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青梅竹马追妻火葬场的小说?

我和顾邺自小青梅竹马,我喜欢他多年,然他对我向来冷淡。

自幼被养在江南的妹妹回宫后不小心摔倒在我面前那次,顾邺稳稳接住了她。

转过脸面向我时却目光清冷。

「斗胆劝一句长公主,不若也学学柔公主,少钻研些复杂的事,有些少女该有的样子才好。」

从此以后我藏起了自己的心事只一心政事。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顾邺居然对我说:「是我私心作祟,我暗中盼着成柔继位,你还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你还能……嫁与我……」

1

靖朝女子当政。

我和成柔同母异父,皆为皇储公主。

只是,她自幼被养在江南,直到我十四岁时,母上才下旨,接她回宫。

那日,浩荡的队伍护着一辆红木马车进宫,停在了正殿前。

身为女帝的母上亲自迎她下了马车,往日威严肃穆的脸上难得挂了柔和的笑。

「柔儿,过来见过你皇姐。」

母上唤她过来。

一个穿着桃色缎裙的少女,盈盈走到我面前,乖巧地行了大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成柔。

不得不说,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

巧笑倩兮间,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又平添了几分灵动与娇媚。

但真正令我意外的是,她一个自小养在民间的女子,一举一动,都是标准的宫廷之仪。

我将余光瞥向一旁那个雍容华贵的身影,心中嗤笑。

母上倒真是费心了。

将成柔在宫外藏了十余年,表面不提,暗中却是没少花心思教导。

而且,挑这个时候召成柔回宫……

我收回目光落在成柔身上,她仍低垂着头,谦卑有礼地站着。

我面上笑得亲切,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妹妹真是生得惹人喜爱。」我赞道,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明显疼得颤抖了一下,脸上闪过片刻的惊愕和慌乱,但眨眼间,便又恢复了那明媚娇俏的笑容。

她看了眼我身上赤黄色的细绣花裙,垂目道:「皇姐过奖了,柔儿怎及皇姐万分之一。」

虽只是一瞬,我却也看到了她眼底藏起来的,羡慕与不甘。

不愧是母上的女儿。

我表情未改,松了手转身离去。

经过母上身边时,她别有深意地说了句:

「裕儿,做姐姐的,往后该要多让着些妹妹了。」

我脚步微顿,鼻尖发酸,没有转头去看母上的神情,只低头应承了一声,快步走开了。

不久前,朝中刚有人提奏了立储一事。

论父族势力、论文武德行,我都是不二之选。

可母上此时接回成柔,这个「让」,是警告,也是威慑。

2

成柔顺理成章地进了宫,住进了母上的开南殿。

母上以思女心切为名,将她召到身旁侍候,大办宫宴,恩赏不断。

父族众人看出异端,接二连三递密信进宫,劝谏我要抓紧拉拢顾府,争得三朝相国支持。

我不想扯进那些拉帮结派的烂事,烦躁地撕毁了所有书信,打算去太学堂找顾邺。

没想到,却遇上了成柔。

她见着我,欢快地小跑了过来,巧笑嫣然道:

「妹妹刚从母上那得了些顶好的珠子,不如皇姐看看可喜欢,也挑拣些去一同赏玩。」

这话说得真诚,我却听得刺耳。

本想敷衍一句便离开,可当我看到锦盒里的东西时,心却不由得狠狠一沉。

那是女帝皇冠上的明珠,母上登基时,父亲费尽心力为她搜罗而来的。

小时候我曾看着它着迷,唯一一次使了性子求母上赏赐我一颗。

结果,挨了狠狠的一耳光。

母上尖锐的指套在我脸上划出一道血印,可她只是淡漠地看着我,教训道:

「别惦记你不该惦记的东西。」

如今,这不该惦记的东西,她却随手赠予了成柔……玩赏。

我胸口一窒,猛地生出了几分烦躁。

见成柔还举着锦盒,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准备离开。

擦肩而过时,她却突然步履不稳,身子朝我倒了过来。

习武多年,我下意识地,便以灵敏的身姿闪避了过去。

眼看着成柔就要摔倒在地,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稳稳接住了她。

顾邺逆光站在太学堂亭廊前,月白的衣袂扫过庭廊中落红,成柔在他怀中,面露红晕,神情娇羞。

一阵风恰时拂过堂中桃李,花香分明沁人心脾,我心中却酸涩滋味难明。

顾邺是三朝相国长孙,与我青梅竹马,从小在宫中伴我读书习武。

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

可那日,我头一次见他目露关怀,却不是对我,是对着刚进宫的成柔。

他扶着成柔站稳,目光触及我,转瞬又变得清冷。

「听闻长公主来太学堂找微臣,不知有何要事?」

那正经的模样,却堵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定要有要事才能来找他吗?

「我只是想……」

想见你而已。

这句到嘴边的话,在看到他身后芳心萌动的成柔时,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托你,代我向顾老问好。」我淡淡地回答。

顾邺皱了皱眉,面容又冷了几分,他看了眼成柔,转头嘲弄地看着我说:

「斗胆劝一句长公主,不若也学学柔公主,少钻研些复杂的事,有些少女该有的样子才好。」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戳在我心。

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工于权谋心计的女人,而成柔,则是天真烂漫的少女。

哪个男人不喜欢那样的少女呢?

我心中落寞,偏改不了面上的骄傲逞强,迎着顾邺的目光,亦不甘示弱地答道:

「顾大人既知是斗胆,还是收回这般僭越的话为好。」

3

我和顾邺最终不欢而散。

回宫后,我派了人去盯着成柔的行踪。

得知自那之后,她几乎日日去寻顾邺,约他赏花、下棋、弹琴……

宫内近日都时常听见两声古琴和鸣,曲音婉转,似是诉说情事。

我仍记得,幼时我初听顾邺在宴上抚琴,便极喜爱。

后来我缠着他许久,只为让他答应一句,「以后只弹琴给我一人听。」

他许是被我缠得烦了,终是妥协了。

「行,我顾邺发誓,以后只弹琴给长公主一人听。」

他当时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在我眼里却是格外温柔。

如今,这些他大概都忘了。

我靠坐在宫院内的树下,喝着曾为顾邺亲手酿的桃花醉,恍惚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

宫人们都已睡去,无人搅我清静,那晚,我竟喝得直接醉倒在了树下。

第二天清早宫女发现我的时候,我还不甚清醒。

由于宿醉着了风寒,不适感缠绕在我体内,直到进太学堂听学,我的头脑都还是昏昏沉沉。

今日太学堂的课是棋策,先生一直安排的是,我与顾邺对弈。

我支着头,在棋盘上落下白子,对面的顾邺垂眸,细细研究着。

我越过他,目光定格在,往日成柔听学的位子上。

不知为何,她今日没有来听学。

要知道,平时,她可最喜欢的就是太学堂了。

因为顾邺在。

思及此,我下意识地回眸看向顾邺,恰在此时,仁公公突然冲进了院内,在我身前行了一礼,气喘吁吁地报着:「不好了!长公主——」

顾邺朝他看过来,神色紧张。

「太银宫走水了!小公主还在宫中……」他话音未落,顾邺已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像是太银宫的火烧到了他身上。

他动作迅速,衣袂甚至带翻了棋盘。

黑子白子散落在地,敲击着我渐渐冻住的心。

仁公公面色不好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回头看着我,支支吾吾:「长公主……」

我猜他是想要安慰我。

我压下心里难以言表的不适,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走,去太银宫——」

「小公主被困火海,本宫这做长姐的,怎能不去看看呢?」

4

到太银宫时,火已灭了大半,我正要抬步走进宫门,猛然间却看见顾邺抱着成柔从偏殿跑了出来!

他的衣物都沾上了炭黑色,发丝也带了些凌乱,他紧紧皱着眉,神色担忧尽显……

路过我身边时,他顿了一步,我对上他的眼,似乎看见了涌动的责备。

他是在责备我对成柔的漠不关心!

须臾,他径直向前跑去,口中还喊着:「快传太医!传太医——小公主受伤了!」

烟火气冲击着我的视线,我忽感眼角有些发酸。

「他就在意她至此吗?」我笑容苦涩,轻声喃着,不知道是在问我自己还是仁公公。

身旁有几名赶来救火的宫人经过,我听见他们的讨论,「顾公子可真是在意小公主啊……」

「是啊是啊,当时火势还那么大,他就孤身冲了进去——」

「那架势,像是连命都不要了!」

「宫廷内,竟敢妄议主子的事,你们是不想要命了?」仁公公闻言,厉声呵斥他们,又转头朝我说着:「长公主……下人闲话,您莫当真……」

我低了低眉,控制住眼中翻涌的泪水,摆了摆手:「无妨。」

这本来就是事实。

他对她的关心,连我都看在眼里。

「可太银宫历来是存放皇室物件的地方,小公主今日不去太学堂,跑到太银宫做什么?」

「这宫中宫殿如此之多,她为何偏要来太银宫呢?」

我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太学堂,答着:「太银宫……离太学堂近啊。」

「她是笃定了,顾邺会来救她——即便,今日是我们二人的棋策课。」

「这场火,说不准,也是她的手笔。」

「她就是为了,让我看看,她在顾邺心中的分量。」

「小公主年纪虽稚,心思却是深沉啊。」仁公公接着话。

我看着顾邺离去的方向,扯了扯嘴角。在他眼中,成柔定然是没有心机,娇小温柔的样子吧?

论起伪装,我当真不如成柔。

可她与顾邺的感情到底如何深?她竟敢拿命赌这一场?

太银宫,难道还有何特别之处?

5

我生辰那天,在宫中设了宴,觥筹交错,歌舞升腾。

可我根本无心欣赏。

成柔那日在太银宫被掉落的木板砸到了手臂,顾邺现下正同她坐在一处,他二人时不时说着什么,看起来极为亲近。

「太银宫起火那日,柔儿怎么不见皇姐有一丝担心啊?」

我饮下手中举着的酒,刻意地不去看他二人,「区区一个太银宫,烧了便烧了吧,里面的物件,本宫又不在意。」

语罢,我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顾邺焦急抱着成柔的画面,心中有什么东西驱使着我,我看向成柔,举了举杯中酒,「今日皇姐生辰,皇妹不敬我一杯?」

她蹙眉,看向顾邺,「可是太医说,我受了伤,不可饮酒……」

我忽而绽开一抹笑,却是摇了摇头,「只饮一杯,有何大碍?」

成柔闻言,终于别别扭扭地起了身,委屈地举起酒杯,她仰头,正要饮,顾邺忽而抓住了她的手,抢过了她的酒杯一饮而尽,他皱着眉头,眼中藏着深深的责备,「长公主要喝,我陪你便是,何故为难她?」

他如此赤裸的保护着她?

我冷笑一声,突然不想再发难。

何必呢?平白伤自己的心。

宴中时,我早喝了不少酒,看着成柔与顾邺的身影,只觉得心烦意乱。

我吩咐了仁公公呆在宴上,便自己去了后院,想吹吹风。

却不料成柔竟跟了上来,那是她第一次正面暴露她的野心。

她站在后院树前,朝我走来,问着:「皇姐,我一直有一问——」

「若在天下和顾哥哥之间只能选一个,你会作何选择?」

我望着她,挑了眉梢,声音有些微醺,「我选天下……」

话未说完,我便看见树后人影晃动。

紧接着,成柔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她亲昵地唤道:「顾哥哥!」

我了然,心中冰凉一片,竟生生散了几分醉意。

她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当着顾邺的面说出我要天下……

可她何必呢?顾邺,不是早就倾心于她了吗?

后面那句「但我希望顾邺能陪在我身边」再也说不出来,因为我看见顾邺走了出来,他眼中藏着好些不屑,似乎在讽刺着我。

他的神情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他却先开了口,「我同长公主情分生疏,长公主心怀天下,自然是要天下的……阿柔此问,不如不问。」

他说罢,转身离去,决然的样子终究堵住了我的欲言又止。

阿柔?这称呼真是亲近。

成柔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她轻声喊:「顾哥哥!等等我!」

路过我身边时,她顿了一步,在我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皇姐真傻,这两个,我都要。」

她细步跑着,到了顾邺身边,与他肩并肩愈走愈远。

我无力的闭了闭眼,这下,我与顾邺多年以来的情分,彻底是断了。

心中沉积郁闷,欢喜正被一点一点地剥离我的身体,我与顾邺,这辈子,许是都不可能了。

这个生辰,还真是特别啊……

6

此后,成柔更是整日和顾邺腻在一处,我心里伤怀难免,却学会了视而不见,将小女儿心思收起,着眼于凤头金椅,江山百姓。

我盼望着,在以后,能成为一代明主,就像母上那般,深受子民爱戴。

可变故来得实在太快。

平元十二年七月,东夷来犯,占边境行木城,驱逐城中百姓。

女帝成荣亲率兵清剿外敌,以抚民心。

战事持续到冬月时,那战军中出了奸细,靖大败,女帝请求议和。

东夷扬言东夷王妃空缺无人,听闻靖国公主美艳绝伦,要求选一人前去和亲。

我看见母上一向孤傲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沧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凌冬苍茫白雪自云端坠落金银台,细密地铺洒在砾瓦红顶。

母上高坐于金镶木轮的椅上,眉头紧锁,眼神在我与成柔之间徘徊。

已化的雪珠顺着八角的吊檐渐渐流下,滴在灰石的扶栏上发出「嗒」的声响,我听得真切。

成柔突然起身,她朝母上行礼,说:「儿臣有一计,即使和亲,儿臣与皇姐中总会留下一人,护大靖江山,保百姓安康,那不如三日后便在冬猎场中比一场,胜的人,留在靖做公主,输的人,自愿前去和亲。」

我闻言抬眸,却撞上顾邺的眼,我有些怔,旋即回望母上,我说:「便依皇妹吧。」

母上在众人注视下点了点头,眉头却仍皱着,我侧眸看着成柔,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与狡黠,她察觉到我的视线,扭过头来,朝我甜甜一笑。

仁公公起身欲语,我稍摇了摇头,他又坐下,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陛下圣明,得二位公主如此,真乃大靖之福气啊!」

是徐尚书开了头,坐下众臣便应着他附和了起来,他们脸上都带着些许喜悦,仿佛……劫后余生。

只顾邺未开口,他微皱了眉盯着成柔方向,神色凝重,担忧尽显。

7

须臾间三日之期已至,我执了红鞭跨坐在红髻棕马之上,对面是拿了长弓的成柔,她收弓对我拱了拱手,娇俏地道:「皇姐,手下留情哦。」

我微挑眉,抬手示意仁公公,刹那间擂鼓响起,母上美目微阖,似轻叹了口气。

成柔一改往日柔弱姿态,打马拉弓向我驰来,与她周旋几回合,我竟有些体力不支。

我余光看见她扬起的袖间,有几根银针。来不及思索,长箭已以破竹之势向我射来,我跃起翻身,马却受了惊,横冲直撞起来,我忽然明白了那银针的用处。

场外有朝臣们的唏嘘声,我以红鞭甩向受惊的马,控住它不再发疯,忽而一根长箭刺入我发力的右肩,我跌坐在马上,却看见刺入马额三寸的银针刻了凤翎。

右肩头的血顺着箭头缓缓晕在我身后,我察觉到冷意,打了个寒颤,竟觉得肩头渐渐发麻。

我扬鞭腾身直向成柔方向,卷起马前蹄由力前倾,狠狠地将成柔甩下马去,顺势借力坐于她的白驹,任血滑落在名贵马匹的玉色皮毛,我笑:「皇妹这招兵不厌诈,学得不错。」

她应该摔得不轻,龇牙咧嘴早没了端庄之态,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不解地望向我,支吾着:「皇姐,我不是故意的……那箭,我不小心射偏了……」 

「啪——」

我发狠地一鞭子抽向她,肩后伤已麻木,我听见她的惨叫,只觉得可笑。

「可你不应该用在我身上。」

「今日便让皇姐教教你,什么叫手足情义。」

手起鞭落近十下,她已没了力气,匍匐在砂砾地面,身后鞭痕渗出的血染上藕粉色干练骑袍,我反手折断肩头的箭,扔在她身侧,环视四周臣子,最后目光停留在最高处台梯的木轮金椅,我微仰头,道:「母上可看清了?」

「儿臣赢了,可不止一次。」

纵身下马走向围猎场外,仁公公早请了太医候着,在旁的顾邺皱着眉头望我,似在怨我。

他薄唇微张,想要说话,我移开目光,上了缀帘的红木驾辇。

我不想听,不想听他向我问她,伤得重不重。

那次受伤颇重,断断续续将养了近一个月,待我痊愈之时,距成柔和亲已是仅有三日,我净手拾了锦帕,轻轻擦拭着那日她伤我用的那半支箭头。

「长公主,陛下有旨,因陛下凤体欠佳,特令你去送二公主和亲东夷,主持邦交盛典呢。」

仁公公为我披上狐袭绣梅的氅衣,尖细的声在我耳侧回响,我笑了笑,系上衣披带子,起身拿了那半只箭头,说:「那便走吧,随本宫……去探望探望本宫那好皇妹。」

「得嘞。」仁公公笑得灿烂,看来兴致颇高。

8

到开南宫时,成柔正侧坐在窗边,手里半抱着那把檀木七弦琴,看样子伤是好得差不多了。她听见脚步声,转头望我,在看见我手中那箭头浑身一颤,厉声道:「你来干什么?」

我笑着将箭头给她,她后退了些,迟迟不伸手去接。

我也不打算为难她,便顺手把那箭头放在她的床头,俯视着她,抬手扶上她光洁的脸蛋。

她睫毛在颤,我说:「不必害怕,本宫是来送你贺礼的,待你到了东夷,不论你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难熬时便看看这箭头,想想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我抚上自己襟前金丝镌绣的青鸟纹,黑红色衣袖擦过她的肩,强迫她同我对上视线,「再好好想想,本宫是怎么坐上的这位子。」

她发疯地推开了我,失去了平日里娇美的样子,失控地嘶吼:「就算你坐上这个位子又如何?你爱顾哥哥——」

她在一瞬间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笑颜如花,「可他爱的是我!」她扬了扬手中的琴,神情得意,「我知道你与他一起长大,那又如何?你坐上这位子,有用吗?」

「我偏要后来者居上……我要抢走你的一切!」

「成裕,我迟早要把你从上面拉下来的。就像我抢走你的顾哥哥一样——」

她凑到我跟前,笑得更灿烂,声音似勾魂的线,说出的话却如刀子划在我心间,「我只恨,辜负了母上的期望,只恨,马场上的银针没能置你于死地……」

「啪——」

我扬手打了她一巴掌,她受力倒在一旁,手中的琴应声而落,弦崩裂弹在她身侧。

她捂着脸,伸手去拿。

我垂眸看向银丝卷成的弦,轻笑了声,「好啊,我等着。」

她抱住琴,眼眶泛红,但脸上仍挂着笑。

我不屑地挑了挑眉,拂袖离去,心中却哽咽。

是啊,我与他一同长大又如何?

他爱的不是我,母上期望的也不是我……可赢的是我。

赢的是我,就够了。

成柔和亲那日是个晴天,邦交盛典办的盛大,我承了母上的权,虽挂着长公主的名,东夷使者对我,也是敬重。

我抬手接了敬来的酒,面上是威严之色,我道:「今时吉日,我大靖公主与东夷王结为连理,日后大靖与东夷,可要彼此帮扶才好。」

使者连声道好,迎亲队伍踏上红毯十里,百姓涌在路的两侧,争先看着热闹。

我回眸斟酒,举满杯向顾邺方向,摇晃两下,反手洒在玉桌之上。

我动了动唇,无声吐出几个字,「顾卿可不要借酒消愁啊。」

他朝我浅浅一笑,回:「劳烦长公主挂心。」

9

平元十三年,我接掌皇权,顾邺继相,辅佐我治理朝政。

转眼春去秋来,我们除朝堂政事,再无说过一句其他。

可即便如此,我们二人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剑拔弩张。

综檀纱轻笼在垂帘幕上,我透过它,隐隐地看见三阶金台下列坐的满朝文武。

「臣启奏,近日江淮频发大涝,淹田毁粮百姓叫苦不迭,请长公主大开国库,赈灾济民!」

我闻声望向行出臣列捧了奏折进谏的男子,旁侍的仁公公眼尖地传上奏折,送到我面前,我接下垂眼细读,回:「观卿这折子所奏,是灾不在天,在人。」

抬手把奏折放在檀木台捧上,仁公公接了便退下,我回了眸子,望着台下众臣,眼中凉薄之意透过帘幕汇到一人身上,他却隔着帘幕同我对上视线,朝我微微一笑。

「顾相,可有话讲?」

他穿着绛紫色官服,用金冠高高束起的发半倾泻在身后,随着他弯身行礼的动作掉落在肩头,「臣认为,长公主所言极是。」

他礼毕直身抬头,白皙的脸上是一对剑眉星目,细看便是飞斜入鬓的眉衬上清水样的眼,可眉目之间,总缭绕着一股子大病初愈的孱弱气,他直直望着我,神色疏淡,嘴角笑意却不散。

我似乎看见……他眼底藏不算深的嘲弄与玩味。

我勾笑,眉峰上挑,问他:「这江淮节度使乃由顾相一手提拔,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卿说该当如何?」

「是臣一时看走眼,可这折子既由徐尚书参上去,不如公主便顺了他老人家这忧民的心思?」

他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良臣架子。

一瞬间朝中气氛僵硬微妙,徐尚书颤巍巍地行了个礼,恭敬地回道:「臣愿为长公主排忧解难。」

顾邺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那便请尚书当心,江淮水深,可切莫因一时失足,丢了性命。」

他话中警告意味昭然若揭,我看见他含笑的眼里,前所未有的冷。

顾邺平日虽有忤逆,却从未像这次这般出格,江淮地方乃是国库存粮之来源,此次大涝,毫无预兆,又来势汹汹,让我措手不及。

徐尚书请奏,要我开国库,我不敢应,国库是靖之根本,非战乱不济兵救民,况且半年前东夷来犯,国库已开过一次,现虽有成柔前去和亲,但以东夷王之残暴,何日再起烽火狼烟尚未可知。

但这次涝灾来的着实蹊跷,徐尚书那折子摆明参了顾邺一本,可顾邺好似早有预料,加上他威胁徐尚书的话,隐约中我觉得,此事并非涝灾这么简单。

顾邺心中,是有百姓的,否则半年前东夷来犯,他也不会散尽家财以紧流民衣食。且他恨我,动那江淮地方,对他也无甚益处,他不是这种舍近求远的愚昧之人。

他若想反,杀了我便是。

细思索他那句「江淮水深」,似乎……另有他意。

10

灰白的信鸽掠过秋日里广阔的蔚蓝天空,扑腾着翅膀在天北殿口站定,仁公公快步走上前去,解了它朱红脚踝处的信,呈到我跟前。

我接过缓缓展开,入眼是飞云暗探的印章,上头写着行字,是「长公主安,徐亦彰已抵江淮,入住潇湘客栈」。

微微垂眸将纸笺探入八莲空盏上跳跃的赤色火苗,邪肆火舌吞噬墨色字迹,投下葳蕤火光,映入仁公公瞳里。

他问:「那依长公主所见,顾相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若本宫说,他这葫芦里,装的是壶佳酿,仁公公可能猜出他意图?」

我望着他苍老混浊的眼,浅浅一笑,心中已有了思量,便又道:「顾邺自小便极能装傻充愣,经他手酿出的酒,可向来醉人的很。」

他怔,又问:「那徐尚书……」

我漫不经心地翻开桌上堆叠折子的一本,鎏金的底上提了「徐尚书奏」四字,里面讲的尽是顾邺的坏处。

我答:「不过一个徐尚书,折便折了……」

「这世上能有千千万万个徐尚书……」

我转眸看向殿中央青烟袅袅的仙蜍固金鼎,慵懒的熏香四散于殿中,迷离清奇。

「可天下只有一个顾邺。这话,还是仁公公告诉本宫的。」

他诧异地望着我,「长公主……」

「不必多言,本宫自有分寸。」

「若与国运相关,莫说是顾邺,倾本宫之命,本宫也在所不惜。」

徐亦彰已在潇湘客栈停驻了三日,今晨从行使官传信来报,说是江淮节度使重病昏迷,无法得见徐亦彰,此行恐会耽搁涝中受难之民,劝我另寻他法。

我对比飞云暗探传来的消息,思虑片刻,宣了顾邺进谏。

据飞云暗探查实,顾邺早早便接了江淮节度使宋沐进了长安,此番徐亦彰下了江淮,定是无功而返,只是从行使官那句「另寻他法」,不免让我深想。

徐亦彰自始至终,好像都在暗示我开国库救灾。

11

顾邺姗姗来时已是近午,一身绛紫色蜀锦长袍衬得他极是风流,他不急不缓地迈进天北殿门,笑着,眼尾微微上挑,问道:「长公主宣臣,是为何事啊?」

我微敛着眸子,任青丝倾泻于肩头,扫上手中批阅的奏折,只是答:「思故日故人甚浓,传卿叙旧罢了,这天北殿寒凉,本宫心苦,哀这天下民生,却是力薄至此。」

他闻言脚下一顿,似是惊于我言语,与他对视,我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波,似是投石入静水,引得涟漪阵阵。

「可顾卿却得玉楼藏才,丝毫不体谅本宫,是让本宫着实憋屈。」

「长公主不如明言,臣自小愚笨,怎得了个玉楼藏才的罪名?」

一旁侍候的仁公公极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我转眼看他,他便行了个礼退下殿去,路过顾邺身旁之时,却见顾邺朝他笑笑,他颔首,行出殿门又识相地关上了双开合扇红木门,投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我眉头微皱,算是回应于他。

在视线转回顾邺时我便带了笑意,「宋沐已入长安城多日,顾卿,为何不报?」

他视线落到我身前四角的台木桌上燃信残存的漆色纸炭,睫毛垂至下眼睑处,隐下他眼中情绪,喃喃着:「飞云暗探……」

「长公主当真心思缜密。」

「不比顾卿先见之明。」我深知如此下去只是打太极,问不出个由头,便话锋一转,说道:「本宫倒觉得顾相此举虽未提前告知本宫,委实也算不得大错,只是那徐亦彰……」

「张口闭口劝着本宫开国库,许是居心叵测。」

我挑眉,看着他的眼,只见他眉眼弯弯,把那股子病态之感驱了个干净,露出了然神色,「长公主……想让臣动手?」

我隐下眼中狠辣,问:「顾卿,不正有此意?」

他眯了眯眼,声音慵懒:「长公主下得一手好棋,把自己都算进去,臣自愧不如。」

「只是臣要提醒长公主一句,靖国可不止有您一位公主。」

他一字一句,我听进耳里,心中骤然绞痛,面上却未有丝毫表现。

这句话,又似乎是种提醒?

徐亦彰与成柔,想是存在着某种联系?

轻轻起身,走到他面前,染了黑色豆蔻的指甲拂过他下颚,我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我说的轻柔,宛若轻歌慢颂。

「卿为大义舍己所爱,意料之外。」

我察觉他身体一僵,便笑出了声,他看着我,眼中是不可置信。

「不过,本宫还是要感谢,顾卿的提醒呢。」

12

殿外正午的日头亮得惊人,照在红木殿门槛外的固石台阶上,污浊隐晦一览无余。

只短短两日,飞云暗探便传来了消息,徐亦彰于潇湘客栈中自缢,留下了几封信笺,并以川墨书写他平生罪过,客栈小二发现之时,他断气许久,已是回天乏术。

我垂眸看着面前仁公公呈上来的信,抬手展开一封细细读完,压下眼中冷意,继而转手将字迹那面示于众臣,我说:「这便是逆臣徐亦彰与那东夷王妃的往来信件,徐亦彰上奏劝本宫开国库,此信中有依,乃是东夷王妃的法子。」

「飞云已查实,此次大涝,过确不由江淮节度使宋沐,是夷人暗自毁坝,放养白蚁崩堤所致,徐亦彰便顺水推舟,妄想离间本宫与顾相。」

话至此我抬眼与顾邺对上视线,他仍是微微一笑,笑却进了眼底。

「引涝降灾,伤我子民,空我国库,毁我大靖。当真绝妙的心思。」

朝中议论声此起彼伏,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待朝中回复安静,我执了凤启玉玺:「传本宫令,骠骑携兵三千候于边关,东夷,已有战意。」

「至于这涝灾,便将徐亦彰府邸充公,抵那亏损——」

「也不枉费他私通外敌妄图破靖这一片良苦用心。」

是日天晴,我跨过开南殿门槛,便看见母上正坐在画台前作画。

我拍了拍手,称赞道:「母上画工日益精进,儿臣过两日便教尚公局里给母上制个框,将它錶在您这开南宫里,日日瞧着,心里定生欢喜。」

仁公公接了话应承着,却招来一记冷眼,他悻悻地闭嘴,退了去。

母上侧身,露出半张笑颜,她看着我:「裕儿政务繁忙,往常叫你来陪朕用个膳你都不肯,今日是得空了?」

我听出她话里的抱怨,回以一笑,又说:「母上可怪不得儿臣,这上至军饷涝灾,下至平民生计,儿臣是操心得紧,唯有天下安泰,儿臣才有机会尽孝于母上膝前啊。」

她放下手中狼毫贵木的笔,背过身去,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今日可是有何要事?」

我缓缓行至她身侧,目光落在她尚未染雪的鬓角,说:「倒也算不上要事,儿臣只是想知道,那年马场比试,成柔袖中银针,可是母上所予?」

她垂眸间一怔,却又执了笔,未做回答。

我猜是她默认,便又说:「所以母上一开始便想舍了儿臣是吗?是因为她自幼不在母上身边,觉得有所亏欠?」

我俯身,窗棂外日落西山的橘色阴影蒙住我眼睛,我懒懒地说:「抑或是……当年母上为权与父亲结亲,儿臣从生来,便是母亲羞辱又忌惮的存在?」

她沾墨的手微抖,下笔重了些,溅出两三点墨染在褐色衣角。

「那母上可知,成柔在那银针上淬了毒啊。」

她望向我,眼中是明显的震惊之色。

我笑笑,食指抵住她微张的唇,做了个噤声动作。

「她想要的不仅是继位,她还想,要我的命。」

笔掉落在地,发出清响。

我站起身,走到母上面前,直视着她说:

「母上,你或许从不曾真正了解这个女儿,她这半年用尽心思得了东夷王恩宠,近日已有返靖夺位之势,儿臣此来,并不为追究往事,只希望母上莫在与儿臣对立一面与大靖殊途渐远,虽说这天下只要姓成,便无所谓。」

「可母上也要细细掂量掂量,成柔她如今冠上的姓,是端木。」

我拿出成柔与开南宫的往来信件,放到烛台上,看着它们烧毁殆尽。

我不知那些藏在心里从未敢深想的事如今一股脑倾泻而出的感觉,只是鼻头酸得难受,却仍要笑着装作满不在乎。

母上静默了许久,叹了口气,道:」裕儿明事聪慧,朕心甚安,朕觉长安城秋意甚重,秋风刺骨,早便想着去吴郡休养些时日既……江南涝患已平,朕想着,明日便启程。」

我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儿臣恭送母上。」

13

踏出开南宫那一刻锦云已散,徒留余下的浅色交于天际,我心中百感交集,却深吸了口气,眼眸婉转流连于四方高屹的朱门红墙。

不过画地为牢罢了,皇权这条路,本就没有尽头。

如我所料东夷战心已定,行木城加急驿报送到我手时,母上已离开长安多日,偌大的朝中风雨虽剧,但好歹,也算了了我后顾之忧。

骠骑大将军于那驿报中详言当今边塞局势,东夷囤粮塞外,拥兵于塞北,军中号角每至子时便铮铮然吹起,听得靖军心慌惊惧无法安寝,晨起时城外已围满了银甲夷兵,将士们守在城墙上,火箭长矛巨石皆已用过,却抵不住夷兵攻势渐猛。

仕军女官应了诏从军前去,分析时局利弊,献策断粮退兵,便差人去以火油木箭夜里暗袭东夷囤粮之处,几番辗转,才算是暂时缓了战事之急。

这半年大靖休养生息,国政宽松利民,虽历了场涝灾,但食粮也留住不少,从军之士无老弱病残,个个是正当壮年,亦算是无甚纰漏。

但成柔自幼长于皇室,朝中之事她知道的或多或少,也总能派上用场,连带着和亲之前她兵法学的丝毫不逊色于我,单凭这,靖已失了先机。

我透过长安城中泛着赤红橘霞的天空,似乎能看见行木城塞上,预示着战乱的烽火长烟徐徐升起,侵入白色云朵。

大靖死伤惨重,驿报接连传来,尽言成柔之阴狠毒辣,行军时她总是坐在黑木驾辇上,巧言令色蛊惑大靖军心,壮东夷士气。

近日成柔曾寄信给我,她用语犀利恶毒,于信上道出自她进宫后害我的全部伎俩,我方才知,马场比试时,她是故意偷了母上的针,想要乱我视听趁机置我于死地。

想起我因此将母上逼出宫外,我揉了揉额头,深吸了一口气,手又无力地垂下。

她还在信尾写着:吾与皇姐,不死不休。

我叹出一口气,叹于她的决绝恨意。

恰在此时,我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声一声踩着我心弦,我转过身,看清来人。

纯黑色长袍上银锦丝勾绣了蟒纹,他用了金璞玉冠挽住发,身后是朱红色勾金鸾凤破云柱和逶迤金银台后成片的敞亮云光霓霞。

他微微弯了弯眉,桃花眼下涟漪点点,他说:「公主,在为行木城忧心?」

「怎么还未见战败,却已有亡国女君之态?」

我不想与他争论,只漫不经心地回道:「顾卿风华未减,便足够了。」

他朝我走近,说着:「臣猜公主是在想亲临行木城,却怕长安朝堂不宁。依臣所见,国都不能没有长公主,而行木城恰好也不是必须由公主前去指挥。」

「公主没忘了吧,在太学堂时,臣的兵法武略,还胜公主一筹。」

「说起来公主是靖的储君,臣虽不是皇族,但好歹居于要职,如坊间传闻,是位极人臣。」

他在离我一步之遥时站定,拱手请命:「臣顾邺自请前去行木城指挥靖军,壮我军之士气,安百姓之心,以解长公主之忧。」

我失神,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是想见她吗?」

14

背过身去,我看着万丈金银台下的街坊楼阁,身后仿若美酒醇厚的音落入我耳里,让我心尖发颤。

「是替你去守住这天下。」

「成裕。」他唤我,我不可思议地转眸看他,却又听到他说:「我已安排妥当,只待你下了旨意,明日便赴行木城,战事已不能再拖了……」

「有些话亦是——」

「我和你之间,向来没有她。」

他笑得很好看,眼中柔光竟能盖过身后的景,我眼中蓄了些泪花,脊背却发麻,扯动心脏跳动的加速,我听懂他话中的意思,惊讶不已。

可是心中有个声音,又不想他说下去。

我怕我不舍。

倘若他说他要去同成柔做个了断,我虽心里酸涩难言,但多少事不关己,送他去得体面,我留在长安,也得个相安无事。

偏偏临行之前乱了我心思,搅了我冻住的那一方心池,赤裸地回应着我藏的最深的心意。

顾邺啊,你又何必如此,你怕日后来不及说出口,我便不怕你无归期?

于是我说:「顾相,君臣有别,切莫放肆。」

却不料他笑意更深,「你这别扭样子是真要改改,我是该说你耿直清明还是不解风情?」

「今日这席话,你想听也好,不想听也罢,我都要说的,若万一在战场上落得个行将就木,依你这冷情性子,再忘了我,岂不憋屈?」

顾邺一反常态的温柔,令我心中隐隐不安。我想怒斥他住嘴,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一把拉入了怀中。

我从不知,他的怀抱这样温暖。

「裕儿,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心就收不回来了。」

他语气轻柔,却似是一记重锤,锤在了我心口。

我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琳琅轩的梧桐树上,你穿着红色的罗纱裙爬树摘果子,我当时便吃惊,皇室中的女子怎会这般肆意妄为,没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但是,又如骄阳般耀眼。」

他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画面,将头搁在我肩上笑个不停。

我却心乱如麻,又羞又惊。

顾邺说他喜欢我,是我梦寐以求,又不敢想的事情。

我强迫着自己恢复理智,推开他,皱眉说:

「顾相说这些是何意?你与成柔……」

「成柔回宫时我是高兴的。「他不急不恼,打断了我的话。「因为我一见她,便想到你不再是唯一的皇储了。」

「自你被当皇储培养,眼见着你面上的凝重与愁容与日俱增,再无往日的快乐与光彩。」

「裕儿。」他似是无奈地唤我。

「是我私心作祟,我竟暗中盼着成柔继位,你还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你还能……嫁与我……」

「她让我教她弹琴,说是要在你生辰上弹给你听搏你开心,后来成仁到太学堂禀报太银宫走水,我是怕真起了火,烧到我存放在太银宫内,打算赠你的礼……」

「你也算聪明一世,所有的糊涂都存寄于我这里,埋了心思庸人自扰着我与别人本就没有的故事……「

「让我怎么说与你听才好……」

「你生辰宴那日,其实我真的,只是想……同你喝一杯酒。」

「宴中时,成柔派人传话让我前去找你,却恰好听见了你毫无犹疑的选择,我当时失望又痛苦地想,也许在你心里,从来也并未有我的位置……」

他走到我身前,从腰间拿出一把金钥匙,放在手心,温热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会为你守护这天下,致死不惜。」

「待我走后,你一定,要去紫梧桐树下,取我送你的东西。」

说罢他轻拥住我,在我身边埋下头,冷冽的竹香吸入我肺腑,煞是好闻。

「大不敬便大不敬了,反正你也舍不得杀我……」

「成裕,成裕……」

高台上再无风声呼啸,耳边只余他轻声呢喃,我合上眼,堪堪落下两行清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曾经的失意,原来,竟是我猜疑多想了吗?

或许,我应该早点同他讲明我的心意?

我回抱住他,多年前未能说出口的话终于可以说出。

「那句我要天下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

「但我更希望,顾邺,能够陪在我身边。」

15

我传了飞云暗探回宫,以护送顾邺平安到达行木城,他坐于高头大马上身穿银色战甲血色披风,眉眼中尽是冷峻之色,与他平时判若两人。

彼时正是清晨,轻轻秋风送来凉意,他低眸望我,柔了脸色:「成裕,等我回来。」

我朝他一笑,面上威严之色未改,却道:「若顾相得胜归来,本宫定教卿得偿所愿。」

他笑出声,又转眼看我身旁的仁公公,「便多倚仗仁公公了,帮我看顾好顾府,还有……长公主。」

仁公公笑得虚伪,隐在身后的手扯了扯我袖口,回答:「老奴……定当鞠躬尽瘁,只是老奴年岁已大……还望顾相早日归来。」

「毕竟,自己的东西要自己看着才放心。」

我「啪」一声打掉了他拽着我袖口的手,剜了他一眼,与顾邺对视间轻轻动了动嘴型。

我知道他看懂了,因为他笑得爽朗,好看的眉眼舒展,恢复了那清风明月的样子。

我说的是:「等你回来娶我。」

行军队伍踏上浩荡征途,拐了弯儿便行出了天清门,我静静观望着,直到目之所及,再无银甲。

回宫之后我便去了太学堂,仁公公拿着锄头挖了好久,挖出一个八宝玲珑屉,红檀木的屉头上刻了繁琐的花纹,又用金泥填充,单看样子便知是价值连城之物。

我用金钥匙打开它,入眼的是一件红色嫁衣和一张泛黄的圣旨。

那嫁衣是上好的蜀锦,用金蚕丝勾勒出比翼鸟双飞的图案,绣工非凡,我轻轻地抚上它,有阵阵凉意。

仁公公说他看这绣艺眼熟,支吾了半天也没说个分明,我骂他无用。

因为我认得出,这是母上的绣艺。

是母上为我绣的嫁衣。

那圣旨乃是应了顾邺求娶我的意,提的年月是平元十二年秋八月,右下角还压了凤启玉玺的印章。

我将那玲珑屉仔细锁好,抱在怀里,望着吴郡方向,思绪渐远。

鼻头有些酸,秋风卷着细小的沙粒吹进我眼里,害得我眼眶有些发红。

母上……您为何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是儿臣错怪您。

待顾邺平乱得胜天下太平,儿臣,便接您驾辇回宫。

16

又一年春日,紫梧桐树上抽了新芽,繁茂的叶在阳光下沐浴,又被风吹得摇曳,生机盎然。

我侧靠在紫梧桐树粗大横生的枝干上,荡着腿,任水红色衣裙底摆随动作轻晃,目光却落于听学苑玉桌上往日他常弹奏的那一部松木刻竹七弦琴。

树下仁公公尖细的嗓音蓦然响起:「长公主啊,您怎么又上去了?可让老奴好找啊!」

我做个噤声手势,回了句:「本宫在听他弹琴。」

「哦?长公主在听谁弹琴?」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进入我耳中,我惊异地转头望向树下,不料由着惯性跌落,坠进一个带着冷冽竹香的怀抱。

待我站稳后抬眸,却撞进一双清水样的桃花美目,那眼中的笑意似要溢出来。

平元十六年,大靖皇宫,琳琅轩。

微黄的晨曦借着斑驳树影镶入青色廊板,显现出两人相拥的影,风吹亦不动。

顾邺视角 1

按照靖国的规矩,相国长孙到了合适的年纪,就要进宫入太学堂,与公主皇子一起读书论策。

祖父说,自古以来,顾家就是靖的不二忠臣,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培养未来女帝与新相国之间的默契。

我懵懂地应下,于平元五年,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我陷入了沉思。

因自小耳濡目染,对于皇宫中的形势,我也算一清二楚。

靖国现任女帝成荣,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且无父族势力支持,可她却在多年前的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继任了女帝之位。

世人都道,是因为她与号称「大靖第一富商」的李家结了亲。李家世代经商,财力雄厚,是大半个国库钱粮的来源,而国库,则是靖之根本。

先女帝可能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将帝位传给了她。

婚后三年,女帝成荣诞下了一位小公主,李家给她取名「成裕」。

有人又说,这位小公主的名字,或许映射了成荣的确是当初为争权结亲。

虽然传言大多不可靠,但成荣与李家公子婚后并不美满,却是天下人有目共睹。

小公主两岁时,女帝微服私访下了江南,一待就是三年。

再回宫时,她改了年号「平元」,并将养在李家的小公主接到宫中亲自抚养,直接无视了与李家的姻亲关系。

但女帝励精图治,处理国事决绝大气,久而久之,百姓心生敬畏,便不再猜度她即位的手段。

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太监迎接的声音,我起身下了马车。

「哎哟我的顾公子!您可算来了,女帝正等着你过去呢!」那公公小跑到我面前,说着。

我点了点头,随他去见了女帝。

女帝坐在龙椅上唤我平身,我抬眼看向她,带了些打量。

她威严的面上挂着亲切的笑意,对我说,「待会儿随苏公公去住处先看看,若是不满意,便让苏公公给你换个地方。」

我俯首行礼,「劳烦陛下费心。」

苏公公领着我往知行宫走去,他一路上都与我搭着话,「顾公子以后有事,就唤奴才一声,奴才……」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的视线停在了不远处宫阁旁的一棵梧桐树上——

那树上竟坐着一名少女,她穿着红色的罗纱裙,伸手摘着梧桐树上并不能吃的果子。

她摘下一颗放入腰间的锦囊里,低头时朝我看过来,好奇地眨了眨眼。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