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色令智昏的混蛋?」
孟清舟不知躲在暗处偷听了多久,终于忍不住出声。
他踱步出来,吓得周若一时失语。
「表哥……」
她伸出的手被孟清舟拂到一边去,他的声音冷得能凝出寒冰。
「我有没有说过,不准动她。」
周若喊道:「到底为什么啊!表哥!就因为她长得像那个唱戏的?」
「你得记清楚,你嘴里那个唱戏的,救过你的命。」
孟清舟不愿跟她废话,摆摆手,叫人将她拖走了。
他蹲身替我松绑,没好气道:「我色令智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漂亮。」
我撇撇嘴,难道不是吗?
我明知故问道:「世子怎么会来。」
「我送给你那么多封信,你回也不回,怎么,想一走了之?你真以为你一个妇道人家,有钱便能安稳活下去?」
他一直派人盯着我,我知道。
孟清舟骂我不知好歹:「多少女人排队想进我国公府,你倒是好大的架子。」
我低着头不吭声,他拍拍我的后脑勺,叫我起来。
我抠着手指,半晌嗫嚅道:「腿软了,你扶我。」
他扑哧笑出声,将我横抱着,满眼戏谑,逗弄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不知道害怕的傻子呢。」
他沉沉声,附在我耳边问:「接下来去哪儿,我听你的。」
我嗔怪地盯他一眼,我去哪儿?我有的选吗?
他看着我的神色,十分满足地笑笑。
语带蛊惑道:「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对你好。」
自打孟清舟救下我一命,我就总是黏着他,不敢远离分毫。
从前被我钓着,若即若离的,如今这样被我需要着,他高兴得几乎昏了头,对我有求必应。
那日他带人回府说要谈正事,我与他提要求:「爷们儿的事情,我也不爱听,但你得让我能看得见你,你们去园子里说吧,我坐远些还不行?」
他笑说,都依我。
我靠在秋千架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二人用胡语谈过一阵,话题转到周太尉府上。
「世子,咱们府与周府好歹是表亲,这么多年,有钱一起赚,如今将他们推出去挡刀,会不会……」
孟清舟冷冷一眼,看得那人不敢再多话。
「小的只是不知,到时候该如何向周姑娘交代?」
「交代?我需要向一个死人交代么?」
孟清舟面无表情,提起周若,就像在说一只路过的蚂蚁。
虽然我不同情周若,但看着孟清舟的样子,还是不免胃里翻江倒海。
这个男人无情得让我觉得恶心。
他抛弃我的那天,神色如此时一般。
金贵如周若,在他眼里都可任意杀剐,大概当年的孟栾栾于他而言,连个人都算不上吧。
我低头苦笑,懒得再看,掉头却见不远处,方必徊站在廊边瞧过来。
听说孟国公最近对他频频示好,下定决心要拉拢他。
好像……也就半个月没见面吧。
他的下巴上长起一截胡茬。
我有点手痒,想给他刮刮脸。
过了会儿,廊间多出一抹粉色,孟曲盈提着裙摆跑向他。
他长叹一口气,提脚离开了。
我问孟清舟,方必徊看到我在这里,会不会惹来麻烦。
他凑到我眼前,笑眯眯的。
「小白眼狼终于养熟了些,知道担心我了。」
他对我信任和依恋,与日递增。
「放心吧。」
孟清舟十分自信:「比起因为你和我孟府闹翻,我想,他大概更想要做我孟府的乘龙快婿吧。」
他说这话时已有几分醉态,口吻里带着不屑。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可以拿钱权去摆平。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带着引诱。
孟清舟慢慢靠过来,我斜眼瞧着他,将近时,一脚踏在他胸前,将他蹬倒在地。
驯狗,就得一边给着甜头,一边拿棍棒敲打。
「孟清舟,我来你府上,不是作践自己陪你睡觉的。」
我早说过,没名没分的事,我不干。
他愿意养着我便养着,若觉得自己吃亏,我走便是。
孟清舟忍了又忍,没舍得跟我发火。
只是这晚后,他一连几天也没来找我。
我难得清闲,看不着他,真是吃得好睡得香,过得舒心极了。
那日我主动寻他示好,走到书房前,从里头飞出来一个砚台,差点砸到我脸上。
进门一瞧,周若正疯了一样将屋内的摆设砸了个精光。
一片狼藉中,孟清舟端坐在太师椅上,无悲无喜地瞧着她,就像在看一场闹剧。
周若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出卖我的父亲!我们两家明明那么亲近……」
孟清舟好像听到个笑话,讥讽道:「太尉大人向我施压,我没办法只得自保,算不得做错吧?」
「父亲向你施压,是因为她!」
周若指着我,恨道:「若非你为她迷了心智,父亲怎会敲打你!你别忘了,我父亲助你回到国公府时,你答应过他会娶我!」
无论有没有我,孟清舟都会对付周太尉,区别只是早晚。
我的任务,只是在他长成参天大树前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亲手,斩掉自己一半树根。
周若向我扑来,人还未到,就被带刀侍卫押到在地。
我踩过她的手走向孟清舟,让她清清楚楚地看着,我是如何在他怀里小意温柔的。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拖去刑部,问问他们怎么办的事,谁放的漏网之鱼,就地打杀。」
等到周若被拖走,孟清舟懒懒地靠在我肩头,笑说:「平日里碰一下都要咬人,怎么今日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推开他,转身起来,手扶在太师椅左右两臂上,将他圈在其中。
「你别美,我只是炫耀给她看的。
「我这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厉害。
「若有人招惹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他扒皮抽骨、拆吃入肚。」
因为一张走私兵器的清单,周府在一夜之间倒台。
跟胡人的生意,全部落入孟清舟手中。
这几日,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往来于国公府。
胡人的首领生性多疑,三番四次要求孟清舟去边塞与他亲自会面,洽谈接下来的合作。
终于在秋季前,孟清舟决定北上。
我本不愿意跟着,只是某日问了一嘴:「方必徊与你家妹子,可是好事将近?」
他看我那副吃心的样子,怕我惹是生非,便说什么都要带我同行。
直到动身前,我还赖在榻上不要去。
孟清舟也不逼我起身,直接将我抱上车,搂在怀里拿我当三岁孩子哄。
「塞外风光秀丽,还有许多漂亮衣裳,金银首饰,你不去挑挑,会后悔的。
「那儿的乳酪也好吃得很,若你喜欢,我便差人学回来,但你总得自己尝尝合不合心意,对不对。」
……
他岂知道,我跟着方必徊东奔西走,那两年把天下都跑遍了。
我不爱漂亮衣裳,也不爱金银首饰。
我只爱那个把最后一口水留给我喝,用体温给我捂凉烧饼的少年。
半个月后,从京中传来消息,方必徊与孟曲盈订下婚约。
又过了半个月,他突染恶疾,无人敢近其身。
得到消息时,我们正在孟清舟的友人家中休整。
这一路说是游山玩水,孟清舟却总是很忙。
他与一群人在不远处谈事,我虽听不见,却看得懂。
老实说,他忙,我比他还忙。
我一字不漏地,将孟清舟通敌叛国、走私兵器的细节记在脑袋里。
他的同党、他的窝点、他的路线、他的手段……
每晚入睡前,我都要复习好几遍。
秋末时,一行人终于到达边塞。
孟清舟陪我玩了几日,还给我请了个胡人师父,专门教我做胡饼。
他来厨房时,我刚刚炸完锅。
碟子里一堆黑乎乎的饼,他嫌弃地拿起来瞧瞧。
「你是不是想药死我?」
我从面粉里抽手,夺过饼子,冲他抛个白眼。
「你想吃你还不配呢。」
转脸我捧过一碗羊乳酪递过去,满不在意道:「这才是给你的。」
孟清舟的面色多云转晴,他大口吃光一碗乳酪,跟我说要出门一趟。
见朋友。
我笑:「哪个朋友?拓跋?」
他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盯着我,张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在羊奶酪里下了让人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药。
方必徊和杨副将提脚进屋,孟清舟身边的侍从,已全部被清除干净。
他眼睁睁地看着方必徊换上他的衣裳,拿走他的令牌,戴上他的斗笠遮住脸。
此次刺杀拓跋的行动,凶多吉少,我有点舍不得方必徊去冒险。
他捡起焦黑的胡饼大咬一口,难吃得令人发笑。
他用拇指抹掉我的眼泪,揉揉我的头发调侃道:「晚饭能不能做点像样的,犒劳犒劳你男人。」
我吸溜着鼻子保证:「下一锅出来的,肯定特别好吃。」
你一定要好好儿地回来,亲自尝一尝呀。
我和方必徊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我负责搞定孟清舟,待在他的身边套取情报。
他负责对付孟曲盈,利用她获得孟国公的青睐,好能自由进出孟府,与我里应外合。
我读孟清舟的唇,方必徊读我的唇。
虽然我们说不上话,但只是远远打个照面,他也能知道我想让他知道的所有事。
我们领受皇命,铲除叛国通敌的奸人。
一路北上,已然摸清孟清舟的所有底牌,只等事成之后,便可为方必徊的父母洗刷冤屈。
方必徊原姓林,父亲是个小京官,为人没什么大抱负,但好在人很老实,日子过得还算美满。
有一日,他神色焦虑地回到府中,吩咐妻儿快快收拾行囊。
他无意间撞破孟国公府私通外敌,再留下去,命不久矣。
可惜一家人逃到半路便被杀手追上,十六口人的血,染红了白桦林。
方必徊当时只有九岁,早早就被吓晕过去。
等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乱坟岗里。
大概是因为他浑身染血,杀手们还以为他真的死掉了,粗略地查看,让他侥幸逃脱。
方必徊这一生,做过乞丐、当过跑堂、演过杂耍……
他随官兵来剿匪时,正好碰到我拿簪子捅破了老土匪的喉咙。
他说,就那一眼,他就知道这辈子除了我,没人能配得上他。
此后,我陪着他从一个小小的衙役,一路走到殿前指挥使的位置。
其间吃过的苦、受过的伤,早已让我们血肉交融,再也分不开了。
孟清舟赤红眼圈瞪着我。
我笑盈盈地松掉外衫,将肩头的衣裳往下扯了扯,露出那朵娇艳的栾花。
「世子爷不是总想剥光我么,您瞧,这朵花美不美?」
他气急攻心,嘴角有鲜血淌出来。
他一定恨死我,也恨死他自己了。
毕竟孟栾栾是个软柿子,他怎么能蠢到被她耍得团团转呢?
但他忘了,如今我是隋新意。
是方必徊手把手教出来的,有仇必报、尖牙利爪的隋新意。
「输给他,你不冤。」
连我都斗不过,孟清舟的那点本事,想来还不够方必徊塞牙缝的。
我端着做好的胡饼提脚出门,再不看他一眼。
从此,我只是隋新意,是方必徊一个人的隋新意。
方必徊铲奸臣、杀敌首。
旁人一辈子也做不成的事,他花了几个月,一鼓作气全部拿下。
皇帝封他为千机侯,他没客气,照单全收。
一夜之间,京城变了天。
塌了一座国公府,却有千机侯平地起高楼。
所有人都以为,方必徊野心勃勃,会走权臣老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圣上忌惮打压。
他却突然辞官,只留下爵封,不沾染半点朝堂恶事。
离开京城那日,他带我进宫拜别陛下。
我有点舍不得呼风唤雨、受尽追捧的风光日子。
「咱们白拿钱不干活,是陛下亏了。」
他劝我,见我还是一脸郁闷,他翻身上马,将我扯到他怀里。
「我们去各地会会从前那些欺你、辱你之人,让他们跪在地上叫你姑奶奶,可好?」
如今我可是侯府夫人了!
我一听这事儿,当下来了兴致,只觉得头也不晕了,气也不短了。
方必徊被我逗得发笑,扬鞭甩在马屁股上。
宫中骑马可是大不敬。
我惊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
他笑答:「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备案号:YX11En1LdL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