,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相信规则是真实存在的,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违反了规则却没有触发警报?」
「除非,我对规则无比熟悉,就好像已经经历过许多次。」
「或者,我已经跳出规则之外。」
「那你是乘务管理员?」李俞似乎是明白了一点。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好像是周理理,又好像……」
话音刚落,校车似乎颠簸了一下。
紧接着,红光一闪,整辆车从蓝色变成了令人心惊的鲜红色,外观的喷漆、扶手栏杆、座椅颜色都变成了红色。
「靠靠靠靠靠!我他妈辛辛苦苦开了这么久,又来??!!」
校车突然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司机骂骂咧咧地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暴躁地冲过来,拎起我的衣领,把我按到车门上。
嘀嘀——
警报声突然响起。
——严重违纪——嘀——处分一次——
——严重违纪——嘀——处分一次——
宋瑾非常惊慌:「这警报怎么跟之前的不一样?」
司机高了我一个头,他力气奇大,我只能任他摆布。
他的火气全扑在我脸上:「周理理,你到底想怎么样?一百七十八次了,你他妈就不能清醒一次吗?!」
「对不起,路师兄。我短暂地清醒过,但我失败了……」
「路师兄?」王楚看看学生卡看看司机,难得聪明一回,「你……你是路寒阳?!不是,你抓老周干什么?你放开他!」
路寒阳怒吼:「王楚,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不是周理理!他早就不再是周理理了!」
王楚一脸茫然:「他……他就是老周啊……」
10
车身突然一阵摇晃,强烈的震感从脚底传来。
「地震了吗?」眼镜女惊恐地缩在座椅下面。
李俞下意识把宋瑾护在了怀里。
警报又响起。
——二级泄露——危险——请马上撤离——
——二级泄露——危险——请马上撤离——
「你和你的同类都该去死!!」
他咒骂一声,狠狠把我丢在地上,冲进驾驶室,打开车门。
「都走啊——!!!」
他不要命似的跑了出去,其他人愣了一会儿,也跟在他后面跑了。
叶南菩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老周,快点啊一起走!」王楚仍然想来扶我。
他是宿舍里看上去最聪明,实际上最憨最死心眼子的一个。
「来不及了……」
我甩开他的手,把他推出去,用力关上车门。
「王楚,你走吧,下次别再上车了。」
我闭上眼:「我永远都无法逃离那个地方。」
11
车外,刹车声、撞击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地面裂开无数条巨大的裂缝,混凝土翻涌,沸腾的黑色岩浆在地底蜿蜒。
这里跟新校区,只有一街之隔。
12
嘀嘀——
——泄露扩散——世界线跃出中——开始冷却——
——泄露扩散——世界线跃出中——开始冷却——
30 秒后重启——
30 秒后重启——
13
欢迎乘坐校车。
【特殊规则:泄露发生前,校车里是绝对安全的。】
上车前请谨记这条规则,关键时刻可拯救其他乘客。
校车即将出发。
14
嘀——学生卡。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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