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妙妙,张嘴。」
「嗯?」
昏昏沉沉间,他往我嘴里塞了一粒丸药。
……入口的一刹那,一股子苦味直冲天灵盖。
我下意识就想吐出来。
结果秦宴却似预料到我会如此一样,薄唇轻覆,直接封缄了我的唇。
我身子僵住,只得将药乖乖咽了下去。
念我尚在病中,又满脸通红,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我:
「待你养好了……再继续。」
我气喘连连地伏在他胸口,对这只病态的狼犊子没什么好气:
「秦少公子这是想把自己当药,喂给我吃?」
他低笑一声:
「妙妙果然知我心思。」
「……」
罢了。
我服过他的药之后便神思困顿,昏昏欲睡。
迷蒙间,我手背多了一抹异样的触感。
我轻轻地撩了下眼皮。
只见,秦宴正痴迷地玩弄着我的手指,玩到兴处,他居然轻轻咬了我一下:
「太子与我,都牵过妙妙的手。
「妙妙更喜欢哪个?」
一见他那眼神,我就知道,这疯子又快克制不住了,正醋着呢。
我懒懒地睨他一眼:
「秦宴,别总自己找气受,是嫌自己寿数耗损得还不够吗?」
这疯子的心性偏执,做什么都不惜命。
少年时,他挨尽欺辱,咬着牙和血吞,以至常年病痛。
练功时,他又追求极致,完全不顾身体脏腑的负荷,更是受了数不清的暗伤。
他的寿数早已不如常人。
后来的金银和权势,都是他用命换的。
上辈子,他为救我而中毒,更是提前终结了这一切。
这辈子,我想让他尽量活得长久些。
秦宴怔了怔,该是没想到我竟连他这种秘密都知道。
他凤眸微眯,语气上挑:
「妙妙姑娘的本事真是大得很。
「是偷偷翻查了我的家底儿么?」
我懒懒地抬手摸他的脸,故作调笑:
「怎么,怕我了?」
他眸色幽深,笑意微凉:
「怕你?呵。
「怕你知道之后,嫌我命短,不肯嫁了,算吗?」
啧,狼犊子又在装委屈了。
「闭嘴,说什么命短?」
我实在听不得这些,便狠狠扫了他一眼:
「既然太子让你不顺气——
「早日弄死就是。」
22
我不知道秦宴是什么时候走的。
等我再睡过一夜醒来时,高热已退,身体大好。
秦宴的药,果然好使。
而在我昏睡的那几日里,苏明颜在秦府意图陷害我的事,早已经传遍了京都。
不必说,这之中自然有秦宴的手笔。
那疯子,一向睚眦必报。
上辈子他全因苏明颜是我庶妹,才迟迟忍着没下手。
这次大约是见我跟苏明颜并不对付,就无所顾忌了。
苏明颜虚弱不堪地跪完了祠堂。
等她重见天日的时候,外头早已换了天。
她在父亲的勒令下,来给我道歉。
被罚了几天之后,她羸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要倒,惨白着一张脸,可一见了我,眼神却冷得像条毒蛇:
「苏妙!你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故意等在秦宴的房里,反手坑我呢?」
有意思,她居然不装了。
看来跪祠堂的这段时间,她琢磨了不少东西。
我玩弄着自己手指甲上的蔻丹:
「苏明颜,你费尽心思地害我,不就是想勾搭容玉太子么?
「我让给你,可好?」
苏明颜大概怎么都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直接愣了。
再开口时,她一改之前的态度:
「……姐姐,你说什么?」
原来我只有把太子让给她,她才肯叫我一声姐姐。
怪不得上一世,苏明颜与我冷了那么久,却在我因苏叙之死与太子决裂后,久违地跑到我房里,假声假气地唤了我一声长姐。
而苏家落败受难之时,也唯有她毫发无伤,一尘不染。
她站在满院狼藉之间,居高临下,语气猖狂地骂我蠢。
她说我蠢到防来防去,也没防住她偷偷跑去父亲的书房里,去放那些栽赃嫁祸的书信。
我的父亲,也是她的父亲。
太傅府,也是她的家。
我确实没料到,她会为了讨好太子,把自己的亲族都搭进去。
我质问她何至于此,她却疯癫地笑:
「什么叫我为了讨好太子?
「呵,我只是要借太子的手,毁了这座太傅府罢了!
「你们还记得我姨娘是怎么死的吗?
「她被你们忘在了庄子里,活活病死!
「你们却连个牌位都不肯给她立!
「我恨爹爹,恨你,更恨你娘!我要你们受尽苦楚,不得翻身!
「对了,你知道你娘是怎么疯的吗?
「我给她下了好几年的药,原本很小心,只是一点一点地加量,直到苏叙死后,我才决定,该给她个痛快了。
「疯了才好啊,我姨娘死之前也疯了,她疯着叫爹爹的名字,叫你娘的名字,要你们去陪葬呢!」
从那时起,我才真正认识她。
原来,我与母亲看在血缘的份儿上,多番容忍的庶妹,竟然不配为人。
苏明颜的生母——柳姨娘,原本就是个贪心不足的。
她眼红我母亲的正头娘子之位,在我母亲病中下手毒害,差点要了我母亲的命。
我爹爹虽然纳妾,却也还算拎得清。
他查清真相后,明白柳姨娘这样的妇人不能再留,便杖责她一通,打发去了庄子里。
那一年的冬天。
我娘福大命大,捱了过来。
而柳姨娘却先疯后病,最后死在了那里。
从那之后,我母亲便将苏明颜养在了自己膝下,尽心教导,也算尽好了嫡母的责任。
可谁又能想到,苏明颜外表乖顺懂事,其实早就蓄下滔天的恨意。
她费尽心机,跟太子上了一条船。
然后,又把所有血亲,推向了深渊。
23
今时今日,重开一局。
我明白,苏明颜早已烂到了根子里,救无可救。
我懒得再看她那副虚伪的面孔,全是为了做戏,才耐着性子跟她演下去:
「我说,妹妹不用再费尽心机地坑我。
「你既然喜欢太子,我便让给你。
「说来说去,不过一个男人罢了。
「只有一点,你是庶女,皇上和皇后不会让你给太子做正妃。
「依我看,你努把力,混个侧妃吧。」
苏明颜盯我的眼神如同见鬼,显然还是不大相信:
「苏妙,难道你不想嫁给太子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上一世跟她学习的精髓演技,尽数还诸于她:
「若因太子,使你我姐妹生出嫌隙,那我宁可不嫁。」
我眼圈泛红,看起来颇为真诚。
苏明颜僵愣在原地半晌,才扯动嘴角,如看傻子一般,讽刺地笑了我一声:
「那我还真是得谢谢姐姐了。
「不如,姐姐送佛送到西,索性多撮合几次,直接把我送到太子侧妃的位子上。」
我闻言,故意沉默了一下。
后又装作被她刺痛,强撑面子的模样,勉强撑起笑容:
「好。」
苏明颜。
我送你。
送你上西天。
送你下地狱。
24
从那之后。
每每容玉太子再来瞧我,苏明颜都会恬不知耻地凑在一边。
我也不说什么,就故意纵着她与太子纠缠。
再到后面,我索性不出门了,直接窝在闺中看书。
反正,苏明颜一直盯着院内,太子来了,她自会使出浑身解数去勾。
而春儿却常常在屋里气得直跺脚:
「小姐!您是没看见,二小姐那身子都快凑到太子怀里去了。」
「二小姐今日喂太子吃糕点,竟然喂了块自己吃了一半的!」
「太子殿下分明说是来看你的,怎么每次都跟二小姐待在一处啊?」
我笑。
因为他左右摇摆,想将姐妹通吃啊。
又过了几日,容玉终于来堵我的门了:
「妙妙,你到底怎么了,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温柔缱绻,却又有些受伤,似乎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伤了他的心一样。
可笑,明明是恶鬼,却披着神佛的皮相。
就快了。
他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我端着闺秀的身姿做派,落落大方地朝后退步:
「朝中风起云涌,正是关键时期。
「我想着,若总缠着殿下,怕外人会非议殿下耽于儿女之情。」
容玉听我这样说,脸色骤然僵硬。
于他而言,频繁来往太傅府,本身就是谋局的手段之一。
他在罗织温柔网,意图把我们与他绑在一起。
其实他步步为营,费了数年的心血,与我们交好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滴水不漏。
可我却偏要提醒他——
我要让他慌,让他挣扎,欣赏他措手不及的样子。
果然,他的神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那张温柔的面具上仿佛出现了裂缝,他笑得勉强:
「……还是妙妙思虑周全,为孤着想。」
他语气带着试探。
我却淡笑不语,全凭他自己去猜。
25
太子走后,苏明颜又找上了我。
显然,她是得知了太子私下来找我的消息,才不放心赶过来探我口风的。
这些日子,在我的故意宽纵下,苏明颜早已懒得再伪装。
从前,她是温柔乖顺,心胸豁达,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的小白兔。
而今,她全然像换了个人,张扬霸道。
但凡有哪个下人一句话不顺她的意,她扬手便打。
连父母亲的训斥,她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未来的太子妃了。
她推开我房门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十分眼熟。
那是一张妒火中烧,欲壑难平的脸。
与她那个早死的姨娘,如出一辙。
从前那些年,她装得那么好,倒还真是难为她了。
「苏妙,你的手段真是让我佩服,嘴上说着把太子让给我,现在却又把太子往你房里勾?
「你方才又和太子说了些什么?」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都是翻滚的妒意。
我演得敷衍,戏谑地看着她,实话实说:
「他来质问我,为何要躲他。
「我总将他推给你,他伤心了。」
苏明颜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
「不可能,他明明……」
话说一半,她突然哽住。
我自是要推她一把:
「是的,他明明是喜欢你的,他任你撩拨,也任你欢闹。
「可是苏明颜,你做得还不够。
「你学的那些,都是低等妓子才用的手段。」
听到我骂她像是妓子,她猛地抬头,眼神阴毒地盯着我,像是想要将我撕碎。
可是,她又还想听我继续教下去,便只能强忍着:
「那你说,什么样的手段才高明?」
我撑着下巴,缓缓道: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情意,对一个太子而言,是最无用的。
「你要给他的,应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惊艳。
「若你实在惊艳不了,也无妨。男儿可以强娶,女儿自然也可以强嫁。
「你只需在最引人注目的场合,把一道推卸不得的责任压在他的身上就行——」
苏明颜冷笑:
「责任?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给他下药吧?
「这又和妓子有何不同?苏妙,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他可是太子,我若真有此举,非但不能得手,反而会被处死!」
我不禁嗤笑:
「还有一种责任,你忘了吗——什么样的恩情,当以身相报 ?」
苏明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恍悟一般,喃喃出声: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我轻轻地在她心头埋下欲望的种子:
「没错。他是太子,位高权重惹人眼。
「每年总难免会有那么两次遭遇危险的时候。
「到了关键时刻,肯不肯一搏,就看你的选择了。」
苏明颜沉吟了须臾,复又抬头,对我露出那抹看似娇柔实则讥讽的笑:
「姐姐果然是京城第一才女。
「各种路数,样样精通啊……」
我非但不气,反而笑了。
因为她能这样说,便代表着——
我给她埋下的那颗种子,开始扎根了。
26
秋猎如期而至。
皇后难得陪皇上出了宫。
她换上了猎服,与皇上笑谈着今日要多猎几只野味,要让他见识见识,将门虎女的本事。
皇上则丝毫不避讳地流露出对皇后的尊宠:
「嗯,朕知晓皇后本事大,朕今日的口粮,就指望皇后出手了。」
众臣闻言,纷纷赔笑。
唯有容玉太子,唇边的笑弧很僵。
这便是他这些年最尴尬的处境。
当今皇后并非太子生母——确切地说,她是继后。
而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
皇后娘娘年约三十出头,出身将门,膝下有一皇子,乃景王,今年十二岁,聪颖沉稳。
皇帝与现皇后鹣鲽情深。
他这个太子夹在当中步步维艰,为了保住东宫之位,机关算尽。
慢慢地,他就连自己的良心,也算计丢了。
27
隔着人流,我望向秦宴。
他还似从前那样静静坐在一片喧嚣之中,眼神苍冷。
只不过。
这一次,他带了他的剑。
抬眸间,秦宴对上我的目光,淡唇微勾。
我经过他身侧时,他偷偷勾住了我的小指。
我担心人多眼杂,影响计划,赶紧侧眸瞪他,让他收敛些。
他面容端的一派清冷疏离,实际却压低了声线,似刻意撩拨,又似委屈哀求:
「内宅书阁之内,画作已堆成小山,妙妙何时肯前去一观?」
我一想到那些活色生香的画面,便心颤不已。
……这疯子。
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想这种事。
我暗暗计算着时辰,知道南疆国的刺客马上就要从天而降。
我低声提醒他:
「不许受伤。」
受伤就会死。
我之前已和他说了许多次。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关心和严肃。
秦宴的唇角浮起勾魂摄魄的笑,放肆地贴着我耳廓:
「先前,我做了妙妙的药。
「今日,我来当妙妙的刀。
「还没能当成妙妙的郎呢。
「怎舍得去死?」
这又疯又狠的狼犊子说起情话来,就像是在给人下情蛊的。
只是,我还来不及深思。
下一刻,打杀声已如浪潮般翻涌而至!
刀光剑影,猎场一片混乱。
高呼救驾的,四处奔逃的,卖命刺杀的。
秦宴在铺天盖地的杀声中,冲我笑了一下:
「乖,按照计划,藏好等我。」
说罢,他便拔剑出鞘,飞身杀去。
可我的计划,却并不是乖乖藏好。
……这可是我期待已久的狩猎场。
藏?
不可能的。
我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处,在一片混乱中,目光扫过四周。
先是容玉太子——
他一如上一世,看似沉着冷静地在御敌。
可他嘴角却掠过了算计的笑。
在他眼里,这群刺客,就是他千谋万算之后,故意放进来,供他垫脚博利的猎物。
再是苏明颜——
她就坐在我身侧。
苏明颜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吓傻了,下意识地就想跑。
我却淡定地拉住她,给她使了个眼色。
只是转瞬之间,她就看懂了我的眼神,停下了奔逃的动作。
她转头望向了太子,眸光中透出一抹热切,嘴里忍不住念出了声:
「救命之恩,才能以身相报……救命之恩……」
没错。
她记起来了。
此时此刻,正是她先前苦苦等待的机会。
我在暗处低头,唇角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这一世,我已不再是她的首要目标。
在我的引诱下。
太子,变成了她的猎物。
而在我眼里——
所有人都已经成了天地间黯淡的一片。
唯有秦宴,玄袍烈烈,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阎罗恶鬼,又如同从天而降救赎人间的神祇仙迹。
刺客的刀逼近了皇上。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剑光掠过。
刺客被斩喉而死。
秦宴救了天子的命。
天子望着他,声音是劫后余生的颤动:
「你是谁家的公子?」
他神色淡淡地拦在皇帝身前,一步杀一人,锋芒掠过之处,鲜血纷飞。
如火焰,如荼蘼。
而他站在血色中,缓缓念出姓名,低沉清冷:
「我是秦宴。」
28
那一刻。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没人敢信,在京城里名声臭了十几年的秦家小脏种,竟这般狠戾决然。
就连秦宴的亲爹,都瞠目结舌。
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暗沟里的脏泥。
任谁看不顺眼了,都可以将他踩踏。
他们早就忘了——
秦宴他,本就该是这般张扬热忱,惊才绝艳的少年。
29
而不远处的容玉太子,也正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在他的计划里,前去救驾的人,本该是他。
他被震惊得失了神。
刀剑无眼,一旦失神,便处处都成破绽。
刺客们眼见秦宴在皇帝身侧守卫,根本杀不动,便将目光全数转到了太子的身上。
苏明颜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太子小心!」
她惊呼一声,下了决心般狠扑上前,给太子挡了一剑。
登时,鲜血满身。
太子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苏明颜。
再次被震惊一脸:
「你怎么冲过来了?!」
我遥遥观望这一幕,甚至有点想笑。
不怪太子惊讶。
委实是因为,他算计人心多年,苏明颜在他眼里大约就是个可以随意逗弄的棋子。
她那点贪欲,怕是早已被太子看穿。
太子就算是想到了自己会死,都想不到苏明颜竟会替他挡剑。
苏明颜算计得还算精巧,我看得清楚,那一刀看起来刺得深,实际却没伤到什么要害。
只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剑上有毒。
她看似还活着,却与死无异了。
可笑的是,她还不知道。
苏明颜疼得脸色扭曲,也不忘抓紧利用时机表白心迹:
「太子哥哥,我心悦你多年,为你挡剑,纵死无憾。」
太子那张脸阴得像是见鬼一样:「……」
偏偏又在此时。
人群中传来高呼声:
「太子有难,快来护驾!」
「救驾啊!」
呼声越来越烈。
前去保护太子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帝后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勾了勾嘴角。
太子这些年暗中结党。
呼声太高,可不是什么好事。
危及性命的关头,人心紧张之下,只需有人牵头高呼一声,效果便可达到。
一切,皆如预料。
而我,还在等一个人。
我闭上眼,终于听到耳后传来了破风声——
他来了。
30
我等的,是上一世,意图杀我的那个人。
是他,伤到了秦宴,最终害得秦宴缠绵病榻,短命早逝。
他就在我的身后。
我听到了他拔剑的声音……
到了!
准备多时的我骤然回身。
用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地划破了他的喉!
我的本事都是秦宴教的。
他那时已病入膏肓,多说两句话都会累得面无血色,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
「妙妙,杀人时,要对准要害,不得有一丝犹豫。」
滚烫的血从那刺客的颈间喷薄而出,染脏了我的衣裙,溅脏了我的脸。
他高举着剑,目眦欲裂。
我在血光中,戏谑地勾起唇角:
「之所以,我一直忍着,没去帮他。
「就是因为,我在等着亲手杀你呢。」
那刺客倒下时还在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而我,踩着他的尸体,走向了秦宴。
恰在此时——
我又看到,有人正朝秦宴的背后出刀。
我脸色一沉,迅速射出两片叶子。
叶子刺瞎了那人的眼睛。
秦宴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地上那两片沾血的秋叶。
我莞尔道:
「摘叶飞花。」
正是上一世,我对他冷嘲热讽,将他气到吐血,都不肯学的那一招。
也是他后来威胁我,若是学不会,就得去伺候他沐浴……的那一招。
——摘叶飞花。
他眉眼微扬,一边继续杀人,一边弯唇淡笑:
「练得不错,可有师父?」
我弯了弯唇角:
「心上人教的。」
秦宴的眼神里瞬间爆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嫉妒:
「心上人?呵。」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去取我那「心上人」的狗头了。
我只得说实话安抚:
「我是跟你学的,在梦里。」
秦宴:「……」
我勾笑:
「所以,你就是我师父。」
——也是我的心上人。
31
我是太傅府嫡女,京城第一才女,世家贵女之楷模。
我端庄柔淑,笑不露齿。
我本该退在世族家眷的队伍里,与那些女眷们一起瑟瑟发抖。
可我却站在秦宴的身边,与他一起护驾在帝后的身前。
他剑气过处,人死如麻。
我拈弓搭箭,三箭齐发。
所有人都傻眼地看着我与他。
他们生来就被庇护在世族光环下。
其中不乏年少时欺辱过秦宴的纨绔公子们。
可这一刻——
他们却只敢瑟缩在我和秦宴的身后。
他们成了胆小的鼠,成了肮脏的泥。
32
当厮杀落幕,我与秦宴并肩,淡淡看着眼前的血色一片。
秦宴低声问:
「妙妙姑娘,我这把刀,你用起来,可趁手否?」
我弯唇点头:
「自是不错。」
秦宴便笑了。
他那张如玉如雪般冷白的脸上,溅染了死人的血,更衬出了他眉眼间的妖美之气。
「妙妙满意就好。」
我当然满意。
刺客已死。
苏明颜中了毒,也会死。
至于容玉太子——
此战之后,更会成为秋后蚂蚱,也活不长了。
上辈子伤过他害过他之人,都被我算计殆尽,截至此刻,只剩最后一个。
那便是我自己。
于是我问他:
「秦宴,若有一人,你曾对她千万般好,几乎为她挖心剖肝,她却始终不信你,最后令你抱憾而终,下一次轮回再遇,你会恨她吗?又希望她如何偿还于你?」
他正擦拭着剑尖的血迹,闻我所言,便站在尸堆里,直勾勾望着我:
「我无利不起早。若对人好,必然是因她先前曾对我更好过。
「我既敢挖心剖肝,将命给她,也定是她先给了我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若她不信我,合该是我做了错事,才惹得她误会。
「既如此,我恨她做什么?她又有什么好偿还的?
「若有轮回,我只会想方设法把她拢在身侧,待她好上加好,让她信我一次。」
我脑中「嗡」地一下!
泪光夺目而出。
他脸一沉,裹着一身戾气上前问我,语气是从未见过的惊慌:
「哭什么?伤到哪儿了?」
我却再也不顾及什么场合,一头扑进他怀里:
「秦宴,你真是病得不轻。
「不只是疯子,更是个傻子。」
他浑身都僵住了,连手中的剑都掉落在地。
缓了许久,他才慢慢勾起唇角,声音低哑地叹气,充满了克制:
「妙妙……你再不放手,我可真要忍不住了。」
33
秋猎刺杀过后。
有人告发太子提前知道了刺客的计划,却隐瞒不报,其心可诛。
有人告发太子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证据一波又一波地递上去。
自然,这些都是秦宴那疯子的手笔。
皇帝一怒之下废了容玉的太子之位,将他打入天牢。
一场秋猎。
让容玉多年谋划,毁于一旦。
也让秦宴青云直上,一跃成了朝廷的新贵宠臣。
而我,也收获了赏赐无数。
父母和阿叙纷纷诧异我在秋猎时所暴露的本性,竟与平时那么天差地别。
他们又问我何时学的箭术。
我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他们纵然不信,却也并不在意。
父亲说:
「这些年辛苦你了,只怪内宅天地太小,才女淑名太重,才使你不得不收敛本性。」
阿叙说:
「长姐,你射箭的时候,都把我给看傻眼了!若你生在别家,不是我长姐,我定要八抬大轿娶你当媳妇的!」
父亲听后,直接一巴掌糊在阿叙的后脑勺上:
「没规没矩,怎么跟你长姐说话的?让外人听了笑话!」
母亲在旁边温婉和煦地笑。
难得,家宅总算不再鸡飞狗跳。
在这之前,我和父亲一起带人搜出了苏明颜给母亲下药的证据。
父亲气得不行,他一向是最看中体面的人,却狠狠地骂了苏明颜四五个时辰,骂到他自己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才终于歇口气。
苏明颜没有秦宴那一身本事,中过一剑之后,已经毒入脏腑。
她就躺在床榻上,听着父亲的骂声,脸上却在疯癫地笑。
她满口污言秽语,回骂父亲是老杂种。
她甚至还在幻想自己马上就要当太子妃了,以后要治我们全家的罪,让我们全族都去给她姨娘陪葬。
——她病息恹恹,神思恍惚。
她根本不知朝堂风云巨变。
也根本不知,自己已经熬不过几日。
很快,她就咽了气。
听母亲说,苏明颜死的那天夜里,父亲又痛心地哭了一场。
他频频反思自己对儿女的教导也算尽责,怎么偏偏就养出了一个苏明颜这样不忠不孝的白眼狼?
可这世间诸事,本就难以言说。
有些恶,也并非善良就能化解。
就像容玉太子在天牢内自戕时,还不忘留下血书。
那封血书写进了他在东宫步步惊心的艰难,却只字不提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
他根本没有对亡者的悔意。
其实上一世,太子也没有赢。
那一年,秦宴救下了我,同时也暗中救下了我的亲族家人。
我爹爹又联合了秦宴一派的势力。
因行事过于机密危险,爹爹和秦宴都瞒过了我。
最终,秦宴扳倒了太子。
只不过,他自己也倒下了而已。
时隔经年。
我又恍惚记起,容玉第一次微服出宫,见到街边讨饭的乞儿时,满眼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个小小的太子,拢手握拳,眼眶红红地对我说:
「妙妙,待我日后为皇,必要让这世间再无饿死殍,再无冻死骨!」
那时青梅豆蔻,少年温柔。
他也曾待人以真,也曾光风霁月。
可不知从何时起。
少年就渐渐不在了。
他至死都没有再回来。
34
中秋宫宴,并未因为猎场的刺杀和太子的落败而耽误。
我受邀入宫,秦宴也在殿上。
我与他,如今已经是帝后二人最宠的世族后辈。
宫宴的歌舞笙箫,粉饰着血腥过后的太平。
帝后并坐在高位之上。
皇上表情慈爱地问我二人:
「苏妙,秦宴,除却先前那些赏赐,你们可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与秦宴对视一眼。
秦宴的容色本就出众,如今他着一身绯衣,更衬他那双清冷的眉眼如画似妖,勾人心魄。
他起身回话,意味深长:
「臣,想娶妻了。」
大殿之上有片刻的寂静,很快,就笑声一片。
秦宴却在这一片笙箫中,暗暗朝我侧过了眼。
帝后听得忍俊不禁。
皇上又转过话头来问我:
「那妙妙呢?你想要什么?」
我低眉一笑:
「臣女,想嫁人了。」
当夜,圣旨颁下。
中秋佳节,天子赐婚,秦苏结姻,择日嫁娶。
35
半年过后。
秦宴便另辟了府邸,娶我过门,红妆铺满了整座京城。
洞房之夜,他带我去看了那满室活色生香的画卷。
卷中姑娘栩栩如生,一颦一笑皆是我。
只是看着看着,我忽然发现了异样——
其中有一幅,绘的是我穿嫁衣的模样。
那画中的嫁衣,并无今朝这般奢华。
而我在画中的表情,也尽显悲伤。
我认出来了。
那是我上一世为秦宴冲喜时所穿的嫁衣。
可他那时已经不在人世。
他根本就从未见过我为他穿嫁衣的模样。
「秦宴,你这画中场景,从何而来?」
我红着眼眶,声音颤抖地问他。
他的眸中溢出了近乎偏执的深情,语气却是小心翼翼:
「这幅,是前几日画的。
「那日,我忽然入了一场梦魇。
「梦中,我记不清前尘为何,只看到你终于嫁了我,可我不知怎么的,却早早死了,任你哭我唤我,我都不能给你回应。
「后来我又看到你穿着嫁衣入了我的棺,说怕我黄泉路冷,便放了一把火。
「可你却在那场火中与我共枕而眠,没有走出去。
「噩梦醒来,我心头绞痛难忍。
「直到画下这幅,才有所缓释。」
我窝在他怀里,眼睛越发通红。
秦宴却捏着我的哭脸,放肆地笑:
「傻不傻,噩梦全都是反的。
「美梦,才是真的。」
我连连点头称是。
他便咬着我的耳唇,抱我入榻,唇齿间低喃我的名字:
「没良心的小狸奴,你可真是让我好等。」
言罢,他垂首落下了细密的吻。
秦宴。
你曾生不逢时。
我曾爱不逢人。
而今。
人间众生,风流百媚。
江南春雨,长河落日。
我皆看过。
皆不如你。备案号:YXA1l8bdNzU2Bl3dQaFwdwL