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给别人养儿子,他给他上最好的补课班,他给他攒钱买房子,为他们母子贡献一生,还想拉着我一起去奉献。
结果,人家亲生父亲回来了,他就像一截被榨干的甘蔗只剩下残渣,像垃圾一样被打扫出门。他痛苦地坐在我门口求我,说想见见我,说孩子还是自己生的好!
可他不知道,后妈一家三口的团圆是我亲手促成的,比起后妈和她儿子,我更恨我爸爸。他为什么可以做到对我如此冷漠,甚至为了他的好儿子想把我拿去给一个有家暴前科的男人换彩礼。
1
我十岁那年,我爸在外面有人了。
爸爸妈妈闹离婚,我妈虽然对我更严格,但是我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妈妈。
可她只是对我说:「你选我干什么?选我来拖累我?跟着我干嘛?我们一起去喝西北风!」
她的话一说完,就拎着一个行李箱走了,只给我留下了一个背影。
这个家里也再没有半点她生活的痕迹。
我的后妈是我妈妈的好朋友,我明明记得她们从前关系那么好,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她也经常来家里吃饭。
那个时候,她总哭,说她老公多么多么不顾家,顺带夸夸我爸爸多么多么好。
我妈妈是个不怎么会安慰人的人,只是在她来时准备一桌子菜。
可是这并没有换来她半分感恩,她还是抢走了我爸爸,美其名曰——真爱!
打着这样的旗帜,她搬进了我的家。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儿子——程成,那个我从小到大都很怕的人。
小时候一起玩,他会把我的头按在水里,是真的想要淹死我的那种,他不爱笑,整个人阴郁得很。
可是我爸爸很喜欢他,即使程成总欺负我,我爸也经常感叹,为什么程成不是他的儿子。
后妈带着程成来时,他们让我叫他哥哥,我不开口。
我爸一耳光甩过来,我直接撞到了桌子上。我其实已经预料他会打我了,我还稍微退了一些。毕竟从前他也打我,只是那个时候有我妈妈拦着。
而现在这些人都是期待我被打,我只是没想到我爸爸这次会这么用力,他轮圆了膀子,那一记耳光的冲击力让我的门牙都撞断了半截。
和门牙一起吐出来的还有满嘴的血,这仿佛是一次开端,从此以后,这样的打我挨了无数次。
老家长着漫山遍野的竹子,有时候不小心惹到他们了,一截圆滚滚的竹子往往会被打破,偶尔上面还会粘上点我的血。
我最讨厌的植物就是竹子,我最讨厌的菜是竹笋炒肉。
因为我爸爸经常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李夏你最近有点飘,是不是想吃竹笋炒肉了?
他不是真的请我吃肉,是让我将手掌摊开,用竹鞭抽手心,直到把宽宽的竹蔑抽破才会停手。
吃完竹笋炒肉以后,我的手端碗都端不稳。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我有做不完的家务,过年的时候,他们从水库里捞了很多很多的鱼,我要一条一条地破开,一条一条地清理。
我的手上全是冻疮,泡在冰冷的水里,最开始的时候还感觉到疼,到后面已经全部麻了。
而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看电视、吃干果饼干,小太阳电暖炉火放在脚旁边,一定很暖和。
因为我的鞋子里进水了,脚趾都冻得在抖。
大大的瓷盆里是满满的鱼,怎么都清理不完。
隔壁的阿姨看见了,和她女儿说道:「你看李夏这样,你还敢离婚吗?你敢让你的孩子在后妈手底下待吗?」
我的后妈是个笑面虎,逢人便夸好话,她特别喜欢夸我爸爸,即使我爸爸外貌并没什么可取之处。
她也总喜欢说,她嫁给我爸什么都没看中,就看中了我爸那张脸,这话她也说得出,把我爸爸夸得心花怒放,就这话,我爸也信。
不像我妈妈风风火火的,我爸爸总吐槽她没有一丁点女人味。
这个口蜜腹剑的女人,会把我坐过的椅子反反复复地擦很多遍,会给我准备单独的碗筷不让我和其他人一起吃。
她给我准备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她说,这个碗筷最漂亮了,给夏夏用吧。
我知道她有多嫌弃我,就如同我有多恶心她一样。
她说我妈妈在按摩店上班,每个月能挣那么多钱,不知道干了什么。
每次吃饭或者看电视的时候,她都会突然地说:「哎呀!李夏,你说你妈妈是怎么挣那么多钱的?你有见过你妈妈怎么挣钱的吗?」
我每次都不说话,她就苦兮兮地对着我爸道:「都怪你,跟着你给人当后妈,说话人家都不搭理。」
每当这个时候,我爸要是在我旁边,要么直接甩我一巴掌,要么踹一脚,又或者手里有什么东西就直接朝我砸过来。
我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说我,我都会忍不住哭。
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小孩子之所以会哭闹,是因为心里有底气,有人会哄你。我记得有一次,他们在饭桌上又扯到我妈妈,我没忍住红了眼眶。
我爸爸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我永远记得,比他打我都还要难受。
不久,我亲耳听到他和别人谈论,不知道我现在怎么了,动不动就哭,小孩子家家的心机这么重,用眼泪来骗人。
自那以后,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我爸爸长得不怎么样,我妈妈也只是清秀而已,自然我也长得一般。
可程成不过比我大三岁,身高就一米七几了,他们夸他长得帅,我后妈总说我长得像我妈,以后结婚怎么办,就算以后结婚了,估计也只有像我妈一样被人甩了。
她说这话时,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直接一耳光打过来,我躲开了。
她马上就怒了,怎么了,说你两句都不行?
你不会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吧?你看你和程成站一起还没有人家一个男生好看。
然后又阴阳怪气地叫来我爸道:「老李,你看你女儿,以后怕是要嫁一个有钱人哦!」
「就她?」我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鄙夷。
我搞不懂他们的人生该有多失败,要一次又一次地通过贬低我来获取存在感,可是那个时候,我实在太弱小了,没有一丝反抗的可能。
但是在这个家里我最怕的人不是我后妈和我爸爸,而是程成。
我每次面对他的时候,都觉得压迫感十足,因为他那双眼睛盯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毛骨悚然,也说不上为什么。
一家人的衣服都是我洗,程成的也是。对于洗衣服这件事,我最开始是抱怨了几次的,可是得到的不过是更多的家务,他们说:「你一个女孩家家的,手工活都不做还能做什么?养你有什么用?」
那程成呢?他比我大三岁,碗都不洗,养他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我说过,得来的是我爸的一个耳光,他说我凭什么和他比?
我凭什么不能和他比?就凭他是个男的,下面比我多根东西?
为了少挨一耳光,这话我没敢再说出口了。
洗衣服倒没有什么,只是程成的内裤都扔在里面,我不好去找他,或者说不敢去找他,说来奇怪,程成是这个家里唯一没有动手打过我的人,可他却是我在这个家里最怕的人。
我只能委婉地去和他妈提,结果她直接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对我说道:「你不会觉得你长这样,你哥哥会对你有想法吧?」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即使我才十一岁,我都能看懂她的意思。
你长得这么安全,你在想什么呢?
我儿子怎么会看得上你?别往你身上贴金了。
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吧!竟然有这种想法。
我不知道和谁去说那种感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怎么开口。
我的尊严被人一寸一寸地踩在地上,一点点都没有。
可是我绝不会给程成洗内裤的,这太恶心了。
我直接给他扔那儿,然后他会故意在我洗衣服的时候出现,捡起来又放到我洗衣服的桶里,我站起来后退,他直接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凉得很,我对上他那双眼睛,心里下意识地怕得要命。
疯狂地挣扎,他靠近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在怕什么?」
水桶直接打翻了,地上到处都是水。
我爸爸走过来直接对我道:「又怎么你了?不就是洗个衣服吗?你怎么又委屈上了?」
他的声音很杂,像一面鼓,密密麻麻地敲击着,萦绕在我的脑子里,一瞬间我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我不知道日子哪天能到头。
我爸爸是工地上砌砖的,可能是因为他力气大的原因,他总比别人多做很多,工资也比别人高很多,据我知道的最高的时候一天能有一千多。
我后妈给她当小工,不过每年暑假的时候,他们会接我们到城里去,美其名曰说带我们去玩,但是玩的只有程成。我要在上面洗衣做饭,还要去工地帮忙。
有一次搬砖,砖头掉下来直接砸在我的手指上,手指那截直接变成了紫色,我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
我爸只看了我一眼,极其厌恶道:「恩是只有那么娇气!」
是工地的阿姨拿来创可贴给我贴上的,不过没有用,越肿越大。
她着急地跑过来,看着我的手,紧张道:「怎么了?没事吧!」
我明明是不在意的,我明明是习惯了的。
这个阿姨是我们同村的,她和她老公经常一起和我爸爸盘活做,她给过我很多旧衣服,我很感谢她。
如今,她只是这样一句话,就让我忍不住掉了眼泪。
想哭的感觉完全忍不住,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砸在她和我的手上,就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将我抱住,安慰我道:「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长大,好远好远啊!什么时候才能把日子过到长大呀!
后面我怕那截指头坏死,狠狠一咬牙用针把它戳破了,流出来的脓水都臭了,好在终于保住那截手指。
只是就算我手都那样了,他们都还等着我做饭。
我和他们的导火索是我爸下班比较早的一天,带我和程成去超市里买东西。
程成选择喝牛奶,是很大的一盒酸奶,我看了售价是 18.8 一盒,然后我很自然地去拿了一盒纯牛奶,2.5 一盒的那种。
结账的时候,我爸爸把程成的结了,把我的那盒牛奶拿了出来。他说:「马上就要回家了,喝什么牛奶,到家就有水喝了。」
明明是一件非常小的事,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那么的崩溃。
是售货员的眼神?是我爸那么多东西里独独挑出了那盒牛奶?只是因为那盒牛奶是我想喝的,所以我不配?
那程成就配?
程成虽然是个儿子,可他不是亲生的呀。
我才是他亲生的女儿呀,为什么他能舍得给他买 18.8 一盒的酸奶,却连 2.5 一盒的牛奶都舍不得给我买?
为什么过年的时候,他能给程成买新衣服买好几套,却连一套都舍不得给我买,让我去捡亲戚的衣服来穿。
人怎么可以区别对待到这种地步?
我想到我每天从工地灰扑扑地回家,连澡都不敢洗,因为程成在家。
然后就开始忙前忙后地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到家里人多了才敢开始洗澡。
每天躺在床上,我连动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我得到了什么?我连一盒 2.5 的牛奶都不配。
我跑到马路上,和我爸大吵大闹我要回老家。
他骂我那是他的家,不是我的家。
回老家的车票要五十元,他都不愿意给我买。
是那个阿姨给我买的,她送我去车站的路上,一个劲儿地劝我,让我去找我妈妈。
她说是这样的,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去你妈妈身边吧!」我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她有些生气了道:「是你爸爸出轨的,你难道还怪你妈妈吗?你不去找你妈妈,你怎么办?」
「我妈妈不要我了!」我死死地想要忍住那种溢满的情绪,竭力地握紧拳头。
我不想哭了,我真的不想总是哭,凭什么我要过得这么可怜。
可是那句话还是哽咽着说出来的,我只能低着头,我连看她都不敢看她。
她会怎么想?以为我会去麻烦她吗?我们无亲无故,我没有这么不要脸的。
可她只是伸手给我抹掉眼泪道:「没事的,她不是不要你,她只是气话。」
2
回到老家,我爸爸没有给我生活费,老家的房子里还剩一些走之前的米,我吃了三天的白饭配酸菜,我妈出现了。
她给我买了新衣服和新鞋子。
我们两三年没见,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她却道:「怎么了?你有了后妈,就亲妈都不会喊了吗?」
她的话一出,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的我,有些忍不住眼眶酸得难受。
我永远记得他们离婚的时候,她给我说,让我跟着我爸爸,她连房子都没有。
我那个时候是责怪她的,我责怪她不要我。
可是我现在除了她,我谁都没有了。
可我连求她都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我只能沉默着。
「要跟我走吗?」她先开口。
我有些不敢相信,深怕她后悔连忙道:「妈妈,我会听话的,我不会惹你生气的,我成绩还可以,只要我读完大学,我就可以挣很多钱孝顺你了。」
「跟着我会很苦的!」她皱着眉头继续说道。
「我很能吃苦的,我什么苦都能吃的,我还可以少吃点的,我不用买衣服的,我真的很好养活的,我还会给你做饭洗衣,什么活我都能干的!」
我一连说了好多,我好怕她后悔。
一抬头,却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见我看她,她胡乱地用手抹掉了眼泪。
「走!妈带你走!」
因为终于接触到我妈,我才知道原来我妈每个月有给我爸爸一个月一千生活费。
可是我爸从来没和我说过,他只会说我乱花钱,说我就巴着他吸血。
我在镇上读书,只中午在学校里吃一顿,每顿四块钱,下午还走路回家。
后来念初一读住校了,得在学校里吃三顿,他嫌弃我花得多,说把钱交给老师。
让老师给管钱,他在老师面前简直把我说得十恶不赦。
这样每次我去老师那儿领钱的时候,老师都要说些,我爸爸不容易、在工地干活那么辛苦之类的话。
她每次说的时候,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偶尔进来的学生全都围着盯着我一个人。
我感觉我像一只被扒光了的猴子,为了减少这样的窘境,我只能减少去拿钱。
这样我一天最多只能吃两顿,我经常饿得去喝自来水,初一那年是我最瘦的一年,瘦得穿松紧带的裤子,裤子都总往下掉。
到了我妈待的地方,我才知道她吃的什么苦。
她是老按摩师,一个月可以挣七八千,这里面还包括三百全勤。一月三十天,她一天都不会休息,这样她每个月最少可以存七千。
因为她吃住都在这里。
店里没有专门的员工房,等到十点半,大家都下班了。
妈妈就拿出她的床上用品,铺在那张宽 80 厘米、长 2 米、高 70 厘米的床上。
她在这样的床上睡了十年。
我不敢问她为什么不租房住,我怕她觉得我吃不了苦。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戳了戳我的额头道:「你看着老娘挣得还可以,你读书不需要花钱吗?你以后不想要房子吗?」
她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为了我的以后。
我的鼻子酸得厉害,看着她那双已经变形的手指,心里难受得不成样子。
「读书可以贷款的,房子可以自己买的,我想要你过得好点。」
「哭什么?几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哄我开心了。」她装作不耐烦地给我递了一张纸巾。
我白天去上课,晚上就在按摩店后面的院子里写作业,写完帮着收拾收拾屋子,还顺带做做饭。
我知道因为转到市里读,我的开销比在镇上大了很多,我很怕妈妈会不要我。
我做第一顿饭的时候,很用心地做的,拿出了我所有的本事。
三菜一汤,我自认为色香味俱全。
可是没想到,我妈妈吃着吃着就哭了,我看着她的眼泪滴落到饭里,她就着饭一口一口地吞着。
老板娘吃完走后,她和我一起收拾的时候,突然问道:「李夏,你脑子都不知道放聪明点,都不知道联系我。」她低着头,一边收拾一边用手顺势抹掉了眼泪。
我有些慌了,以为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宁愿睡在按摩床上,也不想回去。
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了,我都可以学,都可以改的。」我不安地抠着指甲。
她一把将我抱住,「对不起!对不起!我早该知道的,他们怎么会好好待你!」
我的心因为这样一句话,酸涩而踏实。
周末我休息的时候会主动帮她按几个客人,我本以为她会高兴。
可是,她那天却破天荒地请假了,她拉着我在河边不停地走。她脸色冷得可怕,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我连问都不敢问她。
直到已经走到我感觉我的脚板都要断了,她才终于停下来。
我看见她好不顾及地坐在岸边,双手捂着脸,她的肩膀都在颤抖。压抑到极致的哭声传到我耳朵里,一声一声地落在我的心尖上。
我第一次觉得心脏那么难受,比从前我觉得那些难过的事的总量加起来都要多。
我干了什么?把她惹成这样,她和我爸爸离婚都没哭。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但是我不想让她再哭了。
「妈妈,对不起!别难过了,我做错了什么?你给我说我改好吗?」
她终于将手放下,眼眶通红地质问我:「李夏,我供你读书是为了让你来这按摩的吗?」
「不是,我只是想帮你。我帮你按一些,你就可以少按一些。」
「你才多少岁啊?你来按摩?按摩是你能做的吗?」
「不累的,我以前暑假还在工地搬了很久的砖,那个活我都干的。我能挣钱的,妈妈你别生气!」
我的话一落,她哭得更崩溃了。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干什么。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停下来。突然问我道:「有一个给人按摩的妈妈是不是很丢脸?」
「丢什么脸,你靠按摩养活我呀!是我不好,我老是给你添麻烦。」我扑在她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将我抱得紧紧的:「李夏,你一定要读出来啊!」
「好!我一定考最好的大学,我来给你买房子,买很大的房子、很大的床。」
十五岁那年,我考上了市里排名最好的中学。
我妈看着通知书,眼泪流个不停。
她告诉我,她买了房子了,就在火车站那儿。
我开心地问她,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睡按摩床了。
她敲了敲我的脑袋道:「按摩床怎么你了?按摩床委屈你了?那房子得租出去给你当学费、生活费。」
喜悦仿佛是短暂的,我妈给我算了好多账,还说着这些钱怎么来。
又懊悔地说她还是花太多了,原本还可以再多存些的。
她一年买不到一次新衣服,因为有员工装,就这样,她都还嫌弃自己花得多了。
可是她那样说令我有些不安,我下意识地打断她,
「妈,你给我说那么多干嘛?以后不是还有你吗?」
我妈冲我笑了笑,然后一把将我揽入怀里。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自言自语道:「我的小姑娘长大了。」
我外公外婆早死了,只留下一座泥巴房子。
因为考上好高中,我妈妈第一次破天荒地带我回老家,说去祭拜外公外婆下。
烧纸钱的时候,她埋怨他们道:「你们是不是怪我不怎么来看你,所以都不保佑我。」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嚎啕大哭。
我跪在她的旁边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道:「没事的,妈妈,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很快就会把书读完的,然后给你买大房子,不工作的时候,我就到处去玩,把所有我们没有吃过的、好吃的都吃一遍。」
她转头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眷恋。
「过好日子!过好日子!我们夏夏一定要过好日子啊!
「要过特别好的日子,再也不要吃苦了!我听人说过的,先苦后甜,我的夏夏把苦都吃遍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晚上,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我摸着她肿大得变形的关节,心里酸涩得很,试探开口道:「妈妈,我打听了高中也有奖学金,还有助学金,我应该花不了你多少钱,你找个包吃住的,我你不用担心太多的,你要不别干这个了?」
她久久地不回我,我去摸她的脸。
摸到一手的泪。
我有些害怕,忙抱紧了她。
她叹了口气道:「怎么了?长大了还更黏人了?我没事,就是我们夏夏懂事了,呵呵!妈这辈子没白活!」
早上天蒙蒙亮,她叫醒我,说很想吃我做的酸辣鱼,让我早点去买,吃完饭咱们回家。
得去镇上买,我说不然我坐摩托去,她呵斥我道:「多走点路怎么了?你妈我的钱都是这双手一点一点按出来的。」
我看着她已经变形的五个手指,责怪自己不知节省。
于是,我选择走路去,坐摩托车四十分钟,走路要走两三个小时。
车费要八块,为了这八块我一步一步地走着,就想在中午之前可以赶到。
可是后来的很多次,我都无比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迟钝,为什么舍不得那八块钱。
等我回来的时候,她躺在昨晚我们一起睡过的床上。
我心里慌张到了极点,试探着叫她,叫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动静。
我走近了一点,看到她双眼紧闭,我用手去摸她的鼻子,一点呼吸都没有,我还看到了枕头旁边是一瓶空了的农药。
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奋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却怎么都吼不出。
我拍打着门,好不容易叫了出来:「来人啊!我妈妈出事了!来人啊!救命啊!我妈妈喝药了!」
后面的一切都是蒙的,我只记得,村里来了几个叔叔阿姨帮我送妈妈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没多久就宣判她已经死了。
我跪在地上求他们再想想办法:「不是的,早上她都还是好好的,洗胃呢?
「她还说让我给她买鱼吃呢?我只是去买个鱼呀!她怎么就没了呢?她不会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喝药呀?」
一个女医生将我紧紧地抱住,拍着我的肩膀道:「你妈妈身体都硬了,实在没办法了。」
我从她怀里挣扎开,跑到我妈妈面前。将她紧紧抱住,她的眼睛闭着,身体僵硬。
「妈妈,你睁眼看看我好吗?你可以不要我的,你好好活着就行的。
「我们说好了我要带你去过好日子的呀!你怎么不等等我呀!」
我没有妈妈了!
都是我的错,我可以不读书的。
我不需要房子的。
你说过你会陪我的,你说过你不会不要的,为什么?为什么?
你等等我啊!我会出人头地的,我会挣很多钱的。
我很快就长大了的,我可以少花钱的,你别不要我呀!
你留我一个人怎么办?妈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啊!
是我不该去找你的,是我不该拖累你的,对不起!你可以不要我的,你怎么能去死呢?
我对她说了好多好多,可她一个字都没有回我。
她真的没了!
3
从我妈妈离开到她下葬,我感觉我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好像只要醒过来,她就在我旁边了。
她会敲着我的脑袋让我聪明点,也会给我把她中午饭里的鸡腿留给我了。
我的爸爸不知道听谁说了这事,他跑来找我。
扬手就要给我一个耳光,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巴掌没有落下来。
他质问我:「为什么出这么大的事都不和他说,是不是翅膀硬了!」
我不想见到他,他们那边一个人都不想见,单刀直入地问他想干嘛?
他却装出一副很是关心我的模样道:「你妈妈不在了,你还有爸爸,我来带你回家。」
「爸爸?我原来还有爸爸?我以为只有程成有爸爸呢?」我看着他讽刺道。
「李夏,你妈就是这样教你对我说话的吗?人家程成没有爸爸照应,我多关心他点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小气!」
「关我什么事?你爱关心谁关心谁!我不想看见你!你走!」我很累,我不想和他争吵,我看见他我就浑身不舒服。
「你以为我想关心你吗?不是看你年纪小,你以为我会来,你这个丧门星,你妈妈说不定就是被你克死的。不知道你那个短命妈是怎么教你的,在她身边才待多久,就成了这副模样。」他在旁边继续谩骂着。
我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我扑过去,咬住他的手臂不松口。
他打着我的头和脸,我把他的手臂都咬破了也不松开。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不知道打我的哪儿了,我的鼻血都被打了出来,地上都是血。
附近的人看见了,赶紧过来把我们拉开。
他们说着好多好多的话,我感觉我的头疼得厉害,那些嗡嗡声,听得我难受极了。
然后眼前一黑,我就直接倒了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我后妈坐在我面前,见我醒了过来,就扯着嗓门骂我,说我心可真狠,把自己亲爹手都给咬烂了。
我看见她喋喋不休的模样,只觉得恶心得很。
周围的护士医生,病人都侧目看着我。
就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嚎啕大哭。
「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逼死了我的妈妈还不够吗?为什么你明明是我妈妈的朋友却抢了她的丈夫,你还要我怎么做?给你们一家三口洗衣做饭,做牛做马都还不够吗?
「阿姨!你没有良心吗?我妈妈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杀了我都行的,你为什么要那样欺负我的妈妈?你是人吗?」
在妈妈身边待的时候,我加入了诗歌朗诵社,吐字清晰、抑扬顿挫地说着这些。
这下周围的人看她都是鄙夷的目光,她被我怼得都愣住了。
逃一般地走出了医院,下午我爸爸就来了,中午本来不打算吃饭的,输着液麻烦。
没想到旁边病床一个带孩子的妈妈,竟给我准备了午饭,她竭力忍住哭,看着我道:「小朋友,一定要好好地生活呀!保重身体,不然你过得不好,你妈妈会担心的。」
我们留了联系方式,后来隔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段时间她遇到了很难的事情,本来有自我了结的冲动,但是那天见到没有妈妈的我。
她不敢死了,她怕她死后她的孩子被人欺负。
她怕她的孩子最后和我一样。
我后妈走了后,下午我爸爸就来了,非常稀奇他没有辱骂我、没有暴怒。
反而心平气和地说着他从前都不会说的恶心话。
什么妈妈没了还有爸爸,爸爸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爸爸脾气不好,你不要和爸爸计较。
他也配?他也配和我妈妈比?
群众都是容易倒戈的,很多人都在劝我跟爸爸回去,毕竟我是一个未成年人,没有监护人。
只有那个带孩子的妈妈给我手机发短信,让我有什么事情联系她。
我的监护人目前就只剩下我那个爸爸了。
我现在身上只有妈妈买完房子剩下的几千块,不过幸好那个房子租出去了。我可以一个人过活,我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诉说着我爸爸当年是怎么苛待我的,他是如何抛弃妻女,如何虐待毒打我、折磨我的。
我把他的脸面一点点撕在地上踩碎,我爸爸是最爱面子的。
这应该是他最丢脸的一天,现场还有人想要报警,不过毕竟后面我待在我妈妈身边也没有证据了。
我爸灰溜溜地走了,临走时瞪着我道:「你长本事了,以后不要来求我。」他的眼神恨不得要杀了我一般。
我住在外公外婆留下的那座泥巴房子里,房子背后是大片大片的竹林,还有一些坟,我妈妈也葬在后面。
村里的人劝我不要和我爸爸闹,亲父女哪有隔夜仇,一个人住在那儿不害怕吗?
怕什么?怕鬼吗?
我是很想见呀!哪怕就见一面也好,我妈妈哪怕再让我见一面就好了。
为什么走那么决绝,我连她的照片都没有。
她平时不爱拍照,我有的只是她的身份证。
本来是要销户的,我求村长把身份证留给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个了。
我怕有天我会忘了她的样子,那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穿她穿过的衣服,睡她睡过的床,枕头上还有她的味道。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味道也就越来越淡。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抹去,而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不过是她从前一直希翼我,希望我出人头地,希望我好好读书。
我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练题背单词,那么艰难她陪着我考上的高中,我不能浪费了它。
直到快开学了,我要拿户口本去报到。
我给我爸爸打电话说户口本的事,他在电话那边讽刺我道:「你不是那么能干吗?你自己去读呀!你看人家学校要不要你。」
我的心凉得彻底,为什么这个人会是我的父亲,为什么我要和他扯上关系。
但是如今妈妈没了,我只有我自己了,我不能再怕他。
我竭力保持冷静道:「那我就只有报警了,举报你弃养,我之前在医院认识了做律师的阿姨,人家心善见不得你们缺德,说愿意无偿帮我。」
「好啊!李夏,你长本事了,你现在敢威胁我了,你别落我手里……」
我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这个人明明是我亲生父亲却待我连仇人都不如。
「你随便骂,我都录下来了,这也是证据,既然你不准备给我,那我们就警察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